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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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只是提醒大家不要忘了我们都是蒙古人,祖宗告诉我们要环绕在黄金家族周围,万岁虽然辜负过我们,我们不可以辜负他”,乌恩其见没人支持自己,心中气恼,大声说出内心的想法。

几个刚才犹豫的贵族听见这句话,微微点头,慢慢向乌恩其靠拢。

脚步被观童的鼓掌声打断,老观童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错,说得不错,我们不可以辜负万岁,他是黄金家族的子孙。那,你们看看帐子外,这三十万吃得越来越少,穿得越来越不像样子的金山部众就是可以随便辜负的吗”,观童用手透过玻璃指向帐外,漆黑的夜色下,隐约是无数个帐篷。这些帐篷都已经残破,他们在白天曾经看到上面密密的毡子补丁。

众人都不忍再看,几个犹豫的贵族又把探出的靴子给收了回来。他们都是贵族,有吃有穿,但他们治下牧民的日子,的确一天比一天难过,受了伤回来的勇士中,已经有人因贫病而死。

“杀了客人,我们只有一个西迁的希望。而客人带给我们的却是回辽东的承诺,大家不妨比较一下哪边的把握大。再说,一旦脱古思帖木儿不准我们西迁怎么办,我们有本事抵挡住震北军的疯狂报复吗”!胡和鲁的死党巴音(富有的人)给大家分析两种选择的利弊。

“况且此人也不算外人,是观童大人的亲外甥,至少流着一半蒙古人的血。还有可能就是先帝的儿子,也有资额被推选为大汗的”。阿拉坦乌拉(金山)看着观童的脸色说话,心里暗骂乌其根笨蛋,观童如果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会在太尉的位置上坐到现在?

“要走你们走,我们部的牧人肯定要追随大汗的”。见自己被孤立,乌恩其梗了梗脖,冲大伙大声说道:“反正我们部不会东迁,我们部誓死追随大汗”。

“有人不愿意做翱翔天际的雄鹰,非要做草丛乞食的鸡崽,那也由他,乌其恩,你走吧,我们不勉强你”,观童的脸色越来越寒,沉着声音吩咐:“来人,给乌其恩把马备好,送他回家”!

乌其恩看了看大伙,长叹一声,转身跨出了帐外。他的坐骑早被卫士牵了过来,飞身上马,刚离开帐篷十几步,一只套马杆从黑暗中探过来,牢牢地拉住了他的脖子,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

深夜掩盖了一切,阴谋和交易都在夜色中进行。三天后,苏策宇的骑兵接替了阿古达木等人的工作。知道了真相的金山部勇士们并没有出现观童事先猜测的小规模骚乱,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终于解开了心头的疑团。仇敌就在眼前,大家却如释重负般轻松。各自部落的首领带着牧人,卷起毡帐,赶着牛羊,牵着马匹,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途。与他们方向相反,大队的震北军战士跨着战马,拉着火炮,匆匆忙忙的向西挺进。双方几次都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一方想起拔刀,没有人想起在一个月前,大家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长生天 (四)

长生天 (四)

北和林彻夜未眠,经过一阵试探性炮击后,城外的震北军大营恢复了宁静。强弩之末不能透鲁缟,千里奔袭,铁打的士兵也需要休息。城内,脱古思帖木儿充分显露出王者之风,从容地安排守城的武将让士兵轮番休息,准备迎接明天早晨开始的恶战,然后被侍卫们簌拥着走下城头。

“皇上,小心”,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士兵掉了一件号衣在下城的台阶上,差点绊了脱古思帖木儿一个跟头。手疾眼快的满都拉图把手伸到皇帝的腋下,牢牢地撑住了他。脱古思帖木儿拍了将军的手一下,示意自己没事,尽量挺直腰杆走向坐骑。马镫上可能因为夜间太冷的缘故挂了些霜,脱古思帖木儿接连认了几次蹬,脚都都给滑了出来,侍卫长赶紧跪在地上俯下身子,用肩膀作为踏板把他硬扛上了马背。

“老了”,脱古思帖木儿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被释放回来北应昌守将阿木儿带来了震北军的战书,朱棣在信中客客气气地把他羞辱了个体无完肤。“……王当年一战弃应昌,再战弃和林,今北应昌已失,震北军不敢阻挡王出猎,望殿下早做打算,以免为流弹所伤……”。

“万岁,咱们走吧,依臣之见,和林城士兵太少,守不了多久”,回到大帐,一个老臣贴着脱古思贴木儿的耳边说出自己的建议。大元的将士都在大宁、和林、玉门一带,和林城虽然坚固,没有足够的士兵,被震北军攻破是早晚的事。趁对手没合围之前撤离还来得及,草原这么大,总有机会卷土重来。

