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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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也罢,没也好,你这毛病都得改改!”杨光义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听着令人很是不舒服,语调里却充满了坦如假包换的诚,“我辈既然是武将,既然拿起了刀枪搏出身,就不能见不得血。否则,倒霉的就不是自己,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牵连身边的人!

宁子明心脏轻轻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痛楚。

杨光义的话显然有所指,他对此心知肚明。长时间并肩而战可以使二人之间的袍泽之谊越来越深,却无法令杨光义对常婉莹的倾慕减轻分毫。所以,只要发现他的行为有可能“危害”到常婉莹将来的安全,杨光义就会毫不客气地出言敲打。

“你也别嫌我啰嗦!”说了这么多,却始终得不到宁子明的回应,杨光义的声音越来越冷,“刘知远的确马上就要死了,可你的处境未必会比他活着时好多少。刘承佑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清楚,他连自家哥哥都能毫不犹豫地害死,即位之后,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什么,刘承训是刘承佑害死的?”这回,宁子明终于被他的话头勾起了兴趣,转过脸,惊诧地追问。

“不是刘承佑害死的,还能有谁?你后脑勺上挨了一铁锏都能活过来,刘承佑年龄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又从小练武,怎么可能被一场风寒就要了小命?”杨光义撇撇嘴,脸上没有丝毫对大汉国皇家的尊敬,“刘知远这辈子做过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在刘承训病重的时候,把汴梁留守的位置交给了刘承佑,却偏偏又不肯明说接下来让谁当太子。以刘承佑的胆大包天再加上郭允明的阴狠歹毒,他们两个手里还握着汴梁禁军的兵马大权,怎么可能会准许刘承训再还阳?随便买通个太医,在药方或者药料上做些手脚,就能让刘承训死得稀里糊涂!”

“这,这怎么可能?那,那可是他,一母同生的亲哥哥。你,你尽瞎猜!他,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宁子明听得额头见汗,瞪圆了眼睛,大声反驳。

他见过人心的险恶,却拒绝相信人心居然险恶到如此地步。为了太子之位,连亲生哥哥都要下毒害死。如果换了他跟刘承佑易地而处,他宁愿永远放弃太子之位,甚至放弃自己的半条性命换回自家哥哥痊愈。

他自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渴望着那份骨肉亲情。

“你这人,居然也好意思生在帝王家?”被宁子明无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杨光义侧开头,继续撇嘴冷笑,“自古以来,为了当皇帝,连亲娘老子都照样杀,跟何况是亲哥哥?唐太宗还是千古明君呢,玄武门前,还不照样剁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

“可,可刘知远,刘知远毕竟还会回到汴梁。他,他麾下还有杨邠、王章、郭威和苏逢吉,大伙不可能都被蒙在鼓里!”明知道杨光义说得有可能是事实,宁子明依旧结结巴巴地反驳。虽然他的语气和声调,都越来越虚弱无力。

“不会被蒙在鼓里又能如何?”杨光义又耸耸肩,笑得愈发大声,“刘知远就俩儿子,已经死了一个了,还能把活着的也宰了为死去的报仇?要我看,刘知远之所以吐一次血就病入膏肓,恐怕十有八九也是被刘承佑给气的。杀,下不了手。留,每次见到活着的这个,都会想起另外一个的死。每次都心如刀割。所以,还不如趁早闭上眼睛,一了百了!”

“我的确不像是帝王家出来的孩子!”宁子明轻轻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悄悄的嘀咕。

帝王是真龙天子,帝王的后代是龙子龙孙。龙是仙兽,当然不能以人类的感情衡量,当然不在乎骨肉相残。而他,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凡夫俗子,现在是,过去可能也是。

“你看着吧,刘知远不死还好,他一死,天下马上就又要乱起来了!”杨光义的声音忽然转低,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刘承佑那混账东西,也就窝里头横。他阿爷不死,勉强还能镇住符彦卿、李守贞和侯益这些王八蛋。他阿爷一死,恐怕连高行周都不肯再对大汉朝廷俯首帖耳了。唉,我估计啊,等不到刘知远下葬,就有人要举旗造反了!”

“啊?那,那常,常公呢,他会不会造反?或者,届时,届时,他,他会站在哪一边?”宁子明额头上汗珠滚滚,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小声追问。

“我哪里知道啊!”杨光义也抬手抹了下额头,有气无力地回应。“师父的心思,我向来猜不到。你要想提前做些准备,不如去问韩大哥。他可比我聪明得多!”

