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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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战舰突然打出了一串让他纳闷的旗语,狠狠跺了一下脚,吴思焓无法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串旗语居然是:“请勿惊慌,我们并无恶意”。

“好像是熟人”,准备弃船的水手们茫然地看向李屹和刘刚峰,这两个临时首领和他们一样茫然。停止向身上绑火药包的动作,李屹迷惑地抓起望远镜看向敌舰。

此时的水师战舰上,舰长麻哈麻和吴思焓一样迷惑,放下手中望远镜,他快步走到此次巡逻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宁波侯姜烨面前,一边行礼一边质问道:“师兄,你傻了,和海盗套什么近乎”?

“我没傻,娘的,本来打算出来巡视一番,抓几个臭鱼滥虾,震慑一下海面,好让海上行走的伙计们平安回家过个安稳年。没想到逮到一个大个的”!姜烨苦笑着和他解释,这条鱼太大了,大到拖不动网。

“你说什么呢,师兄”,麻哈麻被姜烨没头没脑的话弄得雾气满头,气哼哼抗议“那个家伙那身官服一看就是拣来的,不赶快让弟兄们蹬舰搜查,等他过来罗嗦什么”!

“登舰,你没看见对面船上那些亡命徒在准备什么,登舰,再等一会我们的战舰都得赔上”。姜烨一边说一边示意指挥台再次打出旗语:“我们并无恶意,请勿轻举妄动。稍后会马上放你们离开”。同时用旗语示意两只包抄对方船只的战舰掉转船头,以证明水师的诚意。

麻哈麻用望远镜向对面仔细看去,小渔船上那些人臃肿的身体吓了他一跳,这帮家伙居然趁他不注意向身上绑了一堆东西,不用问,那鼓鼓囊囊绑满每个水手身上的一定是套了油布的火药包,姜烨说的对,刚才真把对方逼急了,自己这边措手不及之下,损失定然不小。

“给脸不要的东西,想和老子玩儿命,门儿都没有”。毕业后在海上行走了五年多,麻哈麻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要命的家伙,气得破口大骂。骂了几句,心情稍稍平静,轻轻捅了一下姜烨的胳膊,小声建议:“等一会咱们把前来罗嗦这个家伙拿下,然后三艘船一齐开火,打死这些王八蛋,别给他们留活路”。

“打死他们?真要是打死他们,我估计咱两个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回去大帅非砍了咱们给人家祭灵不可。对面这个邋遢老头你知道是谁么?你还真当他那身官服是拣的?你杀了他,不用义父动手杀咱们,整个大明朝一半以上的江湖人物都会前仆后继来和咱俩玩命”!姜烨连连苦笑,后悔不迭。

“这老家伙来头很大吗,大到你都不敢惹他”?麻哈麻听了姜烨的话,愈发好奇。这个姜烨可是从小就跟着水师主帅曹振混,不到十五岁就独立指挥一艘战舰的传奇人物,海面上纵横近二十年,能把他吓得不敢动手的是谁,估计即使皇上的座舰来了都未必有如此威风。

姜烨摇摇头,苦笑着回答“这老家伙是我义父最佩服的三个人之一,你说咱们惹得起惹不起。***,早知道是他,就不追了。追了一早晨,这回老子还得想办法放他走,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趟买卖,咱们赔大发了”。

“大帅最佩服的三个人”?麻哈麻掰着手指头怀疑地计算,姜烨的义父是大明水师主帅曹振,能让曹振佩服的人天下屈指可数,“第一个是咱们大明朝做布政使时间最长,地方最多的郭老侯爷,第二个是修路最长,贯通南北东西的咱们师父武老公爷,第三个,就这老邋遢鬼”?

“对,就是眼前这个老邋遢鬼”,姜烨一咧嘴,“说出他的名字吓你一大跳,若说全天下他胆子算第二大,就没人敢称第一,这老家伙就是当年卷了先皇御赐金枪逃走的大理寺正卿吴思焓,“奉旨打劫”的侠盗,天下一个大清官,老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江湖人物都以曾和他一块抢劫为荣。咱们把他抓了去,你说以后还有消停日子没”?

“真主保佑”,麻哈麻严肃地对天祈祷,“我的姥姥,我要是抓了他,不用别人,我师娘第一个跟我没完,以后甭进师父家们了。”

“得了,真主看不见你,等咱们的舰队巡航到麦加时,你再祈祷也来得及。一会儿老家伙到了,你就上去这么着……”姜烨压低了嗓音吩咐,“然后把你准备孝敬师父的年货分些给他,打发他离开。这是个烫手芋头,留他越久,咱们麻烦越大”。

看看小舢板已经来到眼前,姜烨拉了麻哈麻去船舷边接人。小师弟麻哈麻是师父收留的战俘,大明收复云南后西平侯沐英将他作为礼物送给了姜烨的师父武安国。武安国见麻哈麻这孩子身世可怜,收了他做弟子,还出钱送他先后在北平书院与水师学堂读书。这个小师弟天生机灵,毕业后来到海上才几年就混上了舰长,照此升官速度,很快自己这个当师兄的都得给他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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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吴思焓疑惑地想。同伴暂时脱离危险让他紧张的神经稍感轻松,眼前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他百思不解。

吴思焓有心拉住对面带兵将领问个明白,谁料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舰长服色的少年将军冲上来“扑通“一下跪在自己面前,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着他的大腿就开始嚎上了“表舅,原来是您哪!外甥可见到您老人家喽。一别这么多年,您还好吗?外甥我想死您了,没想到在这能碰到您。可是您老喜欢唱戏,也不能天天连戏服都不脱啊”。

我外甥?吴思焓眼珠子差点掉到甲板上,怎么算也算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门子亲戚来。这少年英俊高大,眼睛泛蓝色,卷眉毛卷头发,一看就是个汉化的大食人那!

