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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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弘肇说得对,老子先前就是在脱裤子放屁!

并且放得都扭扭捏捏!

想到这儿,刘知远心中豪气顿生。用手指隔空点了点韩重赟,继续说道,“你此番做事虽然鲁莽,见识却没有差。尔父,尔父虽然追随老夫多年,忠心耿耿。但眼界和担当方面,却终究……”

“主公,末将是人子,不敢闻父过!”韩重赟微微一愣,立刻正色打断。

“哦?”刘知远也是微微一愣,后半截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夸赞之词,立刻无法说出。老鹰喂食般歪着头看了年轻人半晌,才笑着说道:“好一个不敢闻父过,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孝子。老夫说尔父的几句不是,你听着都嫌刺耳。怎地先前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却可改之!”韩重赟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

第六章 君王(五)

“好一个子不敢闻父过,却可改之!”刘知远手扶书案,哈哈大笑,声音如同夜枭的嘶鸣,刺得众人耳朵一阵阵发痛。“照你这么说,先前尔父韩朴,老夫,还有我们所有人都错了?唯独你一个人聪明绝顶,众人皆醉我独醒?”

话音落下,笑容也瞬间收敛。从书案后探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死死盯着韩重赟,等待年轻人给自己一个恰当解释。

“末将不敢!”韩重赟万万没想到,刘知远的脸色说变就变,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剧烈。被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遍体生寒,却硬撑着站稳了身体,半步不退。“末将不敢自诩聪明,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刷!大殿内瞬间又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无法判断,汉王此刻的愤怒,究竟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所以只好谨慎地闭上了嘴巴,以免不小心把自己卷了进去,或者破坏了汉王考验人才的大计,遭受池鱼之殃。

在一片关切或者惋惜的目光中,韩重赟也不做更多分辩。只是继续拱着手,静静地等待。等待眼角上已经明显出现鱼尾纹的汉王,做出最后决定。

大约十几个呼吸,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刘知远终究年纪有些大了,体力大不如当年。缓缓又坐回了胡床,意兴阑珊地将手背向外挥动,“算了,你下去吧!这次算你年少无知,孤不跟你计较。下去好好读书练武,最近这几天不要离开太原。说不定,过些日子孤还有事情要安排你去做!”

“是,末将告退!”韩重赟偷偷将手心里头的汗水朝披风上抹了抹,又行了个礼,准备离去。在转过身的瞬间,却又停了下来,迟疑着问:“那,那末将的朋友宁彦章……”

“滚!军国大事,岂能由你个小毛孩子几句话来决定!”没等他把一句话说完,六军都虞侯常思抢上前,抬脚将他踹了个踉跄,“滚回家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再出来!滚,快滚!”

说罢,又接连几脚,径直将自家女婿给“踢”出了门外。

回过头,他却立刻换了副皮条客般的笑脸,晃着肥肥的身体走到汉王刘知远近前,低声求肯:“这小子不知进退,我回去一定拿家法狠狠处置他。主公您事情多,犯不着为这小子浪费功夫!”

“常克恭,你不要捡了便宜还卖乖!”汉王刘知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度站起来,指着常思的鼻子骂道。

“这不是,这不是自家女婿么!主公您刚才也说过,一个女婿半个儿!”常思不闪不避,油光光的大圆脸上,写满了无赖。

“滚!”刘知远又骂了一句,颓然坐回了胡床。伸出右手五指,扶住自己的额头。

“汉王!”众文武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纷纷围拢上前,试图施以援手。刘知远却又将手指向外拂了拂,低声道:“没事儿,刚才站得有点猛而已。尔等都退下吧,有关进军汴梁的事情,咱们明天再商量!”

“遵命!”众文武以目互视,忧心忡忡地躬身。刚才从刘知远的脸上,他们看到明显的老态。仿佛在短短一个晚上就透支了所有精力,转眼就老了十几岁一般。

“杨邠、王章、史弘肇、郭威留下!”没有睁开眼睛看众人,刘知远想了想,又低声补充。

“是!”被点到名字的文武齐声答应,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里,重新坐回各自的座位。

“常克恭,你也给老子留下。别想轻易开溜!”刘知远的声音忽然变高,却依旧没有看众人,只管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还有苏书记,你也留下吧。孤还有另外的事情,要交代去你做!”

