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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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身,平身,朕都说过,爱卿不用多礼了!”刘承佑心里欢喜,赶紧又伸手将此人扯了起来。

“谢陛下!”聂文进这回没有耽搁,迅速站直了身体,持刀而立。“末将愿为陛下手中之刃,斩尽天下奸佞!”

“好!好!”刘承佑欣慰的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郭允明,“郭卿,禁军的甲胄、器械和军饷,最近可曾有短缺?”

“启禀陛下,微臣一直暗中加了三成调拨。”郭允明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好,好!”刘承佑继续点头,然后接茬询问,“神武军和护圣军呢,他们的辎重可有短缺?”

“神武军辎重粮草一直按时调拨。护圣军人员不足,所以按照六成调拨。”郭允明笑了笑,快速给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心领神会的答案。

护圣军在上次平叛之战中,功劳显赫。但护圣军都指挥使赵弘殷,却养了个不知道深浅的儿子。平素仗着其父亲的官威,横行霸道不说。去年居然还跟郭威的养子郭荣、前朝余孽石延宝两个义结金兰。这,就不能怪郭允明克扣护圣军的钱粮了。毕竟养条狗,还指望其看家护院。养一支谁也掌控不了的军队在汴梁城内,又怎么来保证皇宫的安全?

“陛下,末将听闻,最近有南唐和南楚的兵马犯境?此事可否为真?”不甘心让郭允明一个人独占小皇帝的恩宠,飞龙使后赞向前凑了两步,笑嘻嘻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朕正为此事烦心呢!几个顾命大臣自己拿不出好办法来,却又不想让朕插手。好在朕今天坚持住了,才没让他们得了逞。”刘承佑闻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骄傲。点点头,大声说道。

能逼得几位顾命大臣答应,今后做决策之前先向自己汇报,是他即位以来最最得意之笔。因此不待众人追问,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炫耀,“朕让他们尽快拿出方案来给朕过目,他们几个虽然气得要死,却不得不答应了朕。呵呵,老是把朕当个小孩子糊弄,朕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小孩子早就长成了大人!”

第一章 新春(四)

“陛下跟几位顾命起了争执?”郭允明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后赞推开,盯着刘承佑的眼睛追问。

“也不算争执,朕给他们设了个套,他们自己钻进去了而已!”刘承佑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感觉出郭允明语气的不对。笑了笑,大声回应。

“陛下,陛下何必如此着急!”郭允明咬牙,顿脚,柳眉轻蹙。

刘承佑登时心中就是一痛,连忙收起笑容,柔声询问,“怎地?爱卿觉得朕做得不妥当么?如果是,你就直说。朕,朕尽力想办法去补救!”

“已经做了,又如何补救得来?”郭允明轻轻白了他一眼,叹息着摇头。“陛下,臣曾经多次跟你说过,要戒急用忍,戒急用忍,你为何偏偏不听?”

他原本就生得阴柔,最近一年多来又养尊处优,故而看上去愈发如娇花弱柳。特别是在薄怒之时,那幅欲语还休模样,非但令刘承佑一个人心颤,即便是后赞、聂文进这种家中妻妾成群的武夫,也同样心里涌出一抹我见尤怜的感觉。巴不得立刻就将其拥抱在怀里,全心全意地去安慰爱抚。

唯独小皇帝刘承佑的舅舅李业,多少还记得一些皇家颜面。见到自家侄儿对着男人一幅神不守舍模样,气得接连咳嗽了数声,哑着嗓子道:“郭司使,陛下能从四个顾命大臣手里收回一部分权柄,此乃难得的幸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收出毛病来了?莫非这里只有你一个明白人,我等全是傻瓜蠢货不成?”

“是啊,郭爱卿,你不妨说清楚些。朕真的觉得,朕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刘承佑脸色一红,也赶紧侧过头,口不对心地询问。

如果换了别人敢反驳自己,郭允明肯定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然而李业是刘承佑的亲舅舅,所以他即便心里头非常不满,也只能收起怒容,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可曾记得,去年我等设计铲除石延宝之事?”

