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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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在佛前的誓言让众人暂时打消了心中的怀疑,也许是看了二当家宁采臣的面子,总之,自打有了宁彦章这个名字之后,少年小肥的日子立刻好过了许多。

非但喽啰里的大小头目们,轻易不再拿他的鲁钝开玩笑,就连五当家李铁拐见了他,也不是每次都横挑鼻子竖挑眼。偶尔还会在他施礼时停下脚步点个头,以示长者之慈。

但是指望五当家给予更多善意,却无异于痴人说梦。李铁拐前半辈子经历过数不清次数的欺骗和出卖,导致现在看到任何可疑的事情,都会比正常人警惕十倍。只要一天弄不清楚小肥的真实身份,他就一天不会放下心中的提防。

而宁彦章却无论怎么努力,也满足不了五当家的要求。不是蓄意欺骗,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几个月之前从昏迷中醒来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某处,是一片空白。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亲戚朋友都没有一个。

记忆里,他就像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一般,嗖地一下,就变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一瞬,在这期间根本没接触过任何同类,没进过城,没交过朋友,没吃过饭,没喝过水……

唯独有一件事,宁彦章可以确定。那就是,自己不是什么龙子龙孙,脖子上那块刻着郑字与龙纹的玉牌,肯定与被契丹人掠走的那个窝囊皇帝没任何关系。

想证明这件事其实很容易,哪怕是再不受宠的皇子,从总角之时起,肯定就会有指定的老师指点读书写字。而他非但看不太明白寺庙碑林中所刻的那些佛经,甚至写出来的字也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儿。

套用三当家许远举的评价,那就是“白丁一个”。试问大晋皇帝再糊涂蛋,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猪养的么?

不过当宁彦章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新证据拿给几位当家人看时,却没取得他预期的效果。三当家许远举对他的真实身份早已不感兴趣,六当家余斯文和七当家李万亭都目不识丁;五当家李铁拐则毫不犹豫地就立刻认为,他肯定是故意把字写成那般模样的,否则即便用脚指头夹着笔,也不可能把字写到如此难看地步?!而一直最关心他的二当家宁采臣却当场做出决定,从即日起,少年人每天必须在沙盘上练字一个时辰,否则,两餐中的肉食全部取消,只能和喽啰兵们一道去啃菜团子!

“二叔——!”宁彦章弄巧成拙,当场苦了脸,低声求饶。

他身上最像龙子龙孙的地方,其实不是肤色和体形,而是胃口。一顿没有肉吃就提不起精神,连吃两顿连盐都不放的菜团子,肯定会饿得笔都提不起来,更甭说学什么颜筋柳骨了!

“玉不琢,不成器!先前念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我们才对你纵容了些!”对此,宁采臣却一改平素慈眉善目模样,丝毫不肯通融。“况且你怎么也不能跟我们几个一样,当一辈子山大王吧!我们几个落草,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你,总得活得比我们好一些!”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郁郁之色。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也涌满了愁苦和屈辱。宁彦章看得心中一紧,连忙点头答应。“那,那我练字就是了。二叔,我听你的。每天练字一个时辰,然后再去看一个时辰的碑文。”

“碑文就算了,佛经里的东西,对你来说过于高深!”宁采臣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叮嘱,“也太虚玄!咱们汉家儿郎开蒙,还是选《千字文》为好。今晚我抽空去默出来,明天一早你就能用上了!”(注1)

“谢谢二叔!”感觉到来自对方掌心的温暖,宁彦章躬身施礼。

“可惜眼下兵荒马乱,否则,二叔该送你去进县学……唉!”宁采臣却又被触发了更多的心事,苦笑着摇头。

眼下的少年聪明且单纯,像极垂髫时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有的是时间去读书修身,却终日忙着鲜衣怒马。结果身外繁华转眼成了梦幻泡影,到头来……

“你啊,有那功夫还是多指点他些武艺才是正经!”正怅然间,却听见五当家李铁拐冷笑着说道。“这年头,读书读得再好,能抵得上别人迎头一刀么?你看看那刘知远,杜重威等人,哪个是读书读出来的。还不是个个活得有滋有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契丹人做了皇帝,也不敢轻易去动了他们。倒是那些读书郎,跪完李唐跪大晋,跪完了大晋跪大辽,要想活得好,就得先学会做磕头虫……”