“那就算了,问了又如何?”宁子明笑了笑,用力拨转了坐骑。

有些事,糊涂着恐怕比弄清楚更好。他的命是常克功从刘知远父子手里硬抢下来的,他与常婉莹两个私下里有白首之约。最近一段时间,他带虎翼军火字三个营头,一直在为常家东征西讨。即便不算上前朝二皇子这个扎眼的身份,他这辈子也早就跟常家脱不开干系了。所以,常克功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问清楚了也没用,只是让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怀着重重心事,他强打精神去整顿队伍,抚恤伤亡。手下的几个指挥使和都将们个个都是老行伍,发现自家主将神色不对,便不敢多过来烦他,按照各自的经验,倒也将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待韩重赟率领主力赶到,处置完了俘虏。大军退出战场,贴着太行山的西侧丘陵地带,迤逦向北开拔。沿途中,凡是看到那些胆敢负隅顽抗的堡寨,立刻强行扫灭。将匪首和大小头目枭首示众,将喽啰全部遣散回家。

太行山群匪几个月前刚刚吃过一场败仗,眼下最骁勇善战的内营兵马又被常思和刘崇两个人给堵在了井陉关一带无法出头,因此,留在外围的堡寨虽然数量不少,却谁都不是虎翼营的对手,直被杀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宁子明身为虎翼军中的一员大将,无论杀心够不够旺盛,也着实干掉了不少悍匪,立下了不少功劳。

这一日,刚刚结束了一场强度不大的战斗,宁子明正在亲兵的伺候下更换衣甲。忽然间,有个陌生面孔的百人将走上前来。先对着他深深施了个礼,然后举起手中的令箭,朗声说道:“启禀宁将军,我家宁参军奉命解递一批粮草辎重给虎翼军,已经到了四十里外的杨家岭,唯恐途中有闪失,有请韩将军或者是您派兵马前去接应!”

“宁参军,是宁,宁二叔么?他怎么来了?你稍等,我,我这就去,我亲自带兵去接他!”宁子明闻听,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满脸狂喜。推开身边的亲信,立刻去召集兵马。

常思麾下只有两个姓宁的,一个就是他,另外一个自然是瓦岗二当家宁采臣。后者数月前奉命深入虎穴,让宁子明无时无刻不担着心。此刻忽然闻听宁二叔平安返回,还押着粮草辎重前来交割,怎么可能不亲自前去接应?

须臾之后,一个营头的弟兄集结完毕。宁子明抖动缰绳,带着大伙匆匆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很快,就看到了打着武胜军旗号的辎重车队。数以千计的大车,在旷野里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营盘。无数兵丁和民壮手持刀矛,立于大车之后,将临时营盘防备得泼水不透。

“也就是二叔,即便明知此处距离虎翼军已经不远,却仍然如此小心谨慎!”宁子明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主动拉住了坐骑,命令麾下的指挥使带着队伍原地下马休息,然后自己徒步进营拜见长辈。

没等走到中军帐门口,宁采臣已经主动迎了出来。远远地,就停稳脚步,肃立拱手,“卑职奉命为大军押运粮草,却劳宁将军亲自前来迎接,真是惭愧,惭愧!”

“二叔,您何必这么说?”宁子明闻听,心里立刻浮起了几分酸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对方面前,屈膝下拜。“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如果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当,打也好,骂也好,千万不要说这种生分的话,我,我真的承受不起!”

“孩子话!这是军中,咱们得先谈公事,再论私交!”宁采臣双手托住他的胳膊,大声驳斥。随即,侧过头,对着左右一干文武下属说道,“你们几个,也都别都愣着。赶紧去准备,等宁将军和他麾下的弟兄歇息好了,咱们立刻就继续赶路!早点把粮草辎重跟韩将军当面交割清楚,也好早点儿回潞州覆命!”

