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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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嘴胡言!”朱重九回过头来,狠狠横了众人一眼,继续低声质问,“照这么说来,那些被朱某人放掉的蒙元将领,包括那王保保,应该领兵来投才对。怎么他们现在还没见任何动静?”

“这……”众人被问得瞠目结舌,犹豫了半晌,才又硬着头皮回应,“王保保,王保保非我族类。而,而傅友德,傅友德却是……”

“是啊!”朱重九气得摇头而笑,“王保保非我族类,所以朱某对他再好,他回去之后,都会对大元朝忠心耿耿。而傅友德是个汉人,所以他得了脱脱星点好处,就念念不忘,甚至连家人朋友也都抛在脑后。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朱某,那些异族比咱们自己更懂道理,更忠义无双,更能明辨是非?”

甭说朱重九心里一直觉得,傅友德被俘情有可原。即便他也觉得傅友德理亏,把后世网络论坛上胡搅蛮缠的功夫使出来,章溢和冯国用等人也照样招架不住。当即,众大小参谋们全都红了脸,又呼哧呼哧喘息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臣等,臣等不是那个意思?臣等,臣等只是,只是觉得,他,他当初就不该成为敌军阶下囚!”

“他被俘之时,可曾血战到最后?”知道众人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想法,朱重九将语气放缓了些,继续冷笑着反问。

“这,这……”众人都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拉不下脸来颠倒黑白。犹豫了片刻,如实回应,“据,据跟他一道换回来的王国定说,傅友德是被水淹晕了后,才被察罕帖木儿的人捞到木筏子上去的。”

“那他被俘之后,可曾答应为蒙元效力?”朱重九笑了笑,继续大声追问。

“没听说过!”众人一齐摇头,“至少,咱们这边的细作没听说过。”

“他被换回来之后都做了什么?替蒙元刺探军情了么,还是念念不忘说脱脱的好处?”

“没有!”众人依旧纷纷摇头,脸色浮现了几分惋惜之色,“他被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帐篷中,很少出门。平素连饭菜都是交给亲兵打回来的,冯国胜去看他,他也只是随便支应两句,就再没有任何话说了!”

“你看,他既不是主动投降敌军,被俘后又未曾接受脱脱的拉拢,回来之后还没说过敌军的任何好话,朱某为何就信任他不得?”朱重九迅速接过众人话茬,笑着补充。

“这,这……”众高参们说朱重九不过,咬了咬牙,开始从传统上做文章,“华夏自古以来,无重用被俘之将的先例!主公这次对傅友德既往不咎,他日再到危难关头,难免有人会效仿傅某,随便找个借口就降了对手。”

“如果他也像傅友德这般血战到最后,朱某一样不会对他另眼相待!”朱重九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说道。

如今他手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相应的,那种不考虑实际情况,专门袖起手来鸡蛋里挑骨头的风气也越来越严重。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借着傅友德被俘的事情,给大伙别以别苗头。以免今后自己麾下出现一群只会空谈,做起事来一塌糊涂的道德君子。以淮扬系目前的这点儿家底,也经不起道德君子们的折腾。(注2)

“至于华夏自古以来无此先例。呵呵……”目光缓缓扫过满脸惊诧的众人,朱重九又继续补充,“我怎么记得昔日关云长做了曹操的汉寿亭侯,还替曹操诛杀了颜良文丑呢?刘备好像也没怀疑过他吧!如果按照尔等刚才的说法,那关羽早就该被处斩才对,又哪有后来的水淹七军?”

此刻虽然《三国演义》虽然还没有诞生,有关刘备、关羽和张飞等人的平话和折子戏,却已经流传甚广。其中最经典的几场里头,就包括土山三誓,斩颜良和水淹七军等。因此,众人都是耳熟能详,甚至能信口吟出一些经典段落。(注1)

与曾经投降过曹操的关羽相比,傅友德的表现要更有骨气得多。他醒来之后虽然没有自杀殉节,但至少也没做了蒙元那边的高官。如果关羽都能被视为忠义无双之典范,那傅友德岂不是更该作为忠臣而名垂青史?

