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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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占了个‘汉’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这个忠义传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出来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问。

后世在论坛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的。更何况两个灵魂融合以来,朱八十一天天几乎手不释卷,拼命恶补了许多朱大鹏当年交还给历史老师的知识。所以随便抛出几句,就又把黑大个问了个无言以对。

“入夷则夷,入夏则夏!当年宋室气运已尽,我等祖上,自然要择主而事!”白脸汉子显然读书更多些,见黑大个被朱八十一给问倒。也挣扎着上前,大声抗辩。(注1)

“这话是谁说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迟疑地回应,“我以前还真没听过。不过,你们把蒙古皇帝当中国人,他自己答应了么?如果答应了,怎么治下百姓还分为四等?对了,二位老兄是第几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爷当街打死了,会不会有人给你们偿命?”

“这?!”白脸汉子虽然读过不少书,却无论如何解释不清楚,大元朝将百姓分为四等的理由。况且他祖上虽然做过汉军的将领,顶多也只能列到第三等百姓里头,跟蒙古老爷相差了还有整整两层。哪天起了冲突被后者打死了,同样也是赔一头驴子钱。

“还有这个择主而事!”正被憋得欲 _仙_ 欲_ 死间,又听朱八十一冷笑着说道,“其实不就是谁刀子硬,你们就跟谁么?现在老子的刀子比鞑子硬,按照这道理,你们应该对老子纳头便拜才对!怎么反而跟老子装起了大尾巴鹰?!”

大尾巴鹰是什么东西,黑脸汉子和白脸汉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却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择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反驳,“你,你胡搅蛮缠。择主而事,说的是君主贤明有道。哪里是说什么刀子硬不硬?!”

“噢,是这样!”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回应,“那二位老兄跟我说说,这个蒙古皇帝贤明在什么地方?老百姓饿得都造了反,他却还整天忙着给庙里的泥像换金身。发下的钞票一天一个价儿,他自己都不肯收,却逼着百姓扛一麻袋钞票去换一个烧饼,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总不能他养了几个所谓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几个文人的喝酒嫖妓勾当,就比几千万老百姓的小命还值钱么?!二位看样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账,不能总光顾着自己的那点儿好处吧!!”

“你?!”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几曾跟人打过这么激烈的嘴架?瞬间被憋得喘不过齐来,脸色红得如同醉虾。

朱八十一却不愿意就此罢手,笑了笑,再度大声奚落道:“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老子是反贼,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么人是贼?!是带着官帽刮地三尺,让老百姓活活饿死的,还是像我徐州红巾这样把地分给百姓种,每年只缴赋两成的?是打下一地,动辄屠城的?还是像我红巾这样,抓俘虏大多数放走,不滥杀无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为四等,带着一群大小头目坐地分赃的,还是将所有百姓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老子读书少,你们两个可别糊弄我?”

“你,你……”黑大个和白脸汉子恨恨地看着朱八十一,脸色已经渐渐开始发乌。对方今天所说的话,跟他们两个先前读过的所有书本,以及被长辈们灌输的人生理念,几乎没一处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们身外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头顶的天空随时都可能垮塌。

“算了,两利欲熏心的官儿迷而已!”甭管对方服不服气,朱八十一自己算是骂痛快了。摆摆手,示意徐洪三将二人带走,“押到姓禄的狗官身边去,等着大总管处置。对了,二位既然愿意替蒙元朝廷卖命,不妨顺便问问禄狗官,当年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就是击败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陈剃头,到底怎么死的?!”

注1:入夷则夷,入夏则夏。此语出自元代伪儒许衡之口,原本为蒙元入主中国的正义性做理论解释。近年网上谣传为孔夫子所言,纯属胡乱栽赃。

第099章 一塌糊涂

徐洪三在旁边听得心里这叫一个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断了割断了黑大个和白脸汉子身上的绳索,然后笑着命令,“走吧,二位!还等着我们抬你啊?!”

