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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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送了这么远,见上一面何妨?真的用起手段来,大伙都不好看!”其他众位骑兵们一个个也被吓得汗毛倒竖,纷纷手握刀柄,声色俱厉。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甚至拿余斯文等人的性命相要挟,对方就是不肯露脸。黑洞洞的旷野里,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半夜出来觅食的猫头鹰,因为受到了惊吓,不停地发出狂笑般的叫声,“呱,哈哈哈哈!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我说老郭,大半夜的,你这嚎啥丧呢!挺简单的事情,你非得往复杂了整!要我说,你这,这纯属于,那个,那个草,草什么来着?唉,瞧我这记性!”瓦岗六当家余斯文看得满头雾水,忍不住皱着眉头大声奚落。

“草木皆兵!还斯文人呢,连这个都不懂!”李晚亭成心想落郭允明的面皮,立刻大笑着接过话茬。

“闭嘴,等一会儿自然会轮到你们两个!”郭允明绝不肯承认自己的直觉出现了错误,扭过头,恶狠狠地断喝。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旷野,叫喊声瞬间变得无比阴森,“出来吧,别逼郭某。给你三息时间,你若是再不出来,郭某就只好拿某些人下重手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几声夜猫子叫。宛若拨弄人心的魔鬼,阴谋得逞后拍打着肚皮洋洋得意!

“郭长史,此事真的是我一个人主谋。您别再疑神疑鬼了行不行?!不信,你过后可去武英军里头仔细查访!晚辈保证,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情!”被郭允明的话语吓得心里发颤,韩重赟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补充。

“我说过让你闭嘴!你的事情,郭某自然会找令尊讨个说法!”郭允明猛然转身,大声怒叱。随即,右手握住刀柄,一步步走向栈桥。

“郭长史,你这是干什么?”宁彦章心头一紧,主动迎上前,堵住对方去路。

无论今晚的事情,存在多少疑点。他都不能让对方将余斯文等人拉下去用刑。姓郭的是个魔鬼,心里根本没有多少正常人的感情。落到他手里,瓦岗豪杰不死也得脱层皮。

“殿下,请你让让。事关您的安危,末将万万不敢掉以轻心!”郭允明右手继续紧握刀柄,伸出左手,缓缓推搡少年人的身体。

“殿下,请恕我等无礼!”韩鹏、李文丰等人,紧随郭允明之后。其他众骑兵,则又缓缓拉满了角弓,搭上羽箭。丝毫不顾就在半炷香前,他们的长史大人曾经亲口答应过对方,不会再动瓦岗众豪杰分毫。

“郭长史,莫非你要出尔反尔么?”宁彦章的两条腿,如钉子般钉在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大声质问。

“郭某也是为了殿下安危着想。”郭允明跟他之间还有交易要继续进行,所以不想在彼此间留下太多仇恨。拱了下手,缓慢且低沉地解释,“从第一次被偷袭那时起,有人暗中跟了咱们一路。而殿下您的亲卫中间,绝对不可能个个都跟对方毫无瓜葛。否则,他们绝对不可能谋划得如此慎密,把动手的地点,恰恰选在了郭某最有可能疏忽的一环!”

船只的载重有限,护送“二皇子”回太原精锐骑兵们,不可能全都上船随行。而万一刚才武英军长史郭允明没有察觉到风险,果断以打草惊蛇方式,让余斯文等人自行跳出来。而是任由马车被拉上甲板,瓦岗众豪杰们只要砍断缆绳,便可以扬长而去。

黑灯瞎火的夜里,骑兵们不可能长时间跟踪船只的去向。而哪怕是当时已经有部分护送者也上了船,毫无防备之下,他们肯定也会瞬间被瓦岗众豪杰斩杀殆尽!

很显然,瓦岗众的背后主使者非常高明,几乎谋划好了劫走“二皇子”的每一个细节。而以瓦岗众在此前的表现,他们当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至于韩重赟,在郭允明眼里则分明只是个脑满肠肥的二世祖,更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惊才绝艳!

然而,令他非常气愤的是,自己都已经把说到如此明白的份上了,宁彦章居然丝毫不肯退缩。反而迎着一众骑兵,缓缓张开了双臂。“这里没有细作,他们都是孤的亲卫。郭长史,你若想动他们,除非你不打算再承认孤是皇子!”

