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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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上次逯鲁曾大人拉起三万盐丁来,也不过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并且还是在淮南那边。”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耿再成抬起头,低声替李奇作证。

兵到用时方恨少!面对着淮安这样的雄城,朱八十一也的确不敢再坚持自己的精兵策略。而欲在两淮站稳脚跟,左军的扩编工作,也是迫在眉睫。想到此节,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如果盐丁可用的话,本都督不在乎现在就去招。德甫,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李奇两个去做,本都督手里还有一些钱,回头你们到账上拿就是。不过人招上来之后,却必须按照咱们左军的标准,好好训练一番。哪怕是一边打仗一边训练,也比让他们来了就上战场送死强!”

“是!”耿再成也是喜出望外,拉了一把李奇,拱手接令。

“那跟者逗挠做买卖的事儿?”李奇却仍不满足,眨巴着眼睛,继续追问。

“你刚才不是说,等他自己派人来谈么?”朱八十一笑了笑,满脸神秘,“咱们两手准备,一边准备强攻,一边准备跟他谈判。有的谈就先谈着,别逼得他狗急跳墙,招募百姓上城协助防守。能打的话,就打一打。以一个月为期限,到时无论结果如何,都绝不再多耽搁!”

“是!都督英明!”

“都督英明!不打一打,者逗挠不知道咱们的厉害!”

“打,真的打不下来再谈!”

众将闻听,立刻齐声答应。抢在李奇再说出什么动摇军心的话之前,把基本调子先给锭了下来。

朱八十一知道大伙都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笑着点头。然后抖了抖缰绳,围着护城河继续观察地形,寻找淮安城的防御破绽。一边看,一边继续信口向李奇询问道:“这淮安城的城墙,是全砖的么,还是外边垒了一层砖,里边是粘土?”

“回都督的话,肯定是外边包砖,里边为筑土。全天下的城池,估计除了大都之外,都是这样。否则,光是一丈半宽城墙,恐怕就得百万块砖。淮安城再富也承担不起!”李奇策马紧紧跟上,陪着笑脸大声解释。

“城墙真的有一丈半宽?”

“差不多,像城门两侧马脸位置,可能还更厚一些。这都是有规定的,底下宽多少,顶上宽多少。太窄了,怕城墙不够结实。太宽了,则容易被敌人爬上来,杀出落脚点,也怕攻城方用投石机砸。只有四步左右的宽度,既方便防守,又不易被投石机瞄准,不宽不窄,正好!”(注1)

“噢!”朱八十一再度为古人的智慧感到惊叹了。一座城墙,居然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难怪后世的策略游戏中,把华夏人设置成最擅长铸墙的民族。

“以前咱们淮安是吃过亏的!”李奇越说越高兴,什么话都敢往外倒。“据老辈儿人说,当年金兀术南下,赵立将军就是被金人用飞石砸死在城头上的。当时大宋朝廷拥兵几十万不敢来救,只有一个岳爷爷拼死杀到了淮安城外,结果没等他跟赵将军联系上,淮安城已经被金人破了!”(注2)

这段掌故,却是朱八十一以前闻所未闻。不由得来了兴趣,低声追问道:“当年岳飞来过这里?最后他收复淮安了么?赵立将军呢,朝廷最后怎么待他?”

“不知道了!”李奇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反正后来的事情,大伙都清楚。岳飞被朝廷给杀了,估计淮安城也没人管了吧。至于赵将军,活着的时候朝廷都没拿他当回事,更何况是死后?!”

也不怪这个时代的百姓没什么民族意识,朝廷拿他们都不当自己的百姓,他们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想到后世朱大鹏那个时代,赵立这种英雄人物从来没人提起,而范文程、洪承畴等人,却反复被人树碑立传,成了促进民族大融合的功臣,朱八十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又叹了口气,拨转坐骑,带领众人悻然返回了军营。

当天晚上,他便和大伙将新的作战目标确定了下来。两手准备,以拿下淮安为首选。如果目标无法达到,则想办法逼迫者逗挠出一笔巨额的赎城费用,然后返回徐州积蓄力量,以图日后。反正徐州和淮安之间又水路相连,乘船往返一趟也就是十几天的事情。