“末将遵命!”已经走到门口的常思停住脚步,无可奈何地返回。

“微臣遵命!”同样已经一只脚迈过了门坎儿的苏逢吉,则喜出望外,拉起袍服一角,大步流星返回书案近前。

汉王刘知远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恢复精神。留下来的众文武知道自家主公谋划大事之前的习惯,也主动闭紧嘴巴,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宛若泥塑木雕。

“来人,送些茶水和点心进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汉王刘知远的脸色终于又恢复了几分红润,将搭在自家前额上的手指缓缓移开,轻轻敲了几下书案,大声吩咐。

“是!”伺候在后门口的太监们答应一声,小跑着离开。须臾之后,就排成一长串,端着各色点心和热茶鱼贯而入。

“大伙随便用些,不必拘礼。”刘知远将自己的身体坐直,冲着众人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吩咐。与先前狼顾鹰盼模样无半点相似之处。

“谢主公赐茶!”几个文武重臣齐声答应,端起太监送上的茶水和点心,慢慢品尝。

茶的品级很高,点心做得也非常精致。刘知远成名之后,一直在享受方面很舍得下本钱,并且随着年纪越大,口味越刁。

杨邠、郭威、史弘肇等人,鉴赏力却非常一般。牛眼睛大小的点心,一把能抓起四五个。盛在掐银越瓷浮华盏里头的茶汤,也一口能干掉一整碗。转眼间,就风卷残云般,将太监们端在手里的点心和茶水给扫荡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空空的铜壶,和十几面光光的银盘子。

刘知远牙齿不太好,吃相比大伙斯文。只来得及干掉了两块点心,待想拿第三块时,面前的盘子已经被站起来的史弘肇清理完毕。愣了愣,笑着数落,“你们这些老货,可真不跟孤家客气!”

“主要是点心做得太精致了,有点儿不经吃!”常思鼓着圆滚滚的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瓮声瓮气地解释。

“你吃得最多!也不注意一下,再这样吃下去,以后小心连马背都爬上去!”刘知远冲他翻了翻眼皮,大声提醒。

“不上了,不上了。以后你做了皇帝,不用再亲自上阵。我当然也不用上马了。出去时能坐车就坐车,不能坐车就坐轿,都比骑马舒服得多!”常思摆了摆手,大咧咧地补充。

如今大殿中没先前那么多人,所以他的言谈举止就彻底没了拘束。一口一个“你,我”,甚至把点心渣子都喷到了刘知远的书案上。

而刘知远居然也不计较。笑着用手向下掸了掸,然后像兄弟间唠家常般说道:“你的女婿不错,刚才的话很有意思。是你预先教过他的?无论如何,这小子胆气都相当不错!”

“我都有些什么本事,你还不知道么?哪可能教得出这样的人物来!”常思咧了下嘴巴,讪笑着摇头,“这小子,我也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了。虽然做过他的便宜师父,却是有名无实。”

“那便是无师自通了?真是后生可畏!”刘知远笑了笑,脸上带出了几分欣赏,“要说你常思的眼睛可真够毒的,挑女婿都能挑出一匹千里驹来。”

“那是,我家可是太原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商号,什么时候做过亏本儿买卖?”常思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满脸得意地回应。

不做亏本买卖,是他的口头禅。当年刘知远仕途不顺,劝他弃自己而去时,他就做过类似的回答。而刘知远后来的发展,也的确证实了他的“投资”眼光,从小小的都校一步步升到侍卫亲军指挥使、许州节度使、河东节度使,乃至中书令、汉王。

想起二人都年富力强时,互相扶持着走过的那些艰难路程。刘知远的笑容里,瞬间又增添了许多温暖,想了想,低声道:“对,你从不做亏本买卖。当年就认定了老夫能位极人臣。还认定了他……”