“怎么不记得。奶奶的,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非但未能将姓石的干掉,反而成就了其威名!”刘承佑闻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沮丧。咬了咬牙,沉声骂道。

“不是别人泄密,而是这汴梁城内,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爪牙。陛下和臣的人还没出城,消息就已经送到了河北。那石延宝即便再笨,提前做足了准备,也是稳操胜券!”郭允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

这是刘承佑这辈子所遭受到的最大挫折,只要想起来,就怒从心头起。“对,就是这么回事儿,郭爱卿说得对!他们把朕当成囚犯了,关在皇宫里不准出门。外边全都是他们的人,朕,朕做任何事情,都得通过他们,否则就根本不可能成功。他们,他们口口声声都说不敢辜负父皇的知遇之恩,呸,他们哪是不敢辜负父皇,分明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力而已!”

“的确,他们都是窃国奸贼!”郭允明迅速接过刘承佑的话头,将其强拉回自己先前的方向,“但眼下敌我双方实力依旧悬殊,陛下必须继续与其虚与委蛇。”

“朕,朕忍,可,朕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

“快了,用不了多久了。”郭允明笑了笑,继续温言软语,“微臣正是因为吃了那次的亏,才发现几位顾命老臣树大根深,我等轻易难以撼动!所以微臣就建议陛下换了另外一种策略,表面上不再让陛下跟四位顾命起争执,暗地里,整训新军,提拔良将。此举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在双方力量对比没发生逆转之前,臣请陛下,切勿再轻易显示自己已经对几位顾命的敌意。反正他们都已经时日无多。”

几句话,就将小皇帝的怒火,化作了满腹的歉疚。红着脸,刘承佑低声说道,“这,这,唉!朕,朕真是个……朕真是个急性子,辜负了爱卿的一番安排。朕,朕明天就想办法,跟几位顾命大臣缓和关系。保证,保证让他们觉得,朕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依旧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倒不必了。陛下做得过于刻意,反而会令他们更加的警觉。”见刘承佑从谏如流,郭允明也不敢对其过分苛责。摇摇头,柔声补充,“陛下就像刚才一样,装作小小胜了一局,便得意忘形就好。几位顾命大臣见了,定然认为陛下心里藏不住事情。虽然对失去一部分权力不满,却不至于铤而走险。”

“刚才,刚才朕,朕不是装的!”刘承佑闻听,脸色愈发尴尬。压低声音,向郭允明解释。

“陛下未失赤子之心,乃天下臣民之大幸!”郭允明当然知道刘承佑刚才的志得意满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他却有足够的本事,将愚蠢说成聪明,“陛下就拿这种赤子之心示于几个顾命大臣就好,其他事情,由臣等悄悄地做!”

不用做任何掩饰,只需要表露本性,这提议,跟刘承佑绝对合脾气。当即,他就又开心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郭允明,用力点头。“朕,朕听你的,朕全听你的。郭卿,幸亏有你,否则朕真的就大意了。当然,还有你们,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将来必不敢负!”

“臣等,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李业、后赞、聂文进等人齐齐躬身下去,大声表达自己的忠诚。

作为小皇帝刘承佑的亲戚和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们这些人,无论彼此之间合得来合不来,都必须共同进退。对面那五位顾命大臣,就没一个在杀人时眨过眼睛。万一刘承佑夺权失败,等待着他们的,可不只是丢官罢职这么简单的下场。

“比起赴汤蹈火,朕更愿意跟你们富贵共享!”刘承佑哈哈大笑,伸出手,将众人挨个拉直。“咱们君臣就不用这些虚礼了,这江山是朕的,其实也是你们的。咱们君臣一道,打翻那些拦路的垂垂老朽,一展心中抱负!”