注1:古代中国有专门阐述如何筑城的书,对城墙的宽窄高度都有相应的规范。通常不建议城墙顶部宽于四步,也就是六米。理由就是容易被石弹攻击。

注2:建炎四年(1130)正月,金人完颜昌率大军攻淮安。知州赵立仅以万人固守一百余日。朝廷令张浚支援,张不肯行;又令刘光世、岳飞来援,刘光世按兵不动。惟岳飞由泰州北进,攻高邮,至三墩被阻。赵立苦盼援军不至,饿着肚子在城墙上鼓舞士气,被金兵用投石车砸中,阵亡。淮安遂破。

第138章 吴良谋的谋

左军的众将在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像淮安这种雄城,不拿几千条人命去填,是绝对无法拿下来的。因此便不再像白天时那样,坚持要以破城为目标。只是每个人心里都非常不甘,连说话都有点儿提不起精神。

特别是参谋部的几个年青人,当初奉家族安排投奔红巾军时,图的就是从龙之功。如今看到朱八十一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自立门户的机会,却又要半途而废,岂能不急得火烧火燎?!因此吃过了晚饭,就一起挤在吴良谋的寝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对策来。

“都说淮安城难打,不打怎么知道?!那城里的守军白天早被咱们给吓破胆子了,真要不惜代价去攻,我就不信爬不上那道破墙!”

“你没听那姓李的说么,者逗挠没啥真本事,关键是怕城里的盐商都拼了命帮他。一家出二百家丁,十家就是两千人。咱们这边毕竟人少了些,即便勉强登了城,估计也难站稳脚跟。”

“带着手雷上去,四下乱炸。我就不信,那些从没见过手雷的家丁们不怕!”

“二斤重一个,往上爬的时候,每个人能带几个?!”

“实在不行就挖地洞,从地洞往里钻!”

“去你奶奶的,你到底懂不懂打仗啊。这淮安城四面都是水,挖地洞,你挖井还差不多。”

“那就在墙上挖洞,然后拿火药炸!”

“一丈半厚的城墙,得多少火药才能炸得开!”

“用火炮轰!没完没了的轰,我就不信轰不塌。”

“你还真别不信。火炮那东西,打人可以,打城墙,估计也就是砸下几块砖渣。”

“那就轰城门!”

“没听说,城门里头还有瓮城和内门么?外门轰破了,进不了内门,被人堵在瓮城里,四下丢滚木雷石,我包你死得不够快!”

……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这个把攻城方案提出来,那个立刻出言否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说得个个口干舌燥,却依旧半点儿眉目都找不到。

渴了自然要寻水喝,作为帐篷的主人吴良谋却没心思招待大伙,两眼盯着挂在长矛上的铠甲,魂魄早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游荡去了。

“佑图,佑图兄,你干什么呢?你到底想不想建功立业啊!人家胡大海比咱们来得晚,今天看都督那意思,已经准备派他单独出去领一个千人队了。咱们兄弟几个呢,可还都扛着青牌子呢!”刘家庄的少庄主刘魁跟他关系近,上前推了他肩膀一下,大声抗议。(注1)

“哪个不想?问题是,咱们得有人家胡大海那个本事!”吴良谋回过头白了他一眼,懒懒的说道。

身上的几处箭伤有点疼,让他无论干什么都觉得别扭。更别扭是自己的心思,当初本以为凭着家传的兵法和武艺,怎么着也能在朱都督身边拥有一席之地。而现在看来,武艺不如胡大海,家学比不上陈德陈至善,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一笔好字,眼看着又来了个逯德山,行书、草书、正楷、魏碑无一不精。连开军议时做记录的活,马上都要被此人分一半儿走。自己这个记室参军,还有什么当头?!

“那是,那是,胡大哥的本领,咱们谁都佩服!”刘魁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生气。想了想,继续怂恿,“可咱们比不上胡大哥,比刚刚投降过来的那个姓李的,总强一些吧?眼瞅着他跟耿德甫两个都奉命去招兵买马了,咱们再不想办法弄点功劳,将来等都督霸业有成,就算看在资历的份上不亏待咱们,咱们自己心里也不踏实啊!”

