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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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参军神机妙算,手指头一掐……”

“某,某……”先前开口给大伙泼冷水的家伙,气得脸上几乎要滴血。却拿这群兵痞丝毫办法也没有。

他姓沈,名义伦,字顺宜,是西南招讨使白文珂私聘的参军,曾经也算颇有才名。只是,在枢密副使郭威没抵达前线之前,他给白文珂所献的几条计策,都没起到任何好作用,反而让大家伙被李守贞给打了个灰头土脸。所以,白文珂麾下的武将们,谁都不待见他,无论他说什么,对与错,都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就说完么?”众将见沈义伦已经被大伙气得结结巴巴,笑得愈发开心。

打仗是件很枯燥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好欺负,并且欺负起来毫无危险的书呆子,大伙不趁机发泄一下,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某,某,某是一片好心!”沈义伦被逼得额头上汗珠滚滚,却忽然变得不再口吃。用力跺了跺脚,大声补充道:“尔等别以为先前没事情干,就会一直没事情干。土垒已经堆完了,决战,决战就在这几天。郭帅不可能老是惯着你们,早晚会让你们跟敌军拼上一回!”

众武将闻听,又是摇头而笑,“嗨,你吓唬谁啊,拼就拼呗!咱们当兵吃粮,就得豁出去!”

“是啊,李守贞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只要郭帅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城去,给他盖上盖子!”

“嗯,我这半年来,屁股上都开始长肉了!”

“若不是人微言轻,某都想去主动请缨……”

正说得热闹,忽然间,对面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

挂在西门外的吊桥轰然落地,牢牢扣住护城河两岸。紧跟着,数不清的兵马从城门口涌了出来,如一团乌云般,直奔大伙脚下的土垒。

“呀,真来的,沈顺宜你这头乌鸦。”众武将大吃一惊,立刻指着沈义伦的鼻子大声唾骂。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依旧不见任何紧张。

反正每次都是占了点儿便宜就撤,不用守住阵地,也不用击败敌军。这种仗,怎么可能有太大的危险。若是……

“呜——”冷不防,又是一声号角,打碎了大伙的美梦。

郭威的义子,衙内军都指挥使郭荣,带着千余精锐从众人背后冲上了土垒。不待大伙询问其来意,就高举起横刀,厉声断喝:“奉枢密副使令,西南招讨使大营左厢各军,暂由郭某调遣。与郭某麾下将士一道,迎击叛贼。今日,无人可以再退!”

第九章 萍末(十一)

“这……”

“这不合规矩。郭将军,虽然你拿着枢密大人的将令,但此刻白帅并不在场……”

“咱们一直都是占了便宜就走,由着姓李的去拆,为何今日忽然变了章程?”

“郭将军,想要我等奉命,还得再拿一道白帅的将令来!”

刹那间,抗议声就在土垒上响成了一片,众将领一边嚷嚷着,一边偷偷拿眼色朝白进观望。

按照常理,他们都是大汉国的将领,理当无条件地遵从大汉国枢密副使郭威的命令。然而,大汉国自立国以来,就没讲究过常理。作为西南面招讨使白文珂的嫡系,没有白文珂本人的信物,谁也甭想命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郭将军勿怪,弟兄们都被家叔惯坏了,不太懂规矩!”白进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朝郭荣拱手,“但枢密大人既然派遣将军来约束我等,想必不会不通知家叔。所以白某斗胆,还请少将军派人去家叔那边取一件信物来。反正贼军走得很慢,一时半会儿杀不到土垒近前!”

“信物,你说的是这个么?”郭荣微微一笑,随手从亲兵怀里拿出一把短剑,再度高高地举起。

那短剑只有四寸长,却带着股子迫人的寒气。被郭荣举过头顶一晃,蓝汪汪的光芒晃得周围的将士几乎睁不开眼睛。正是白文珂平素从不离身的重宝,白进、李芳、沈义伦和其他将领都曾经见过,却没想到,自家大帅会把宝物交到郭荣手里。

这下,众人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分成两列站好,拱起手,表示接受郭荣调遣。那郭荣,却得理不饶人,冷笑着扫了大伙儿几眼,沉声吩咐,“元朗,带两百弟兄退下土垒督战。等会儿有敢不听号令就后退者,杀无赦!”