没等他回过神来,船上另一个三十来岁,看服色职位高得离谱,爵位已入超品的中年人笑着上前,长揖见礼:“原来是有名的戏痴关老先生,晚辈姜烨。令甥马和大人总是在我面前提及先生,说您因戏成痴,演艺已入化境。晚辈得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快请进舱,这甲板上风大,你们舅甥二人别在这风口上站着,赶快进舱暖和暖和,好好絮絮离别之情”。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舅舅也好想你啊”,吴思焓人老成精,抱起麻哈麻就坡下驴,心说,老夫今天福星高照,水师舰长做了外甥,大将姜烨做了晚辈。

“看见了吗,那个将军给吴老大叩头呢,弟兄们,看来咱们遇上自己人了”,渔船上,刘班头拿着望远镜,高兴得手舞足蹈。

“没听说过咱老大在水师还有后辈啊,看,还给让进内舱了,我不是看花了眼睛吧”,李师爷惊得合不上嘴,口水顺着下巴流出老长。

“老天爷,咱们老大就是面子大,黑道白道同吃,连水师里都有朋友”,一个水手擦着头上的汗水说。知道在鬼门关前拣了条命,大家都活跃起来。

“你是我外甥,你是我晚辈,有什么事情咱们明说吧”,入了舱,喝过见面茶,吴思焓笑着打趣。

“我舅舅早在曲靖被蒙古人给砍了,认你做舅舅也不妨,反正我师父很佩服你”,麻哈麻辈分上吃了亏,气哼哼地回答。

“晚辈姜烨见过吴老前辈,义父常常在晚辈面前提起前辈,说您是他平生最佩服的人之一,行事虽然偏激,但不失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姜烨上前重新给吴思焓施礼。

吴思焓收起笑脸,起身还礼,“岂敢,岂敢,我对曹大人也是非常仰慕,若大个朝廷,只有他一个清醒者,独立支撑着整个时局,难为他了。多年不见,不知靖海公身体可好”

“多谢前辈挂念,义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只是半年前和朝廷上那几个混蛋发生些争执,气得大病了一场,如今正在威海卫水师大营休养”。姜烨正色回答。

“这帮混蛋,除了整天出了闭着眼睛说瞎话,还会干什么”。吴思焓摇头长叹“嗨,这曹大人也是,明摆着让人当刀子用,还这么苦心孤诣地为他们卖命。吴某常笑自己痴,看来天下还有更痴之人”。

见有人说曹振痴,麻哈麻十分不高兴,立刻出言反驳:“大帅也不是为了这个狗屁朝廷,大帅只是不想让南北两方打起来,生灵涂炭而已。再说了,北方的燕王也未必是什么好鸟,当年常大叔遇刺,他手握重兵,一点儿表示都没有,看着师父为了这片江山在那和人家拼死拼活”。

“义父也不是看不穿朝廷上的鬼把戏,只是义父不忍心看着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已。吴老前辈,你觉得以当日情景,换了燕王登基,师父所求之事能得以实现吗?皇家为了自己威严,最后用得还不是黄大人他们那一套。只不过去了个黄子澄,上来个赵子澄、钱子澄而已。”,姜烨亦低声替自己的义父辩护,“这些年有朝廷逼着,燕王才不得采用新政和师父所提倡的监督制度,以此显示北方六省与南方朝廷的不同,要是没有当今朝廷,估计燕王殿下采用的策略和现在会差不多”!

吴思焓点点头,后生可畏。武安国授得好弟子,伯文渊教得好学生,这些年青人比自己当年那伙人沉稳得多,看问题的目光也冷静峻得多。自己这批人老了,这些年青人身上才包含了这个国家的希望所在。看看窗外天色,他低声说道:“没想到靖海侯如此心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吴某着实惭愧。我的船……”?

姜烨见吴思焓目光一直向窗外张望,知道他担心手下弟兄,笑着安慰道:“前辈不必担心,晚辈不知是前辈的船经过此处,所以才苦苦相逼。等会儿晚辈自然会和您外甥送您离开,并且有份礼物送给船上的弟兄们压惊。老前辈最近在忙些什么,快过年了也不好好歇歇”?

“哎”,吴思焓报以一声长叹,“我哪里有歇息的命,三个月前我路过淮南,见一个呆子自请苦差在那里疏通河道,想让淮河让开黄河,沿别路入海。结果朝廷答应拨给的治河款项迟迟不到,给民工和灾民的伙食费用都得他掏腰包自己垫付。这马上过年了,我也不忍心看他在那里发愁,只好纠集一些朋友给他凑一凑,才把钱筹备齐了就遇上了二位将军”。

是师父,姜烨和麻哈麻相视苦笑。大帅是傻子,师父是呆子,在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口中,为民请命的都非正常人。不敢再浪费吴思焓时间,二人同时起身送客:“不知吴老伯要事在身,多有得罪。前辈先请,先代晚辈问候师父。稍后晚辈会找义父和朋友筹备些银圆给师父送去救急”。

吴思焓笑着起身,又赚了一笔银圆,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边向外走边问道:“怎么,你们不知道你师父为难么,靖海公和定辽公这对生死兄弟至今还不往来”?