“臣等,遵命!”李业、后赞、聂文进等人被说得心头一片火热,再度肃立拱手。

大汉国的是刘知远打下来的,江山理所当然属于刘知远和他的后人。几个顾命大臣,打着替皇帝分忧的幌子把持朝政,原本就是欺君罔上。只有在场的这几个,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才是大汉国未来的栋梁柱石。才能替皇帝铲除奸佞,还朝堂,还大汉国一片郎朗晴天!

“喀嚓——”一道闪电,忽然在东侧的天空滚过,将雕梁画栋震得簌簌土落。

正在激动中的君臣纷纷愕然转头,只见有一柱乌黑的云气扶摇而上。很快,就遮住了东侧的半边天空。紧跟着,空气里就透出了清新的草木味道。

“陛下小心,这是黑龙吸水!”众太监哑着嗓子高喊了一声,丢下竹竿,抱住刘承佑就往最近一间屋子里拉扯。

龙吸水,是中原极不常见的一种景象。每次出现,往往都预示着一场稀奇古怪的天灾。要么是狂风将方圆数里的庄稼席卷而去,要么是闪电将某个村落的民宅尽数劈成火球。更有甚者,天空中还会落下大量的鱼虾,将躲闪不及的路人,砸得头破血流。

“扯什么扯,朕是真龙天子,怕什么过路的妖龙!”刘承佑丝毫不觉得害怕,掰开太监们的手,跳着脚指天骂地。“来啊,来跟朕较量一番。看朕这真龙厉害,还是你这妖龙厉害!来,朕在这里等着,朕迟早有一天,将你们全都碎尸万段!”

“喀嚓——”“喀嚓——”“喀嚓——”又是数道闪电劈落,照得周围人影晃动,宛若一群白昼出行的鬼魅魍魉。

第一章 新春(五)

暴雨滂沱,将地面上的血迹和污浊冲洗的干干净净。

几株嫩草芽儿,从曾经被血浆板结的泥土上倔强地探出头来,给茫茫雨幕,平添几分颜色。数只云雀,顶着雨,在青灰色的楼台间追逐吟唱。比起人类,它们似乎更懂得珍惜这短暂的春光。

辽国南京幽都府,几栋青灰色的房子内,烛影摇摇晃晃。

一队身披蓑衣的将士,迅速从窗子前跑过,沉重的脚步声,打碎了雨幕中的静谧。

“谁?”屋子中有人发出一声惊惶的质问。

屋子外,没有人开口。回答他的,只是十几杆投矛。糊在窗棂上的湖纱,转眼支离破碎。紧跟着,将士们踢开屋门,蜂拥而入。屋子中的人怒骂,尖叫,求饶,呻吟。最后,随着一阵闷雷滚过,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身披蓑衣的将士再度出现于门外,脚步所过之处,雨水泛起一圈圈红晕。

红晕接连成串,从一处宅院通向另外一处宅院。

耶律赤犬、韩德馨、韩德临、韩德封,以及其他一干德字辈的韩氏子侄,各地带领着大队的蓑衣将士,在雨幕中奔走穿梭。很快,每队人马所经过之处,都出现了一串串红色。就像水面上燃烧着一团团野火。

“咔嚓——!”

“咔嚓——!”

“咔嚓——!”

闪电伴着惊雷,一记又是一记。仿佛要把这丑陋的世界彻底劈碎、重塑。

雨也越来越大,隔着三步远就再也看不见对面的人。云雀们不再吟唱,躲进树叶茂密处瑟瑟发抖。刚刚舒展开叶子的小草,也被染满了鲜血的靴子踩倒,再度被蹂躏成泥。

当暴风雨终于停下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地面上的红色被雨水稀释得无法分辨,空气中的血腥也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住在城内的大多数人,都没察觉到昨天傍晚和前半夜所发生的屠杀,该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该做力棒的继续做力棒,为了全家老少每日的两餐而忙忙碌碌。只有极少数目光敏锐者,才会发现城中心靠近枢密使衙门的数处院落,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升起炊烟。