黑大个和白脸汉子虽然身手个个一等一,此刻却像丢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脑袋,任凭他押着向临时俘虏营中央走去,从始至终没做任何反抗。

营地中央专门给逯鲁曾腾出来的位置,此刻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老进士抱着毛毯在火堆前打了会儿哆嗦,感觉身体中渐渐有了几分暖意。侧过头来,冲着垂头丧气的黑大个和白脸汉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们两个不要跟他们争。 且忍一时之辱,只要咱们能平安脱身,这笔帐,早晚有机会跟他们再算!”

“唉!”黑大个长长地叹了口气,盯着火堆,一言不发。白脸汉子却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问道:“善公,我刚才听他们提起湖广汉军万户陈守信。说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枢,听说过这件事情么?!”

“胡说,那陈守信当年是喝醉了酒,从战马上掉下来摔折了脖子!”逯鲁曾立刻板起脸来,低声呵斥,“你别听贼人乱嚼舌头。他们这些白莲教妖人,最擅长蛊惑人心。”

“嗨!我只是随便问问!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挑拨!”白脸汉子勉强笑了笑,也将目光转向了火堆。

身为武将,反应速度和对肢体的控制能力都远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生生把脖子摔断!况且那陈守信还是个手握重兵的万户,平素出入,身边的亲兵不可能低于二十个。即便他自己故意从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只眼睛盯着,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么答案只可能有一个,这位陈万户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被后者生生害死了。并且死得稀里糊涂,连朝廷都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事儿,也许另有隐情!”自己也知道刚才的瞎话骗不了人,逯鲁曾想了想,笑着补充道,“但陈家一直没有人上告,而陈守信麾下的几个千户,估计平素跟他的关系也非常一般。竟没有一个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没怎么注意这件事。否则,陛下重瞳亲照,什么冤屈都能替他讨回来!”

“嗯!善公说得极是!”白脸汉子又勉强笑了笑,继续看着火堆去发呆。

他们和黑大个二人,都是逯鲁曾征召来的汉军将门之后。凭着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户之职。但百户只是个兵头将尾,距离正三品万户差着何止十万八千里远!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万户,说被人杀了就杀了,朝廷都懒得去管。他和胡通甫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还不像被捏死个臭虫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亲照?狗屁,皇上每天忙着拜佛还拜不过来呢,哪顾得上理睬你一个汉人?!

“你们两个今日当面呵斥贼人的模样,老夫都看在了眼里!”逯鲁曾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气氛有异,想了想,絮絮地承诺,“如果此番能平安脱离险地,老夫一定会将你们两个的事迹上奏于陛下知晓。陛下向来知人善任,下次对贼人用兵的时候……”

“善公,这些话等咱们离开后再说吧!”黑大个儿忽然看了逯鲁曾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能不能脱身,还不一定呢!”

“怎么,怎么会呢?那,那个贼人分明说过,他们,他们不会难为,难为咱们!”逯鲁曾立刻又慌了神,看着黑大个儿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确认。

“唉——!”黑大个儿无奈地叹气。“您都说过他们喜欢乱嚼舌头了,怎么还相信他们会轻易就放咱们离开?!算了,不说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罢,也不管逯鲁曾的眼神如何无助。扭过头,继续对着火堆发呆。

此番从军,他的确是报着“学会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心思。作为淮南军主帅的逯鲁曾,对他和耿德甫两个,也的确颇为倚重。但朱八十一刚才那番质问,却令他对自己先前的志向彻底发生了动摇。

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卖命么?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来打仗,自己一个三等北方汉人,替朝廷操的哪门子心?!

即便不论同族不同族,遍地饿殍四个字,说得也是事实。一个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皇帝还大把大把往寺庙里撒钱的朝廷,究竟还有几年的气数?