“再弃,朕还能去哪呢”?脱古思帖木儿苦笑了一下,甩下面面相觑的众臣,径自回去休息。朱棣信上说得好,再往北,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老林往北,是大海。百年前,蒙古武士把一个中国皇帝逼下了海,这次,该脱古思帖木儿还债了。

“是啊,还能去哪”,众大臣愁苦地在灯下徘徊,偶尔抬头,狠狠地瞪那个出主意建议蒙古分兵三路攻打大明的汪忠义一眼。都是这个家伙惹的祸,不是他和那个乃尔蛮说有实足的把握,北元怎么会轻启战端。云南那么远,丢就丢了呗,反正那里的税收也送不到北和林。说是要兴兵雪耻,现在可好,震北军打到王都来了。离这里最近的东路军主帅捏却来闻讯回援,也得走半个月。等他到了,大伙脑袋早挂到城头上了。

“我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看众人怨恨自己,汪忠义皱了皱眉头,说出了自己的退敌之策。

“卑鄙”,几个蒙古大臣听到了他的计策后异口同声地痛骂。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说什么是卑鄙”!大帐里响起一阵阴阴的笑声,让秋风瞬间从窗子缝隙中钻过来,透骨生寒。

天明,即使战争的正式开始,随着第一枚炮弹飞出,草原在料峭的秋风中打了个寒战。带着尖啸的炮弹擦过城头,落到城墙后边的民宅内,好像被什么软的东西止粘住了,发出令人恐怖的“嗤-嗤-嗤-”声,接着一声巨响,碎石和砖瓦卷着黄土飞起来,伴着浓烟窜起老高。东西方向的主街偏右,一个店铺被削去半边,露出支撑房顶的椽子。被褥,家具,还有大人小孩的衣服被火药点燃,发出焦糊的羊毛味,有人死在炮火之下,哭声响成一片。

悍将李尧带着自己的人马护卫在大明炮队的侧翼,耳朵被大炮震的嗡嗡直响。他旁边的士兵刚刚给了对方一炮,硝烟弥漫。透过硝烟可以看见忙碌的炮手奋力把火炮推回原位,红脸膛一炮手手执火折,叉开脚跳到点火孔之前,麻利地插上火捻。在此同时,二炮手和三炮手相互配合,打开火药袋,把定量装好的火药倒进炮口,用力槌紧。

“把炮口向低调两分,好,刚刚好”,透过北平书院发明的象限和两天尺,火炮班长调整角度。“点火,教训这边兔崽子,居然敢还击,看看咱们谁的炮厉害”。

大炮又开始轰鸣,这次炮弹打到了垛口上,把上面的青砖炸飞了半块。望远镜里可以看见藏在垛口后边的蒙古士兵躲避不及被弹片击中,尸体软软地顺着城头滚下来。城头上的蒙古火炮也不示弱,炮弹像乌鸦一样飞过来,几个未及躲闪的士兵当场被打得筋断骨折。

断砖碎石,泥土硝烟,残破的肢体,殷红的血水,多少生命才能绘出如此一卷图画。当人们习惯了炮火轰鸣后,嘈杂的背景反而显得有些宁静,嗡嗡作响的耳鼓里依稀有鸟鸣声伴着晨风透过来,让闻听者的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旭日慢慢被硝烟所笼罩,两军之间的空地上,不断有草地被点着,燃成一片火海。黑色的烟雾模糊了双方的视线,炮声嘎然而止。趁着浓烟未散的空挡,双方士兵用尽一切办法冷却发烫的炮管,准备下一轮厮杀的来临。

“把火药和炮弹向后挪,阵前少放一些”!,炮兵师长季沧海命令。攻打北和林是场预料中的硬仗,虽然脱古思帖木儿懒惰到连新都城的名字都不换一个,依然把它叫做和林。建城的工匠们却吸取了古北城被张正武炸成齑粉的教训,想方设法加固了城墙。双层青石中间填三合土筑成的城墙有近七、八尺厚,城中守军可以顺着内城的斜坡不断把碎石包用牛拉上来,被炮弹打出的缺口顷刻间就可以补好。为了减少攻城损失,震北军特地围三阙一,脱古思帖木儿却坚决不肯弃城。城头五十多门改良过的蒙古火炮也给攻城部队带来了很大危胁。震北军的火炮射程比对方远,但对方居高临下的优势刚好弥补了射程的不足。好在蒙古人的炮弹质量不太过关,能炸开的不多,只要不被打个正着,就不用太担心生命。双方的炮弹速度都不高,有经验的老兵根据炮弹的声音和轨迹就可以基本判断出着地点,在炮弹到来之前尽力躲开。

“集中火力,几门炮对付他们一门”,总结了第一回合的教训,季沧海想出了克敌之策。震北军的野炮都装有车轮,几个壮汉抬起火炮的后支架,就可以让火炮挪动位置。相比之下,固定在城头的蒙古火炮则只能老实的挨打。

