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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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无,无赖!”常婉莹本人,当然不会同意郑子明的说法。然而,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只能将面孔转向战马另外一侧,哑着嗓子唾骂。“你娶了我,那个姓陶的怎么安排?还有那个姓呼延的?石小宝,你真的非常无耻,你比小时候更加无耻!”

“我,我不是……”郑子明顿时头大如斗,双手奋力摆动。正想说,自己顶多还想娶陶三春,跟呼延家的妹子毫无瓜葛。话刚结结巴巴到了嘴边,耳畔处,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不知道来得是敌是友,他本能地闭上嘴巴,抬头张望。只见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朝自己冲过来。二人背后,则是大队的沧州骑兵,旌旗翻卷,刀枪映日生寒。

注1:古代马具的一种,中央套住马臀,两端拉住马鞍下的垫子,可以有效避免垫子向前滑动。

第五章 求索(六)

“含韵,咱们走!”从来者的旗号上,常婉莹就猜出了他们是郑子明的部属。如此,当先两名女将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当即,把马头一拨,掉头便行。

“师妹!”郑子明又一个虎扑上去,揪住战马的笼头。“来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今天正好你也在,咱们一起商量个解决办法!”

“解决什么?她们是谁关我何事?”常婉莹又气又急,双脚用力磕打马镫。胯下的碧云骢摇头摆尾,拼命挣扎。奈何笼头却牢牢地被郑子明抓在手里,直挣扎得嘴角处血流如注,依旧半尺都移动不得。

“放开!你堂堂九尺男儿,欺负我的碧云骢算什么本事!”常婉莹终究心软,舍不得让坐骑受伤。只得停止催促,冲着郑子明大声抗议。

“别走,你别走我就不欺负它。”郑子明被逼入了绝境,索性豁了出去。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我给你们介绍。前面骑着黑色战马的,就是陶家妹子。后面那个骑着枣红马的,叫呼延云,是太原留守帐下呼延老将军的女儿!春妹子,呼延云,你们两个快点过来,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常氏婉莹!”

陶三春和呼延云二人,早就看到了郑子明正跟一个冷面美女纠缠不放。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脸皮如此之厚。居然敢主动替三方做引荐,让三方正式面对面。

顿时,两名女将都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往里头钻。先前跃马横刀的威风,彻底消失不见。

倒是平素温和恬淡的常婉莹,此刻终于被逼出了性子里的另外一面。主动跳下马,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拱手,“武胜军节度使之女常氏婉莹,见过两位妹子。两位切莫听他信口胡说,婚约之事,乃为年幼时的戏言。未经双方父母首肯,原本做不得真!”

“定州刺史之女呼延云,见过,见过常家姐姐!”饶是呼延云平素胆大敢为,此时此刻,也心虚腿软。一个翻滚下了坐骑,朝着常婉莹蹲身施礼。

陶三春同样是心里头虚得厉害,却不甘初次见面,就给常婉莹比了下去。硬着头皮飞身下马,快走几步,跟对方一样行军中男儿之礼,“我叫陶三春,庄户人家的女儿,现今与哥哥一道,在郑刺史帐下听用。先前听细作汇报,说可能有人企图对郑刺史不利,所以才带兵赶来相救!”

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声,既不跟对方比家世,也不跟对方论先后。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郑子明帐下一名寻常将佐,与男女之情没有半分瓜葛。

“那两位妹子来得可真是不巧了!”常婉莹目光在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身上轻轻一扫,微笑着摇头,“我恰巧路过此处,以为是强盗打劫,就顺手把刺客给收拾掉了。若是早知两位妹子会来,或者早知道被刺杀的目标是他,肯定会选择视而不见!”

“我,我们距离这儿太远。跑,跑了整整一个上午!”呼延云闻听,愈发没有勇气跟对方相抗。垂下头,低声解释。

“有劳姐姐了!”陶三春却努力收拾起了纷乱的心情,再度拱手为礼。“在沧州的地面上,却让刺客混到了防御使身边,实乃我等的失职。亏了姐姐恰巧带着家丁路过,否则,万一防御使大人有什么闪失,我等百死莫赎。”

“妹子客气了,举手之劳尔。况且妹子身在军中,哪有功夫理睬此等防贼捕盗的小事儿!”常婉莹侧开半步,以军中平辈之礼相还。

“我沧州军刚刚在此地站稳脚跟,军中和地方,原本就分得不是很清楚。况且防御使对家父有救命之恩,陶某替他多做一些事情,也是应该。”陶三春笑了笑,心中的畏缩情绪渐渐消散,目光当中渐渐透出了几分自信的神采。

常婉莹心里,顿时号角之声大作,眉头蹙了蹙,继续笑着说道:“原来子明和令尊之间,还有如此渊源,怪不得妹子肯为他出生入死!”