“遵命!”赵匡胤答应一声,点起两个都的弟兄,呼啸而去,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白进等人听得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今日肯定要动真章了。若是有谁还抱着玩耍的心态随便应付了事,恐怕不死在叛军手里,脑袋也会被姓郭的给砍了祭旗。

正忐忑间,却又见柴荣微微一笑,换了非常柔和的语气说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尔等没想到咱们会忽然改弦易辙,李守贞那厮更想不到。他若是还抱着先前的习惯前来,肯定会被咱们打个措手不及。另外,仗都打了这么久了,叛军那边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可言?只要狠狠给他们当头一棒,他们就立刻会丢盔卸甲。而我等,轻松就能拿到大把的军功。毕竟一战杀伤敌军过万,与一战斩首两三百级,不可同日而语!”

“是,我等愿唯将军马首是瞻!”白家军众将闻听,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齐齐躬身施礼,表示对郭荣的认同。

“多谢!”郭荣客客气气地做了个罗圈揖,然后继续笑着补充,“尔等都是白招讨的心腹,郭某断然不会逼着尔等去跟贼人拼命!这点,大伙尽管放心。等会叛军杀到土垒之下时,尔等只管坚守不出,用弓弩来给敌军制造伤亡。郭某带着自家嫡系堵正面,随时准备发起反击!”

“这……”

“这怎么行!”

“郭将军,我等愿意与你并肩而战!”

“是啊,郭将军尽管下令,我等死不旋踵!”

“郭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我等……”

谁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郭荣,转眼会变得如此仗义,如此知冷知热。白进等人大为感动,纷纷表示,愿意与郭将军共同进退。郭荣却不肯接受他们的好意,摇摇头,笑着说道:“诸位不必为郭某担心,郭某若是无破敌的把握,绝对不会装腔作势。就这样吧,白世兄,他们还是都交给你。按照平素守城时的战术安排即可。反击的事情,由郭某独自承担!”

说罢,将白文珂的短剑朝白进手里一塞,转身走到土垒边缘,手按栅栏,微笑着观察敌情。无论白进如何分说,都不肯再改变主意。

虞侯白进无奈,只好捧了短剑,着手给大伙布置任务。同时悄悄地叫过李芳,命他挑选一千精锐,时刻跟在郭荣身侧。郭荣率部出击,他就跟着率部出击。郭荣引兵后撤,他就跟着后撤,步亦步趋亦趋。哪怕郭荣今日杀起了性子,直接杀进了河中城内,他李芳也得跟着杀进河中城内,绝对不准许落后分毫。

“遵命!”李芳心里一阵阵发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随即,点齐了一千精锐,悄悄地爬上土丘,随时准备“东施效颦”。

这么大的动作,如何能瞒得过郭荣的眼睛?只是后者发现之后,也没表示拒绝。先朝白进所在位置拱了下手,随即笑呵呵地对李芳说道:“白世兄可真是细心,唯恐郭某大意轻敌,损了我军威名。也罢!他既然安排了,你就站到郭某身边来吧!咱们两个,一起商量该如何破敌!”

“多谢郭将军提携!”李芳闻听,赶紧拱手施礼。然后小跑着来到郭荣身边,举目向下观望。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他立刻对郭荣佩服得五体投地。后者哪里是在托大?分明是早就将敌军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才针对性地制订出来一整套破敌之策。不信,你且看那叛军的模样,可不正如郭荣先前所说,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并且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四千多名叛军兵卒没精打采地举着盾牌和刀枪向前推进,跟在兵卒身后的,则是一到两万名百姓,手里拿着锄头、铁锹和镐头,步履蹒跚。再往后,则又是两千名兵卒,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明晃晃的钢刀,刀刃所对,却是前面的百姓和同伙。随时准备扑上去,将敢于趁着挖土的机会逃走者斩首示众。

这样的阵形和队伍,怎么可能用于两军作战?就是流氓打群架,恐怕也比这认真得多吧!