野火熄灭后,五、六门野战炮彼此靠近,集中火力对准城头一门火炮轰击,几发炮弹出去,对方的火炮被打哑了一门。由火药爆炸引起的一连串响声震得城头上的士兵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子,嘴角流下丝丝血迹。

“碰“,城下有一门火炮被击敌人的炮弹击中中,支离破碎地歪在草地上。接连几声爆炸止后,支放火炮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鲜血顺着坑沿滴滴答答地向下淌,散发着生命的热气在坑底汇成池塘。城头上,同样的鲜血小溪般滑落,把青砖染成黑色。这是一种双方都不熟悉的打法,士兵们彼此看不见对方垂死挣扎的眼睛,彼此在几里外剥夺着对方的生命。

“痛得厉害吗”!,季沧海走到一个受伤军官的担架前,拉住他不断抽搐的手。

“不,老师在里边,在鞑子没反应过来前,我们一定要攻进城去”,军官摇摇头,把手放在胸口,坚强地回答。他是怀柔人,当年在怀柔义学读过书,对李善平执弟子之礼。打破北和林,将老师救出来,是所有北平出身的震北军将士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季沧海替那个军官掖了掖被角,用右拳在自己的左胸口捶了捶,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转身对几个团长大吼道:“奶奶的,给我加把劲儿,在今天正午之前一定不要让城头还留下一门火炮”。

几个团长早就杀红了眼睛,震北军炮兵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大规模伤亡。一团长石富春冲到前面,推开一个炮手,亲自去调整炮位。炮弹很不争气地击中城墙外边的青石,剥去石头上的血迹,露出崭新的青茬。滑到城角的后炸开,留下一个大坑。

“再来”,石富春调整角度,又一发炮弹射出,刚好落在对方的火药箱中,连炮手带火炮都被送上了天空,血肉如雨点般溅落。

没等他发第三炮,二炮手一跃把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腰飞快地在地上打滚。嗡地一声,石富春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恢复了视觉和听觉,原来的炮位上,火炮只剩下了一个筒子,几个炮手被李尧的部下抬起来,飞快地向后营跑去。

“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拼了”,石富春一抹脸上的血水,向旁边一门火炮冲去。那是二炮手的血,这个舍命救了他的小伙子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失去了生命光泽的双眼盯着草原上纯净的天空,永远不能在合上。

季沧海的判断很准确,火炮旁边不放太多的火药,把震北军炮兵的损失降低了许多。第二次野火带来的浓烟在双方眼前散开时,震北军以二比一的比例占据了炮战的优势。震北军集中火炮攻击城东,北和林其他三面的火炮却无法马上搬过来,回回人改进的蒙古火炮射程方面远了很多,但重量也超过了原来数倍。

优势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城下几炮打过去,城头上方能还上一炮。忙碌的守军扛着麻袋,把一袋袋碎石垒在炮弹炸出的缺口上。不时有人被炸飞到半空,一时还没断气,绝望的惨呼着,打着盘旋坠落。没有人能有时间理会这生命瞬间消逝的恐惧,没人有时间可以考虑自己是不是炮弹的下一个目标。戴罪立功的北应昌守将阿木儿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死亡之间跳舞,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声,听着地方炮弹落下的呼啸声,爆炸声,看着己方士兵的热血,他反而越发镇定,越发勇敢。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在草原深处,女人一大早趁着阳光没出来前钻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奋力的挤牛奶,栅栏里的小牛“哞,哞”委屈地叫着,抗议有人夺走了自己的早餐。五岁的小儿子穿上皮坎肩,岔开双腿,如大人般躬下身子来回移动,模仿着摔跤手的动作。对面的小巴特儿毫不示弱地冲上来,拉住他地衣服。两个孩子的脸是那样地红,就像这炮弹炸开地火光。

“摔啊,小子,摔倒他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阿木儿忘情地大声喊了一句。

“您说什么,将军”,身边的蒙古勇士把手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点儿。

“没什么,给我搭把手,把这袋子火药送过去”,阿木儿笑笑回答。他幻想着草原深处的景色,幻想着在好多年前,自己未曾当将军,仅仅是个小部落首领的时光。那时候也有汉人来,好像给做生意的色目人打下手者居多,他们的神色是那样卑微,大元帝国中,他们是四等人。自己总喜欢灌他们一点儿酒喝,他们被烈酒呛到的尴尬样子真好玩。

“兄弟,喝完了,把酒袋子抛过来”,快到炮位了,他想起喝了酒的汉人,听自己叫他兄弟时那受宠若惊的样子。那眼神,那眼神好像还有一些感动,刹那间好像还有一些温情。

一个“酒袋子”从半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他的脚下,脚底下的城墙动了动,自己好像喝多了,身子软软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硝烟够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秋天正午最后的阳光,在草原深处,每年这个时节,杀了多余的牲畜,他总喜欢在牲畜越冬用的牧草垛上边晒太阳,那时的太阳一样柔,草垛一样的软,比阿嫫(儿语,妈妈)的怀中还温暖。半空中,阿木儿看到自己正在坠落的身体,看到冲出城门的蒙古马队,他笑了,这一切与自己再没半点儿关系,自己彻底解脱了,迎着阳光飞翔,远方有他的家,有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