回头看了看满脸笑意的郭威,他继续补充,“还认定了他能出将入相。不知道你的这位女婿,在你看来,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嘿嘿……”听汉王提起自己的当年旧事,郭威也笑出了声音。看着常思,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他,他可不行,日后前途,顶多跟微臣差不多!照着你,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照着老郭,也远远不如。”常思想了想,非常认真地摇头。

“这又是因为何故?”刘知远眉头挑了挑,饶有兴趣的追问。

“这个,听我给你慢慢算啊——”常思反复掐着自家胖胖的手指,神叨叨计算了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解释,“你和老郭,少年时经历都颇为坎坷,所以性情坚韧,百折不挠。而他,毕竟从小就生在将领之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性子被养得绵软了,不遇到大挫折还好,稍微遇到些挫折,就容易一蹶不振!至于武艺,你和老郭当年都是射虎之将,丝毫不亚于如今的杨重贵,而他,在杨重贵面前,恐怕一个照面都走不下来!第三,咱再说智慧,真正的聪明人,往往是聪明却不外露。而他,丝毫不懂得收敛!”

一番话非但说得条理清楚,证据详实,顺带着,还大大地拍了一番汉王刘知远的马屁,令刘知远老怀大慰。抬起头,酣畅淋漓地笑了好一阵儿。才又将目光看向郭威的脖颈,带着几分认真劝告,“老郭,等过几天再见到陈抟,找他要个方子将刺青擦了去吧!你毕竟已经是嚄唶宿将,脖子上顶着个大刺青,容易被人小瞧了去!”

“末将想留着它,时刻提醒末将不要忘本!”郭威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脖颈处刺着的家雀儿,笑着回应。“况且主公您手背上的刺青不也留着呢么?咱们君纹鹰,臣纹雀,倒也搭配得当!”

他和刘知远,都是从大头兵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富贵。当年战乱频繁,从军乃是万不得已才做的贱业,将领稍不留神,手底下的士卒就会卷了兵器和铺盖逃走。所以通常对前来应募吃饷的大头兵,都会在身上显眼位置刺上难以除掉的青纹,以避免他逃入民间,无法分辨。

二人既然选择了当兵搏富贵这条路,少不得就要遵从规矩。而在成名之后,原本都有机会将刺青用药石除掉。却又是却不约而同,选择了保留此物。只是一个则将脖颈处的纹身变成了麻雀,另外一个将手背上的纹身改成了金雕。

如今河东军攻占汴梁在即,马上做皇帝的人手背上趴着只金雕,马上做三公的人脖子上蹲在只家雀儿,着实有点儿不伦不类。所以刘知远才提议郭威将家雀儿用药石之力涂去,顺带着自己也一块儿将问题解决。免得留下话柄,被其他各镇节度讥笑是一群大头兵沐猴而冠。却不料郭威居然当场拒绝,并且说出了如此合情合理的一番话来!

“你个郭家雀儿,倒是不跟孤绕弯子!”沉吟数个呼吸之后,刘知远又摇头而笑。指了指左军都指挥使郭威,低声点评。

郭威笑了笑,正色补充:“末将说得乃是实话,昔日陈王胜曾经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主公和威出身贫贱又如何?最后成就却不比任何王孙公子来得差!留着这刺青,也好告诉全天下的大头兵,功名但在马上取!”

第六章 君王(六)

“好个功名但在马上取!既然你早有此心,也罢,孤不勉强于你就是!”汉王刘知远以掌拍案,大声赞叹。

“主公也没必要把手背上的金雕去掉。就留着它,告诉天下人,你是何等一个英雄!咱们河东文武,取功名不仰仗爷娘,去江山也不玩那些三禅三辞的花样,堂堂正正,去马上抢了天下!”郭威忽然后退了半步,正色拱手。

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居然从两个人的过去经历,直接就转到了军国大事上。王府掌书记苏逢吉惊得脸色大变,不待刘知远做出回应,就抢先一步嘶声阻拦,“郭将军此言差矣!取天下怎么可以全凭兵强马壮?至少也得师出有名,也好让天下人信服。否则今天你的实力强了,你就起兵入汴。明天我的实力强了,我再起兵造反。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尽头?!”