“这,这是因为世道太乱,不,不能全怪读书人不争气!”宁彦章立刻如同偷西瓜被人捉了现行般,面红耳赤,额头上汗珠接二连三地往下滚,“但,但乱世总该有结束的那一天……”

“前提是你和小肥两个得能活到那会儿!”李铁拐耸耸肩,蹒跚着向门外走去。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继续像毒蛇的信子般,啃噬着别人的心脏。“就他这细皮嫩肉模样,如果不学好武艺防身,只要离开了咱们,保证活不过三个月。我跟你打赌,他若是能多活一天,我也跟着你姓宁,做你的干儿子!”

“你……”宁采臣被气得直打哆嗦,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从黄巢造反那时算起,兵火已经持续了近七十年。朝廷的名字也换了四五茬,而乱世,却知道何日才是尽头?!

在乱世里教导儿孙读书,不如教导他如何杀人。五当家李铁拐人性虽然差,但是他的话,却未必没有道理。所以从第二天起,宁彦章每天就有了两份固定功课。早晨习字读书,晚上练武学射,风雨不断。

他是个知好歹的,明白二当家宁采臣对自己的一番苦心,所以无论习文还是练武,都非常认真,并且一有时间,就主动给自己“加餐”,绝不敢随便浪费光阴,让宁二叔眼里涌现出丝毫失望。

然而,有些天分上的事情却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

在练武方面,他的进步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学套路时最多两遍,就能比划得似模似样。对练拆招时,也能凭借魁梧的身材和过人的膂力,最大可能地抵消自己经验方面的不足。

但一提起木笔或者捧起书本来,他的短处立刻暴露无遗。无论怎么努力,写出来的字依旧是东倒西歪,比刚刚开始习字的蒙童都不如。一篇千字文也足足学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能磕磕绊绊地背诵完整。

“这小子弄不好,原本是个将门之后!”正所谓有一失必有一得。宁彦章读书如此不成材料,反而令五当家李铁拐放心了不少。刻意捡了个少年人听不到的位置,拉住二当家宁采臣嘀咕。

“即便是将门,笨到如此地步的,恐怕也不多见!”二当家宁采臣偷偷朝着远处“握笔如椽”的少年看了几眼,苦笑着连连摇头。

谁说长相斯文白净,就一定是读书料子的?十个胖子,九个脑满肠肥还差不多!如果小肥读书的天分,有练武的一半儿,放在太平时节,都足够他金榜题名。而以他现在的模样,也罢!他现在的模样,生在乱世倒也算生对了时候!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对我等来说,才是最好!”三当家许远举也捧着壶浓茶踱了过来,一边对着茶壶嘴儿地慢品,一边笑着提醒。

一个人即便得了失魂症,他发病前所熟悉的本领,经过提醒后,也能慢慢地重新捡起来。而少年小肥在宁采臣的都督下,苦苦打磨了小半个月,却依旧读书不知句读,写字缺胳膊少腿儿,唯独武艺突飞猛进。很显然,在被契丹人用铁锏砸坏脑袋之前,他曾经有过很好的练武功底,却没怎么在书本方面花过心思。

马背上可得天下,却不可以治天下。被掠走的那位大晋皇帝石重贵,即便再糊涂昏庸,也不会不请名师指导自家儿子读书,却下得了狠心,将龙子龙孙交给某个武夫调教。除非,除非他原本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亡国,所以提前给儿子准备好做凡夫俗子的依仗!

石重贵比他甘心做儿皇帝的养父石敬瑭有骨气,目光却算不上长远。否则,他也不会在连续多年顶住了契丹人入寇的情况下,最后却稀里糊涂地就亡了国。所以眼下小肥在读书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分越差,就越不可能是石重贵的儿子。

所以大伙先前的怀疑,纯属自己吓唬自己,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贻笑大方!

“好不好还不就那么回事儿,他又不是老子的儿子!”五当家李铁拐如今也相信自己当初的确太过于多心了,嘴巴上却不肯认账。想了想,冷笑着补充。“倒是二哥,白白捡了一个衣钵传人!对了,这小子品性不坏,你干脆直接认他当儿子好了!”