长生天 (五)

长生天 (五)

冒着震北军猛烈的炮火,大队的蒙古骑兵从和林城内冲出,东面的城墙上的火炮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震北军即可逼近城门。

炮击的声音嘎然而止,出了城门后的骑兵迅速散开,对付这种过于分散的骑兵队形,火炮并不是最佳选择。硝烟慢慢散开的战场上瞬间恢复宁静,秋日正午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北和林城青色的石墙,远方草地上白色的积雪绚丽夺目,大片雪光反射到天空,给飘在碧蓝色天空中的悠悠白云嵌上一圈淡紫。

双方的火炮都停止了射击,在零散的蒙古骑兵和整齐的震北军阵地之间空旷的草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枯草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秋风过处,发出像江南牧笛一样婉转清脆的声音,慢慢地飘向天外。蓝天下,伴着牧笛的节奏,两支队伍慢慢靠近,在沉静中跨越死亡。

有一条生与死的边界线,无形地横亘在双方中间,跨过这条线,你不知会面对什么。如此远的距离,对手是谁,是年青英俊还是老迈慈祥;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那双眼睛是同样未经世事还是同样历尽沧桑,一切都属于未知,但谁的内心都难掩揭开答案的渴望。因为这个距离终究要走完,结局终究要面对,即使知道了对面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把滴血的马刀,依然无法抗拒这个结局的到来。这一刻的天光云影,这一刻的沉静孤寂,给交战双方都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无法诉说,永不能忘。

震北军中有旗子挥动了两下,一颗炮弹擦着蒙古骑兵的头飞过,吓得骑兵们一哆嗦,把身子拼命俯低。座下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主人的驱使下迈开僵硬的步伐前进。士兵们散得更开,彼此通过手势联络着尽力保持一条断续的虚线。只有散开,才有活着抵达目标的机会,在接近骑兵冲刺距离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坦然面对一切。

第二颗,第三颗,炮弹一颗颗呼啸而过,有韵律地飞过骑兵的头顶,炸开的炮弹如同一束束焰火,尽管午后阳光强烈,依然可见弹片带着火焰如落樱般缤纷。骑兵们聚精会神,每一声呼啸传来,都有节奏的顿一顿,在马背上弓下身子,然后还原,起伏之间如舞蹈般整齐。偶尔有人被弹片击中,身子在马背上晃一晃,无声地坠落。在他后排二十米外的第二波骑兵提提缰绳,催马补上前边因阵亡而出现的缺口,保持阵形的完整。其他战友则目无表情的继续前进,不管身边是谁倒下,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得继续前进,这是骑兵的宿命。

近了,近了,身躯宽阔的蒙古百夫长宝日傲拉把头紧紧贴在马脖子上,人的汗水和马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马身上滑落,远离马脖子的那只耳朵直立,等待着冲锋的号角。他的手紧紧攥住已经拔出刀鞘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纵横,从长满黑毛的皮肤中透出来,突突跳动。突然,这只手抖了一下,随即双腿紧紧夹在战马的两肋边,被马刺刺痛了的战马稀遛遛一声咆哮,四蹄腾空,风驰电掣一样冲向挡在前边的队伍。

对面的震北军士兵也动了,新式的远距离排枪发出一次齐射,无数匹战马应声消失在硝烟中。穿过死亡线的蒙古骑兵浪涌一样冲过来,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蹲在第一排的震北军战士冷静的扣动火铳扳机,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身上绽开一道道殷红的血花,慢慢地扩大。看到血花的主人从马背上坠落,强壮的手臂伸向悠远而神秘的蓝天。

长生天下,生命如秋叶一样随风飞舞。

第一排震北军士兵从容的后退,第二排士兵用同样的姿势射出子弹。第二排士兵从容后退,接着是第三排。在密集的排枪唱着欢歌,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对手却用同样的从容靠近死亡,冲刺,倒下,冲刺,倒下,他们如同上了妆的武丑,翻着筋斗跨过生命的舞台,从台后绕一轮回,身穿同样的装束再次翻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身形,死亡不过是翻向了幕后,枪炮声好似乐班的鼓点。

蒙古骑兵终于越过排枪射击的距离,震北军的战士也全部退到了战车之后,一辆辆正厢车支起挡板,组成不可逾越的铁墙,铁墙上面,闪烁着寒光的钢刺倒映出蒙古骑兵雄壮的身躯。挡板后,战车兵用肩膀死死顶住车身,掷弹手点燃手雷,一颗颗丢出,在车前构成一道死亡屏障。长枪手把三丈多长的拒马枪架上战友的肩头,一旦有战车被打破,冲上去堵住缺口是他们的使命。