眼看就整整十六年了,师父和义父,两个当年那么要好的朋友就这样僵着。姜烨轻轻叹了口气,非常难过地回答:“义父曾经多次找师父解释过,都被师父客客气气给送了出来。郭伯伯从中间说合也不管用,每到逢年过节,义父都很难过”。

吴思焓一愣,看着姜烨难过的表情,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家伙,没想到你也被你师父骗了,你义父更是傻,难道看不出你师父的难处吗。罢了,他们一个傻,一个呆,就让我这疯子给你剖析剖析,回去你顺便转告你义父一声,让他也安一下心吧。这老武也是,都十五六年的公案了,还不肯说个清楚”。

说清楚,姜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吴思焓的渔船走出他的视线,他还无法收回心神。吴思焓临别前的话,一声声如洪钟般敲打着他的耳朵:“我听有人隐隐说起说过,当年太子,今天的皇上让老武去救人时,喊的是他和靖海公两个人的名字。小伙子,你不妨好好想想,如果当年太子不是有意安排老武去送死还好,如果是有意让老武去岛上送命,那就是有心把曹大人他们二人给一块儿除了,只是不知什么变故让太子临时改变了主意,变成了你师父一个人去岛上送死。你义父是个忠义之人,太子对他有知遇之恩,就是别人告诉了他真相,他也未必相信太子会如此阴险。甚至既便知道太子想杀他,他依然会给朱家买命。你要是你师父,过后能不和你义父装出一幅撕破脸的样子,以此保他平安吗”?

竟然是这样一个事实,怪不得自己每次在师父面前给义父辩解时,师父都一笑了之。原来如此,姜烨盯着远处的海面,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回想起当年情景,真是当局者迷。今天如果不是这疯疯癫癫的吴老大人说明其中关翘,谁能看清当年笑容后的杀机。这层层阴云之后,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被人刻意掩埋?

夜航 (五)

又是疲劳一整天,安泰帝朱标伸了个懒腰,对着夕阳打了个长长的大哈欠。看着御书案前那一堆堆待批阅的奏折,不住摇头。

这些奏折还是经过黄子澄、齐泰、朱江岩诸位内阁大学士精简又精简的,依然得让他忙到半夜。“早知当皇帝这么辛苦,不如让父亲多干两年”,朱标摇头苦笑。要是父亲当年不说那废立之语就好了,也不至于逼得自己非带兵逼宫不可。假如父亲多在位几年,把该铲平的势力都铲平了,自己现在也不会这般劳累。这当皇帝简直就像一头拉磨的驴,给人蒙上了眼睛就知道一味向前冲,稍微松懈一下背上都会挨几鞭子。“总是劝朕注意龙体,注意龙体,朕想放松,行吗,那老二、老三、老四就在北方瞪大眼睛看着,随时等着朕出错呢”!

当年情急之下把本来天经地义的皇位继承权弄成了不清不楚,朱标知道几个弟弟都不服气,所以继位之后给了番王们诸多好处。如今这些应急政策的弊端已经显露出来,外番权力太大,朝廷的旨意到了任何番王领地都要打些折扣,特别是北方燕王治下,根本不予理睬。除了每年那点儿可怜的税收象征着北方六省还是大明领土外,其他方面,基本已经看不出朝廷控制此地的痕迹。

“老四啊,朕拿你怎么办呢”,朱标郁闷地叹气沉思。当年那个英俊少年又浮现在他眼底。

“我打下辽东来,还不是为了太子兄开疆拓土”!安东城头,少年朱棣英姿风发。“将来全天下的土地我都帮大哥打下来,让你当天下最大的皇帝”。

“等父王百年归天之后,为兄一定让你永远做大明最大的王”,当年的自己何尝不是豪情满怀。‘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可惜,朕和你都生在帝王之家,帝王之家怎么会有兄弟’。这些陈年旧事想起来总是让朱标难过。

“陛下,黄子澄大人求见”,秉笔太监孙厚低声通报,打断了皇帝的沉思。

“宣”,朱标皱着眉头应了一声。肚子里暗骂:“这个黄子澄,都快过年了也不让朕省点儿心,这么晚了又来做什么”。

内心里不乐意,脸上还得装做一幅礼贤下士的样子,毕竟儒家口中的有道仁君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的。朱标笑着挽起一进宫就大礼参拜的太子太傅,大学士黄子澄,叫太监搬来一个座位让他坐下。

“臣,臣谢陛下隆恩”,黄子澄谦让着坐下,快奔四十的人了,声音还像当年一样尖细,秉笔太监孙厚摸了摸脖子后的鸡皮疙瘩,蹑手蹑脚走出御书房,随手将书房门掩好。皇家大事,做内臣的知道越少越安全,他的师父,先皇身边的老王公公就是凭借这点长处得以颐养天年的。想想当年那一个个在宫中翻云覆雨的家伙,哪个不比王公公威风,可哪个得了善终。就连这安泰皇帝身边的侍卫总管李瑞生,当年不是也权倾天下,百官见了他都要尊声李大人吗,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押到午门外“喀嚓”了。仁君不杀大臣,可大臣们彼此之间栽个罪名还不容易,况且内臣是家奴,自古不在大臣之列!