“是!”众文武下属不敢耽搁,答应着匆匆离去。

宁采臣这才松开了手,继续大声跟宁子明寒暄,“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是累了。且进我的临时营帐内喝杯清茶解解乏,然后咱们立刻就可以出发。”

“二叔……”宁子明听了,心中好不适应。刚要再说上几句,猛然间,却看见宁采臣冲着自己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立刻憋了回去。点点头,大步跟随对方走进了军帐。

到了此刻,四下已经再无第三双耳朵。宁采臣才彻底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拉着宁子明的手,低声解释道:“刚才不是二叔故意拿话挤兑你,乃是周围眼睛太多太杂。我这次主动请缨押运粮草前来,原本就不合规矩。所以在外人面前,就一定要装做公事公办的模样!”

“二叔,您刚才吓死我了!”宁子明闻听,心中的难过顿时烟消云散。抬起头,望着对方的眼睛低声回应,“我的姓氏是您给的,命也是您救的。如果连您都主动跟我疏远了,那我,我……”

说着话,他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事实,心中顿时又是一阵酸楚。

“别说这种傻话了,叔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只是,只是有时候,必须装得跟你关系远一些,才好替你多解决掉一些麻烦!”多日不见,宁采臣心里头,此刻也是波涛汹涌。然而,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况且,你也不是没有亲人还活在世上,我这次北去替常克功行反间计,打听到一个消息,你,你父皇还活着。”

第九章 血与水(一)

“什么?”宁子明如闻霹雳,被震得接连倒退出四五步,直到后背已经顶上了帐篷壁,才艰难地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宁采臣,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父亲还活着!

自己在这世间被非孑然一身。自己有家,有父亲,虽然这个家早已残破不堪!虽然父亲的面孔,在记忆里无比模糊!

自己只要偷偷潜往塞外,潜往辽阳,就有机会趁着辽国内政动荡的时候,将父亲偷偷救出苦海。

可自己真的就是石延宝么?在相见的刹那,答案也必将水落石出!

万一自己不是石延宝,而是另外一个人,自己该怎么办?将来去哪?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自己到底是谁?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将如何面对常思,如何面对韩重赟?

如果自己不是石延宝,常婉莹怎么办?自己该如何面对两个人之间曾经的白首之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怎么当得起她往昔情重?

……

惊喜、迷惑、恐惧、失落,林林总总,千百般滋味,一并涌上了心头。令他刹那间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头沉甸甸的,双腿一阵阵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细说!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之外,尚无第三个人知晓。”见少年人状态不对,宁采臣一把拉住了他,将其硬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快速跑向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

待再度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他才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走回宁子明身边,用只有彼此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补充,“原本这件事,我应该晚一些才告诉你。一来免得你乱了方寸,二来也怕走漏了风声,对你……”

前一段郭威写信来请常思帮忙用反间计除掉赵延寿,因此宁采臣和常府若干细作,都混在常家的商队中,偷偷潜往了塞外。而此刻契丹刚刚立国不久,国内各项法度都不完备。因此行贿、索贿,官员公然插手买卖,乃是司空见惯之事,从中枢到地方,谁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因此,安插在常家商队中的细作,很快就凭着口袋里的金银,跟契丹北院高官的心腹爪牙们打成了一片。每日迎来送往,呼朋引伴,喝酒狭妓,关系处得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作为常思派去的主力之一,宁采臣当然没落在任何人的后边。毕竟他出身于北地富豪之家,少年时纵情声色犬马,懂得花样丝毫不比契丹贵胄子弟少。再加上擅于察言观色,知道投其所好。故而比任何细作,都更讨贵胄们的喜欢。其中一个名叫耶律述的契丹北院高官,甚至起了惜才之念,差一点儿就将他举荐给辽国朝廷,当作汉地俊杰委以重任。直到后来听闻另外一名权臣早已为自家幕僚盯上了同一个空缺,才悻然作罢!

官虽然没当上,然而有了这位耶律大人在背后撑腰,宁采臣在契丹贵胄当中就混得愈发如鱼得水。非但暗中打着韩家兄弟的名头,成功搬倒了赵延寿,还顺手探听到一个极为惊人的消息——大晋末代皇帝石重贵,此刻和若干家人就住在辽阳府。

因为前一段时间耶律阮与耶律李胡争位的余波尚未结束,辽国内部动荡不已,眼下谁也没思念似再管这位晋国皇帝的死活。将石氏一家人丢在辽阳府城外的某处村落中,给了五十头羊,十几头牛和一片荒地,任其自生自灭!