攻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和武装到牙齿的震北军打阵地战,结局根本不存在悬念。常茂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着气点点头,传令兵将出击的焰火点燃射向天空。两翼,李尧和梅义各带一队骑兵杀出,卷向蒙古骑兵的身后,铁蹄过处,血流成河,蒙古骑兵的角弓给震北军战士造成的伤害很低,而震北军的三眼火铳却是他们永远的噩梦。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靠近即意味着冲向了死亡,不断有蒙古武士倒下,依然有活着的蒙古武士冲上来,决然如飞蛾扑火……。

料峭的秋风吹散了战场上的硝烟,分散成小队的震北军骑兵穿梭着,寻找躲藏在尸体中间的幸存者。靠近战车五十米处,有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骑兵警惕的拍马赶过去,随时准备给他补上最后一击。那具“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鲜血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喷涌,是百夫长宝日傲拉,他的右臂已经消失,左手残存的手指拎着马刀机械地走向终点,一匹马的尸体绊倒了他,失去了感觉的身体在血泊中滚了滚,挣扎着又爬起来继续前行,一个战友的尸体又把他绊倒,这次摔得更重,在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爬起来时,倔强的他又挺直了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在浸透鲜血的泥地上踯躅,为什么要前进,前进后要干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泉水一样的血在身后画出一条生命的痕迹。

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白色的积雪,远方青黛色的小山,硝烟缭绕的战场上,烤糊了的野草散发出奶茶的清香。这亮丽的景色似曾相识,宝日傲拉努力回忆着,回忆着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时光。是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家的羊生了一窝小羊羔,她真会赶时候,偏偏赶在新草未生,储藏的冬草耗尽的时候生崽。斯琴心软,不肯把母羊和小羊都弃掉,逼着我出来找给羊找草。那初春的雪地就是这样明亮,我就是在这积雪下边找到了一大窝去年秋天冻干的奶子草,肥得流油啊,怎么割都割不完。那天我回去的真晚,那头母羊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暖。斯琴在毡包外给我烧了一大壶奶茶,真香,和她的身体一样香。

斯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在蓝天下一起放羊,一起唱歌。

“是条汉子,送他上路吧”,徐增寿对不知道该生擒对手还是消灭对手的震北军士兵叮嘱了一句。几个士兵闭着眼睛扣动扳机,宝日傲拉的身体猛地一震,软软地委顿于地。如此近的距离内,徐增寿都能看清他的双唇在动,那是一句蒙古话,不是呐喊,不是咒骂,了解简单蒙语的士兵依稀听到的单词是:“谢谢你……”。

和林城内,此时正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双方实力一样悬殊,结局却不像城外一样明朗。

“李先生,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归顺大元”。脱古思贴木儿对着轮椅上李善平的低声咆哮。这个李善平,自从来了北和林,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也不误,给他华丽的帐篷他照住,给他大把的金银他也不推辞,但他就是不肯合作。无论是面对钢刀皮鞭还是金银美女,他总报以同样的笑容,那笑容充满自信,充满骄傲,让人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俘虏。

“可汗,我看还是你归顺大明吧,反正你已经称过一次臣,何必扭捏这第二次”。李善平如同对着私塾的蒙童一样循循善诱。

脱古思贴木儿被气得鼻孔中都要冒出烟来,又是这样的对白,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从他第一次见到李善平开始,到每一场为前线将士举办的庆功宴会上,双方一直重复同样的话题。脱古思贴木儿自问学识渊博,手下的大臣中也不乏精通汉学之士,在李善平面前,偏偏是讲不出任何有力度的劝降话语。反而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书生,每次都滔滔不绝地列举历史上的英雄,引证典籍中的名句,把大家驳得哑口无言。到后来一听到脱古思贴木儿又劝降李善平,所有的无关大臣都借故躲到帐外,免得脱古思贴木儿吃了亏,把怒火发泄到他们头上。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皇帝绝对是在自讨苦吃,如果这个书生肯降,当年一文不名时早就降了,何必等到现在。

“先生来北国,已经快半年了,这些天和先生谈诗论词,着实是一大乐事。先生的学问,朕非常佩服,但朕在先生眼中就真那么无耻么,居然会签这城下之盟”。不到最后关头,脱古思贴木儿绝对不愿意对李善平下手,在平时他甚至都不愿意手下碰李善平一根寒毛。他佩服这个读书人的风骨,佩服那因饱学而带来的睿智和镇定。相比之下,虽然汪忠义等汉人大臣能给他分忧,但那份奴颜婢膝和眼前这个书生给人带来的感觉,如烂泥和白雪一样分明。

“大汗当大明的王爷也有两年了,难道不知道大明对归附者非但不加罪,还优待有加么。况且实力悬殊,大汗是迫于形势而已,怎能说是无耻呢”?