书房内烛火突突跳动,将黄子澄干瘦的身躯映在窗户玻璃上,显得如枯松般落寞。安泰皇帝喝了口参汤,叫太监也给黄子澄倒上一碗,笑着吩咐:“子澄,说话别那么急,有事慢慢讲,这夜长着呢,不忙在一时半会,先喝口参汤润润嗓子,看你这干瘦劲,都快被风吹倒了”。

“臣,臣谢圣上关心”,黄子澄一激动,声音变得有些结巴,雷霆雨露,皆是帝王恩泽。大明开国以来,除了他黄子澄,谁喝过安泰皇帝亲自赐的参汤。暖流下到肚子,皇子澄感动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细着嗓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臣,臣谢陛下恩典。此番恩德,臣,臣粉身碎骨难以回报。本,本来臣不,不该这么晚了进宫打扰陛下,可,可是今天下午散朝,臣臣,臣……”。

朱标知道黄子澄有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自从入了内阁后此病愈甚。和他向来不睦的另一个文渊阁大学士海关总长朱江岩就总拿这个毛病取笑他,越是在黄子澄着急的时候越逗他生气。今天看黄子澄这个样子肯定是和同僚们散朝后吵了架,或打探到了什么重要消息。

“来人,给黄大人捶捶背,让他先喘口气”,朱标笑着招呼过两个小太监服侍黄子澄。黄子澄更加感动,坐在凳子上的半个屁股一个子抬起老高,弓着身子启奏道:“臣,臣今天听几个散官议论,议论,说,说水师,水师前几天在海上巡逻时抓到了,抓,抓到了洪武十七年逃职的大,大理寺正卿吴,吴思焓”。

“哦,抓到了”?朱标眼神中透出一缕欢喜,仁慈地吩咐道:“抓到了也好,呆会替朕传个口喻给曹卿,让他不要慢待了吴思焓,好好给朕送到京城来,朕要亲自问问此案。嗨,这律政司的主事的差事朕一向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做,此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咯,黄子澄给噎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暗暗腹诽:有道仁君也没这么当的。趁着旨意没下达之前赶紧解释:“万,万岁,臣还有下情未禀告”。

“讲”,朱标还仿佛还沉醉在收服一个桀骜不驯人才的快感当中,没注意到黄子澄脸色已经气得发白。

黄子澄肚子里憋足了气,说话反而流畅了些,“陛下,可,可是那水师官员受到曹大人指使,装做认错了人,把,把吴思焓当作戏子给放了”。

“喔”,朱标点点头,像早知道会有这个后果一样平静地问道,“是靖海公亲自出面让放人的吗”?

“不是,据说当时在海上巡逻的是舰长马和还有宁波侯姜烨,他们都是曹大人的心腹爱将,向来横行无忌的”!黄子澄气哼哼的描述姜烨和麻哈麻的日常言行。

“那就不奇怪了,宁波侯朕见过,当年在水师中就是个出了名的小糊涂,打仗时身先士卒,不过做起事来心思就不太清楚。朕记得当年平倭时姜烨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带着小船冲在最前面。此人经常犯些小毛病挨军棍,朕还替他说过好几次情呢。想是他从小没了爹娘,缺人教导的缘故,算了,待会儿朕写封信,让子由好好惩戒一下姜烨这小子,痛打他一顿。黄爱卿就不必和他一介武夫计较了”。朱标笑着和稀泥,既然不是曹振做的,他也不打算深究,为了一个逃了十六年的糟老头子伤了君臣感情,实在没这个必要。

“万岁,臣以为切不可纵容此事”,黄子澄从凳子上直起身躯,细而尖的声音如纸刮玻璃般让人感到不舒服。“臣,臣以为,不可在军中开此先例。此事若陛下不下旨严加惩处,他日领兵诸将纷纷效仿,我,我朝难免有拥兵自重之祸”。

朱标笑着摇摇头,示意黄子澄坐下说话,拍拍他的肩膀,大度地开导他说:“子澄啊,坐下说话,凡事别想得那么坏。子由这个人朕知道,朕当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结下的君臣之谊,朕不会负他,他亦不会负朕。你和子由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国之干城,就别老是看彼此不顺眼了。朕不让他管政务,也不让你管他的军情,就是怕你们二人伤了和气。朕要逐天下之鹿,你们将相必要相和才是”!

“臣尊旨”,黄子澄一肚子热情给眼前这盆温吞水浇灭。安泰皇帝是个仁君,可是待自己这样的忠臣和曹振这样的悍将一样仁慈就不对了。这水师能北上威慑燕王,逼朱棣执行朝廷政令的大事曹振从来不去做,却天天拿海外蛮夷之地的小岛来皇上面前邀功,那些鸡毛蒜皮一样的小岛拿下来有什么用,即不能养人,又不能增加田地。朝廷每年还得花大把的银子在那里修建堡垒,安置流民去那千里之外垦荒,不如放弃了。

“子澄,你是朕的辅政大臣,这心胸是第一位的”。朱标见黄子澄如霜打了的庄稼一样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你没听说当年鲍叔牙怎么评价管仲和他自己的么,管仲比鲍叔能容人,所以更适合为相。咱大明虽然不设相位,可朕一直把你当丞相来看。所以你要能有容人之量才行。这当皇帝是件苦差,朕说不定哪天就提前把挑子交给允文,你是他的老师,更要教会他怎么容人才是。”

“臣谢陛下教导,必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知遇之恩”。黄子澄离开椅子,跪在地上重重地叩头。大丞相,太子太傅,这皇上是有意以江山社稷相托啊,自己遇到这样一个明君,怎能不感谢他的恩典呢。‘假如当时身未遇,老了英雄’。姜子牙为了这样一个机会等了八十年,自己不过三十多岁,心中抱负总有施展的那一天。