“人家李奇是这边的地头蛇,知道到哪能招到好兵!”吴良谋又看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道。“别净想这些没用的,想想怎么帮都督破了淮安城才是正经!”

众人闻听,立刻鼓噪了起来,围着吴良谋,大声谴责,“刚才我们大伙不都在想招么,就你一个人神游天外!”

“是啊,吴佑图,你可别光顾着说凉快话!”

“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刚才没想?!”吴良谋被说得脸色发烫,气急败坏地反问。

“那你说说,你想什么了?你的招数呢?成不成无所谓,说出来算!”众人见他狡辩,愈发揪住他先前走神的尾巴不肯放。

“我在想,当初都督他们怎么拿下的徐州!”吴良谋被逼得急中生智,狠狠翻了几下白眼,大声嚷嚷,“外边都传说,是芝麻李八人夺徐州。咱们这次,好歹也有三四千人,怎么就打不下一个淮安城?”

“这你可想岔了!”刘魁立刻哈哈大笑,用力摇头,“外边说李总管他们八人,指的是李总管、赵长史、毛、彭、潘三位都督,还有已经战没的张家三兄弟。他们八个是将,当时身边还有八千多流民舍命相随。并且是先派人潜入了城中,与咱们都督一起发难,里应外合。”

“是啊,佑图兄真的想岔了!”难得找到一个打击吴良谋的机会,其他几个年青人也纷纷开口数落,“当时徐州城的官兵,都被调走去打刘福通了,留守的老弱病残加一起也不满千。”

“现在者逗挠手里,不是老弱病残么?他那点儿人马,跟咱们比起来,又比当初徐州守军对李总管的情况,强到哪去?”吴良谋却不服气,翻了翻眼皮,大声驳斥。

“这……”众人被他说愣住了,无言以对。眼下城内外的实力对比,和当初徐州城内外的实力对比真的差不太多。虽然当初李总管手中兵多,但那是八千流民,手里拿的是石头木棒。而眼下朱都督手中的战兵、辅兵还有白天刚刚接纳的汉军俘虏,却都受过基本训练,并且人人手里都有铁打的兵器。

过了好一会儿,刘魁才终于找出了一个破绽,撇着嘴,满脸不忿地说道,“问题是,咱们没办法往城里混。如果你早把这个主意想出来,咱们就趁着没向韩信城发起进攻之前,先派几百个人混进去。现在,者逗挠都快被吓成惊弓之鸟了,怎么可能随便再放人进去?!”

“那我要是有办法进城,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干?!”吴良谋忽然收起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以非常郑重的语气询问。

“就,就咱们几个?”刘魁四下看了看,眼睛瞪得滚圆。

他们刚才商量主意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冲杀在第一线。大伙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小命儿金贵。蚁附也好,穴攻也好,自有底下的战兵动手,大伙怎么可能亲自上?

“咱们几个人怎么了,者逗挠怎么会知道,就咱们几个人?!况且他只有一下午时间,除了城里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元兵之外,能召集起几个帮忙的来?!咱们大军在城外的时间越长,者逗挠的准备越充足。要去,就今天去。咱们连夜进城,刚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这怎么可能?!”众人愣愣地看着吴良谋,谁也不相信他真有办法冲进城内。

“从地上肯定不可能,但是从水上,却是未必!”吴良谋又笑了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跟我一起去干了!要是没胆子,我就去找胡大海和耿再成,他们两个,肯定不会像你们这般怕死!”

“谁怕死了?!”都是年青人,怎受得了如此污蔑?明知道吴良谋用的是激将法,依旧梗着脖子反驳,“你倒是说啊,只要你姓吴的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们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了!”

“对,谁要是缩了,就是丫头养的!”

“说,你有种就说出来!”