然而,目光敏锐的人,通常头脑也不会太差。他们知道,要想让自己的家不遭受池鱼之殃,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

他们知道,他几处院子的主人都姓卢。

他们也知道,卢家在幽州的影响力有多大。

然而,南京卢家,这个曾经在幽州显赫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一夜之间,居然被彻底连根拔起。家族中所有成年男子,或者被诛杀于任上,或者被诛杀于自家宅院,无一漏网。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名回家弹探亲的翰林学士,一名南枢密院副使,一名知枢密院事。

同一天晚上被杀的,还有卢家的主支所有男女老少,旁支的所有青年才俊,以及十几个为官者麾下的所有心腹爪牙。总人数,具有心人粗略估算,竟高达七百到八百人。而如此大规模的一场屠杀,起因居然只是城中最近几天才悄然兴起的流言,“幽州有一大族心向刘汉,试图勾结郭威,重夺燕云!”

至于卢氏家族的是真的勾结了刘汉国大将郭威,还是被栽赃陷害,恐怕就只有极少数被杀者和下令杀人者心里清楚了。毕竟这里是幽州,山高皇帝远。外边的人想查清楚真相,比登天都难。

“连,连卢学士都给一道杀了!大哥,万一皇上问咱们要证据,恐怕不太好交代!”也不是所有杀人者都肆无忌惮,至少都指挥使韩匡献,在杀完人之后,就有些心神不宁。趁着早餐后自家兄弟小聚的机会,低声向主持整个幽州所有事务的兄长韩匡嗣抱怨。

“若不是你轻敌大意,陷身于贼。我当然会等卢学士返回上京途中,再让他死于盗贼手中!”大辽国南院枢密使,幽州节度使韩匡嗣狠狠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问题是,你倒是给我争点儿气啊,被人生擒活捉了不算,居然还腆着脸写信要我赎你回来。那封信若是被卢家抄了偷偷送到上京,咱们韩家上百口男女老幼,下场又能比卢家好多少?”

“呃——,这……”韩匡献的脸孔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低头看着脚下,恨不得找个地洞往里头钻。

一个半月前,写给韩匡嗣那封求救信,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在被俘当初,他也的确下定了决心,要宁死不屈。怎奈那郑子明实在卑鄙,居然在他的饭菜里下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毒。无色无味,无形无迹,最初几天只是令他胃口大开。可随后的日子里,一旦到了吃饭的时间,却没品尝到那种加了特别“佐料”饭菜,他心里就好像有一百只猫挥着爪子在挠。无奈之下,只能主动向姓郑的屈服,答应了此人的所有要求。

定州、祁州两座城池,六万余原本要被押往幽州的百姓,还有四万石军粮。这,便是郑子明为韩匡献和其他被俘的幽州将领,所开出的“身价”。虽然双方的交易是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进行,在符老狼和郭威两人也带领麾下兵马抵达战场之后,幽州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那两座城池。可血战之后毁掉城池撤退,和将城池原封不动地拱手想让,毕竟存在着极大的差别。真正知兵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猫腻。

“大哥,匡献他也是没办法。姓郑的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歪门邪道。我加了十二分小心,尚且被他给算计得差点丢掉性命。匡献他落到此人手里,恐怕什么事情都身不由己!”南枢密院副使韩匡美跟韩匡献同病相怜,忍不住走上前,替他开脱。

“你还好意思说!”韩匡嗣的怒火,立刻改变的宣泄方向。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数落,“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却被几个汗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杀得落荒而逃。要不是我怕你出事,又专门安排了人去接应,说不定就得拿涿州城去换你!”