最后的建议,无疑出自一番好心。谁想到,二当家宁采臣听了后,却果断摇头,“不行,我的命太苦,不能连累了这孩子!他,他无论是谁的儿子,总该比咱们活得好一些才对!”

转头望着握笔练字的少年,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企盼。

你要活得比我好!这是人世间大多数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哪怕被生活压弯了腰,哪怕终日匍匐于黑暗中,做父亲看着儿子之时,双目中都尽是光明!

注1:千字文,古人开蒙三大经典之一。成书于南北朝。

第一章 磨剑(四)

“我怎么没看出你命苦来?!”李铁拐最受不了宁采臣动不动就自怨自艾,皱紧了眉头数落。“不就是落了草么?总比跑不出来被人杀了强。况且整个绿林道上,眼下有谁不知道你宁二当家?!”

“那又怎样?你自己还不是做梦都想着金盆洗手?”二当家宁采臣看了他一眼,继续苦笑着摇头。“如果有的选,谁愿意给山大王当儿子?!”

五当家李铁拐顿时被问愣住了,咬着嘴唇半晌无言以对。江湖是条不归路,如果有选择的话,谁愿意当山贼?哪怕名头再响亮,在同行眼里再八面威风,养一个儿子去了山外,依旧是个贼娃子。子子孙孙都上不了正经台盘!

如此想来,宁采臣不肯收小肥做干儿子,理由就很清楚了。并非是怕他自己命苦,而是不想让小肥背上一个山大王之子的恶名。那孩子长得就不像个山贼,又生得一幅好心肠。理应有更大的出息,而不是像老一辈们,背负着罪恶直到死亡。

可如今兵荒马乱,不当山贼哪里有什么正经活路?就连各地节度使,也不过是实力稍大一些的贼头罢了!与占山为王者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我听说江南大唐那边又开了科举!”仿佛猜到了李铁拐心中的疑问,宁采臣将目光从宁彦章身上收回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李氏父子折节下士,很多江北去的人,都被委以重任。如果小肥有个清白的家世……”

江南大唐,是对南方李氏所建政权的尊称。自打九年前徐知诰改姓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唐之后,经过两代人的励精图治,其国土已经从吴地一隅扩张到了荆楚和岭南。比大晋全盛之时都不逊多让。而其在民生方面,也远远超过了北方的大晋。虽然还没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至少已经日渐远离了战乱。手握重兵的武夫们也不敢像北方这样为所欲为。(注1)

“那你可是有的累了!”李铁拐没想到宁采臣为小肥打算得如此长远,又愣了愣,撇着嘴摇头。

培养一个脑袋被打傻了的人去江南大唐考科举,在他看来比教野猪上树还不现实。与其有那份精力,还不如仔细谋划一下,当吴老大带着卖人头的钱回来之后,大伙如何走得利落些,以免被赵延寿的爪牙尾随追杀!

然而这些心里话,他却不会跟宁采臣多说。双方原本不属于一个山寨,去年夏天因缘际会,才一起在瓦岗山上的白马寺内搭起了伙。而在未来,彼此之间的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为妙。毕竟带着那么大一笔钱去买田产隐居,身边知道彼此根底的人越少越好。

二当家宁采臣,同样也没指望李铁拐会支持自己。他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因为家园被战火所毁,不得已才落草为寇。从此少年时的很多理想,都彻底成了梦幻泡影。而这几个月从小肥的身上,他总是能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所以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倾囊相授,让后者代替自己,去补全那些当年的遗憾。

本着琢玉从细的念头,从这一刻起,他对宁彦章的教导更加认真。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还不行就三遍,四遍,乃至八九十遍。反正最近外边风紧,大伙不可能冒着被赵延寿盯上的危险出山去“做买卖”。与其闲着骨头发痒,不如把精力全放在小肥身上。

如此一来,宁彦章的日子就愈发“艰苦”了。《千字文》刚刚背熟,就又被硬塞了一本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诗三百》。《诗三百》才刚刚背熟了开头两篇,转眼晨课时又多了一卷残破不堪的《尚书》。要不是因为外边兵荒马乱,市井凋零。弄不好连《论语》和《孟子》,也会被宁二叔直接拿来给他当教材。(注2)