“子澄,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磕头。水师里边不兴这个礼,心中有朕,不磕头也有,心中没朕,磕头时身体还在站着!”朱标笑着打断黄子澄的谢恩大礼,一边打量着黄子澄,一边盘算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这两年自己的身体动不动就生病,都是这些该死的政务给闹的。如果一旦归去,托政给谁呢。眼前这个黄子澄远见是有的,就是应变的本事差了些。自己百年之后,托国给他这样的人手里,不知是祸是福。

在朱标的内心深处,总觉得曹振比黄子澄更合适辅佐太子,‘可曹子由行事太任性,忠心有,行事往往却拂了朕意,况且还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如果被皇袍加了身,反倒害了允文。还是留一文一武吧,彼此也有个牵制’。

“万岁,万岁”,黄子澄小声将朱标从沉思中喊回来,皇帝身体不行了,百官谁都看得清楚,这种一边处理朝政一边溜号的事情,每天都要发生好几回,总是需要有人招呼后才能让他清醒。

“喔,子澄,还有事吗”,朱标歉意地向黄子澄赔了个笑脸。

“没了,万岁早些休息,奏折不忙于一时”,黄子澄有些心疼地替主子着想。

“朕睡不着啊,先皇传下的如画江山,朕怎忍心让他毁在自己手里。真出了事情,朕将来怎么有脸去见先皇陛下”。朱标站起来,背着手徘徊于如画江山地图面前,“你看看,子由在海上收了这么多岛屿,朕前年让他将麻骨剌改名为马六甲,从这个口子往里,现在俱是大明版图,这天下越大,朕身上的责任越重”。

“陛下为国珍重,有事多交给臣下去办,别一个人苦撑,累坏了身体”!黄子澄的眼泪又快流出来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朱标都是一个帝王楷模。不嗜杀,不贪财,不好女色,不好丝竹等玩物丧志之事。可即使这样,大明朝百姓也只维持个温饱局面。想到时局,黄子澄这些辅政大臣的确问心有愧。

“子澄,朕看到定辽公又在催治理淮河的款项,朕叮嘱过多次了,叫户部不要难为他,你们怎么还扣着他的钱不放呢”。正在看地图的朱标猛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吓了黄子澄一跳。

“回万岁的话,定辽公那里每年支出款项太大,臣等以为不加节制,国家收支难以平衡”,黄子澄定定心神,理直气壮地回答。

“胡闹,子澄,你不觉得此事做得太过么,定辽公这些年修路搭桥,一直在外忙碌,没他这么拼命干活,你这大学士还不累死。你看看这地图,这上面新画上的线全是定辽公所修马路。有了这些路,大明朝政令才得以通达。干了这么多活还不肯邀功,古往今来你能找到第二个人么?明天早朝后抓紧把款给他拨了,别再拖着”!朱标有些生气地训斥道。武安国不肯入朝辅佐他,他也不真心希望在朝廷上放一个目无礼法的家伙。但此人大才,不可不用,亦不可大用。既然他不肯邀功,自己也不会给他加官进爵。但那些对国家有利的活,派给他干最放心,也最省心。如果这种勤苦之臣所请的款项还要被拖延,天下百姓口中,自己这个皇帝声威何存?

黄子澄一哆嗦,赶紧上前几步,在朱标身后弯着身子解释:“万岁息怒,万岁息怒,不是臣克扣他的款项,是国库一时周转不过来。这到了年根了,钱总是有些紧的”。

“钱紧”?朱标气得转过身来,目光如刀般直直地盯着黄子澄。“钱怎么会紧,海关每年那么多税收,都哪里去了,朕当年主理海关时,每年给先皇的银子愁得先皇都要另建银库才装得下,后来改库银为库金才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国库里压库的都是金块,你不要拿金币也跌价借口来糊弄朕”。

仁厚归仁厚,主管了好些年海关和水师的朱标对国家收入问题可不含糊,要不然继位后也不会大力鼓励工商,鼓励海洋贸易。特别是刚当上皇帝的头几年,国库充盈,顺利地完成了武安国设计的改现银为金银双本再过渡到纯金压库的货币制度。当时整个大明朝都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为了让君臣齐心致力于国,百官俸禄跟着国库收入一加再加。可以说,朱标从来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碰到国库空虚得事,乍听之下难免压不住火气。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黄子澄急得又想跪在地上。结巴了半天才勉强解释清楚国库出现收支失衡问题的原委。今年两淮一带遭受水灾,朝廷免了那里的钱粮。南越等地新入版图,旧有的王朝没了,自然该收的朝贡也收不到了。加上海关上年景也不太好,以前走天津和金山出海的商船如今很多都走了永明城(海参威,大树将军李陵所建立,参见第一卷),燕王属地的税收是固定的,在永明城多收的部分却不向朝廷缴纳。导致国家海关税收流失严重。本来扣除开支外,国库还有些盈余,但年关将至,给诸位朝野官员的年终“添炭钱”照例是要留出来的,留出了“添炭钱”后,武安国那里需要的资金只好等春季的商业税收上缴后再支付了。