“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想到宁彦章的思维方式与自己完全不同,郭允明两眼瞬间瞪了个滚圆。额头处刚刚愈合的伤口受到牵扯,立刻再度淌出一道血珠。令他原本就非常阴毒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凶残。

“知道,知道得无比清楚!”宁彦章轻轻点头,目光里不带半分犹豫。

不能让,一让,今夜就有人会为他的软弱而死。所以,哪怕是此刻心里再虚弱,他都必须将瓦岗众豪杰牢牢地护在身后。

几个月来,是他们一直在为他遮风挡雨。如今,轮到他了,他当然是义不容辞。

一股凛冽的夜风,猛然卷过河滩,让余斯文等人的头发,高高地飘起。

他们没有多废一句话,全都将兵器举了起来。

原来的大当家吴若甫去当官了。上百弟兄的性命,换了一个芝麻绿豆官做。不配再做他们的大当家!

这一刻,瓦岗大当家就是小肥。

任何人碰大当家小肥一根汗毛,大伙就跟他不死不休!

“郭长史,您到底要晚辈怎么说,才会相信此事乃出于晚辈所谋。”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刻,韩重赟忽然又跳了出来,“某后主使,幕后主使?如果真的有幕后主使的话,既然已经失手,他会在乎几个走卒的死活么?”

“闭嘴!”郭允明冲着他大声咆哮,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气势,瞬间下降了至少一半儿。

“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觉得你也是多虑了!”经韩重赟一打岔,小肥身上的气势也大受影响。皱了皱眉头,低声替好朋友帮腔,“郭长史,反正现在船已经被你拉回来了,我本人也在栈桥上了。咱们立刻上船启程不就行了么?你先前说过,对岸就有汉王的人马接应。重兵护卫之下,难道还有人能从半空中把我给叼了去不成?”

“水手和掌舵,都被他们害了。夜间怎么可能行得了船!”他不提“上船”两个字则已,一提,郭允明更是火冒三丈。“殿下如果再不让开,就休怪郭某……”

“谁说我们把掌舵给害死了?!”半句话还没等说完,韩重赟再度甲板上跳了起来,“你今天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把掌舵的船夫和水手全都害死了,我们怎么带小肥走?!不过是酒水里下了些蒙汗药而已,无冤无仇,我又何必害他们的性命?人都堵了嘴巴,在底舱里捆着呢,包括你留在船上那十多名弟兄。不信,你自己上来看!”

“什么?”郭允明且喜且羞,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的是,有了掌舵的船老大和几名水手,他就能押着小肥连夜过河,免得留在南岸,夜长梦多。羞的是,自己负盛名多年,居然还没一个后生晚辈考虑得仔细。今晚只是一味地推己及人,认为船上除了韩重赟之外,已经没剩下任何活口。却万万没料到,除了杀人灭口之外,还有下药麻翻这一招。而韩重赟的良善也不完全属于妇人之仁,其中未必没有其自己的道理!

本着试试看了原则,他派遣李文丰带领几名亲信上船查验。果然,在放粮食辎重的底舱里,将船夫和士兵们,全都翻了出来。

这些人都早已经清醒,只是嘴巴被堵着,手脚也被捆得牢牢,所以先前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待到恢复了自由身,立刻扑到甲板上,冲着郭允明大声喊起了冤来:“郭长史,我等万万没想到,少将军居然跟别人串通来祸害自己人。中午时他说您和韩将军念我等守渡口守得辛苦,特地派他带着酒水前来犒劳,我等……”

“够了!一群废物,回头再找尔等算账!”郭允明越听,脸皮越烧得难受。狠狠挥了一下横刀,厉声打断。

随即,再度将头转向宁彦章,咬着牙说道:“就依殿下,咱们可以先上船渡河。但是,殿下这些亲卫,必须将兵器都先交给郭某保管。等与接应的队伍碰上头,才能再行发还!不是郭某出尔反尔,只是今日之事,绝非表面上这般简单!”

“姓郭的,拉了屎居然还要吃回去!”

“分明连个半大孩子都不如!却死撑着不肯认账。好在你不是江湖人,否则,我等都得跟你一起把脸皮丢尽了!”