好在大大当家吴若甫回来的还算及时。要不然,宁彦章非得被逼着“头悬梁、锥刺骨”不可。而大当家回来的第一天,就宣告了他的“求学生涯”正式结束。瓦岗寨接了一笔大买卖,如果做得顺利,所有人都不再是山贼,都有可能像传说中的程咬金和徐茂功那样,彻底改换门庭,甚至名标凌烟。

“汉王已举义师,誓要驱逐契丹回塞外。我等先前所得财帛,实际上全为汉王所出。负责此事者乃汉王臂膀,六军都虞侯常公。吴某此番出山交易,蒙故友引荐,专程去拜会了常公,彼此相谈甚欢。”大当家吴若甫将山寨的核心人物召集到一起后,连口多余的气儿都没喘,就非常兴奋地宣布。(注3)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他的故友韩朴,即二十几天前宁彦章曾经见到过的韩叔,以及韩朴之子韩重赟,一个肩宽背阔,沉稳厚重的少年。后者跟宁彦章年龄差不多大,因此很快就偷偷凑了过来,一起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宁彦章丢失了大半儿记忆,根本不知道吴若甫嘴里的汉王是哪个。更不知道六军都虞侯是多大的官儿,见上一面竟然就能让大当家感到如此荣幸。至于吴若甫随后所说的一些话,如“一旦此行事成,则阖寨上下皆可纳入汉王帐下,粮饷与近卫亲军等同……”之类云云,也是听得满头雾水,因此看到韩姓少年跑来跟自己说话,注意力立刻就开了小差儿。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爹,令尊是当大官的?这回特地过来招安我们?”

韩重赟大半个月前跟宁彦章见过面儿,知道他脑袋被人用铁锏砸过。故而也不恼怒他出言无状,笑了笑,用同样低声音的回应,“不过是个骑将罢了,算不上多大!但是义父,就是他们口里的常公,乃是追随汉王二十几年的心腹老人,所以他答应的事情,汉王肯定会认账,绝对不会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我们为什么要欢喜?就为了能替你义父,还有那个汉王卖命么?你怎么知道他最后一定能赢?况且打仗又不是从来不死人?!”不满意韩重赟说话时流露出来的傲慢,宁彦章的眉毛微微一跳,质问的话连串而出。

整天对着李铁拐那张尖刻的嘴巴,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大受影响。说出来的话,根本没给对方留半分情面。把个韩重赟问得,顿时脸色发红,额头发湿。咬着牙喘了好几大口粗气,才本着不跟傻小子一般见识想头,缓缓解释道:“汉王为了这一天,准备多时,自然稳操胜券。你又不是不清楚,契丹人光是在最近几个月,就被割走了多少脑袋?那契丹蛮王耶律德光帐下撑死了只有十万战兵,即便汉王一时半会儿打不垮他,继续花钱请豪杰们去割脑袋,早晚也得把十万契丹狗全给都割成无头野鬼!”

“你是说,花钱买脑袋的是,是你们家那个汉王?”宁彦章这会儿才恍然大悟,瞪圆了眼睛说道。

被他傻乎乎的模样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韩重赟跺了下脚,无可奈何地补充,“当然是汉王出的钱,否则,哪个大户能舍得如此大的手笔?!喂,你刚才到底听没听吴伯的话?他不是跟你们都交代了么?!”

“我刚才光顾为你来了而高兴了,没仔细听!”宁彦章挠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讪讪地说道。随即,又迅速皱起眉头,“那汉王怎么不继续拿钱买契丹狗的脑袋了,为何要急着招安我们?我知道了,汉王没钱了,所以拿招安来糊弄我们!”

“别胡说,汉王才不像你想得那样!”韩重赟吓了一大跳,赶紧推了他一把,用更低,却非常急切地声音提醒。“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种机会,别人求都求不着。要不是我阿爷当年曾经跟吴伯父同在控鹤军里并肩作战过,好事儿怎么会落在你们瓦岗寨头上?!只要赶走了契丹人,汉王,汉王就可以一飞冲霄。吴伯父,还有你们这里的几个当家人,就都算是立下了开国之功。即便不能封侯拜将,至少衣锦还乡不会成问题。”

“哦!”宁彦章似懂非懂,只是本能地觉得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然而,还没等他出言反驳,周围却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呐喊声,“愿意为汉王效死!刀山火海,绝不旋踵!”