“好一句迫于形势,李先生,当时先生也是迫于形势,为何不归顺于我”!

“李某是大汗用偷袭手段抢回来的,当然心里不服。如果两军真前真刀真枪的厮杀而被擒,说不定李某还真降了,不过要真的是在两军阵前,大汗未必有这个机会”。李善平知道脱古思贴木儿盘算的是什么,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能激怒对方尽快杀了自己最好,负面影响最低,如果不能,那恐怕是一场灾难,给脱古思贴木儿出主意的人心里巴不得这片草原上永远淌血。

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脱古思贴木儿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肯降我,半年来,朕对先生可是礼敬有加,未曾半点亏待。你虽然不承认,但朕毕竟是个帝王,按你们汉人的标准,也算得上礼贤下士,难道先生一点都不感动么”?

李善平淡淡地笑了,目光中带着一些嘉许。“大汗,李某的确佩服大汗的学问和这份执着。如果你不是蒙古人的大汗,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今天你我二人分别在即,李某也想问大汗一句话,请大汗坦诚相告”。

“讲”,脱古思贴木儿见李善平态度突然软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这个人肯降,今晚他就可以放弃北和林,草原大得很,用土地换取时间,几年后,凭着此人的才智和他造出的优质火器,脱古思贴木儿绝对有信心卷土重来。

“大汗帐下不乏饱学之士,何必非要我一个残疾之人来辱没门庭”!李善平拍了拍自己残疾的双腿,语调中不无遗憾。

“朕需要先生的才学,朕更看重先生的风骨”,不顾身边还有汪忠义这样的降臣,赞赏的话脱口而出。

李善平又笑了,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大汗可否想过,如果李某降了你,不过和他们一样是一条断了脊梁的狗而已,哪里还有大汗口中的风骨”。

脱古思贴木儿被问得脸色铁青,汪忠义的眉头皱了皱,走上前对脱古思贴木儿道:“大汗,当年马超反出西凉……”。

“你先闪一边去,朕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问你”!脱古思贴木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汪忠义想说什么他知道,震北军中大部分是北平人,很多军官都是当年怀柔乡勇,和李善平渊源颇深。用此人要挟震北军退兵虽然不是一条妙计,但是绝对可以扰乱对方军心,只要保证李善平不死,震北军投鼠忌器,为了攻破和林一定要付出极高的代价。自己和大臣们也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远遁,不必担心身后的追兵。打仗他不在行,若论起逃跑的经验,整个草原没人比他脱古思贴木儿丰富。

“如此,先生莫怪朕不惜才”,脱古思贴木儿双眼中满是祈求。

“蒙大汗照顾这么长时间,李某也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李善平对脱古思贴木儿潇洒地抱了抱拳,右手抓起横在膝上的长缨,左手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走向帐外。

帐子的门 “乒”地被推开,北和林的一个蒙古武将未经通报冲进来,跪在脱古思贴木儿面前气急败坏地报告:“启禀万岁,那个姓刘的汉人王爷带着自己的家将想从西门溜走,被我守城的士兵发现,双方打了起来,属下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请万岁发落”。

“这群养不熟的狼崽子,回报什么,统统给朕砍了”!脱古思贴木儿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破口大骂。

“万岁,他可是华夏正朔,杀了他,日后我们进兵中原就缺了内应,请陛下斟酌”,老成持重的文臣也速捏些在旁边进谏。

“在他们身上,属下还搜出这个”。武将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个纸卷,呈到脱古思贴木儿的面前。

那个纸卷展开后是一张地图,上面标着一条穿越沙漠通向南和林的小路,狡兔三窟,看来这群汉人老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不是他从中挑拨,朕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吗。脱古思贴木儿愈发恼怒,大叫道:“什么正统,他们汉人随便找一个放羊娃来都可以说成是华夏正统,谁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货色,给我统统拖到城头上去,当着震北军的面砍了”。

“是”,蒙古武将欢呼一声,高兴地领命而去。

“皇上,这样会让天下来投之士寒心”!汪忠义兔死狐悲,看着脱古思贴木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情。

脱古思贴木儿肚子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哪天会叛了朕,来人,给朕一块拖到城头上去,砍了”。

“万岁,臣对大元的忠心,日月可鉴”!汪忠义哭叫着,被冲入大帐的武士死狗一样拖出。

“呸”,脱古思贴木儿向他脸上吐了一口吐沫,“你他妈的忠心,你他妈的这辈子忠心的只是你自己”。

长生天(六)

长生天(六)

夕阳把最后的温暖撒向北和林,残破不堪的城头上,到处是被炮弹炸碎的躯体,血已经把城墙染成了暗红色,旧的血迹在秋风中凝干,新的血液再向上面涂上厚厚的一层,谁也不知道这片草原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恢复往日的宁静。