“小肥,你千万小心,此人刚刚说过的话,都能立刻不认账。万一到了他们的老窝里头……”

众豪杰当然不愿意放下兵器,七嘴八舌地嚷嚷。

然而,宁彦章心里却非常明白,自己这边并没有多少跟对方讨价还价的本钱。特别是韩重赟也被对方抓回来的情况下,更是不能过分刺激对方。

于是,他筋疲力竭地笑了笑,低声劝告:“各位叔叔伯伯,就这么办吧!把兵器先交给他,过了河再找他要回来便是。他不是江湖人,咱们不能以江湖规矩要求他!”

“也罢!他是刘知远手下的官儿,咱们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也是!咱不跟当官的一般见识!”

众豪杰虽然不愿意,却能体谅小肥的无奈。一边冷言冷语,一边将兵器丢到了湿漉漉的河滩上。

郭允明心里虽然羞恼,却急着脱离险地,所以也不跟一众江湖豪杰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给手下人使了眼色,暗示他们将兵器都收走。然后擦掉脸上的血,重新摆出一幅文质彬彬模样,面孔正对着宁彦章,向甲板伸出右手,“天色已晚,微臣恭请殿下登舟!”

“郭长史也请!”宁彦章大模大样地点了下头,转身,龙行虎步走向甲板。

“殿下务必仔细脚下!”郭允明摆足了忠臣的姿态,再度冲着宁彦章的背影施礼。随即,迅速指挥人马,兵分两路。一路按原计划跟随自己“护送二皇子”渡河,另外一路星夜返回韩朴处缴令。

给他添了无数麻烦的韩重赟,自然也被他扣在了船上。以免此人冷不防又闹什么新花样,让他和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两个头疼更多。

韩重赟正愁如何去面对自家父亲,见郭允明不准许自己下船,反而心头一阵轻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宁彦章面前,大声安慰,“你不要怕,我陪着你一道去见汉王。他们做得这些事情,汉王未必知晓。即便知晓了,我也一定要据理力争,让汉王改弦易张!”

“多谢韩兄仗义!”到了此时,宁彦章才有机会跟韩重赟说上话。赶紧双手抱拳,冲着对方躬身行礼。

“客气什么!”韩重赟侧开身,苦笑着以平辈之礼相还。“这件事,还不是由我阿爷而起!我这做儿子的,无法劝他收手,替他还些债总是应该的!”

“韩兄不必想得太多。伯父那边,恐怕也是身不由己!”知道韩重赟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宁彦章不愿意让他难堪,所以微笑着开解。

“老实说,我觉得也是!”韩重赟的脸色,立刻变得好看了许多。迅速扭头向郭允明扫了一眼,声音压到极低,“我阿爷以前真不是这样子。就是自打几个月前跟那厮搭伙了,才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

“噢,原来根子在这儿!”本着让好朋友宽心的念头,宁彦章非常体贴地做恍然大悟状。

“那厮……”

“那厮……”

说着话,二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就又同时落在了武英军长史郭允明身上。却诧异地发现,此人自打上了船来,面孔就始终对着黑漆漆的旷野,手按刀柄,脊背和大腿都绷得紧紧。哪怕脚下的船只已经离开了河岸,依旧没有放松分毫!

第三章 众生(四)

郭允明站在船侧舷后,身体随着大船的转动而缓缓转动,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岸上黑漆漆的旷野,仿佛旷野中,随时会扑出一只猛兽来,扑向他的喉咙。

敌人依旧在岸上,正盯着大伙离开!无论瓦岗众如何冷嘲热讽,无论韩重赟如何花言巧语,他郭允明,却依旧坚信自己先前的判断。

这是他在尸山血海里打过无数滚儿,才养成的直觉。只要有危险靠近,他的双眉之间,鼻梁末端位置,就会隐隐发麻。曾经多次在关键时刻,这个直觉救了他们的命。所以,郭允明绝不相信,唯独这次,自己的直觉居然出了问题!

那绝无可能!

即便韩重赟没有说谎,真的是他主动联系了余斯文等瓦岗贼,并亲手谋划了整个行动方案。依旧不能证明,夜幕后的那个对手并不存在。

此人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不过是没找到合适时机而已。

一旦机会临近,此人绝对就会忽然从墨一般的黑夜中钻出来,对着大伙的喉咙,露出锐利的尖牙!