“呃——,这……”韩匡美也被羞得面红耳赤,半晌,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李家寨一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带着数倍与敌的大军汹汹而去,最后却差一点儿老命都搭在那里。而此战之后,郑子明、韩重赟、赵匡胤三个小贼,则踩着他韩匡美的脑袋,一战成名。个个都成了顶天立地的少年英雄,个个都被定、易、祁、镇四地的优伶编成歌来传唱。

第一章 新春(六)

“四少爷,四少爷留步!”正尴尬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紧跟着,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闯了进来。

“谁让你……”韩匡嗣正在气头上,本能地就竖起眼睛来喝斥。然而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心中的无名业火顿时就消失了一大半儿,“姚哥儿,你怎么跑来了。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

“是啊,姚哥儿,你怎么来了?”韩匡献和韩匡美二人也赶紧搓了一把脸,柔声询问。

被唤作“姚哥儿”的小男孩儿,是韩匡嗣的四子,大名韩德让。自幼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非但被韩匡嗣自己视作心头肉,其舅舅萧思古,舅母燕国公主耶律荣,也对其青眼有加。若不是几个皇子尚未定亲,耶律荣甚至希望将自己的大女儿萧胡辇嫁给“姚哥”,两家亲上加亲。

因此在幽都韩府,“姚哥儿”基本能横着走,即便是误闯了白虎节堂,韩匡嗣也会一笑了之,绝对不忍心对其苛责。这回,显然也是一样。

只是,“姚哥儿”自己,却不想继续被当成小孩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父亲和两位叔叔,拱手施礼:“见过阿爷,见过四叔和六叔。孩儿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当面向阿爷请教。”

“嗯?”韩匡嗣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笑着反问,“什么事情?是有人托你问的么?”

时令已经接近初夏,屋子里,却无端就涌起了几分寒意。仿佛有股子阴风,忽然从地狱里吹了出来,令追进来的侍卫们,顿时齐齐缩了一下脖子。

“姚哥儿”本人,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出自家父亲话语里所包含的滔天杀气。摇摇头,继续大声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出去找灵哥儿他们玩儿。但是,阿娘却不准我去。我问阿娘什么原因,她,她却始终,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噢——,原来是这样。”韩匡嗣又笑,躬下身体,轻轻揉弄儿子的头发。屋子里的寒意瞬间遁去,代之的是明媚的阳光。“灵哥他们家搬走了,搬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即便去了,也找不到他。”

“是啊,你要是找人玩,就去我家找安哥儿和镇哥儿,他们两个肯定愿意陪着你一起玩儿。”韩德美也躬下身体,笑着替自家兄长圆谎。

被唤作灵哥儿的孩子,是南院枢密副使卢延年的长孙。昨天已经与他的祖父及其他家人一道,被韩府的亲卫斩草除根。这种完全属于成年人世界的残酷与血腥,韩氏兄弟当然不希望太早地被孩子们知晓。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欺骗。

然而,他们却过低的估测了“姚哥儿”的聪明。只见乌溜溜的大眼睛快速转了几转,眼眶里迅速涌满了泪水,“父亲,你杀了灵哥儿是吗?你把灵哥儿和他的家人一起杀死了是吗?他昨天上午到咱们家来玩儿,你怎么舍得把他也给杀了?”

“放肆!”韩匡美和韩匡献两个,齐声呵斥。随即各自搬住“姚哥儿”的一个肩膀,轻轻推向门外,“怎么能这么跟你阿爷说话?赶紧去书房,抄写《孝经》十页,以为惩戒。快去,快去!”

他们是怕孩子挨打,所以才越俎代庖。怎奈“姚哥儿”根本不肯领情,先向前跑了几步,摆脱了两位叔叔的控制,随即,又转过身,站定,仰着头,冲着自家父亲韩匡嗣继续大声追问,“孟子曾经说过: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阿爷您也常拿这几句话来教导孩儿。但是,但是阿爷您,为何无缘无故,就要杀灵哥儿他们全家?难道阿爷您教给孩儿的这些道理,都是糊弄人的吗?”