吴良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咬牙切齿地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上描画,“这淮安城防备森严是不假,但那都是防人的,不是防老鼠和狐狸的。几十万人的屎尿泔水,更不可能都泼在大街上。我今天特意留心了一下,就在东河的水面上,至少有三四条通道跟城里连着……”

“你是说,你是说阴沟!”众人立刻苦了脸,作势欲呕。

与北方干燥型城池不一样,这时代江淮区域稍大一点儿的城市,都挖有专门的排污沟。顺着天然或者人工沟渠,将雨水或者污水排进城外的河流中,以达到减少内涝,清洁城市的目的。(注2)

众人身为富家子弟,当然知道那些沟渠能通往城内,其宽度和深度也足以供人泅渡。可沟渠里边的水,却是又稠又黏,奇臭无比。让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往里头跳,还不如提着刀子去攀城墙。至少,后者还能死得干净一些,不像前者,死后都得“遗臭万年”。

然而因为怕臭就否绝吴良谋的提议,众人实在说不出口。想了半晌,才由刘魁带头说道,“这个,佑图兄,那阴沟的口,可都是挡着水窗呢?!那东西可只能从里向外开,不会从能从外向里开!”

水窗也是这个时代排污渠上的一大特色。通常为木制,分内外两层。外层水窗由窗轴悬挂在沟渠出口处。沟渠内水位高时,可以将其向外冲开,自动排污、沟渠内水位浅时,则在河水的作用下,向内关住,避免河水倒灌入城。

而外层水窗内部,则通常还有一层内窗。主要是木制或者铁制的栅栏,防止大型动物或者蟊贼借水道进出。

只是如此简单的防御设施,肯定对付不了有备而来的军队。因此吴良谋立刻翻了翻白眼,冷笑着数落“不敢去就直说,找什么理由?!那水窗再解释,还挡得住大斧和锯子?!只要砍开了水窗,咱们就能直接突入城内去,趁着天黑,守军分不清有多少人。一举夺下东门敌楼,放吊桥接大军进来。这拿下淮安的头功,就是咱们兄弟的。若是连点儿臭味都闻不得,还指望封侯拜将?!省省吧,我看你们干脆现在就回家娶媳妇抱孩子去!”

注:本章为新盟主,吳襲宇 加更,谢谢支持。

注1:参见前文,参谋人员没有品级,因此护肩一概是青色。

注2:有关中国古代排污设施,可查到专门论述。现今江西赣州,还有宋代排污渠的遗迹,宽零点六到一米,高一米六到两米。下文提到的水窗,也是那个时代的创举。

第139章 少年

“你才回家抱孩子去呢,干就干,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

“谁说不去了,咱们只是怕你想得不够周全!”

“干就干,今晚你吴佑图敢第一个钻阴沟,咱们爷们就全都跟着。谁退后半步,就是丫鬟生的!”

众参谋都是十八九岁年纪,最受不得激。立刻擦拳磨掌,愿意唯吴良谋马首是瞻。

那吴良谋却又谨慎了起来,点点头,低声道:“那大伙就分头回去准备,把各自最忠心的庄丁带上,不需要多,每人带五名为限。挑胆子大,没有雀儿蒙眼的。跟他们说明白了,若是此行有失,每人家里二十贯烧埋银子,我吴家庄付!”(注1)

“不用你吴家庄付,我们刘家庄的人,刘家庄自己抚恤!”

“对,我们韩家庄,也不差这二十贯铜钱!”

年青的参谋们轰然响应,却拒绝了吴良谋的施舍。都是家里寄予厚望的聪明人,早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培养嫡系班底儿,用不到吴良谋越俎代庖。

“不能穿铠甲,每个人一把钢刀,一面圆盾。腰间再别两颗手雷,拿油布裹了,也许从阴沟里钻出来之后还用得上!”

“明白!在水里头谁敢穿铁甲,咱们又不想找死!”

“还有,前半夜都好好睡觉,咱们寅时出发。我听都督说,寅时三刻左右,是人最困乏的时候。那些官兵们瞪圆了眼睛守了一夜城,肯定困得要死!”

“知道了,佑图兄,还有什么,你干脆一起说出来吧!”众人却嫌他啰嗦,纷纷低声鼓噪。

“没了!”吴良谋笑了笑,轻轻摇头,“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你们现在就各自回去挑人,养精蓄锐。我去都督那,跟他请一道将令回来。没有将令,咱们甭说去钻阴沟,夜里连军营都出不去!”