还有,还有那个陈守信,堂堂一个正三品万户,手握重兵的,居然说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却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么用?!即便将来当了万户,做到了汉人武将的巅峰。也不说是另外一个陈守信而已,随时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郁郁地想着,耳畔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那个黑大个?!火堆旁边的那个。说你呢,别发傻了。这里有盐水和金创药,自己过来把伤口处理一下。赶紧着,老子可没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个转过头,诧异地发现,给自己送药的居然是当初围攻自己的红巾军将领之一。那个擅长使红缨枪,经常像尾巴一样跟在朱八十一身边的年青人。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来。

“快点儿,这个水桶也先借给你。一会儿用完了,麻烦自己将剩下的盐水倒掉!”吴良谋不屑地看了黑大个一眼,没好气地补充。随即,丢下一个盛着盐水的木桶、一片抹着药膏的木板和一块干净白布,带领着麾下士兵,去给其他俘虏分发盐水去了。

“老胡,别跟他们生气。先把伤口洗了才是正经!”白脸汉子耿德甫叹息着起身,从木桶的横梁上取下白布。先在盐水里洗干净了,然后开始帮助黑大个儿胡通甫处理伤口。

“嘶——!”盐水与伤口处的血肉一接触,立刻疼得黑大个儿胡通甫直吸冷气。看到他如此难受的模样,白脸汉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盐水,放在舌头上轻舔。

“呸,呸!”有股又咸又苦的味道,迅速顺着舌尖钻进嗓子眼里。耿德甫用力吐了两口,诧异地说道,“居然真放了盐,红巾军够下本钱的!”

“估计是为了拉拢你们两个!”逯鲁曾见状,免不了要不阴不阳地打击一句。然而,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后面还有大批的红巾军无甲辅兵,带着没受伤的盐丁走过来。将盛满了冷水的木桶和一个个盐包分发下去,并且手把手地指点那些没挂彩的盐丁,帮助身上挂了彩的盐丁清洗伤口。

“收买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枭雄,为了收买人心,居然将本钱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鲁曾依旧不阴不阳,但说出来的话,却明显失去了说服力。

自汉代以来,盐就属于国家专卖品。虽然免不了有大规模走私发生,但价格却始终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东,淮东这些产盐区,一斤粗盐也要卖到两百多个铜钱的地步。而红巾军却把大包大包的粗盐拿出来,给被俘虏的盐丁清洗伤口。这番举动,即便单纯是为了收买人心,其手笔之大,也令人无法不佩服!

不单是逯鲁曾自己被震惊得矫舌不下,那些受了伤的盐丁,一个个也感动得眼睛发红。命如草芥的他们,平素虽然天天跟盐打交道,但是谁舍得拿这东西来当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没当俘虏,在自家营地里,受了伤后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红巾军,却不计前嫌地拿他们当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对着负责分发盐包的红巾军将领大礼参拜。一边拜,还一边流着泪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难报。请大人收下小的,小的愿意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住口,朝廷待尔等不薄。尔等,尔等却被贼人几包盐就收买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负义!”逯鲁曾在旁边听得大怒,站起来,指着吴良谋跪拜的一个盐丁头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个盐丁头目回过头看了看他,大声惨笑,“大人,您是说八倍的盐课么?据说以后还要继续涨!大人,您知道小的烧一锅盐,需要花费多大力气么?到最后,却连柴禾钱都赚不回来,还得替你们这些狗官打红巾军。小的,小的,犯贱,才会继续替朝廷卖命!”

“是啊!人家好歹给了我们一个盐包,大人,您答应的军饷,我们见到了么?”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连铁锅都要给搬走!煮盐的天天连盐都吃不上!”

“这位将军,姓禄的是朝廷的大官。这次来打徐州,就是他带的头。您可一定别放过他!”众盐丁七嘴八舌,对逯鲁曾的说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们这群目不识丁的蠢货!都被,都被红巾贼给骗了。跟着他们,尔等早晚,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早晚!!”逯鲁曾又羞又气,顿着脚叫嚷。

然而此处不是他的中军帐,盐丁们也不再拿他当一回事。只管围拢过来,撇着嘴乱骂。“狗官,死到临头了你还看不起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总管不愿意脏了手,咱们替大总管把这事儿做了!”有人趁机大声鼓动,立刻,便将盐丁们的气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吴良谋反应够快,发现情况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将逯鲁曾和周围的盐丁隔离开来。然后冲着愤怒的盐丁们呵斥道:“都给我坐下!杀不杀他,自有大总管来决定。你们现在瞎嚷嚷什么?再胡闹下去,老子这就抬了盐包走!”