“我在回来路上悄悄打听过,此刻陛下身边,只有三名妃子,一个公主和十几个太监、宫女。”宁采臣做事非常谨慎,介绍完了自己找到后晋被俘皇帝石重贵的经历之后,立刻开始描述起一些对宁子明来说至关重要的细节,“两个皇子,齐州刺史和郑州刺史,都不知所踪!”

“等等,二叔,你先等等!”宁子明挣扎着从座位上挥了下手,有气无力地请求。“等会再说,让我先缓缓,缓缓心神!”

对方刚才最后几句话,说得很委婉。但宁子明听在耳朵里,却字字宛若响雷。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苏醒后,一张白纸般的傻小肥了。他在磨难中迅速成长,也在磨难中,不断地学习、了解,掌握,不断地加强着自己对身边世界的认知。

前一个朝代叫做大晋,刘知远登基后,为了与南北朝时期的晋国区别,称其为后晋。后进末代皇帝名叫石重贵,因为不肯继续给契丹人做干孙子,而国破家亡。后晋皇帝膝下有两个嫡亲儿子,都是已故皇后张氏所生。一个被封为齐州刺史,名叫石延熙;另外一个,被郑州刺史,名叫石延宝……

如果此刻两个前朝皇子都在石重贵膝下承欢,那自己就肯定与后晋皇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可眼下两位皇子都不知所踪了,自己若是还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恐怕跟前朝皇帝石重贵会上一面,就是最后的选择。

到底去,还是不去?

万一被契丹人发现了,自己还有几分希望,活着返回泽州?

倘若自己真的是石延宝也罢,做儿子的不能对父亲见死不救。

可如果见面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跟石延宝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将何去何从?

……

军帐之内一片寂静,然而此时此刻,宁子明耳畔却仿佛有无数人,在哑着嗓子,大声呼喊。有人劝他不能忘记人子之义;有人则劝他将错就错,顶着石延宝的名字稀里糊涂渡过此生。有人冷笑着提醒他,对常思的承诺还没到期,此刻离开,将是对常思,对整个武胜军的背信;有人却大声告诉他,他留在武胜军中,对所有人都没好处;而离开武胜军,却可以让常思、韩重赟,以及常婉淑和常婉莹等所有人,肩上都一阵轻松。

“你不是石延宝,为何你认得和尚打伞?”

“你不是石延宝,你怎么会用火炙法替韩重赟疗伤?”

“你不是石延宝,你又怎么懂得用盐石水替那个强盗头子清洗肠胃排毒?”

“你不是石延宝,为何你始终不敢抬起头看我的眼睛?”

忽然间,一个尖细的女声,击碎了耳畔所有嘈杂。常婉莹的身影忽然在记忆里涌现,成串的泪水,淅淅沥沥,滑过玉石般莹润的面孔。

“我——”宁子明身体僵了僵,迅速坐得笔直,两眼圆睁,双眉倒竖如箭。

此次时刻,他已经不似最初在瓦岗白马寺时那样白白胖胖。虽然脸膛看上去依旧稚嫩,虽然眉宇间依旧写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困惑,但双目中所映射出来的光芒,却极为明澈。

有些事情,必须有个答案。自己不能糊涂一辈子,也不能让别人跟着稀里糊涂地付出一辈子。

“先皇今年才四十有五,又颇通武艺,三五年内,身子骨不会有任何问题!”宁采臣怕他仓促就做出决定,赶紧压低了声音,快速补充,“而你好不容易才在虎翼军中立住足,又好不容易收拢了一批嫡系弟兄,眼前这功夫,其实不宜……”

“二叔,我必须去!”宁子明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忽然变得非常魁梧,“必须知道我自己是谁。该是我承担的,我必须去承担。而原本不该是我的东西,我,我……”

咬了咬牙,他以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补充,“我即便拿到了,恐怕这辈子也难让自己心安!”

第九章 血与水(二)

如果宁子明年龄再长大十岁,他一定不会如此冲动地就做出决定。如果宁子明已经年过而立,他恐怕会反复权衡利弊,并且迅速给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避免塞外之行。

去见石重贵,无论确定了他的前朝皇子身份,还是取得了相反的结果,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而像目前这种不能确定也无法否认的状态,对他来说,反倒是最佳选择。

一个已经失了国的皇帝,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助益,只会拖累他的前程。而即便证实了他自己彻底与前朝皇子石延宝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再做回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白白胖胖的小山贼。

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他所做的任何选择都不再只涉及到自己一个人。只是,只是他此时太年青,根本没有意识到而已!