朱标听得不住皱眉,国家财政自己才下放给黄子澄等人几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商家也怪,好好的近处海关不走,为什么千里迢迢去走极北之地的永明城?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难道北方又发现新的国家吗,怎么货物反而走永明出海呢”?朱标皱着眉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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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燕王手下的北六省布政使郭璞趁咱们这两年海关加税的机会,在永明附近修建货舱,关税不升反降。现,现今,把,把小宗货物运到永明出海,好像,好像还比金州便宜些”。黄子澄的话音越说越低,海关加税是他和齐泰给皇帝出的主意,当时不顾海关总长朱江岩的反对强行下达的。出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当然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光海关,还有……”。

“还有好多商家也卷着钱向北跑是吧,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朱标的眉毛向上一挑,眼中寒光乍现。

夜航 (六)

黄子澄的心突然一紧,冷汗一下子从背上冒了出来。眼前这个安泰皇帝虽说是个仁厚之主,可仁厚并不代表他软弱可欺。就连当年居拥立之功首位的李瑞生都舍得砍,何况自己这无根无基的文臣。看来今天这关不好过,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来汇报水师的事情,投机不着,反给自己找了一身麻烦。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听臣慢慢道来,慢慢道来”。这回台词黄子澄念得最顺嘴,说起来一点儿都不结巴。一边讨饶,一边飞快地计算着利害得失。

“讲”,安泰皇帝眉头紧锁,君威迫得满屋生寒。

瞬间从高峰跌入低谷,黄子澄脸色吓得惨白。实情他不敢说,编谎话又没人信。论物产,大明朝苏杭、福建、广东一带乃天下最富庶之地,一年两熟的土地远远比辽东苦寒之地物产丰富。论人丁,江南随便一个省拿出来,人口数量都超过辽东三省总数,加上南方人天生灵活机变,无论如何这南方府库也应该比北方府库更充裕才对。可实际情况偏不如此,朱棣名下的北方六省在布政使郭璞的努力下,这些年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兴旺,工厂开了一个又一个,除了布匹外,整个江南富裕之家都以用上地道北方货为荣。眼看着大批的银圆北流,户部尚书齐泰无可奈何,为了维持朝廷开销,除了加税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朝廷治下的商人们也不争气,不思忠君爱国,反而总是羡慕北方商人比自己有地位,嫌他们自己给朝廷缴了税相关权利却不像北方那么有保障,所以稍微一不如意就卷了钱向北方跑。

见黄子澄吭吃了半天也没给自己一个确切答案,朱标更不高兴,沉着脸追问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这大学士根本不关心国库是否充盈吗?子澄,朕对你期望甚高,你不会学那些人整天喝茶、作诗、对对联玩吧,如果这样,这大学士当得也太轻松了”?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事关重大,臣、臣不敢乱说。这、这户部一,一直是齐大人管辖,海,海关全凭朱大人做主,万岁不如把他们两个叫来问问,也许他们说得更详细些。臣只看得一鳞半爪,说太多了,反而误事。”,黄子澄把心一横,将烫手山芋丢给了师兄齐泰和海关总长朱江岩。

“如果朕就要你先说出你知道的一鳞半爪呢”?朱标又追问了一句,面沉似水。黄子澄就这点不好,着急要做的事不择手段,与自己无关的事则缩手缩脚。看今天这个样子他肯定有事瞒了朕。

黄子澄狐疑地抬头看了看朱标,心中暗道:“今天这皇帝是怎么了,不会听到什么消息了吧。”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臣,臣以为根本问题就在于燕王殿下那里总和朝廷对着干,朝廷加税,燕王那边就减税,害得商人们总想向辽东跑。眼下辽东那边工厂众多,出的东西全是咱这边做不好的,所以大把的银票都被北方赚走了。而燕王殿下向朝廷上缴的银圆数十几年一直没变,这么大个家业全凭咱们朝廷这边支撑着,怎么撑得过来。况且秦王殿下那里还每年大把的要钱,要火器维持边境安稳,定西军光去年报损的要求补充的火铳臣听说就够装备一整支军队。那曹大人和武大人那里也不知节省点开销,水师要想打得远,就得在蛮荒的岛屿上建立码头,储备补给,所有功绩还不都是拿银票堆出来的;武大人修路、治河向来是从宽了花钱,刁民要多少搬迁费用他给多少,即使还价也还得很高。这几年国库支出多,收入少,自然越来越穷”。

这几句话都是他考虑了很久,所以说出来也比较流畅。如黄子澄所料,安泰皇帝听完再不追问国库之事,皱着眉头在书案边兜起了***,根本不会追究黄子澄暗中偷换了概念,将商人为何北逃,宁可千里迢迢在永明出货也不肯在金州出货的问题转移到削番、节约水师及建设投入上。

钱都被燕王赚走了,而燕王却不肯增加其封地上缴的税收数量。朱标反复思量着这句话,一时间全然忘记了一个事实:至少这个燕王没向国库要钱,而秦王、晋王拥有几乎和燕王一样大的领地却每年向朝廷伸手。

削番,朕削得动么?朱标苦笑着命黄子澄退下,叮嘱他顺便让秉笔太监将朱江岩和齐泰宣来。削番是不成的,自己手中的军队没有把握可以战胜老四,老二和老三同样是番王,让他们出兵的协助朝廷干掉老四,他们做大后朝廷付出的代价决不比让维持现状小。消减水师开支这个建议更是一句虚妄之言,没有水师在海外攻城掠地,自己的功业何来,在百姓中威望更让老四给比了下去。况且没有这支水师,拿什么和老四讨价还价。消减武安国修路及治河方面的投入?这正是黄子澄他们一直暗中采用的办法,可眼下等待朝廷建设的淮河岸边是朱家的故乡啊,故乡的花鼓唱得好,“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想起官员奏折上所言凤阳惨状,朱标眼中隐约有了泪光。这十年九灾的淮河两岸,如今是朱标的一块心病。连故乡百姓的日子都无法过好,自己还算什么好皇帝,他心里暗暗自责,同时又暗暗羡慕起燕王朱棣手下人才济济来。如果那个郭璞在朝中,也许朕也不会这么难,可燕王又怎么舍得让郭璞入朝。