想到此节,李芳当机立断,“一群土鸡瓦狗尔!杀鸡岂用牛刀?少将军尽管在这里坐镇,等会儿,末将愿替少将军做一回开路先锋!”

这个决断,不可谓不机灵。既讨好了权势如日中天的郭家,又能给他自己捞到一大票战功。谁料强中更有强中手,没等李芳的话语落地,土垒左侧,忽然有人高高地跃起,“弟兄们,跟我冲,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

“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原本被布置在左翼用弓箭退敌的五个营头,在都指挥使李韬的带领下,跃阵而出。不等郭荣和白进两个的命令,就主动冲向了迤逦而来的敌军。如一群猛虎,扑向了绵羊!

“小子,你,你擅自出战,当,当领军法!”白进又羞又急,红着脸跺脚。没等他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处理此事,身前身后,又响起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怒吼,“弟兄们,跟我冲,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打进河中城,活捉……”

刘良、方正、许明举、张文斌,数个白家军大将,各自带着嫡系,沿土垒一拥而下。谁都不想落在别人后边,错过了建功立业的良机。

“全军杀上,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刹那之后,白进的全身上下也充满了斗志,高高举起短剑,扯开嗓子大吼。

“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打进河中城,活捉李守贞!”“打进河中城,活捉……”呐喊声瞬间响成了一片,两万多白家军将士,如潮水般冲向前来拆土垒的叛军,将后者的队伍砸得四分五裂。

正对河中城西门的土垒上,只剩下了郭荣和他的嫡系部曲。一个个愣愣地望着越战越勇的白家军,满脸错愕。

在几个月前,白家家可不像今天这般“骁勇善战”。只要遇上一点挫折,立刻就掉头后撤。令一道前来征讨李守贞的另外几支队伍七窍生烟,却徒呼奈何。

然而,短短几个月之后,白家军却已经“脱胎换骨”。居然不需要友军的半点儿支援,就将一万多名叛军打得落花流水。

“这种玩意,也配称做军队?怪不得当初遇到契丹人时一触即溃!”赵匡胤带着执法队走上了土垒,朝着喊杀声震天的战场扫了两眼,撇着嘴摇头。

“已经烂到骨头里了,谁都改变不了!”郭荣心有戚戚,苦笑着回应。“除非,除非想办法另起炉灶!”

“就像子明在定州那边那样?”赵匡胤眼神微微一亮,压低了声音道。

“嗯!”柴荣四下快速看了看,郑重点头,“就像子明在定州那边那样!咱们这边得快点儿结束。我有一种直觉,子明那边,恐怕战事一开了头,规模,就不受双方所掌控!”

说罢,他又忍不住,扭头望向东北。

要下雨了,东北方,有一团彤云,飞得正急。

第九章 萍末(十二)

彤云密布,雪花纷飞,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

“杀!”郭信一个箭步从雪花中扑出来,挥刀剁向一名身穿皮裘的幽州兵卒头顶。

“饶命——”那名幽州兵卒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没勇气转身迎战,只是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下一个瞬间,他的四根手指飞上了夜空。郭信将钢刀压在他的头顶上,瞪圆猩红色的眼睛,面目好似凶神恶煞,“你家军主呢?你家军主在哪里?说出来,饶你不死!”

“马将军,马将军就在前面!穿着柳叶甲的就是!饶,饶命!”手指被齐根切断的幽州兵疼得面孔扭做一团,却不敢哭。左手握着光秃秃的右手掌,结结巴巴地汇报。

“滚!”郭信一脚将此人踹下山坡,随即继续沿着山路紧追不舍。敌军的主将姓马,是原后晋青州刺史,现今辽国新贵马胤卿之子。父子两个,都对辽国一统天下的“霸业”,极为热心。若是能将此人生擒活捉,再逼着他到汴梁出任一份闲职,则不光对其父亲马胤卿,对全体效忠于辽国汉臣,都会造成巨大的打击。