“将军,将军,我等知错了!”

“将军说得是,我等不该胡闹。这厮该怎么处置,自有李大总管说得算!”盐丁们立刻服软,一边倒退着散开,一边大声回应。

“不想死就别惹事儿!”吴良谋回头瞪了逯鲁曾一眼,不高兴地吩咐。“枉你还考中了进士,居然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你——!”逯鲁曾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却不敢顶嘴。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位年青的反贼将领,把自己丢给盐丁们活活打成肉饼。

“唉!!”看到他如此窝囊模样,吴良谋轻轻摇了摇头头,带着红巾军辅兵和被征集来帮忙的盐丁,继续向远处走了去。从此刻起,对大元朝功名的热衷,丝毫也无。

那黑大个儿和白脸汉子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相对着轻轻叹气。叹过之后,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将蘸满了盐水的白布在水桶横梁上放好,站起身来,双双向逯鲁曾行礼,“善公,前一段时间相待之恩。我们两个这厢谢过了!”

“通甫,德甫,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逯鲁曾的心脏立刻打了个突,上前扯住黑大个和白脸汉子一人一个衣袖,结结巴巴地追问。“你们两个可都是良家子,岂能,岂能被红巾贼几句话就给骗倒?!”

“善公!”黑大个胡通甫低下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逯鲁曾,“骗不骗,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是啊,善公。您老扪心自问,红巾军说的,都是骗人话么?!”白脸耿德甫也低下头,笑着对逯鲁曾说道。

“这,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满头是汗,逯鲁曾松开手,带着几分威胁说道:“你,你们可都有家人在南边啊!通甫、德甫,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谁会注意到我们两个百夫长的家在何处?”白脸耿德甫反应极其迅速,立刻板起脸,冷笑着说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会保全我们两个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门唱过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说罢,也不待逯鲁曾答应。摇摇头,与黑大个胡通甫一道,转身向吴良谋的背影追了过去。

第100章 胡大海居然识字

“什么,你叫胡大海?!”朱八十一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药粉全扣在地上。牛人,这可是真正的牛人。朱元璋麾下的第一福将,勇胜程咬金,智盖罗士信。善使用一柄开山大斧,三斧子劈完,撒腿就跑……(注1)

这都是朱大鹏记忆里头,关于绝世“名将”胡大海的描述。不过,怎么看都跟眼前这位身高一米九几的黑脸壮汉对不上号。正惊异间,却又听胡大海笑着补充道:“不敢隐瞒都督,罪将原名就是胡大海。上个月刚行个冠礼。禄安抚使给罪将赐了个表字,唤作通甫。所以,弟兄们才一直叫罪将胡通甫。”

“罪将的表字德甫,也是禄,禄安抚使赐下的。罪将敬他是个饱学的大儒,当时就拜领了。如果都督觉得不妥,罪将以后可以不用!”耿再成也赶紧接过话头,小心翼翼地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他二人哪里知道朱八十一记忆中,还有另外一个胡大海?!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报上的名字和先前不同而奇怪,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解释一番。不料这番话被朱八十一听在耳朵里,头脑登时又是一阵恍惚。

华夏人二十而称弱冠,胡大海既有名字,又又表字。显然不可能是朱大鹏记忆里那个使斧子的莽夫。况且从跟自己交手的经历上看,眼前这个胡大海武艺相当精熟。若不是当时被他身边的耿再成拖累,陈德、伊万诺夫和吴良谋三个人联手,都未必制他得住。