鼻梁骨末端传来的酥麻感觉是如此之剧烈,令郭允明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然而,令他无比失落的是,直到大船过了河中央,将南岸彻底抛弃在了身后。那个隐藏于黑暗中的敌人,依旧没有出现。

此人婉若掉在沙地上的露水,就在他的“眼前”缓慢而清晰地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痕迹都没留下。

“长史,回船舱吧,河上风大!”都头李文丰顶着乌青的眼眶走上前,低声劝告。

受郭允明的影响,他也全身戒备地在甲板上站了小半个时辰,如今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疲惫到了极点。

“你先下去吧,我再四处巡视一遍。”郭允明友好地笑了笑,脸上的血迹随着摇曳的灯光,“突突突突”跳动不停。

“是!”李文丰叉手领命,却不敢真的跑进船舱里头休息。堂堂一军长史还在巡夜,他这个小都头哪有胆子躲起来偷懒?

“不必客气,我是说真话!你赶紧下去眯一觉。照当前这模样,估计顶多再有大半个时辰,船就能靠上北岸。等上了岸,咱俩再互相轮换!”不想方设法害人的时候,郭允明会变得非常大度体贴。见李文丰迟迟不肯移动脚步,笑了笑,继续补充。

“属下遵命!”这回,都头李文丰没有继续纠结双方职位差距。再度行了个礼,快步跑进了船舱。

郭允明友善地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缓缓移动脚步,走到船尾。目光再度转向正常人已经根本无法看清楚的黄河南岸,把自己重新站成了一个雕塑。

鼻梁末端处酥麻感觉依旧在,这说明对手还没有离开。这伙人很有耐性,但是郭允明相信,在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自己的耐性更好。

因为,在这世间,能做到他这个位置者,没有任何人比他经历的磨难更多。

虽然,眼下他以大唐名将郭子仪的后人自居,并且还跟鄜州节度使郭谨攀上了宗亲。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自己原本是一个孤儿,从记事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谁。而郭这个姓氏,最初则来自一名老乞丐。

那个老乞丐收养了十几名像他这样的孤儿,却并非出于善心,而是需要利用孤儿们的年幼,博取百姓们的同情,以便替他去乞讨更多的干粮和钱财。

每天至少半升米,或者三个铜板。如果天黑后完成不了任务,等待着小乞丐们的,就是柳条、板子,甚至铁棍。

郭允明曾经亲眼看到,老乞丐将一名连续五天没能完成任务的女孩,用铁棍硬生生打断了双腿。然后作价五十文,将其卖给了另外一名烂鼻子乞丐头目,由后者和可怜的女孩扮作父女去下一个城市乞讨。

残疾的孩子,总能博得更多的同情。在此后三个月乃至半年内,那名女孩就是烂鼻子乞丐的摇钱树。至于那个女儿会不会落下终身残疾,没人会再考虑。通常,被打断了腿的小乞丐最多也活不过半年。而那时,赚够了数十倍“成本”的烂鼻子,可以拿着钱再去别的城市买一个“女儿”,打断她的腿或者胳膊,继续他的发财大计!

郭允明不敢想象自己断了腿之后的模样,所以他每天乞讨时,都使出浑身解数。如果到了天快擦黑还没完整任务,他就不再抱着行人大大腿苦苦求告,而是想办法去偷,去骗!哪怕因为偷窃和诈骗被一次次打得头破血流,至少那些人不会因为几个铜钱的损失,就把他活活打断腿。

即便一天的收获颇丰,他也不敢睡得太早。每次都半睁着眼睛,直到郭姓老乞丐打起了呼噜,才敢稍稍放松警惕。

因为他长得比任何周围一个乞丐都清秀,而清秀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孤儿来说,反倒是上天的惩罚。那些乞丐头子兽性大发时,可不管手下的小乞丐是男是女。有时候,糟蹋一个拼命挣扎反抗的男孩子,往往比糟蹋一个孤女更会令他们血脉喷张。

但是,他那时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再有耐心,都比不过一名成年人。

于是,在某一天半夜,当他被突然而来的痛楚惊醒时,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

从那时起,他跟人比耐心就再也没输过。

因为他已经输无可输!