当即,章溢等人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红一阵儿,黑一阵儿,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蜀汉昭烈皇帝善待关云长的举动是否有错。更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待古人和对待今人采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标准。

正难堪间,却忽然看到徐洪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冲着朱重九行了个礼,低声请示,“都督,傅友德来了,他说想跟您见上一面。您看……”

“让他,请他等一等,我这就出去迎接他!”朱重九微微一愣,随即满脸欢喜地回应。受朱大鹏的思维影响,他对傅友德力竭被俘之事,始终充满了同情。总觉得身为将领,在危急关头留下来与弟兄们同生共死,比单独逃生更值得尊敬。哪怕是最后做了俘虏,也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这也是他明知道王保保在历史上最后成长为大元朝的擎天一柱,仍然主动跟脱脱联络,双方交换被俘将士的原因之一。明知事不可为,依旧坚守岗位的行为应该受到鼓励,而不是歧视。否则,今后再到危难关头,大伙就干脆争抢着做逃兵算了,谁还肯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主动留下给袍泽们断后?

对于众参谋来说,傅友德这回来得也非常及时。当即,大伙纷纷向朱重九施礼,主动请求回避。

朱重九好歹也做了这么长时间一军主帅了,岂能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笑着挥了几下胳膊,示意众人自管退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徐洪三身后,大步走出了帅帐。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瘦得如同一根竹竿般,随时都可能被风吹断。而此人的脸上,也写满了灰败之气。仅仅在听到朱重九招呼声时露出了一丝亮色,但是瞬间,这点亮色就再度黯淡了下去,宛若深夜里熄灭的萤火。

“末将傅友德,参见大总管。劳大总管亲自出门来接,死罪,死罪!”

注1:土山三誓等经典三国场景,早在三国演义诞生之前,就已经广为流传。其中最著名的是三国志平话,张辽奉命前来劝降,以及关羽的回应,已经与《三国演义》当中相差不大。非常完美竖起了关羽的忠义形象。

注2:在汉代和唐代,都有打了败仗被敌军所俘,脱身之后依旧得到其主公重用的先例。如刘弘基,徐茂功,都曾做过俘虏。当时的人并未对他们给与歧视,他们也很快用战功洗刷了自己身上的耻辱。自宋代起,世人对武将的道德标准越来越高,而武将兵败被敌军俘虏之后,如果不想立刻死掉,也只剩下投降一种选择了。

第330章 男儿(上)

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傅友德就瘦成了一个痨病鬼。朱重九赶紧加快脚步,双手托住此人的胳膊,“傅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去年咱们兄弟俩并肩作战时,你可从没跟我如此客气过!”

“当时末将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亏得朱总管胸襟大度,懒得跟末将计较!”傅友德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补充。

“胡说,胡说!我跟你计较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跟你计较?”朱重九闻听,立刻大笑着摇头,“才几天不见,傅将军居然跟朱某生分了这么多。别客气了,走,刚刚有人给我送过一些好茶来,咱们兄弟进去喝上几杯。”

他对傅友德,是由衷地欣赏。欣赏此人精湛绝伦的武艺,欣赏此人光明磊落的性子和风流倜傥的做派。所以发觉对方心情抑郁,本能地就想坐在一起开导几句。然而傅友德却没勇气高攀,惨笑着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蒙大总管赐茶,傅某按理说不该推辞。但傅某的双亲还在城门口等着,久了恐怕会心焦。所以就不叨扰了,还请大人见谅!”

“双亲?叨扰?”朱重九双目圆睁,废了好大力气,才适应了傅友德的说话风格,“你是说你要走,你要到哪里去?”

“败军之将,无颜再尸位素餐。所以,所以草民特地向赵总管请了辞,准备回家务农去了!”傅友德拱了拱手,灰白的面孔上露出几分惨笑,“临行之前,特地来向大总管告别。顺便祝大总管武运昌盛,早日直捣黄龙。”

“回家?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胡闹,朱某不准你走!”朱重九惊诧地大叫,旋即想起来,傅友德是赵君用的部将,自己对其没有任何管辖权,“赵,赵总管答应了么?他怎么可能答应?”

“赵总管身边人才济济,不差傅某一个!”傅友德笑着点头,双目当中,隐隐泛起几点泪光,“草民没见到他。他派人出来,赏了草民二十两黄金。足够草民回家买上一块好地,了此余生了!”

“胡闹,胡闹,赵君用简直是一头猪!”朱重九听得气往上撞,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他怎么能就这样让你离开?当日的事情,又怪不得你?谁他娘的都被淹晕过去了,还有本事拒绝敌军来捞?!”

“大总管慎言!”傅友德闻听,立刻板起脸来抗议,“赵总管毕竟是草民的旧主。草民丧师辱国,他未杀了草民以振士气,还赐草民以生计。草民不敢听别人当面侮辱于他!”

“放狗屁!”朱重九气得火冒三丈,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他自己做下了这没脑子的蠢事,还不让人说了?他就是一头猪,老子当年杀过的猪里头,都找不到比他还蠢的!”