好在先前麾下已经有了一个不识字的徐达,再遇上一个重名重姓的胡大海,朱八十一也不至于太受打击。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说道,“不必,这两个表字取得都挺好的。既然二位都行过冠礼,想必都是读过书的吧?!是将门之后么?据我所知,眼下精熟武艺,同时还读得起书的人可是不多。”

“都督猜的极是!”胡大海被问得有些发愣,却依旧拱了拱手,耐心地回应,“罪将和耿五两个都是汉军将门之后。家道虽然破败了,但也咬着牙送我们两个去私塾开了蒙。眼下应付一般书信往来不成问题。”

“读得不多,只能勉强算识字而已。”耿再成心思比胡大海细腻得多,怕话说得太满了,引起朱八十一的不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并且罪将二人的家族,也早就多年没人再替朝廷效力了。全仗着还有几亩薄田,勉强供着各自的家人糊口!”

“噢!二位能识字就好。我这边,眼下最缺的就是读过书的!”察觉到了耿再成话语里的不安,朱八十一连忙笑着表态。同时心中,又有几十万只羊驼滚滚而过。

老天爷,你到底玩够没有?!传说中的无敌统帅,朱元璋麾下如同诸葛亮、李靖一样的大牛,到了我这边,就彻底成了一个半文盲!传说中讨过饭,卖过私盐,只会使用三板斧的胡大海,反而成了文武双全的将门之后。即便是同名同姓,这同名同姓的概率也忒大了吧!现实与传说中的差距,也忒他奶奶的多了些!

“胡大哥还没上药吧!我这里有自家制的金创药,比营里郎中给的那种效果稍好一些。如果胡大哥不嫌弃的话,尽管拿一些去试试!”见朱八十一今天的表现始终不太对劲儿,吴良谋赶紧走上前,替自家主将打马虎眼。

“对,我手里拿的,正是吴将军家里秘制的金玉续断粉。效果相当不错!”朱八十一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自己正在往身上涂抹的金创药递过来,推荐给胡大海一起试用。

那小半罐子略带鱼腥味道的药粉,他先前自己刚刚用过。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新伤旧伤血迹宛然。胡大海见了,心中登时觉得暖融融的。先前朱八十一言行上的失态,也瞬间被理解成了失血过多而引发的一时糊涂。赶紧双手将金玉续断粉接过去,大声说道:“谢都督赐药。罪将是个粗鄙武夫,不会说话。日后但有差遣,风里火里,罪将绝不敢辞!”

“好说,好说。你也赶紧上药吧。我这边医疗条件差,别耽搁了。耿德甫是吧?你也别客气,赶紧过来帮帮他!”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吩咐。

头晕脑胀,精神恍惚,说出的话来干干巴巴,不合时代节拍的词一大堆,好在还不至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抬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他努力装出一幅歉然的模样,“不瞒二位,朱某前几天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今天又厮杀了一早晨,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二位将军先在我左军安心住下,熟悉一下情况。然后朱某再根据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真的抱歉,朱某现在头晕得很,就先失陪了。佑图,俘虏营全交给你。洪三,去把徐千户请过来,让他先替我陪着胡、耿两位将军去用午餐。”

说罢,又向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抱了下拳,逃命一般匆忙地离开了。

吴良谋和徐洪三赶紧答应一声,各自躬身领命。四目交互间,却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困惑。都督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武艺高强的人前来投奔。今天好不容易招揽到了两个真正的好手,怎么又如此慢待人家?

困惑归困惑,他们两个却不想冷了胡大海和耿再成的心。想了想,双双开口补救,“在下吴佑图(徐洪三),见过两位英雄!”

“不敢,不敢!”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立即跳开半步,拱手还礼,“我们两个待罪之身,岂敢在两位将军面前妄称英雄?!折杀了,真的是折杀了!”

“两位英雄不必客气!”吴良谋好歹也算是个将门之后,知道怎么跟对方打交道。因此主动承担起重任,“方才在疆场之上,两位英雄的身手吴某可是亲自领教过。佩服,吴某真心佩服!”