按照常理,像他这种无父无母的乞儿,很少有机会长大成人。但幸运的是,有一天,郭允明在行窃时,偷到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来自一名喝醉了的公子哥,非常短小,却锐利异常,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当晚,郭允明在回栖身破庙之前,将匕首藏在了石头底下。令其没有像铜钱一样,被老乞丐搜走。

半夜,在老乞丐像往常一样,再度醉醺醺地凑到他身边,试图重温“师徒之谊”之时,他用那把匕首割断了此人的喉咙。

连年战乱不休,各地乞丐与流民多如牛毛。

每个冬天被冻死的乞丐,也数以百计,官府从来不闻不问。

但有一个定期给差役们缴抽头的乞丐头目被杀了,地方官府却立刻抖擞起了精神。

案子破起来不废吹灰之力,郭允明这个人犯也被抓了个证据确凿。

就在这个时候,幸运之星第一次照耀了他。

那名匕首原主人,在衙役们拿着“失物”向其邀功时,知道了他。用一封信,将他从杀人重犯,变成了少年义士。

少年义士当然不能再做乞丐,于是乎,郭允明有了新的身份,改姓范,跟在匕首原主人身后做书童。

只是,他这个书童,却不只负责伺候匕首的原主人读书。后者是河东制置使范徽柔的长子,自幼胸怀大志。手底下,至少蓄养了上百名象郭允明这样无父无母,且无法无天的孤儿。日日严格训练,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只可惜,这位范大公子的能力,远远比不上他的野心。没等他将蓄养的死士派上用场,河东制置使的府邸,已经被重兵包围。范徽柔全家被诛,财产奴仆尽数充公。表面上作为书童的范允明,也属于被充公物品之一。

随即,幸运之星再度照耀了他。

作为充公物品,他被赏给朱洲节度使刘知远,即现在的汉王。

刘知远是沙陀人的后代,性喜骑马射猎。光是辅助追踪目标的猎鹰,在家里养了十几只,每一只都价逾千金。

而一个奴仆年老体衰时,所能获得遣散费用,从来不会超过两吊。

只有伺候猎鹰的奴仆例外,即便年老体衰,依旧可以在府里拿一份供养。

年老的鹰奴,需要不断为节度使府培养弟子,以便在他死后,猎鹰不至于没人照顾。

于是乎,一个叫郭二的老鹰奴,就突发善心,收了面目清秀的范允明做徒弟。

从那一天起,他又开始姓郭。并且被师父疼爱有加。

每天晚上,师徒两个都抵足而眠。

一年后,郭允明学会了鹰奴郭二的全部本事。

一年半后,鹰奴郭二在喝醉了酒,外出时跌倒在路边,昏迷不醒。被大雪盖住,活活冻死!

郭允明则继承师父的空缺,成了节度使府最年青,最出色的鹰奴。

他调教出来的猎鹰,是整个节度使府,乃至整个河东最好的。没法不引起节度使刘知远的关注。

然后,他又从养鹰猎奴变成了节度使的马童,贴身小厮,内府二管事,如是一步步爬到了刑名书吏位置,一步步洗清了身份,从奴仆变成了良家子,名门之后,一步步变成了现在文武双全的郭长史。

期间所付出的辛苦和代价,不足为外人详说。

但是,郭允明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能拥有眼下的这一切,与自己无人能及的耐性息息相关。

他曾经跟节度使府内养的猎鹰比耐心,几天几夜不吃不动,只是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那头猎鹰支撑不住,率先垂下高傲的头颅,乖乖地去喝水进食。

他曾经把一只腿上流着血的公鸡拴在树下,自己蹲在树上几天几夜。直到一头被他盯上多时的红色狐狸失去警惕,从山洞里钻出来扑杀公鸡,随即被他用网子扣住,生擒活捉。最后变成刘志远爱妾最喜欢的一件皮领。

耐心和警觉,造就了他,给予了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

他要用自己的耐心和警觉,挖出南岸黑夜中那个对手的真容。

盯着,盯着,一眼不眨,他像真正的一座木雕般,从不挪动分毫。

全身的血流都几乎停止,苍白的脸孔,也被夜风吹得几乎麻木。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忽然,黄河南岸亮起了几点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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