大当家吴若甫的战前动员,做得非常成功。二当家宁采臣、三当家许远举,还有其他几位当家,山寨中的大小头目,一个个兴高采烈,随时准备杀出山去,博取功名。

“可,可这种好事,汉王自己的人马都不来捡!”宁彦章望着众位叔叔伯伯们,喃喃地道。他的声音太低,转眼就被吞没在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中。

“愿意为汉王效死!”

“愿意为汉王效死!”

……

整个瓦岗寨,都沉浸在洗白身份,改换门庭的好梦里,惟愿长睡不复醒。

注1:江南大唐,即南唐。由徐知诰所建。徐知诰在公元938年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唐。之后父子两代专注经营南方,全盛时曾经将湖南与两广部分地区纳入版图。但很快又失去了这些地区,从此一蹶不振。

注2:诗三百,即诗经。五经之首,古代做学问必读。

注3:六军都虞侯,相当于亲兵统率,五代时,非节度使的铁杆亲信不会授予此职。常思与后汉皇帝刘知远早年都在李嗣源当小卒,彼此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所以刘知远一直对他很信任,明知道他能力非常一般,还总是重用他。

第一章 磨剑(五)

很多很多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宁彦章才终于明白,大当家吴若甫和一众叔叔伯伯们,为什么提起招安就如此兴奋。

没有人天生喜欢做强盗,也没有人天生喜欢在刀丛中打滚儿。

他们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得太久,太久了,骨子里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回归宁静。

他们迫切地想要成为正常人,让自己,让妻儿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为此,他们宁愿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然而,很多事情回过头来看都很清楚,但身在其中时,眼睛里却只有困惑和茫然。

于是,少年小肥就带着满脸的困惑,随着大伙一起去做战前准备;带着无数疑问,扛着自己的三把手斧和一杆木柄长矛下了瓦岗山。带着一肚子茫然,来到一个叫做五丈岭的陌生地方,与另外远道而来的数支绿林队伍汇合在了一起。准备与赵延寿麾下的大军一决雌雄!

那几支绿林队伍规模都比瓦岗寨庞大,人数最少的也有五百出头。相比之下,只有区区一百八九十人的瓦岗寨,就有点儿拿不上台面了。

好在这路兵马的临时都指挥使,由韩重赟的父亲韩朴来担任。此人跟瓦岗寨大当家吴若甫曾经在同一位节度使麾下当过小兵,始终念着几分香火之情,所以瓦岗寨才没让别人直接给吞并掉,勉强还可以单独立营。

不过几位当家人的话事权,难免会大幅降低。对此,都指挥使韩朴也爱莫能助。他是一军主帅,行事不能有太明显的偏向性。否则,难免会削弱队伍的凝聚力。况且这路由数家绿林武装临时拼凑出来的人马,原本就没多大凝聚力。

“乱成这样也能打仗?”好歹最近也被二当家宁采臣往肚子里强行填进去了不少东西,宁彦章眼力节节上涨。看到众人一盘散沙般模样,对此番下山作战的结果,愈发感到怀疑。

但是谁也顾不上解答他的疑问。大当家吴若甫终日都忙着给都指挥使韩朴出谋划策,很少回瓦岗营。作为吴若甫的得力臂膀,二当家宁采臣被他举荐去管理整个大军的粮草辎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更没时间给他指点迷津。从三当家许远举往下,其他山寨头目的眼里,小肥还是个半大孩子,能管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就已经足够了。根本没资格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上指手画脚。

唯一还有时间跟宁彦章说上几句话的,只剩下了韩重赟。同样作为半大孩子,他此番被带出来的目的,只是历练。所以在“军国大事”方面,也没有多少资格胡乱插嘴。但是相比于小肥,他毕竟消息更为灵通。因此说出的话乍听起来,还颇有几分见地。

“你别老是杞人忧天!”见玩伴终日都紧皱着眉头,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上几句,“来给赵延寿上眼药的,不止是咱们。杨将军、阎将军、向将军和聂将军,还有汉王的亲弟慕容将军,此刻也都奉命在汴梁周边郡县聚拢队伍。那赵延寿麾下的兵马只有两万出头,一下子分成这么多股,无论哪一股实力都不会太强!”