“渊源谈不上,只是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尔!”陶三春微笑,摆手,寸步不让。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谈笑炎炎。夹在中间的呼延云,却觉得有股子杀气,从自己前胸直穿后背。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扭头用目光去找郑子明求救。只见郑子明满脸焦灼,冷汗滚滚,很显然,早就被那无形的杀气给吓傻了,根本不可能拿出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

“启禀防御使,弟兄们战死了七个,重伤十二个,还有四个受了轻伤。是送伤号入县城医治,还是直接返回沧州军营,还请大人早做定夺!”关键时刻,还是潘美这个军师贴心。先跑到厮杀现场巡视了一大圈,然后又返回到郑子明身边,扯开嗓子汇报。

“府尊,老夫提议立刻挥师杀入眼前这个县城。地方官吏先前迟迟没有动静,其中必有隐情!”老长史范正,也不忍心继续看着郑子明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承受唇枪舌剑,上前数步,大声补充。

“进城!”郑子明如蒙大赦,立刻回过头,冲着潘美用力挥手,“点齐了兵马,立刻进城。今天无论谁跟刺客勾结,都必须血债血偿!”

“遵命!”潘美肃立拱手,大步走向停顿在不远处的沧州骑兵。

“哼!”常婉莹岂肯让他如此轻易蒙混过关,冷哼一声,飞身上马,就准备扬长而去。未等在马鞍上坐稳,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郑大哥,你,你身后,身后怎么插着根棍子?不是棍子,是弩箭!你,你受伤了,快来人啊,郑大哥受伤了!”

“弩箭?什么地方?”郑子明的神经先前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根本感觉不到疼。此刻听了呼延云的叫喊,本能地追问了一句,随即将右手探向了自家脊背。

掌心处,传来一股湿漉漉的感觉。食指和中指猛地与一根光溜溜的弩杆发生接触,剧烈的疼痛直入心扉。(注1)

“嗯!”饶是他意志坚强,也疼得闷哼出声。身体一个趔趄,浑身的力气都从伤口处迅速溜走。

“子明,你怎么了。子明,你别吓我!”陶三春一个箭步窜上去,抢在郑子明栽倒之前,将他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膀之上。“不过是一根弩箭,没事,你肯定没事。你是天下第一国手,这点儿小伤难不住你!”

“石小宝,你又骗人。你别耍花样!”见郑子明真的摇摇欲倒,常婉莹也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跟头翻了坐骑,用肩膀顶住了郑子明的另外一侧腋窝,“你别骗我,我知道你的伎俩。我从小就知道你的伎俩,绝对不会再上你的当。你,你不要睡,我,我随身带着金创药。来人啊,赶紧去找郎中,去找随军郎中!”

“我,我没,没事儿。”郑子明抬了下眼皮,看到三张满是泪水的脸。刹那间,心满意足。随即感觉到无尽地疲惫,垂下头,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注1:弩箭初始速度快,通常不需要在尾部放置羽毛。

第五章 求索(七)

这一觉,睡得好沉。

当郑子明又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沧州刺史衙门的后宅当中。浓郁的药香充满鼻孔,脊背处,又疼又痒的感觉,宛若群蚁啃噬。

“左肩胛骨下两寸,入肉三寸半。绕过了骨头,应该没伤到内脏。”凭着一名郎中的直觉,他迅速对自己的伤势做出了判断。

没伤到内脏,就不会致命。先前的昏迷,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多。这样的诊断结果,让他暗自感到庆幸。随即,脑海里便又回忆起,自己陷入昏迷之前,常婉莹和陶三春两个针锋相对的情景。

她们两个哪里去了?会不会都走了?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恐慌,郑子明迅速翻身向门口张望。率先入眼的,却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常婉莹头压着双臂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香。略显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脊背、后腰等处的衣服,纵横交错布满了褶子。很明显是长时间没有功夫去收拾,与她以往的干净整洁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

“都怪我,拖拖拉拉这么久,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内心深处瞬间涌起了许多负疚,郑子明叹了口气,抬手去替常婉莹整理纷乱的长发。还没等将手指与头发接触,昏睡中的常婉莹,却一个纵身跳了起来。右手摸向腰间,左手快速上格,“啪”地一下,将他的手臂格飞到了天上。

“呀——”郑子明猝不及防,被格得又翻了个身。牵动背上的伤口,痛彻心扉。

“你醒了?你,你没事吧!”常婉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放下手臂,再度扑到床前,“你可算醒过来了!人家,人家差点被你活活吓死!”