所以,尽管跑得两腿已经发酸,尽管左右胸腔内都好像着了大火,郭信却始终没有停住脚步。再坚持一下,有可能就追上了。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敌军已经草木皆兵,根本没有勇气还击。敌军已经筋疲力竭,想要还击也举不起兵器。而他需要做的,只是咬着牙再沿着山路追上一段,便可以为此战赢得一个完美的结局。

“郭都头,郭都头,等等,等等我们!”四名李家寨的乡勇,气喘吁吁地赶上。跟在郭信身后,朝着沿途遇到的溃兵乱砍。那些溃兵们,则都好像掉了魂儿一般,分明人数足足是他们的五倍,分明举起刀来就可以将他们乱刃分尸。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溃兵敢于反抗,只是用手抱着各自的脑袋,躲闪求饶,宛若一群待宰的羔羊。

“姓马的就在前边,活捉了他,功劳咱们兄弟几个平分!”郭信猛地回头喊了一句,随即两腿继续加速。

“嗯!”“是!”“继,继续!”“听您的!”乡勇们连续答应,呼吸声沉重得宛若铁匠铺子里的风囊。整整一个都的弟兄,到现在还能坚持跟在郭信身后的,就剩下他们四个了。其余的人要么在追杀溃兵时累垮,要么迷失在漫天飞雪里。

“姓马的在哪儿?出来受死!”郭信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咆哮,举起钢刀,砍碎面前的夜幕。夜幕后,一名十将打扮的幽州军官被劈飞,尸体顺着山坡滚得不知去向。另一名幽州军官侧着身体招架,手里钢刀舞得呼呼作响。郭信一刀晃花对方的眼睛,抬起脚,将此人直接踢下了路边的深谷。

“只杀姓马的,其余人不要找死!”四名乡勇学着郭信的模样,刀砍脚踹,将突然被发现的溃兵,一个接一个砍到,驱逐。耳畔忽然一静,他们和郭信都陷入了黑暗当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哭喊和哀嚎。前后两个方向溃兵都逃得干干净净,只有来自北方的寒风,刮过山坡上的枯树,发出一阵阵虎啸龙吟。

“谁手里还有引火之物!赶紧照个亮!”郭信被突然出现的寂静,吓得微微一愣。扭过头,朝着四名乡勇命令。

“没,没有!”乡勇们弯下腰,用钢刀支撑住身体,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回应。“火,火在弓箭手身上。弓箭手,弓箭手都没,都没跟上来。”

“其他人呢!”郭信又是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彻底跟大队人马失去了联系。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愿意半途而废。咬了咬牙,沉声吩咐,“从尸体身上搜搜,这几个都是当官的,可能身上有引火之物。姓马的估计离这儿也不远了,只要照亮了路,咱们就可以继续追击!”

“追,追击!”四名乡勇喘息着点头,然后蹲下身,在尸体的衣服下用手摸索。不一会儿,有人举起个火折子,欣喜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郭将军,我找到了。”

“给我!”郭信快步走过去,接过火折子。随即又蹲身从尸体上剥下一件皮裘,先用皮裘挡住风,将火折子吹燃。随即,又将皮裘直接给点成了一个大火把。

“跟着我做!”他又低低的吩咐了一句,随即,从尸体上扒下另外一件衣服包住一块石头,点燃,然后单手将衣服甩了个圈子,“嘿”地一声,朝着前方的山路掷了出去。

“呼——”包裹着石块的衣服,宛若链球般飞上天空,飞出三十余步,然后呼啸着落地。照亮沿途的山路,照亮躲在山路边的十几张毫无血色的面孔。

“姓马的,哪里走!”郭信喜出望外,大吼一声,左手从地上拎起燃烧着的皮裘,右手持刀,沿着山路向下猛扑。被火光照亮的那十几张面孔不敢迎战,撒开腿,亡命奔逃。

“站住,站住,姓马的,有种就别逃!”四名乡勇也是又惊又喜,双腿突然就又充满了力气。拎起钢刀,紧紧跟在郭信身后。一边跑,一边还不忘了点燃刚刚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将临近一小段雪野照得亮如白昼。