“吴兄弟的身手也相当不错!”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果然吃这一套,立刻笑了起来,先后大声回应,“还有这位徐将军,当时可真杀得我们两个手忙脚乱。”

“是啊,要不是两位将军后来手下留情。老胡跟我早就交代了!”

“哪里的话,要交代,也是我跟徐三哥先交代!”吴良谋也装出一幅武夫模样,大笑着摇头。“当时我们三个人打一个,都差点不是胡大哥对手。算了,咱们不提这些。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在下就是黄河北面的吴家庄人,贱名良谋,表字佑图。今后战场之上,还请两位哥哥多照应。”

说着话,又是恭恭敬敬的长揖及地。

“在下胡大海,字通甫!虹县人!”

“在下耿再成,字德甫!凤阳人!”

胡大海和耿再成见此,也跟着重新做自我介绍。三个人互相见了礼,直起腰,目光再度相对,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善意。

“吴兄弟还没行冠礼吧,怎么这么早就有了表字?!”

“嗨,甭提!家父原本想让小弟读书考科举,就送去紫阳书院读了两年,所以就早早请恩师赐了表字。只可惜小弟不是那块材料,一直没读出什么名堂来。”

“怎么会没有名堂?!若没有名堂,朱都督岂肯想就不想,就将这俘虏营完全托付给你?!但不知令师是哪位大贤,能教出吴兄弟这文武皆通的全才?!”

“嗨,说起来令师门蒙羞了。吴某的授业恩师乃是枫林先生。只是吴某学艺不精,不敢冒称是他老人家弟子……”

“原来是枫林先生门下,怪不得……!”

三个将门之后,倒也能找到许多共同话题。谈谈说说,就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那胡大海貌似粗豪,实际上是个心思极其仔细的。看看跟吴良谋混得熟了,便又向对方施了个礼,非常恭敬地说道:“吴兄弟,哥哥初来乍到,不懂红巾军的规矩,其他很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往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之处,还请吴兄弟多多指点一二!”

“胡大哥这是什么话?!”吴良谋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回应,“咱们三个一见如故,还用如此客气么?况且红巾军这边,规矩其实简单得很。归结起来大体上只有三条,不滥杀无辜,不劫掠妇女,不夺人财物。只要这三条不犯,其他都没什么关系。特别是咱们左军,朱都督待人最宽厚不过。平素你跟他说几句混话,或者偶然遇见了,忘记给他行礼,他都不会跟你较真儿。更不会动不动跟你论什么长幼尊卑!”

“不杀,不掠,不夺!想当年,高祖入咸阳后的约法三章,也不外如此!”胡大海听闻,微笑着轻轻点头。“胡某也知道朱都督是个大度人,否则,就凭我跟耿五两个今天早晨试图下手杀他,他也早就砍了我们两个的脑袋。”

“是啊!为了让老胡安心,他还把自己刚刚涂过的药粉,交给老胡一起用。所谓解衣推食,也不过如此!”耿再成反应也不慢,察觉到胡大海在套吴良谋的话,连忙笑着于一旁帮腔。

“这二位可是理解差了!”吴良谋摇了摇头,笑着否认,“朱都督把他的药粉给胡大哥用,绝没有故意安抚你的意思。他这个人,大事上极为有眼光,小事儿上却总是稀里糊涂。他把药粉递给胡大哥,仅仅是觉得药粉好用而已。当时肯定没想到其他任何事情。不信以后你们两个可以悄悄找别人核实,咱们家都督,是不是像我说的这样一个人?!”

“胡兄,耿兄,你们两个真的别想太多!”见胡大海和耿再成满脸愕然的模样,吴良谋心中得意,笑了笑,继续补充,“咱们家都督,跟你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越是小心翼翼跟他相处,他越是拿你当外人。相反,你放得开一些,拿他当个兄长来对待。他保证也拿你当弟弟,绝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这一点我刚来时也很不习惯。但处得久了,才发现越简单越舒服这个道理!”