话音落下,她又迅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亲昵。赶紧又将腰杆直了起来,后退半步,大声补充道:“既然醒了,就别再装死了。我把郎中开的药方拿过来,你看看用药是否恰当。虽然说医者不自医,到那时在这沧州地盘上,还真找不到比你高明的郎中!”

“噢,我马上就看!”听她没表示要马上离开,郑子明暗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低声回应。“麻烦师妹给帮我喊个亲兵进来,衙门里事情,需要稍稍安排一下。”

“不安排又怎么样?还能……”常婉莹肚子里余怒未消,本能地想要奚落几句。然而,话说到一半儿,看到郑子明那没有半点儿血色的面孔,心中又是好生不忍。叹口气,低低的补充,“放心,天塌不下来。范长史虽然官声不太好,本事却不比其弟差。你麾下那个潘美也是个人精。有他们俩在,谁也甭想趁机作乱。”

“呼——”郑子明又长长地吐气。为了沧州太平无事,也为了常婉莹对自己态度终于有所缓和。

“等你的伤养好了,我立刻就走。”常婉莹立刻心有灵犀,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我……”

“别!”郑子明大惊失色,立刻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常婉莹的手腕。就像溺水之人捉住了稻草般紧紧不放。

“你,你干什么啊你,你,你松开!”常婉莹羞恼地挣扎,却又怕再牵动郑子明的伤口,空有一身力气不敢使。只能板起脸,大声威胁,“你,你赶紧松开。万一被人看见……”

一句话没等说完,门忽然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呼延云双手捧着一碗汤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听到常婉莹正在跟郑子明说话,愣了愣,随即加快了脚步,满脸欣喜地说道:“郑大哥,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陶家姐姐就要领兵杀向汴梁城了!”

“杀向汴梁?”郑子明六识刚刚恢复,头脑反应远不如平素敏锐。先是本能地追问了一句,随即明白了事情真相,“刺客是朝廷派来的?我还以为来自幽州呢!你们问到口供了?会不会是别人布下的圈套?”

作为刘汉国的地方官员,他预先想过刘承佑可能会对自己百般刁难;可能会对自己栽赃陷害;甚至可能会连理由都不找,就直接派大将带着兵马和圣旨打上门!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选择了“刺杀”这种不入流的江湖手段。

且不说这种解决方式失败的几率超过了半数,就算侥幸成功,消息传开后,刘汉国的地方武将们,也必将人人自危。朝廷的威信和影响力,都势必一落千丈。

然而,常婉莹和呼延云两个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认识到了,现实的无奈与荒诞。

“当然是朝廷派来的?韩匡嗣兄弟几个虽然无耻,却都不是白痴!派刺客来杀你,除了暴露出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和实力跟你正面交手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潘军师抓到了那个县的李县尉,对方全都招了。是刺客头目找到了他,拿着小皇帝的手谕,请他协助刺客未国锄奸。他想做个忠臣,就把你的行踪提前告诉了刺客。并在事发当日,将城里的捕快,弓手和帮闲,都关到了县衙里,勒令不准出门一步!”

“这……”没想到真的是自己手下的将领叛变,郑子明愣了愣,眼前感觉一阵晕眩。“这没心肝的混账。他,他可真算得上杀伐果断!”

县尉李义山虽然算不上是他的铁杆心腹,可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功名富贵皆来自于他。然而,此人却因为一道真假难辨的手令,就果断倒戈。以此类推,万一哪天朝廷派大兵压境,沧州军哪里有丝毫的胜算?