几个家将模样的人,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用横刀封住去路。郭信挥刀将其中一人砍死,又用手里的皮裘,将另外一人烧得满脸漆黑。四名乡勇挥舞着横刀和火把杀至,将其余几名挡路者屠戮殆尽。

前方又是一空,没有溃兵敢再停下来断后。郭信带着四名乡勇追上去,宛若下山的猛虎。

他看到了俘虏口中的马都指挥使,是一名身子骨强健,但内心却比十六岁女娃娃还要孱弱的家伙。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不肯自己走路,还要假装晕倒被家将背着逃遁。他看到马都指挥使的幕僚、亲卫,还有其他几名幽州军指挥使,一个跑得口吐白沫,满脸绝望。

“站住,投降者免死!”郭信脚下突然一滑,差点摔成滚地葫芦。然而他所发出的断喝,却丝毫没有停顿,并且声若惊雷。两名幽州军指挥使被“雷声”震得晃了晃,踉跄着停下了脚步。一名幕僚猛地抽出宝剑,横在了他自己脖颈上。关键时刻,“晕倒”在家将背上马延煦终于恢复了清醒,猛地跳了下来,手持单刀,咆哮着反扑,“老子跟你拼了,啊——”

“老子跟你拼了,啊——”七八名亲兵也回过头,踉跄着扑向郭信。握着刀的胳膊,哆嗦得如风中枯枝。

这种级别垂死挣扎,对郭信构不成任何威胁。虽然郭信本人和四名乡勇,也已经筋疲力竭。迅速来了个野马分鬃,郭信将两名连刀都没力气举稳的马家亲兵,砍倒在地。然后又是一记神龙摆尾,从背后砍断了第三名垂死挣扎者的脖颈。

第四名马家亲兵仍不肯放弃,双手抱着一把钢刀合身扑了过来。郭信迅速侧身,让开刀锋。手中横刀顺势反撩,“噗”地一声,将此人的手腕,胸甲、小腹一并切做两段。

“活捉姓马的!”四名乡勇结伴杀上,将其余马氏亲兵拦住,砍得血肉横飞。都头郭信终于腾出手,提到直奔马延煦本人。

后者哭喊着挥刀乱剁,凭借还算充沛的体力,不给郭信靠近自己的机会。郭信挥刀左右砍了两下,身体一矮,右腿迅速横扫。

“啊!”马延煦惨叫一声,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扫飞到四尺开外。“投降不杀!”郭信大吼一声,提刀追上。两名马氏亲兵舍了对手,舍命前来阻拦,被他一刀一个,劈得倒飞出去,血流满地。

“救命——!”马延煦大叫着,手脚并用,向远方爬走。郭信踢开前来挡路的一名幽州幕僚,紧追不舍。只要挥刀下剁,他就能将马延煦当场斩杀。然而,心里却存了活捉此人的念头,令后者总是能在最关键时刻逃脱他的控制。

连续数次没有将马延煦拿下,郭信终于失去了耐性,举起钢刀,大声威胁:“再不投降,老子就剁了你!”

“呼——!”一道乌光,忽然从夜幕中射了出来,直奔他的胸口。郭信挥刀猛磕,“当啷”,火星飞溅,乌光歪了歪,在左肩窝处激起一串红烟。

“嗖嗖嗖——”数十支狼牙箭凌空飞至,落于马延煦身后,组成一道冰冷的栅栏。

“无,无耻——”郭信手捂肩膀,鲜血顺着指头缝隙淋漓而下。艰难地抬起头,他看见,一伙身穿皮裘的幽州兵鬼魅般冲远处冲了过来,当先一员武将身高八尺,银甲白袍,手中长枪遥遥指向自己的胸口。

“休得猖狂,韩某前来领教你的厉害!”银甲将军大叫着,冲上前,护住马延煦。身后三十余名亲兵蜂涌而至,沿山路两侧夹住郭信和四名撤退不及的乡勇,狼牙箭在弓臂上寒光闪烁。

“投降,投降不杀!”韩倬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大喊大叫。

“休想!唯死而已!”郭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单手持刀,与四名乡勇背靠背站成了一团。

敌人的援军来了,看样子规模还不会太小。而自己那边,却不知道是否结束了战斗?是否还有余力,面对新来的这群虎狼?