“那赵延寿又不傻,凭什么你们想让他分兵他就分兵?”宁彦章蹲在一块大石头旁,把手斧磨得“噌啷、噌啷”做响。

这是他的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染上的一个恶习。心里一紧张,就想把斧子磨亮。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宁静。结果越是紧张时候,就磨得越用力,发出来的声音就越难听。以至于很多山寨头目都忍无可忍,看到他磨斧子就躲得远远。

被斧子声刺激得牙酸,韩重赟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解释:“你说得没错,赵延寿不傻,肯定知道分兵会影响战斗力。问题是,他现在身为别人的狗,绳子握在主人手里边。耶律德光下令他尽快剪除各地匪患,结果他出兵两个多月,土匪没剿灭几支,却连距离汴梁城百十里远的地方都烽烟处处了。他如果再不紧不慢,由着性子跟咱们慢慢耗,耶律德光能不砍了他的脑袋么?”(注1)

这就是给异族做走狗的代价,永远不会受到信任,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不考虑头顶上主人的态度。稍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并且无论下场多么凄惨,都得不到半点儿同情。

然而只要是狗,就都会咬人,特别是其被逼入穷巷的时候。宁彦章虽然赞同韩重赟的大部分见解,却依旧不看好自家所在队伍的前途。将第一把斧子从石头上拿起来,用手指抚了抚明亮如新的利刃,继续低声说道:“即便人数上咱们不吃亏,但想打赢,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这么多山寨聚集在一起,平时为了吃饭喝水都会打上一架。连你阿爷亲自出马都镇不住他们。真要是拉上了战场,谁保证大伙一定就齐心协力?!”

“你这人怎么老涨别人志气?!”韩重赟被他问得脸色一红,梗着脖子反问。“难道你就不想早点儿把契丹狗赶走?早点儿救万民于水火?”

回答他的是一阵刺耳地“噌啷、噌啷”,宁彦章低下头,开始磨第二把斧子。这是他最后的依仗,绝对马虎不得。二当家宁叔这一段时间始终逼着他在读书写字上痛下功夫,但也没忘了督促他练武。并且反复灌输给了他一个道理,凡事不能总指望别人。在乱世当中,最可靠的东西就是手里的兵器,只要兵器没放下,就有继续活着的希望。

越是沉默以应,有时给对方造成的压力就越大。很快,韩重赟就败下阵来,咬了咬牙,主动透漏,“唉,你别磨了,快烦死人了。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包括宁二当家也别告诉!我阿爷那边,肯定还有后招。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你别多问,也别瞎担心,反正咱们肯定能赢就是!”

“那好吧!”宁彦章将第二把手斧举起来,用左手的拇指在利刃上反复摩擦。“希望韩将军旗开得胜!”

说罢,将第二把斧子往身边一摆。顺手又捡起了第三把,按在了石块上,“噌啷、噌啷”,磨得火星四溅。

“你……”韩重赟双手掩住耳朵,落荒而逃。

望着此人狼狈的身影,宁彦章脸上涌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刚才一直是韩重赟自己在说,他可没答应此人要绝对保守秘密。韩重赟乃将门虎子,胸怀大志,要救万民于水火。而他小肥却是强盗的儿子,此刻只想着先救自己,救自己身边的人,让大伙不至于稀里糊涂地就丢了性命。

当天晚上,他就将探听来的消息,悄悄告诉给宁采臣。本以为对方会大吃一惊,谁料后者听了他的话,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来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道:“韩重赟是个实在人,值得一交。你以后别老对人家耍小心眼儿!至于后招,韩将军当然会有!他也是老行伍了,怎么会把希望全寄托在咱们这伙乌合之众身上!”

提起“乌合之众”四个字,他的眼神顿时就是一暗。但很快,就被另外一种光亮的色彩给取代,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愈发轻松,“韩将军答应过吴老大和我,等打完了这仗,就送你去太原。汉王刘知远在太原办了一家学堂,请了很多名士执教。你这个年纪,刚好还满足入学的门槛儿!”