“哎——!”众人这才意识到,大伙的行动计划没得到朱八十一的批准。而左军的纪律,又是出了名的严。登时被头上泼了一桶冷水,摇着头,低声嘟囔,“那,那都督能答应么?即便能,功劳说不定又记在了谁的头上!”

“胡说!你们几时,几时见过咱们都督赏罚不明了?!”吴良谋立刻冷了脸,冲着说话者小声呵斥,“他看中胡大海等人,是因为人家的确比咱们强。要是存心不用咱们,每次在中军议事时,会准许咱们在旁边听着?会把亲兵都没配齐的板甲,优先配备给咱们几个?会打仗时念念不忘地叮嘱大伙,把读书人藏在队伍之后?无论咱们当时入伍那会儿,是被迫还是自愿,至少入伍之后,都督对咱们不薄。咱们大伙都读书认字,说话不能没有良心!”

“哎,看你,佑图兄,那么认真干什么,大伙不就是随便说说么?又不会传到外边去!”刘魁见大伙被训得满脸尴尬,赶紧出面打圆场。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吴良谋却突然变得老成起来,板着脸继续申斥,“眼见咱们左军的规模就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杂。大伙不从现在起就摆正身份,还等到什么时候去?!虽说都督为人宽厚,不会跟咱们计较。可谁能保证今后都督身边没几个小心眼儿的?!万一有人当众抓了咱们的小辫子,你说都督他处置不处置?不处置的话,他拿什么约束别人?处置的话,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大伙就被撵回家去,你们说亏不亏得慌?!”

几句话,语气虽然说得冲,但用心却是极为良苦。随着左军的实力快速膨胀,军中已经隐隐形成了几个山头。其中第一大派系就是以苏明哲为首的徐州衙役帮,因为里边的人都是最早追随朱八十一的老班底,所以地位超然。第二大派系,则是以徐达为首的流民帮,都是凭战功从底层一级级升起来的勇士,本领和实力都不可小瞧。第三大派系,眼下马上就要以胡大海为核心形成,主要成员都是降将,个个都武艺精熟,还多少懂一点儿兵法。最后一派,才是参谋部的年青参谋们,除了书读得多,个个家底殷实之外,其他什么长处都没有。

虽然现在就说派系倾轧的话早了点儿,大伙还不至于那么没眼光,没等饭蒸熟了就去抢碗。可两年之后,五年之后,乃至十年之后呢?!现在不谨小慎微,不把赶紧自己摆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等以后真的和别人发生利益冲突时,大伙拿什么去争?!

朱都督眼下虽然一直拿所有人当兄弟,可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朱总管,朱王爷,乃至王爷上面再加一个白。大伙还不知进退满嘴跑舌头,万一哪天有人触了逆鳞,其他兄弟是救还是不救?!

正所谓人小鬼大,吴良谋虽然年纪轻轻,却是正规的儒家子弟,师门里一直强调的就是尊卑和秩序。因此看到大伙表现出来的苗头不对,就立刻出言警示。众参谋们见他说得郑重其事,随便心里头未必服气,嘴巴上却不愿意硬顶。纷纷点点头,笑着答应,“知道了,佑图兄。咱们这里你本事最大,你说什么,我等听着就是!”

“那就记住了,少说话,多干事。无论什么时候,能干一手漂亮活的人,都不会太吃亏!”吴良谋又敲打了一句,开始给自己收拾行装,“赶紧回去准备吧!到时候我派人去叫你们!别睡过头了!”

“是!谨遵吴将军号令!”众参谋笑呵呵调侃了一句,掀开帐篷门帘,小跑着回去做战前准备了。

他们当初来投奔左军时,家里都陪送了一批庄丁。朱八十一知道这些地主家的少爷们平素养尊处优,未必能适应军营生活。因此也没将庄丁全部打散。每个人身边都给他们留了十几个,作为各自的亲兵使用。故而大伙此刻召集起人手来极为方便,不一会儿,就已经整装待发。

但是吴良谋去了中军之后,却迟迟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一块石头掉进了大海里边,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声无息。

众少年等得心急,便又偷偷跑到刘魁的帐篷里,低声议论道:“俊民兄,佑图,佑图他不会是因为自作主张,被都督给处分了吧?”

“是啊,平素议事,我等都要到场的。这次都督不论答应还是不答应,至少应该把大伙召集过去说一声!”