无边的寒意去而复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韩匡美和韩匡献两兄弟脸色大变,追上前,试图将“姚哥儿”强行拖走。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自家大哥曾经亲手射死了晶娘。如果继续任由“姚哥儿”在他面前嚣张,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住手!”谁料还没等他们走出门外,身背后,已经传来了韩匡嗣的怒叱。声音不算高,却令人脊背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大哥——”韩匡美和韩匡献两个不敢违背,只能齐齐转过身,尽力将“姚哥儿”护在了肩膀之下。“姚哥儿他才十岁……”

“十岁已经不小了!”韩匡嗣脸色铁青,沉声打断,“甘罗十二岁已经拜相。汉昭帝八岁已经登基。姚哥儿,我再问你一次。刚才那些话,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后半句话,已经声色俱厉。若是寻常孩子,说不准立刻会被吓得六神无主,然后本能地将责任推给别人。然而,被唤作“姚哥儿”的韩德让却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自家父亲杀气四溢的眼睛回应,“是,是孩儿自己想问的。孩儿,孩儿跟灵哥儿是好朋友。孩儿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你就当面来质问你的亲生父亲?你好大的胆子!”韩匡嗣冷冷地追问,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儿舔犊之情。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韩德让挣脱两位叔叔的庇护,向前迈了两步,大声回应。

刷——!屋子内的光线,瞬间一暗。四下里,也是一片静谧。韩匡嗣的手,迅速按在了刀柄处,手背上,青筋根根乱蹦。

“不可——”韩匡美和韩匡献哥俩吓得脸色煞白,齐齐冲上前,欲将自家哥哥抱住。然而,没等他们靠近,韩匡嗣却忽然又松开了刀鞘上的手,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我韩匡嗣,居然还养了一个宅心仁厚,义薄云天的儿子!你们两个闪开,别吓着孩子。姚哥儿,你过来,让阿爷好好看看你!”

“大哥!”韩匡美和韩匡献两个吓得腿都软了,齐齐低声给自家侄儿求情。唯恐自家哥哥盛怒之下,让姚哥儿也步了晶娘的后尘。

韩匡嗣却冲着他们摇了摇头,继续笑着吩咐,“姚哥儿,走近一些。既然能说出‘虽然千万人吾往矣’的话,你就不该躲躲闪闪。再近一些,好,就这样。我来问你,如果我告诉你,灵哥他们全家,都是被我下令诛杀。你会怎么样?说,咱们父子好好聊一聊,有话都别藏在心里头。”

“我,我……”韩德让虽然被吓得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儿,却始终倔强地抬着头,“父亲,请告诉孩儿理由?孩儿无法为朋友报仇,但是,孩儿至少要让他死个明白!”

第一章 新春(七)

“好,好,我儿既然不愿辜负朋友之义,为父就跟你说个明白。”也许是怒到了极处,韩匡嗣脸上反倒露出了几分笑容,咬着牙,缓缓补充,“想当初,赵家硕哥儿,也是你的好朋友,对吧?他是怎么死的,你记得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韩德让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就淌下了两行热泪,“记得,孩儿记得。是阿爷奉皇上的圣旨,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满门!”

“的确,是为父下的手!为父天生心狠手辣!”韩匡嗣笑着点头,目光锐利得宛若两把匕首,“在那之前,硕哥的父亲担任什么官职,为父担任什么官职,你记得么?”

“阿爷,阿爷是,是南枢密院副使。赵家伯父,是南枢密院使!”韩德让被问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沉吟着回应。

“那现在,为父身居何职,灵哥的祖父又身居何职?”韩匡嗣悄悄向前追了半步,继续询问,目光当中,居然流露出了几分慈爱,就像一头野狼在教授幼子如何捕食。

韩德让幼小的心脏忽然打了个哆嗦,惨白着脸,颤声回应,“阿爷,阿爷现在是南枢密院使,灵哥,灵哥的祖父,是,是枢密副使。阿爷,您,您是怕咱们家步赵家后尘么?可陛下一直对您信任有加!”