“二叔,我给韩重赟留一封信,你帮我带给他!告诉他,此番我并非有意毁诺,只要没死在塞外,事了之后,我就肯定会再回来向常节度负荆请罪!”仿佛在跟宁采臣解释,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眼睛盯着窗口处四方形的天空,宁子明继续低声补充。

“这……”宁采臣本能地想劝阻,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这样也好。我尽量押送着辎重慢点赶路。等韩重赟见到了你的信之时,再想追赶已经来不及!”

“叫他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不要追。”宁子明咬了咬牙,轻轻摇头,“我肯定会回来,只要没死在塞外。我现在的样子,落到其他节度使手里,下场未必如留在武胜军好!”

“嗯!”宁采臣用力点头,然后用极低的声音提议,“你,你其实可以……”

话说到一半儿,他又将其咽回了肚子里边。然后低声叹了口气,开始帮助自己的义子收拾行装。

“不必弄得太麻烦。有三到四天的干粮,几吊铜钱就足够了。我的行装越简单,越不会引人注目!”宁子明与他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快步跟过来,一道开始忙活。

“嗯!”宁采臣又点了下头,打开自己的随身行囊,从里边掏出两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锭,丢进专门给宁子明准备的包裹里头。

他不认为宁子明现在去塞外是个正确选择。然而,他却没有理由出言劝阻。在他读过的书中,孝乃天伦大道,信乃立身之本。如果一个人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落难都不肯施以援手,这厮就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更甭指望他对周围的亲朋有半点回报。如果一个人动辄把曾经许下的承诺当作身后风,这厮同样是衣冠禽兽,不值得自己为他图谋。

所以,宁二当家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尽量让义子的行囊丰厚一些。尽量让义子走得更安心,更无牵无挂。

“二叔,您这是干什么?”宁子明眼尖,敏锐地发现了黄金的光泽,伸出手,准备把自家义父的养老钱从包裹里拿出来。

“穷家富路!”这次,宁采臣却没有再由着他的性子施为。而是迅速抬起胳膊,将他的手臂隔开,“你听我的,契丹人刚刚立国,政令暂时无法统一。耶律阮这个皇帝,有时候未必能管得了地方土酋。你多带些金银,一则自己路上手头会宽裕些,二来,倘若遇到麻烦,也能拿金子买路。只要碰到的不是皮室军,没人会对你太认真!”

“嗯!”宁子明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被隔在半空中的手臂,再也使不出星点儿力气。

对方的心意他明白,对方舍不得他离开,更舍不得他去冒险。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自打他确定姓氏为宁时,就已经把他当成了亲生骨肉。而他,如果真的有选择的话,也愿意做一个山大王的孩子,而不是前朝二皇子!

父子两个谁都不再说话,默契地相互配合着,以最快速度将行装收治完整。片刻之后,宁采臣传下令去,宣布自己身体不适,今天辎重营就于原地休息,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宁子明则换了身信差的行头,骑了一匹战马,用另外一匹战马驮着包裹,悄悄从后门离开了临时军营。

泽潞两地的土匪已经被剿得差不多了,一些曾经为祸地方的豪强,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以免引火烧身。所以短时间内即便是一个人赶路,宁子明也不太可能遭遇什么麻烦。更何况经历了小半年的战场磨砺,他身上已经隐隐透出一股子杀气。寻常地痞无赖见到后,躲还躲不及,又怎么可能上前自讨苦吃?

丘陵地带的道路都是牧羊人和行商用脚踩出来的,即便是不挑道路的漠北马,也很难跑得太快。而出了山区后虽然有官道,却也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被雨水或者山风制造出来的陷阱。马蹄稍不留神踩进去,就会被别得筋断骨折。

宁子明先是用小跑的方式,坚持了半个时辰。然后找了条山溪,给两匹坐骑喂水,喂随身携带的黑豆,补充体力。当两匹坐骑吃完黑豆,开始自行在河边湿润出寻找刚刚冒出芽来的青草解馋时,他也停下来吃了些干粮。然后将信使的行头收好,将自己重新打扮成走亲戚的富户子弟模样,继续策马赶路。