注1:关于胡大海的形象,民间流传最广的便是评书《明英烈》里的那个福将。武艺极烂,运气好到爆棚。基本上与隋唐演义中的程咬金等同。朱大鹏历史学得差,所以拿总是评书当正史。大伙别鄙视他!

第101章 腹黑耿再成

他是怕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因为朱八十一的意外失态而冷了心,所以尽力把自家都督的形象往好里头说。胡、耿二将虽然不尽相信,但是,至少也从吴良谋全力维护自家都督的举动上,得出了朱八十一素得麾下将士拥戴的结论。

一个既能身先士卒,又素得麾下弟兄将士的统帅,吃败仗的机率肯定会大幅减小。作为汉军将门后代,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对此点坚信不移。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今天的选择,并不算太差。至少,短时间内还找不到值得后悔的地方。

于是乎,二人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便慢慢平缓下来,开始真正地跟吴良谋去了解有关红巾军的一些现实细节。

那吴良谋只比胡、耿二将早加入左军七、八天的样子,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是年青人特有的虚荣心,让他不愿意向二人坦承自己也是个新人。便根据自己最近几天的观察和臆测到的东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好教两位哥哥知晓,咱们徐州红巾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各军下面,又根据将主级别和偏好,下设若干营头。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大总管所领的中军,下面设有风、火、林、山、雷、霆、雨、露八个营。其他各军,也有五到六个营头不等。而人数最少的,就是咱们左军了。下面只设了亲兵、战兵、火器、辅兵和将作五个营,并且除了辅兵营有五千多人之外,其他各营都是几百人规模。全部弟兄加起来,还没不到八千人!”

“嗯,兵贵精不在多。”“大都督这样做,深得养兵之道!”胡大海和耿再成点点头,笑着附和。

在他们二人各自的家学传承里,将麾下士卒分级对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临阵之时,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也是各级将领手中的亲兵和战兵。辅兵们的通常用途只是替亲兵和战兵运送武器辎重,摇旗呐喊,以及战后割敌人首级。多几千少几千,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不过咱们左军人数虽然单薄,但论及战力,恐怕在天下红巾军中,也是首屈一指!”吴良谋四下看了看,继续得意地吹嘘。

“这个胡某绝对相信!”胡大海也跟着笑了笑,连连点头。“今天早晨我们原本已经取得了上风,结果都督带着左军一杀过来来,形势立刻逆转!”

“可不是么!”对于胡大海的说法,耿再成深表赞同。“我带着一个百人队去接应老胡,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身边就剩下四五个人了。其他,被都督手下那些亲兵给杀得落荒而逃!”

他二人对朱八十一麾下亲兵的战斗力,是由衷地感到钦佩,哪知吴良谋听了之后,却连连摇头,“那些不亲兵。咱们都督这次,亲兵只带了四十多人。穿得都跟我这样……”

用手朝身上指了指,他带着几分得意补充,“穿得都是这种前后只分两大片的镔铁板甲。剩下那些穿着大叶子铁甲的,都是战兵。还有一些只用铁甲护住上半身的,则是掷弹兵和弓箭兵。两位哥哥如果当时有机会看仔细的话,一眼就能分辩出来!”

“啊,居然是这样,我们还真没注意到!”胡大海愣了愣,再度轻轻点头。随即,目光就落在吴良谋引以为傲的全身扳甲上,“这是什么甲?好像是一整片铁打出来的。穿在身上不累么?”

“不累,比常见的扎甲还要轻好几斤呢!”吴良谋用手在胸前拍了几下,发出得意的“咚咚”声,“听听,这里边是空的,还垫着一层水牛皮。比扎甲可结实多了!”

这话,胡大海和耿再成两个,倒是毫不迟疑地信了。早晨他们跟左军将士交手时,长枪好几次都刺在了对方的甲板上,结果要么被瞬间滑歪了,要么只刺进寸许就被牢牢地卡住。白白丧失了一次夺命之机。否则,二人给左军造成的损失还会大上许多,弄不好,双双杀到朱八十一面前,将后者斩杀在战场上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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