若是史弘肇被他如此打断,恐怕又要指着其鼻子痛斥。然而郭威却表现得非常克制,笑了笑,大声回应,“那就始终保持着我大汉最强就是。如果谁有胆子造反,威自替主公提兵平了他。否则,要我等这些武夫何用?至于师出有名,况且韩重赟方才说得好,‘驱逐契丹,光复山河’,就是最好的名头。无论在谁人面前,哪朝哪代,都理直气壮!”

“是啊,主公。当年石敬瑭那龟孙要认契丹人当干爹,帐下文武当中,也只有你一个人出言反对。只可惜当时你人微言轻,而石敬瑭那厮又被猪油蒙了心。如今契丹人为祸中原,群雄要么为虎作伥,要么袖手旁观,又是你带着我等奋起反抗。要我看,这天下如果主公都没有资格坐,还有谁人坐得?”史弘肇唯恐郭威一个人的进谏不够份量,上前几步,跟他并年而立。

苏逢吉最怕的就是此人,向刘知远身边躲开数尺,用力跺脚:“两位将军,两位将军平素也算睿智,今天怎么偏偏就上了韩重赟那小子的当?那小子根本就是出于私心!先将石家贬得一无是处,让主公打消了扶二皇子登位的念头。然后好趁机蒙混过关,让他自己和二皇子两个脱身……”

“问题不在于他藏着什么私心,而是,他的话的确有道理!”郭威低头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点明。“以主公现在的声望,根本不用借助于石家。先拥立再禅让,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此外,二皇子来得过于蹊跷,身上疑点颇多。一旦身份为假,我等非但前功尽弃,还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怎么会假,怎么可能是假?就那姓韩的小子一个人空口白牙,我们,我们好几百人……”苏逢吉急得团团转,一时间,除了人数优势外,却找不到任何有利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郭某不是因为他一个人,就怀疑苏书记和其他所有人的努力。”郭威轻轻摆了摆手,像是说给苏逢吉,又像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郭某一直很奇怪,放眼天下,可以凭实力与主公相争的,首先得数到符彦卿那斯才对。为何他只是在最初派人试图救二皇子走,失败后就再无动静。这些日子,别的节度使杀招迭出,即便抢不走二皇子,也要置其于死地。而他,却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郭允明将二皇子送到了主公的地盘上?”

“他,他……”苏逢吉打了个哆嗦,喃喃不知该如何回应。

要硬抵赖说符彦卿对皇位毫无窥探之心,恐怕有失他王府第一谋士身份。可符彦卿明明也想当皇帝,一路上那么多截杀二皇子的队伍当中,偏偏就少了他符家。就一直能沉得住气去按兵不定,眼睁睁看着二皇子马车驶向了太原。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跟汉王有什么交情,居然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如果是他故意让汉王得到二皇子呢?这里边隐藏的东西可就太多了,不用细想,都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算了,不用想了。符彦卿那老东西,不会如此好心!”正搜肠刮肚,百思不解之时,汉王刘知远再度主动接过了话头,“拥立二皇子之事,就此作罢。苏书记,先前的谋划,也此作废。谁都不用再想了,就当彻底没这回事!”

“主公三思!”苏逢吉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硬起头皮,用颤抖的声音劝阻。

“杨邠、王章,你们两个以为如何?”刘知远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径直把目光转向了两位心腹谋臣。

“臣亦但凭主公差遣!”

“臣亦觉得,拥立二皇子,对主公大业毫无作用!”

杨邠和王章两位心腹文臣先后从座位上站起,拱着手回应。

他们两个都是小吏出身,读书不多,但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干练,见识和谋略两方面,也颇有独到之处。所以刘知远对他们二人的倚重,更甚于苏逢吉。

此刻听二人都回答得干脆,刘知远更彻底下定了决心,“那好,从明日起,你们两个负责调集钱粮,郭威、史弘肇,你们两个负责整顿兵马,五天之后,咱们起兵南下!”