那刘魁也是个相对老成持重的,虽然此刻心里头直敲小鼓儿,却板着脸,低声呵斥道:“都瞎猜什么?大半夜的,都督擂鼓聚将的话,还让不让弟兄们睡了?!佑图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被都督留在身边谋划具体细节了。你们都赶紧回去睡觉,好歹睡上一个时辰,天亮前才有精神干活!”

“那,那倒也是!”众人听刘魁说得肯定,心中稍安。小声议论着,各自回去休息。说是养精蓄锐,可谁又能睡得着?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想得不是偷袭成功之后,如何万众瞩目。就是自己中途死在阴沟里,尸体也没人往外拖,从此让家中双亲日夜苦盼,却得不到任何消息。

正迷迷糊糊间,耳畔忽然又传来的自家亲兵的声音,“少爷,少爷,醒醒,赶紧醒醒。都督派人送铠甲来了!”

“什么?!”韩家庄少爷韩克昌翻身坐起,两眼一片模糊。

“朱都督派人给您送来了皮甲,还有一大瓶子油膏。都是从开船那帮弟兄手里匀出来的,您赶紧穿上试试!”忠心耿耿的亲兵们一边解释,一边七手八脚将他扒了个精光,抓起黏乎乎的油膏就往身上抹。

“这,这是什么?”韩克昌被抹得浑身发麻,晃了几下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你们朝我身上抹什么?!”

“水貂油!”吴良谋掀开门帘走进来,大声催促。“别磨蹭,赶紧抹了油膏穿皮甲。都督专门派人从韩信城的船帮分舵借来的,搭了好大人情给他们。貂油可以防水,防止身上长水疥。皮甲也是浸过油的,没什么份量。”

“佑图兄,都督答应了?”韩克昌依旧不是非常清醒,一边抓起皮甲自己往身上套,一边急切的追问。

“废话,不答应,我能在中军待一晚上么?”吴良谋揉了一下疲惫的脸,没好气地回应,“快点儿,马上就要出发了。胡大海和刘子云带领所有战兵接应咱们,黄老二把炮也都推了出来,一会儿专门在东面弄动静给咱们打掩护。咱们兄弟能不能露脸,就看这一锤子了!你赶紧,我去催别人!一群懒骨头,居然这样也能睡得着!”

“不是,不是你让我们先养精蓄锐的么?”韩克昌小声嘀咕,弯腰去穿靴子。亲兵们给他找来先前就准备好的圆盾,朴刀,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挂在腰间。另外五名被挑选中了随同他一道出击的亲兵,则都光了膀子,也开始互相帮衬着动手朝身上抹貂油。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门外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韩克昌不敢再多耽搁,带领自己的五名亲兵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帐篷之间的空地上,已经黑压压排出了一条长队。所有人都殷切地抬着头,两只眼睛倒映着星光。

注1:雀蒙眼,即夜盲症。

第140章 炮击

“来人,给壮士们倒酒!”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朱八十一点了点头,低声命令。

徐洪三带领亲兵们抬起一个巨大的铁锅,用勺子舀起里边的酒,倒进碗里,然后一个个双手捧给即将出征的弟兄。

酒是温过的,里边还放了姜丝、茱萸等物。更温暖的是人心。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黄酒,即便最珍惜性命的人,也都被酒雾熏得心潮澎湃。

用目光监督着亲兵给所有勇士都倒上了酒,朱八十一自己也捧了一碗,双手举到眉毛间,低声道:“朱某不会说话,只知道,尔等此去,不可能全都活着回来。可若是不让尔等去,弟兄们就得冒着滚木雷石爬三丈高的城墙,不知道多少人要丢掉性命。所以,朱某就只能把数千弟兄们性命,都交到尔等手上。拜托了!朱某 先干为敬!”

说罢,仰起头,将一碗热酒直接从喉咙处倒了下去。

“干!”吴良谋带领众人,齐齐端起酒碗,大口大口地痛饮。每个人眼睛里,隐隐都涌上了层泪光。

他们不怕死,只是怕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意义。而此刻,朱八十一却亲口告诉他们,他们的肩膀上担负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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