宁可把北方六省的政务都交给郭璞,朱棣也不会哥哥将郭璞挖走。安泰皇帝朱标还没傻到去抢弟弟手下第一能臣的地步。即使抢过来,他也没朱棣那种勇气,赋予对方无条件信任。这就是作为帝王和作为诸侯的区别。只要皇帝在,诸侯就不怕自己所信任之臣造反,就可以由着那些爵爷们在圆桌议事时互相扔鸡蛋和鞋子。可天子可以么,天子不但要为国负责,还要为自己的家负责啊!

“皇上,朱大人和齐大人到了”,秉笔太监孙厚蹑手蹑脚进屋通禀。

“让他们进来,赐座”,朱标将心神从北方收回,高声吩咐。

齐泰和朱江岩二人先后走入御书房,当年羽扇纶巾,雄姿英发的姑苏朱二老了,乌纱之下,已经可见缕缕白发。曾与黄子澄一同在北平指点江山的齐泰也步入中年,宽厚的面容上染满了岁月的轨迹。二人一同给朱标行了君臣之礼后,端坐在皇帝对面的凳子上。

“今天把二位爱卿找来,朕要问问国库的事,子澄说国库里快没钱了,自朕继位以来,这可是头一回,你们一个管钱粮,一个管着海关,给朕核计核计,为什么这北方六省蛮荒之地,反而比锦绣江南富有。是朕失德呢,还是用人不当!”朱标没心情和旧部客套,开门见山说出了今天所议主题。

这话说得够重的,齐泰心头不由得一沉。站起来躬身施礼道,“万岁,微臣掌管户部钱粮,却劳万岁为国库忧心,微臣失职,请万岁责罚”。

朱标摆摆手,打断了齐泰的请罪之语,“朕并非想责罚谁,只是想知道具体原因。子澄不管钱粮,不如你们清楚。朕不想做那又瞎又聋的当家人,知道了原因,咱君臣也好想办法”。

“万岁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朱江岩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低声询问。辅政大臣中,他跟朱标日子最久,但其意见却屡屡不被朱标接纳。慢慢地难免心灰意冷,说话时预先留出退避空间。

“真话,咱君臣二十余年,朱二无需用假话哄朕开心”。朱标略作沉吟,给了海关总长一个确切答案。

真话就好,我还以为你自己愿意这样当糊涂家呢。朱江岩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朗声说道:“臣以为,海关收入近年流失严重,与关税高低无关,但诸多官场恶习难辞其咎。与海外诸国相比,我朝关税并不沉重。但出关前手续烦杂,不法官吏纷纷伸手。一船货物出海,货主付出的各项杂费是关税数倍,当然要想办法逃避损失,所以南货北出之事屡见不鲜。”

“朱卿是说有人从中层层剥皮了”。一层阴云浮上朱标苍白的脸,朱江岩所说之事他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严重至威胁国家收支平衡地步。

“要光是层层剥皮还好”朱二摇摇头,继续禀报,“一些封疆大吏买通海关人员,其家族货物通关时根本不缴税。更有甚者,居然勾结商人一同走私,连海关都不过了。臣手下的人抓获过数批不法之徒,报到律政司,查来查去都不了了之。那些小商小贩见海关管不了势力大的官商,自然更不甘心受盘剥,所以要么走私,要么带了货到北方出海。今年自地海关进出货物,不及安泰十年三分之二,海关收入自然下降甚多。”

“地方上也大体如此”,户部尚书齐泰见朱江岩没给不法官员留什么情面,也跟着禀报了一些实情,“一些地方官员或者私自加税,或者强行入股一些可赚钱行业。弄得市井萧条。官员自己及家人开办的产业则欺行霸市,并且能找到种种借口不向朝廷纳税,各地户房小吏寄身于地方官员之下,鄢敢多事,收不上钱来,只好向没势力的小贩身上想办法。吓得百姓不敢轻易言商。臣闻有一痴人贩灯草入城,一路上被收各项钱款无数,最后不得以,中途将一车灯草点燃,化了灰以防加重亏本。”

“啪”地一声,朱标的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书案上,书案上的茶碗高高跳起,叮叮当当掉在地上粉身碎骨。“这帮天杀的狗官,朕加他们的俸禄,加到父皇在世时十倍不止,他们依然不肯收手,难道非逼得朕再行剥皮之刑么”?