又跨过了两条不太宽的河沟之后,他来到了一处废弃多年的堡寨。堡寨的墙修得很高,却没有马脸、箭楼、护墙沟等关键设施。所以这样的堡寨,注定无法于临近太行山的位置存在太久。土匪们很容易就能将云梯搭在寨墙上,然后用羽箭阻断云梯附近的庄丁,掩护死士翻墙而入……

“嗷——呜!”正当宁子明检视堡寨的防守缺陷的时候,一小群觅食的野狼,嚎叫着从寨墙豁口处窜了出来,在战马的侧后方摆开攻击阵形。

两匹战马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迈开四蹄,试图摆脱狼群的攻击。宁子明则迅速从马鞍桥下抽出两把短斧子,抄在手里,同时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判断头狼的位置。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胖子,巨大的生存压力,充足的营养和多到令人厌烦的实战机会,让他迅速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武夫。

“嗷——!”头狼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迅速腾空,朝着驮包裹和补给的战马露出白亮亮的獠牙。它的捕猎经验很丰富,战术也很准确。只要干掉了眼前这匹驮马,就能掐断另外一匹马上那个人类的干粮供应。然后即便不发起强攻,靠着反复纠缠,也能将猎物们活活饿死。

只可惜,它低估了对手的战斗力。

就在他即将合拢嘴巴的刹那,两道寒光凌空而至。“噗!”“噗!”一道正中脑门儿,另外一道则贴着肚皮飞了过去,在半空中切出条血淋淋的轨迹。

“呜!”头狼嘴里发出最后的悲鸣,被第一道寒光砸落在地上。小腹处,血浆伴着肠子肚子,喷涌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正准备跟随头领发起进攻的其他几匹野狼,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一个个停住脚步,将嘴巴贴向头领的尸骸,呜咽有声。

“找死!”宁子明不屑地骂了一句,用左手强行拨转坐骑,右手干净利落地抽出了横刀。手臂斜伸,身体贴着战马脖颈前探,借着马匹冲刺的速度,风一般从狼群侧面扫过。

红光飞溅,有两匹躲避不及的野狼,从前腿根部到尾巴处,被刀刃切开了一条又直又长的口子,全身的血浆迅速流尽,当场气绝而亡。

不待他再度拨马来战,剩余的其他野狼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呜咽的悲鸣,瞬间响彻整个旷野。

两把手斧都被宁子明捡了回来,与横刀一道擦拭干净后,挂在了马鞍旁的皮囊当中。三张狼皮则成了他的战利品。乍暖还寒时候,野兽尚未换毛,所以狼皮的成色非常不错。更大的收获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对战机的把握能力,都远远强于数月之前,自己刚刚开始领军的那时候。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惊喜,同时对此番塞外之行,又多出了几分自信。按照宁二叔提供的消息,自己的父亲身边,此刻只有两个妃子和一个女儿。即便他就是石延宝,那两个妃子都算不得他的娘亲。所以他只要跟做过武将的父亲一道,带着妹妹离开,即便半路上遇到阻拦,也有很大机会冲破罗网,逃回中原。

“到时候就把父亲和妹妹交给师父,让师父偷偷地将他们送往江南,从此隐姓埋名,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而我自己,也可以回到常思帐下,替他冲锋陷阵十年,还了当初的活命之恩!”

刚想到常思的活命之恩,一个靓丽的身影,就迅速浮现在他心底。自打做了骑将之后,二人很难再碰到一起,即便找机会偷偷见上一次,也只能说上短短几句话,随即就匆匆告别。但是,在他心中,常婉莹的份量,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如果石重贵不是我的父亲,我就跟婉莹实话实说。如果她还肯下嫁与我的话,大不了,我再多替他们常家卖五年的命。然后存一笔钱,带着二叔和她……”

正痴痴地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声。随即,杨光义的尖酸刻薄话语,如箭而至:“呔!说话不算话的无赖小人,你往哪里去?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要替小师妹讨还公道!”

第九章 血与水(三)

“倒霉!”宁子明脸上顿时一片滚烫,狠狠踢了几下马镫,落荒而逃。

单纯论武艺,他不认为自己在杨光义面前没有一战之力。但是,此番他属于不告而别,对方又恰恰是他的顶头上司。正如逃兵遇到的主将,连直面相对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更甭提放手一搏。

“你给我站住?你个懦夫,小人,说话不算的无赖!”杨光义气得大喊大叫,双腿不断催动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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