城头上的火炮都已经被震北军“清理干净”,昔日巍峨的城楼只剩下了几角断壁残桓。破碎的城堞后,蒙古武士用长弓拼命向对手射击,弓弦声嘈嘈切切。城头下,震北军躲在战车后面,缓缓地向城墙靠近。神射手半跪在战车上,通过墙厢的射击孔不时地开上一枪,把露出头来的蒙古武士击毙。他们手里端的是震北军的最新式火枪,其造价是火铳的五倍,十毫米左右的管径已经是北平目前金属加工工艺的极限。

人类最智慧总是最先利用在杀戮上,蒙古人为了对付震北军厚实的盔甲特地引进了长弓,在南和林之战中,这种远射程、高射速武器发挥了决定作用,冯胜的威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全军覆没。密集的箭雨今天也给震北军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那仅仅是麻烦而已,通过对南和林战例的总结和与金山部周旋的实践,震北军已经找出了对付长弓的最好办法,靠近后进行火力压制。巨盾和高车排成的围墙很快靠到火铳射程范围内,排枪声响起,打得城头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

北和林的守军实在太少了,抛弃了金山部的脱古思贴木儿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金山部抛弃,倾国之兵全在大宁、南和林一线,留下来护卫都城的士兵不足五万,经历过什么大仗的北和林守将满都拉图又接连犯下了致命错误,先是用火炮和明军对轰,炮战不利后又盲目谴骑兵出击。阵地战,震北军还未曾遇到过敌手,金山部是在老观童指挥下采用分散,偷袭的办法,用血的代价拼命骚扰对手补给线才苦苦支撑三年,满都拉图显然不具备和老观童一样的经验和见识,当他意识到对手不可硬撼时,此战大局已定。

城头上射下的羽箭越来越少,越来越无力。朱棣挥挥手中的令旗,一辆辆漆成黑色的火药车被士兵推到阵前。这些特殊的火药威力极大,一车点燃,足以将周围炸出五米宽三米深的巨坑。第一次看到此物发威时,连常茂这种战阵中长大的宿将都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只可惜北平火药厂的女东家陈青黛还没有整理清楚它的配方,无法大量供货。并且此物性能也不是很稳定,操作起来非常危险。

想起陈青黛上次来震北军讨价还价时那幅寸步不让的样子,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这个小犟丫头”。这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怎生了如此一幅钢硬的肩膀,在陈星获罪被软禁期间,她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陈式家族事业,贷款,选新厂房,建新仓库,短短一个多月就让火药厂再次步入正轨,并且从当天爆炸的响声里推断出存放废旧面纱的库房里可能有一种威力更大的火药,由此发明了可开山裂石的乌金霜,此物据说用绿矾油(浓硫酸)、硝石粉、木炭、硫磺、废棉纱等物合成,合成过程中极易发生爆炸,来之非常不易(酒徒注:中国古代没有系统的化学知识,陈氏做法并不科学,属于经验配方,有些不必要的成分)。所以陈青黛演示完乌金霜的威力后,开出了一个天价,无论朱棣、徐增寿、常茂等人费多少口舌,就是不肯还价,一直到燕王朱棣咬着后牙槽承诺在他的领地内,陈氏家族所有产业受震北军保护,任何人不得侵犯,陈青黛才将乌金霜的价格打了七折,签署了每年供货四十车的合同。

“你父亲是朝廷的官员”。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你是大明的子民”。

“那我更要赚钱吃饭,活得舒舒服服像个天朝子民的样子”。

“你在我的领地内开工厂”。

“所以你才更有责任保护我的利益不受侵犯,况且我每年给你交了那么多税,养活了你的官员和军队”。

……

含嗔的,带怒的,眼角带着胜利微笑和目光瞬间透出狡诘的面孔自打那天开始就在朱棣眼前挥之不去,只要一看到与陈家相关物品,燕王肯定会想起陈青黛,这个把自己当作谈判对手而不是王爷来相待的天才少女。

“咚”,“咚”,战鼓声将朱棣的思维从当天的情景中拉回到战场,他在马背上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对自己瞬间的荒唐想法略做薄惩,举起望远镜,观察爆破队的进展。伴着沉闷的鼓点,负责爆破的士兵推着火药车慢慢前行,零星有羽箭从城头射下,大多被火药车的护卫士兵用巨盾挡开,偶尔有人中箭,立刻有士兵接替下他的位置,推着火药车继续前进,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城墙上蒙古武士那夹杂着惊恐和好奇的眼睛,除非奇迹发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震北军胜利的脚步。

就在此时,凄厉的号角从城头响起,压过鼓声,在傍晚的旷野中回荡。手臂微微一震,他呆住了,朱棣看到了一队蒙古人走上城墙,保持着紧握望远镜的姿势无法动弹丝毫。时光仿佛在瞬间冻结,推火药车的士兵呆住了,指挥骑兵的常茂呆住了,激励步兵的徐增寿呆住了,亲自擂鼓给士兵助威的悍将李尧高高的举起鼓槌,依稀看到城头上的人影,听到身边将领的惊呼,手中的鼓槌再也击不下去,无力的掉到了地上。