“遵命!”被点到名字的众文武大喜,齐齐起身,拱手领命。

“那个二皇子?”苏逢吉知道自己先前的策略,已经彻底被放弃。却不甘心就此做一个旁观者,举了举手中的雕翎羽箭,灰溜溜的请示。

“你继续去找。无论是谁家子弟将其截了去,都必须让他把人交出来。除非,除非那个假冒二皇子的家伙,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刘知远用力拍了下桌案,白发飘动,被烛火照得极为扎眼。

“微臣遵命!”苏逢吉肚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躬身施礼。

有道是,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汉王刚才的话,分明是准备杀人灭口。而既然这等重要的事情还交给苏某人来做,就说明在汉王殿下心里,苏某人还占据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然而没等他高兴够两个呼吸时间,右军都指挥使郭威忽然再度拱手,直言相谏,“主公,眼下绝对不能让二皇子死,无论他是真的假的,在主公坐稳皇位之前,都必须让他活着。否则,弑君的恶名,别人就会硬栽于主公您的头上!令我河东,未待出兵,先士气大折!”

第六章 君王(七)

“如此一说,我还抢了个爷回来?”汉王刘知远轻拍桌案,心里头感觉说不出的烦躁。

原本觉得挺简单的一件事,历史上也有无数成功的先例在。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就忽然变得破绽百出。弄得自己如今想杀人灭口都不行,都得先反复权衡消息传开后的一系列相关变故,完全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我等先前考虑不周,所以如今才要更加倍的小心谨慎!”郭威扭过头,先意味深长看了苏逢吉一眼,然后才正色回应。“其实汉王更应该为此欣喜才对,能让符彦卿等人都不敢明面于与汉王相争,只敢背地里做一些阴险勾当。更说明汉王成为中原之主,乃众望所属,天命所归。”

“嗯——!”刘知远撇着嘴,长长地出气。脸色多少变得柔和了一些,但内心深处,却依旧觉得憋出了一堆石头疙瘩,沉甸甸,硬邦邦,硌得人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别扭。

“如今之际,无论杀了二皇子,还是扶其上位,主公都会授人以柄!”见他双眉之间始终藏着一抹难以消除的抑郁,汉王府长史杨邠拱了拱手,笑着分析,“但我等只要不出手,符彦卿等人不管当初存的是何种居心,就都成了无的放矢。”

“此言甚是,就像两个人比武打架,我本无招,看他如何破招!”史弘肇闻听大乐,咧着嘴巴用力抚掌。

“一天到晚,除了比武打架,你心里还有什么?”刘知远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随即,又换了一幅温和口吻向杨邠发问,“你的意思是,咱们先把二皇子养起来!”

“找到他,养起来,无论他是不是二皇子都无所谓!”杨邠笑了笑,用力点头。“如果他果真是二皇子,那主公也算报了当年大晋高祖的知遇之恩,令石家不至于断了香火。而如果过后有人跳出来拆穿他不是二皇子,我等没利用他谋取任何私利,世人顶多也只能说我等报恩心切,以至于不辩真伪。然后主公将假二皇子推出去一刀喀嚓,自然就能令世态平息!”

“嗯——!”汉王刘知远低声沉吟。杨邠所说的办法,有可能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二皇子到了河东,想杀掉此人,却不走漏任何消息,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然万一他日后受了奸人挑拨,或者被别人所利用……?”略作沉吟之后,他皱着眉头,幽幽地问道。

“他手中一无兵,二无将,三无钱粮。吃的穿的都是主公所给,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屯田使王章忽然笑了笑,在一旁大声给杨邠帮腔。

“如果他真的不安心做一个山阳公,主公赐他一杯毒酒便是。相信别人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杨邠更是干脆,直接给出了最后一招。

山阳公是汉献帝禅位之后,被曹丕恩赐的封号。曹丕也因为此举,落下了个“仁义”之名。如今二皇子石延宝的影响力远不如当年的汉献帝,只要被河东方面当个安乐王爷养起来,时间越久,存在感就越低。除了最后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之外,简直不会有任何其他可能。

“嗯——也罢!”反复权衡所有利弊,刘知远意兴阑珊地挥手,“既然你等都不想杀他,老夫就也跟着假仁假义一回。希望他自己,他自己能好自为之吧!”