如今之际,只有死战,才能给弟兄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只有死战,才有可能让后续跟上来的袍泽,及时发现险情,并且将消息传到郑子明耳朵里。肩窝处的刺痛一阵阵传来,郭信的身体疼得战栗,头脑,却无比的清醒。咬着牙举起刀,他向着敌将发出挑战,“来将通名,郭信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白袍敌将笑了笑,嘴角上翘,满脸骄傲,“大辽推忠契运宣力功臣,尚书左仆射韩知古之子,燕京统军使韩匡美,奉命前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信撇了撇嘴,狂笑着打断。“说了这么长一大串,不过是契丹人养的一条走狗而已!”鲜血顺着肩膀上的箭杆淋漓而下,转眼将半边身子染了个通红。

“你找死!”韩匡美气得脸色铁青,挥舞长枪,分心便刺。郭信有伤在身,气力又早已用尽,只格挡了两下,手中横刀便被磕飞。眼看着对方第三抢又朝自己刺了过来,“啊——”他大叫一声,闭目等死。

“当啷!”一声巨响,将他震得眼前发黑,贴着自家兄弟软软栽倒。

韩匡美志在必得的一枪,被半空中飞来的枯树杆砸歪,冰渣和木屑到处飞溅。没等他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数十块带着冰雪的石头又劈头盖脸砸下,将包围在山路两侧的幽州生力军,砸得东倒西歪。

“贼子卑鄙!”猝不及防,韩匡美也接连挨了两石头,一边舞动长枪护住自己的脸部和胸口,一边快步后退。

山坡上,五十几道身影呼啸而下,一边用结满了冰雪的飞石和枯树枝继续袭击幽州军,一边在郭信等人身前,组成了一道高墙。

狂风卷着雪花,在人墙前飞舞。

“卑鄙莫过于为虎作伥,残害自己的同族!”无尽飞雪中,郑子明手持钢鞭,正对韩匡美,宛若一尊从天而降的杀神。

第十章 狂风(一)

此时蓟州韩氏崛起时间不长,族中子弟刚刚开始跟耶律氏联姻,暂且还无法以纯血的契丹人自居。因此韩匡美听到郑子明的话,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扯开嗓子高喊了一声“贼子竟敢辱我!”,拧枪便刺。

“当啷!”郑子明挥鞭上撩,将长枪砸歪到一旁。随即轮臂上步,泰山压顶。“人必先自辱,然后才会被他人所辱!”

“当啷!”又是一声巨响,韩匡美抢在钢鞭砸中自己之前,撤枪格挡了一下,堪堪挡住了钢鞭下落之势。双臂却被震得又酸又麻,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快速后退,“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保护将军!”周围的韩氏亲兵大叫着一拥而上,挡住郑子明,避免他乘胜追击。跟着郑子明一道杀过来的乡勇见状,嘴里也齐齐发出一声大喝,冲上前,与韩氏亲兵战做一团。

双方在狭窄湿滑的山路上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转眼间,彼此就又都有七八个人倒地。还没等他们分出高下,周围的景色忽然一黑,却是那几件被点燃的衣服已经烧到了尽头,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光亮。

“弟兄们,向我靠拢!”郑子明挥鞭将一个幽州兵砸倒,双腿大步后退,同时扯开嗓子高声叫喊。他膂力过人,兵器沉重,黑暗环境下最容易造成误伤。所以只能先行退避,以免伤及自家袍泽。

“弟兄们,听我的命令,后退,跟着我的声音后退!”十步远的夜幕中,韩匡美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仓促之间所做出的选择,与郑子明别无二致。

双方的兵卒放弃敌我难分的混战,大步朝各自主将身边靠拢。一眨眼功夫,彼此之间就脱离了接触。“咔!”“咔!”两声燧石敲击声响起,不约而同。郑子明一手持鞭,一手高举火折子,举目搜寻,恰看见韩匡美移动过来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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