“当然陛下,何尝不是对赵氏信任有加!”韩匡嗣的目光中,闪过几分嘉许。笑了笑,再度轻轻摇头,“赵氏奉命南侵,吃了败仗,实力大减。为父立刻取而代之。如今,为父和你两个叔叔也都吃了败仗……”

“不,不,这不公平!”韩德让尖叫着摇头,小脸儿苍白如雪,汗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滚滚而下。

怎么会这样?这跟他以往认识到的世界完全不同!跟读过的圣贤书更是南辕北辙!可父亲和两个叔叔脸上的认真表情,又清晰分明的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血腥、残酷、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你还小,为父原本想晚点儿再让你看到这些!”见到儿子痛苦的模样,韩匡嗣心里头同样不好受。蹲下身,用长满了茧子的大拇指,替儿子抹去脸上的水渍,“但为父更不能让你一直活在虚幻的想象里。否则,非但会害了你。咱们韩家上下数千口人,有朝一日也会被你所害!”

“不——!”韩德让大声悲鸣,转身欲逃,却被做父亲的韩匡嗣用力搬住了肩膀,“不要跑,为父的话还没说完呢。当年咱们幽州赵氏实力大损,所以咱们韩氏取而代之。如今咱们韩氏实力大损,而幽州卢氏实力仅次于咱们。为父为了防患于未然,只能抢先下手,杀了卢氏满门。灵哥也许死的冤枉,但为父却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乱世,兵强马壮者为王。除了手中的刀子,你什么都不能信,什么都不能作为依仗!我的孩子,为父这样说,你明白么?”

“不,我不明白!”韩德让闭上眼睛,伸手去捂耳朵。两条胳膊,却被自家父亲韩匡嗣死死抱住,无法抬起。

透过他的哭声,父亲的话,显得更加冰冷,“你不要哭,你既然想让灵哥死个明白,为父就成全你。为父问你,如果灵哥和你之间必须死掉一个,你是杀了他,还是闭上眼睛等着他来杀?”

“不,我不选,不选!”韩德让大声抗议,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自家父亲的掌控。韩匡美和韩匡献于心不忍,试图上前劝阻,却被韩匡嗣用刀一样的目光,全都给逼了回去。

“十岁,已经是大人了!必须选!”仿佛是向两个弟弟陈述自己的理由,又仿佛是在说给儿子听,韩匡嗣铁青着脸,缓缓解释,“此番南征,你我兄弟,与其是说输给了郭家雀和符老狼,不如说是输给了一群后生晚辈。郑子明、韩重赟、呼延赞,还有,还有那个赵匡胤。而咱们的下一代,如今却只有赤犬、德馨、韩倬和马延煦这种货色。若是将来你我尽数老去,幽州的家业谁来支撑?若是真的让刘汉或者其他什么朝廷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我们韩家上下,谁人可能落到好下场?恐怕非但是活着的人要身败名裂,连死去的祖先,都得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韩匡美和匡献二人红着脸,无言以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们眼睛都已经清楚地看见,几个中原少年英雄的风采。而他们自己这边,无论是关系亲近的耶律赤犬和韩德馨,还是关系相对疏远的韩倬、马延煦,跟对方比起来,都是判若泥云!

换句更令人痛苦的话说,中原的下一代英杰,已经展露出了峥嵘。而幽州和辽国这边,下一代可能承担重任的栋梁,却还没有成材。万一形势继续照这样发展下去,所谓天下气运在北,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而一旦汉家光复燕云十六州,并再度将契丹人打得俯首称臣,他们韩氏全族,都会成为如假包换的乱臣贼子,被写进史书里千秋万代供后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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