“二叔——!”有股暖流,瞬间淌过宁彦章胸口。望着两鬓已经开始发白的宁采臣,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你甭指望总赖在我身边!”宁采臣却故意装作不懂得他此刻的心情,笑着打趣,“男人么,早晚都得自己出去经风雨见世面。况且仗总有打完的那一天,马背上可以打天下,却不可以治天下。到那时,二叔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做了宰相或者刺史,造化万民,二叔也觉得荣光!”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你只管好好下去睡觉,别整天操心大人的事情。有我们几个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小毛孩子来瞎操心!”

说着话,将手又搭在宁彦章的肩膀上,把少年人缓缓推出军帐之外,“去睡,快去,养足了精神,准备跟韩重赟一道长见识。对了,真到了上战场那一天,记得千万要紧跟在韩少爷身后。虎再心肠毒,终归不会连自己的儿子也吃掉!”

说着话,手上又微微加了一把子力,将小肥推开。随即,迅速从里边关好了帐门。再也不给少年人争论去不去太原的机会。

“二叔……”宁彦章踉跄几步,缓缓回头。山风呼啸,他却觉得今晚的空气中充满了温暖。“我一定!”手指在退边握紧,他缓缓许下承诺!

注1:正史上,刘知远举兵之后,顾忌到契丹人的强大战斗力,始终避免跟耶律德光正面相抗。而是广邀天下豪杰,采用类似于后世“人民战争”的手段,将契丹人硬生生给拖得失去了统治中原的信心,仓惶撤离。不久,甘心为奴的赵延寿失去利用价值,被杀。

第一章 磨剑(六)

刘知远此番对汴梁周围绿林好汉的招安行动,恐怕并非完全出于善意。关于这一点,非但涉世未深的宁彦章察觉到了,瓦岗寨的其他几位当家人,恐怕也早已经了然于胸。

然而,他们却没有拒绝,只是尽最大可能为自家争取了一些好处。其中就包括,送一个捡来的孩子去太原学堂读书。

“二叔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带着深深的困惑,少年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作为二当家宁采臣的半个义子,他现在于瓦岗营中的地位很是特殊。非但营帐是单独的一间,并且还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四名贴身亲卫。只是少年小肥并不习惯连撒尿拉屎都有人随行在侧,只用了一天,就以后者“笨手笨脚”为借口,全都给打发了回去。为此,三当家许远举还抱怨过他不识好歹,只是五当家李铁拐看向他的目光里头,敌意瞬间又少了数分。

“大当家恐怕是为了做官,毕竟他是做惯了头领的人。二叔原本出身于,顶着一个山大王的身份,让他打心眼里不舒服。至于其他几个叔叔们,这次也分到了很多钱,所以都急着金盆洗手……”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宁彦章在心里偷偷地分析。

他只是个半大孩子,心思再慎密也比不上那些老江湖。而头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又令他每次陷入深思之时,都会形神俱疲。因此,不知不觉间,他的精力就被消耗殆尽。整个人陷入了半梦半醒状态,思维再也没有任何逻辑性和连贯性。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一个漂亮的花园里。有很多面容姣好的女人,围着自己不停地打转。而自己却非常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无比虚伪。虚伪得几乎到了拙劣的地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个个都带着假面。

忽然间,一名美女的假面落地,露出了满脸的络腮胡须。是韩朴,发现真容暴露之后,他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向小肥扑了过来。少年小肥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其他女人用丝绦一层层捆绑,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移动分毫。他想喊宁二叔救命,却发现花园的头,冒出了无数契丹人。

“呜呜呜——”契丹人吹动号角,将女人们杀得抱头鼠窜。韩朴的身影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契丹将军,冲着他高高地举起了铁锏……

“啊——!”小肥本能地伸手去挡,却挡了个空。身子轱辘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脊背和屁股处传来的剧烈撞击,令他瞬间惊醒。天已经大亮了,营帐外,有喽啰兵在慌乱地跑动。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喊,“快起来,起来列阵。列阵迎敌!赵延寿,赵延寿的人马杀到山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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