“郑大哥,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厮天性凉薄,其他弟兄们,肯定不会像他一样。”猜道郑子明心里不会好受,呼延云想了想,柔声安慰。“潘军师带兵入城的时候,根本没遇到任何抵抗。包括当地的衙役,都对姓李的十分看不起,谁也不肯帮他,让潘军师一箭未放就攻入了县衙。”

“带队的刺客姓周,是禁军里的都指挥使。他以小皇帝的名义,向李义山许诺,事成之后,至少给姓李的一个上州刺史当。”唯恐郑子明因为心情郁闷耽搁了病情,常婉莹也斟酌了一下言辞,低声补充。

“这个人没什么见识。只觉得朝廷才是最大。”呼延云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常婉莹的手腕处。声音顿了顿,继续补充,“你带着他对付契丹人,他无惧生死。但对抗朝廷,他就没等打,就先动了投降的心思。”

不用看,光凭声音,常婉莹就敏感地意识到了呼延云在注意什么,迅速将手抽回,低声道:“这也是你崛起太快,根基不稳的缘故。若是换了我父亲,每座城池里,都会有跟过他三年以上的心腹,绝对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不说这些了,你先把药喝了吧!别辜负了呼延妹子一番好心。”

“药是常家姐姐一味味亲手挑拣过的。”呼延云不肯鞠躬,红着脸强调。

“不过是过一下手而已。”常婉莹微笑,看着呼延云轻轻摇头。

她的性情原本就不算强势,呼延云在这几天里又自认理亏,主动退让。因此,二人之间的敌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郑子明根本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几天,也不知道这些天里三个女子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常婉莹和呼延云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默契。顿时心里暗暗纳罕,笑了笑,低声说道,“怪我,我应该早就想到,在众人眼里,朝廷再差也是正朔。算了,人各有志,谁都无法勉强。师妹,呼延妹子,我一共昏睡了几天?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难得听他说话语气如此温柔,呼延云顿时羞了个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不,不辛苦!你,你才辛苦。你,你既要对付契丹强盗,又要提防朝廷的暗算。你,你比我们三个都辛苦得多!”

“两个晚上,外加一个半白天!”被呼延云的小女儿状,惹得心中一阵酸涩。常婉莹横了郑子明一眼,低声补充。“没什么辛苦的!不过是帮你喂点儿汤水和药汁,不让你活活饿死而已。大部分事情,都是呼延妹子在做。我从小没怎么伺候过人,这些事情做不来!”

“常姐姐一直陪在你身边,一天两夜都没合眼!”呼延云闻听,脸色红得愈发厉害。摇摇头,继续以蚊蚋般的声音说道,“陶家姐姐虽然恨不得立刻带兵打到汴梁去找皇帝问罪,这几天也一直陪着你,直到今天早晨发现你退了烧,才去军营里找人商量事情。你的,你背上的弩箭,是她亲自动手拔出来的。药,药也是她亲手所敷。”

“真是难为了你们三个!”郑子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偷偷看了看常婉莹脸色,低声致谢。“这种事情,其实不必你们亲力亲为。交给郎中就行。”

“不,不难为!”呼延云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红着脸摆手,“郑大哥,我们,我们三个都巴不得你早点儿好起来。我们,我们三个,三个都心甘情愿伺候你!”

“是你们两个,不包括我!”常婉莹大羞,立刻转身欲走。

“自家人,何必说这样客气话。我若受伤,想必你也会同样衣不解带!”门口处,传来陶三春洪亮的声音,不小心,居然跟常婉莹的话顶了个正着。

常婉莹脸上的羞涩,迅速变成了愤怒。想要拔腿而去,却又不甘心便宜了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想要留下,却又无法忍得心中这口恶气。刹那间,竟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呼延云转过身,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死死不肯放开,“郑大哥,常姐姐这几天,不知道为你哭了多少回。她,她虽然嘴上说得狠,心里,心里却始终装着你。我,我和陶家姐姐两个,也,也是一样!”

第五章 求索(八)

“你,你放开!谁,谁为他哭来?”常婉莹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心中的恼怒迅速变成了酸涩,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淋漓而落。

“师妹,师妹你别哭,别哭。咱们,咱们有话好好说!”郑子明心中愈发感到愧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打算替常婉莹擦拭泪水。

这下,动作也太大了些!伤口处肌肉被扯动,顿时疼得他一阵天旋地转,哼都没哼一声就再度瘫倒,脸孔一片死灰。

“郑大哥,郑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陶三春、呼延云两个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同时扑到床前,大声哭喊,“郑大哥醒醒,郑大哥你醒醒。来人啊,快请郎中!”