秋风吹动残破的战旗,呼啦啦在北和林城头飞舞。李善平,汪忠义,刘天赐和他那些期待着有机会拜相封侯的部下,被蒙古人押上了城头。缩在城堞后一整天的守军伸直躯体,扬眉吐气,有李善平在,下面没人敢冒险开火。

瘦,李善平瘦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端坐在轮椅上,腰杆挺得笔直,就像在怀柔义学授课时一样直。蒙古人没有捆绑他,一个腿脚残疾的人不需要浪费绳子。半年前花白头发已经全白,从干净的书生冠下面一缕缕垂下,雪白的眉梢,雪白的胡子,在秋风中飞扬,透出几丝仙风道骨的味道。在他右侧,一个身穿赭黄色汉服的人被两个蒙古大汉紧紧架在中间,让绳索勒得紧紧的身体不住地挣扎,被堵住的嘴巴中不时传出含混地咒骂声,看样子应该是在谴责蒙古人背信弃义。他的部下比他更像汉子些,一言不发地站在城头,身上破烂的衣服和未干的血污表明被俘时明显经过剧烈搏斗。在李善平的左边,数个行商模样的人也被绑着,中间有几个哭哭啼啼地不断哀求,愿意奉献全部家产赎命。令双方士兵都奇怪的是,一个蒙古高官也被绑着,烂泥一样瘫在人群中不敢抬头。几个受胡维庸案牵连被燕王担保带罪入震北军立功的武将认出了此人,大才子汪忠义。

“下面的人听着,万岁命令尔等速速撤兵,不追究尔等犯驾之过。如若不然,休怪吾对这些汉人不客气。三通号角后,每吹一遍号角杀一个,杀到你们退兵为止”。一个粗通汉语的蒙古官员把手放在嘴边,冲着城下大喊。

“我对大元忠心可鉴,我对大元忠心可鉴”!汪忠义顾不上脸面,嘶哑的哭喊,如同捣蒜一样对着满都拉图叩头,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活命机会。

“呸”!满都图拉抬腿把他踢了个滚地葫芦,大声吩咐,“拿双臭袜子把这个人的嘴巴堵上,别让他在这里恶心人”。几个武士答应一声,上前扒下汪忠义的袜子塞进他的嘴里。

“汪忠义,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现在还看不开吗”,李善平笑着对支支呜呜发出哀求声的汪忠义说道。后者闻言身子一震,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安静下来。旁边几个抱怨祸从天降的商人也慢慢地止住抽泣,奇怪地看着这个死到临头依然镇静如常的瘸子。

一队骑兵匆匆从对面军阵中冲出,带头的少年抽出手铳,乒、乒几枪,弹无虚发,示威般将几个蒙古人的号手打翻在城头上。

“放人,否则燕王入城后,鸡犬不留”。少年声音不大,但透出不可抗拒的威势,吓得城头上的武士纷纷蹲下,把身体掩到城堞后。

“吹号,吹号,放箭,放箭”,满都拉图气急败坏,虽然有人质在手,他依然感到莫名其妙地害怕。

大队的骑兵冲过来,用骑兵盾牌护住张正心,苏策宇带队高速从城下跑过,城头上的弓箭手无法瞄准,胡乱飞下的长箭失去目标径直射入大地,马背上的骑手松开缰绳,侧身还击,不小心露出头来的蒙古武士被射中,惨呼声响成一片。这是蒙古人最善长的驰射术,苏策宇将其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是正心,这个孩子彻底褪去了当年的稚气,长成一个英雄。李善平开心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在城下策马驰骋。圆盔,银甲,迷彩战袍,震北军将领都是这番打扮,突如其来的打击不过让他们稍稍迟滞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平静。士兵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变换战术,向城上施加压力。蒙古人刚刚恢复了的士气登时被压了下去,武士们不顾长官的呵斥,狼狈的东躲西藏。

他们是来救我的,如此威武之师,有一小半军官曾经是我的弟子。李善平有开心的笑了,人生到此,早已了无遗憾。他正正帽子,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右手中被血和汗水浸泡得发黑的鞭杆举起来,遥遥地向城下致意。随后,左臂突然发力,整个身体在轮椅上腾空而起,像一头白鹤般从城头上飘下。沿城墙逆吹的秋风浮动鞭梢上的白旌,在蓝天中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刹那间,风停,人静,交战的双方停止了射击,呆立在原地。近十万双眼睛看着李善平四肢舒展,慢慢地投向大地的怀抱。长空中一道残留的鞭影,刺痛城头上弱者的双目。

那是节,苏武留胡十八载未曾放弃的节。小宋王刘天赐麾下的几个武士彼此对望,转身对着南边轻轻地俯首,相继从城头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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