“主公圣明,日后在史书上必将是一代仁君!”王章赶紧站起来,拱手补充。

“主公今日待二皇子以仁,日后必能以仁义待天下百姓。微臣不才,愿为天下百姓贺!”长史杨邠也笑着起身,轻轻向刘知远拱手。

以他的察言观色能力,可以清晰地感觉出刘知远此刻的不甘。但作为一个马上要成为宰相的人,他就不能再对自家主公过分曲意逢迎。否则,即便河东众人即便能成功进入汴梁,也必将是下一个黄巢。

“重整河山?呵呵,还早着呢!”刘知远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再度轻轻挥手。“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们下去各自做好准备,不管有没有二皇子,咱们也得跟契丹人再打一仗,才可能进入汴梁。如果依然打不赢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主公放心,我等必竭尽所能!”史弘肇、郭威、杨邠、王章等人站成一排,齐齐拱手。

众人知道刘知远今天果断将先前所做的谋划尽数推翻,心中肯定会非常疲惫,所以也不再耽搁,纷纷告退回家。

唯独掌书记苏逢吉,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跟在大伙身后向外走了几百步,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又偷偷折了回来。

他是刘知远的私聘幕僚,为后者执笔起草各项文书政令多年,早就出入节度使府邸如同自家。所以也不用费周章通报,熟门熟路,顺着侧院小径就走到了王府后院的演武场中。

刘知远果然正在演武场里,拎着把九耳八环大砍刀四下劈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手上加了把力气,将几名陪练的亲兵“杀”得落荒而逃。然后猛地将刀纂往地上一戳,“哗啦啦”,数百铙钹齐鸣。

“主公威武!”苏逢吉立刻躬身下去,大声拍刘知远的马屁。“古人尝说廉颇九十岁,依旧据鞍舞槊,力敌万夫。微臣一直不敢信,今天见了主公,也知道古人所言非虚!”

“哈哈哈,你这阿谀奉承之徒,就长了一张好嘴巴!”刘知远抬起腿,虚虚地踢了他一脚,大笑着摇头。“老夫才五十出头,怎么好跟那廉颇相比?不过这上阵厮杀的功夫么,老夫倒是也还没全扔下。偶尔活动活动筋骨,倒也觉得神清气爽!”

“当然,主公一刀在手,六军辟易!”苏逢吉笑着“硬”挨了一脚,然后拍了拍衣衫下摆上的靴子印儿,继续用力拍刘知远的马屁。

刘知远被拍得很受用,神智却不糊涂。摇了摇头,笑着道:“那有何用?打江山岂能光凭万夫不当之勇。昔日霸王项羽,武悼天王冉闵两个又如何,还不是最后都身死名灭?!”

说罢,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催促:“说罢,别绕圈子了,你又回来干什么?是不是又要说别人的坏话?!”

第六章 君王(八)

“主公果然慧眼如炬!”苏逢吉笑着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未见丝毫尴尬。“微臣总是觉得,郭将军、史将军和常将军他们三个,今天的判断,并非完全出自公心。即便是,至少对主公也有失礼敬!”

“他们都是兵痞,你还要他们如何知书达理?”刘知远摇了摇头,对苏逢吉的后半句话丝毫不以为意。“但是公心么?呵呵!”

他忽然笑了笑,反手拎起自己的九耳八环大刀,舞出一团滚动的闪电。

周围的亲卫们没得到命令,谁也不敢上来接招陪练。事实上,他们虽然年青力壮,单打独斗的话,也的确不是刘知远对手。后者少年从军,这半辈子大刀下砍倒的敌人数以百计,一路从大头兵杀到节度使位置。无论经验、技巧和出手的很辣果断,都远非常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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