常婉莹心中虽然恼恨郑子明见异思迁,却远没恨到想亲眼看到他去死的地步。听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哭得真切,也赶紧一个箭步挤到了床前。先并拢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掐住了郑子明的人中,然后左手在他胸前缓缓下捋,“石小宝,石小宝,你醒醒,赶紧醒醒!不要吓唬人,我绝对不会再吃你这一套。”

然而,无论是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的哭喊也好,还是她的命令也罢,郑子明都充耳不闻。年青的面孔上,灰败之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鼻孔下,也再检测不到任何呼吸。

“师兄——!”常婉莹的心里头,顿时仿佛万刀攒刺。两行热泪,再度夺眶而出。“你醒醒啊!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咱们俩的事情,咱们俩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商量。你赶紧醒过来,赶紧醒醒,我,我不再生你的气便是!”

“真的?”捋在胸口的手腕,突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先前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郑子明,迅速张开了眼睛,双目当中,喜气洋溢。

“骗子,你这个骗子!”常婉莹立刻发现自己上当,右手朝着郑子明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挣扎着转身。

“嗯——”郑子明背上的伤口再度被扯动,忍不住痛呼出声。顿时,把常婉莹吓得心里又是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发力将右手挣脱,只能红着脸,侧开头,坚决不与对方目光相接。

“郑大哥,你……人家,人家一直把你当作正人君子!”呼延云也羞不自胜,狠狠翻了下白眼,气呼呼地斥责。

“他,他要是正人君子,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了!”陶三春倒是摸透了郑子明的脾气秉性,耸耸肩,冷笑着接过话头。“常家姐姐,这辈子你和子明认识在先,家中门第又高,只要你自己不走,咱自然就不能跟你相争。但,但我跟他两个,也算是前世的孽缘,所以既然这辈子又遇上了,就没打算过再分开。接下来咱们几个该怎么相处,你,你说得算!”

后面几句话,完全是对常婉莹而交代。虽然说的时候铿锵有力,话音落后,却把她自己的面孔羞得如同蒸过的螃蟹般,红润欲滴。原本明亮清冽的眼睛,也迅速被泪水给蒙了起来,扭过头去,用全身的力气吸住不肯让其向外淌。

“我,我也是一样的!”呼延云虽然听不懂陶三春话里什么前世今生的来路,却也知道,现在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否则,继续拖延下去,陶三春还好,背后还有陶家庄和潘家寨的一众将士们撑腰,不可能被郑子明踢出门外。而自己,却是父亲死乞白赖硬塞进来的,要家世没家世,要旧情没旧情,拖到最后,肯定在内宅里找不到立足之地。

因此,根本顾不上羞愧,顿了顿,她打起全部精神头补充,“姐姐跟郑大哥认识得早,自然,小妹自然没胆子跟你去争。但,但是郑大哥是大英雄,我,我自打见到了他,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进别的男人。若是,若是姐姐不肯容让则个,小妹,小妹就只能剃光了头发,去找个青灯古刹,日日念佛,祝福,祝福郑大哥和你两个……”

说到最后,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表白,只觉得自己心里痛得厉害,不知不觉,眼泪就淌成了串儿。

常婉莹的性子原本就不算强势,他的父亲常思和几个哥哥们,娇妻美妾也各自娶了一大堆。因此,见了呼延云的孤苦无依模样,顿时心肠就变得又酸又软。缓缓伸出未被郑子明拉住的右手,在呼延云的头发上轻轻捋了捋,叹息着回应道:“呼延妹子,你说什么傻话。就凭你这几天衣不解带地给他喂饭喂药,我又怎么能狠下心肠硬把你从他身边赶走?只是,只是他这个人表面上有情有义,骨子里却是未必。你若是嫁给了她,将来少不得要后悔!”

没想常婉莹竟然肯接纳自己,呼延云顿时又惊又喜,含着泪,用力摇头,“不会,不会,郑大哥是个好人。他这大半年来,身边,身边只有陶家姐姐,陶家姐姐和我,从没,从没拿正眼,正眼看过别的女人!”

“哼!”常婉莹抬起手擦了把眼泪,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转过头去再看故作坚强的陶三春,顿时也就觉得此女不再像前几天那么扎眼了。于是乎,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呼延家妹子都可以进门,我再坚持把你挡在外面,就没道理了。更何况,我根本挡你不住。唉,只希望,只希望咱们三个,将来谁也不后悔才好!”

“怎么会,怎么会!我绝对不会辜负,辜负你们三个!”原本还以为自己需要再花费许多时间和力气才能解决的矛盾,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自动消失,郑子明顿欣喜若狂。一只手继续拉住常婉莹的左手腕,另外一只手热情探向陶三春,随即,目光也把呼延云一卷而入,“有你们三个,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我可以对天发誓,这辈子,这辈子不会再找第四,第四个女人。哪怕,哪怕有人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坚决不会!”