恐怕剥皮之刑都治不住一个贪字,朱江岩肚子里嘀咕了一句,没敢再加重朱标的怒火。安泰继位之初时,朱二曾对其寄予厚望,以为朱标会支持武将们提出的“有爵者监督百官,置朝廷及官员于律法之下的主张”,谁料他的提议被朱标以混乱秩序为理由否决了。朱标采用黄子澄的提议,高俸养官,依靠理学治理朝政,依靠杂学发展民间工商,开始的时候效果也不错,曾经让朱江岩怀疑自己当初的意见是否太极端。结果好了才五、六年光景,这种策略的弊端逐渐显现,得了丰厚俸禄的官员们非但没有满足贪欲,反而将手逐渐伸到新兴工商业当中。非法侵占他人财产,官员和商人勾结的案例比比皆是。朝廷诸大佬中不少都是此道楷模。有了这些榜样,机灵的百姓们发现,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寻路子进官场核算,想办法当官,甚至当幕僚,是投资最小,见效最快的买卖。投了钱,上任后自然要从百姓身上捞回本钱来。非但推举出身的官员如此,景泰朝十五年来五届科举,所选官员到任后鲜有不贪者。如今再提严刑反贪,恐怕杀到天下无官,依然有漏网之鱼存在。

“万岁,切切不可”,齐泰见朱标气得浑身发抖,怕皇帝真的气急了重拾洪武年暴政,赶紧出言相劝。“万岁,臣以为,户部及海关之事,如今尚有解决之道,无需严刑峻法。况且陛下杀了地方贪官,新上任者未必能守得其廉”。

“那你叫朕如何,难道要朕学老四,用那些有爵之人参政,将各地官府搅得鸡飞狗跳,秩序全无不成”,朱标生气的质问,吓得伏在地上收拾茶杯的小太监爬在那里不敢起身,“当年你和黄子澄劝朕不可用此尊卑不分之策,朕依了你们。你们劝朕高俸养廉,朕也依了你们。这些年官员贪污,朕并非不知道,之所以不欲深纠,无非是念他们为国劳累,亲朋稍有出格之举难免注意不到,况且他们贪了朕的钱,总得用来做点事,开个工厂什么的,也算为民谋福了。难道朕这样对他们还不够宽容,不够照顾?现在可好,他们把手都伸到国库中,你还要劝朕给他们留情,留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留到国库给他们败光了,百姓给他们逼反了才算到头”!

“万岁息怒,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杀人并非良方。北方所行之道亦非善策”,齐泰躬身又给朱标行了个礼,朗声回答。户部尚书这个职位齐泰干了有些年,渐渐有了些心得,摸索出了一些门路。和黄子澄不同,他对权倾天下并不非常热衷,反而对当前南北两方所行之政下了很大功夫研究。随着在实践中的摸索齐泰的观念有了很多改变,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新政支持者还是反对者。并且通过和同僚的交流齐泰得知,很多人抱着和他一样困惑。也许这个时候整个大明文武百官,只要是心里还念着些国家者,都有这种困惑。现在的大明,拥有历朝历代没有过的繁荣,也拥有历朝历代没有过的头脑混乱。非但他齐泰,所有有识之士都在寻找,寻找这个国家前进的方向。

“其时在当时,南北两方就像雾夜起航的两艘小船,船上的人都在给各自的掌舵人出主意,请掌舵者选择他们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待到天亮时才发现,原来两艘船已经彼此遥遥相隔,彼此只能模糊地看见对方的轨迹”。齐泰晚年,在他的回忆录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而这本回忆录最重要章节,记述的就是今晚他和景泰帝关于国事的问对。

这是大明朝景泰年最引人瞩目的一次君臣问对。齐泰给朱标的答案远远超越了当时他所有同僚的智慧,在他一生的从政生涯中写下了最夺目一笔。

当朱标问及如何才能不杀人解决当前困局时,齐泰给朱标的答案是,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统一税收和承认物权。

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的建议起源于地方官员对户部钱粮的侵占。齐泰认为,当今大明朝庭中分为工、礼、吏、刑、户、兵、海七部,而地方官员属下则有工、礼、吏、刑、户、兵六房,以官员一人之力,掌管六房,权力实在太大,任务也实在太多。各地户房小吏在收税时权力受地方长官的干扰严重,所以才造成如今税收不上来的困局。不如将各地户房小吏的任免及权力行使职责划归户部直接掌管,改称为户局,跳过地方官员这一级别。这样地方官员无法再额外加税于百姓,朝廷的税收政策执行也会顺利得多。推及海关,沿海各地海关也应该完全独立在地方官府之外,由海部直接掌管(包括北方的海关),这样官员们在逃关税及从中盘剥时会大费周折,一定程度上也能缓解海关损失。

统一税收的建议则是,无论开矿、开工厂、种地还是经商,所有税额由朝廷制订比例标准,一次性以银圆形式征收,并由地方户局发给纳税凭证。拥有货物纳税凭证的商人无论将货物运往何地,只要不出国门,任何地方户局不得再向其征税。

承认物权是齐泰一生中最得意的手笔,齐泰以为,造成现在商人北逃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的财产得不到保障,一些不法官员总是借故谋夺他们财产。而北方燕王治下因为勋爵和官员们互相牵制,情况稍好。如果朝廷下旨,非贪污所得财物,任何官府不得侵犯。如有侵犯,朝廷必将严惩且以国库赔偿受害者,则定能挽回一批商人的心。毕竟北方乃苦寒之地,生活舒适程度照南方差得很远。

“你写个折子,尽量说得清楚些,明天咱们君臣在朝堂上议议此事,朕以为此三策皆为治世良方”。当齐泰提出第一条建议时,朱标就被吸引住了。这个策略实在是好,特别是可以借规范地方官员权力之名收回永明城海关管辖权,燕王朱棣肯定找不到足够借口推辞。第二条统一税收之法执行起来必然困难重重,但如果用人得当,难题可迎刃而解。第三条承认物权之策也有可取之处,百姓的辛辛苦苦忙活了半辈子,总得有个指望,家产官员们这样随意侵占,他们除了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还会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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