“想得美你!”陶三春被他逗得展颜而笑,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如果,如果再有第四个,我,我就跟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怕本领不济,死在她的手上。也要,也要让你难受一辈子。”

“我们两个,也是一样!”常婉莹迅速将呼延云揽到身侧,握住郑子明的另外一只手,咬着牙发誓。“已经错过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无论你拿什么当做借口!”

第六章 帝王(一)

能获得常婉莹的谅解,把陶三春和呼延云两个接进家门儿,已经令郑子明喜出望外,哪里还敢有更多的奢求?当即,咧着嘴巴连连点头,发誓这辈子绝不再做他顾。

常婉莹、陶三春和呼延云三女,也个个都是绝顶的聪明。知道以目前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将另外两人从郑子明身边赶走,所以尽管心里还藏着疙瘩,却也都勉强接受了事实。

接下来养伤日子,郑子明就过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政务上的事情有常婉莹帮忙出谋划策,军务上的事情有陶三春帮忙全力维持,家里头的事情有呼延云代为出手张罗,里里外外,都不用他操什么心。等到伤口痊愈,整个人看上去竟又粗了一大圈儿,连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的面孔,也重新白嫩了起来。

“怪不得那些豪门大户,孩子才十一二岁就张罗着说媳妇呢,这有内宅中有女人照顾和没有女人,就是不一样!”见不得在大家伙都累脱了形之时,郑子明却独自一个人被养得白白胖胖,潘美逮着他伤愈后第一次出来议事的机会,酸溜溜地打趣。

“那你们家给你说了几个?”郑子明人逢喜事精神爽,立刻抓住潘美的语病笑着反击。

“我当年忙着读书,不,不是,我们家在当地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户。嘶,你们别笑,我说的豪门大户是汴梁城内那些公侯之家,比如,比如大人的那两个义兄……你们,你们笑什么呀你们!我家真的没给我预备媳妇!”潘美被问了个猝不及防,红着脸,大声分辨。

结果,他不分辨还好,一分辨,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让周围的陶勇、李顺等人,个个笑得连连捧腹。

大家伙都是乡亲,彼此之间最远不过隔着两道山梁,谁还不清楚谁家里和小时候那点儿狗屁事儿。如果潘家在当地还算不上大户的话,整个定州,恐怕九成以上的人家,都可以视为赤贫。而潘家连续几代,子嗣都不算兴旺,家中长辈,又怎么可能不早早地给潘美张罗媳妇?只是某人当年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娶自家表姐,对寻常脂粉都看不上眼而已,否则,恐怕现在早就众美盈门,儿女绕膝了!

“嗯,嗯哼,嗯哼!”还是陶大春厚道,唯恐自家表弟潘美脸嫩,被笑得无法下台。先用力咳嗽了几声,然后板起脸来提醒:“行了,大伙先别忙着拿军师取乐。先说正经事!最近几天,河对岸的幽州军调动非常频繁。而每年夏末秋初,对咱们沧州来说,都是煮海收盐的最好时节。如果咱们不提前做好防备,万一给幽州军给盯上,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话音落下,众人立刻再顾不上调笑潘美,一个个眉头紧皱,义愤填膺。

“奶奶的,这群王八蛋,煮盐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他们幽州也不缺柴禾?”

“才跪了几天契丹皇帝,就真把自己当契丹人了。什么正经事都不肯去做,全指望着抢?”

“又要砍柴,又要烧水,还得防着老天爷突然下暴雨。当然不如抢得痛快!”

“来就来,老子正恨上次杀得不够痛快!”

“问题是,刺客已经确认是朝廷派过来的。万一咱们跟幽州军拼个两败俱伤之际,朝廷……”

打仗,大伙还真的不怎么怕。去年冬天在李家寨,就已经跟幽州军较量过不止一次。那时大伙的手底下,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多乡勇,粮草军需也不算太充裕。而现在,吞下了地方团练之后,李家寨乡勇已经变成了沧州军。规模、实力和后勤供应,都令当初的乡勇队伍望尘莫及!

然而,大伙却无法不怕,自己在前方跟幽州军激战正酣,后方却被朝廷的兵马抄了老窝。毕竟,小皇帝刘承佑连当街行刺这种龌龊勾当都做得出,怎么还会拉不下抄自己人后路的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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