骂过之后,又迅速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傅友德的胳膊,“你不要走。赵君用那边没你的位置,朱某人这里有。朱某人正愁分身乏术,根本没空管第一军。你留下,我把第一军指挥使的位置腾给你!”

“多谢,多谢大总管厚爱!”傅友德顿时眼圈发红,摇了摇头,用力将手臂挣脱朱重九的掌控。“傅某乃败军之将,实在无颜窃据高位。”

自从被换回来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尽了人们的白眼。非但昔日那些仰望着他的同僚,都避之如蛇蝎。就连他舍命为之断后的赵君用,也觉得麾下部将给自己丢了人。只是在回来的第一天虚伪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从此就彻底避而不见。

所以这些日子里,傅友德每天都是在油锅中煎熬。恨不得找到人多的地方,大叫几声,然后拔出刀来,自杀明志。却没料到,在朱重九这里,自己依旧还能得到礼遇,依旧被当作朋友。

“胡说,以你傅友德本事,一方诸侯也做得。怎么算是窃居高位?!朱某,朱某这边,就是暂时没有力量了。否则,甚至可以单独组一支军队给你!”朱重九的话继续传来,让傅友德心如刀割。

前者对自己的欣赏,傅友德清清楚楚。所以他才在临离开红巾军之前,冒着被奚落一番的风险,赶过来道一声别。但是,此时此刻,越是被当作个人看,傅友德心里就越感到自卑。就越觉得没理由,以有罪之身,玷污了淮安军的战旗。

想到这儿,他红着眼睛,郑重给朱重九施礼,“大总管过奖了,傅某真的当不起大总管如此厚爱。家中,家中双亲一直担心刀箭无眼,傅某此番回乡务农,刚好可以尽孝膝下。大总管,草民对不住您了!知遇之恩,请容傅某来生再报!”

说罢,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转身边逃。

“站住!”朱重九大急,追上前去,再度扯住傅友德的一只胳膊,“你给我站住?你往哪里去?傅友德,你真的甘心回家去种地么?朱某心里,可是一直记得你去年冬天,单骑夺城的模样!”

对一个英雄来说,最痛苦的,恐怕就是在其落魄时候,让他看到自己曾经的辉煌。眼下的傅友德便是如此。闻听“单骑夺城”四个字,顿时觉得心如刀割,两行热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

“如果打一次败仗就该回家种地,那关云长早就成了土财主。徐世绩也该是一个乡巴佬,根本没资格名标凌烟阁!千载之后,谁人还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双手拉住傅友德,朱重九用力将此人往自己的中军帐里头拖,“傅友德,你如果不想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别给我推三阻四。你缺兵,老子给你招。你要炮,老子给你造。在谁身上栽的跟头,你给我在谁身上找回来!老子就不信了,你堂堂傅友德,连这么一个小坎儿都过不了!老子不信,不信!告诉你,只要老子在,你就甭想活着离开!老子看上你了,老子知道你早晚会有一天,让那些看不起的人,全都后悔得把眼珠子抠出来!”

“大总管!”傅有德被拉得踉跄了几步,软软地跪在了地上,放声嚎啕,“大总管,傅某,傅某,呜呜……”

“别说废话了。如果拿朱某当个朋友,就给我站起来,自己走进去!”朱重九弯下腰,用肩膀硬生生将傅友德扛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往自家中军帐里头扛,“你傅友德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人物,怎么可能就此躺下?走,走,进去,跟我进去。别人那没你的地方,朱某这里有。不信你去问,朱某刚才还跟人说呢,准备劳烦你给朱某当个侍卫,陪着朱某去赴脱脱的鸿门宴。既然你自己来了,正省得朱某去赵君用那边找你!”

“大总管!”傅友德又悲愤地叫了一声,挣扎着站直了腰杆。中军帐已经进来了,再说什么玷污的话,就是矫情。别人以国士待我,我必然以国士报之。“大总管请放下傅某,傅某这条命,从今往后卖给你便是。哪怕是刀山火海,傅某都追随左右,永不他顾!”

“请你做侍卫,是防备脱脱动什么歪心思!”见傅友德终于重新开始振作,朱重九放下他的胳膊,喘息着解释。双方武力值相差太大,刚才这几下,几乎用光了他全身力气,“这几天你先跟在我身边熟悉一下情况,此番鸿门宴之后,就去第一军出任指挥使。这是朱某起家的老底子,你带着他们,一定会把旧账全讨回来!”

“末将寸功未立,不敢窃居此位!”傅友德擦了擦眼睛,继续轻轻摇头。痛哭过一场之后,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先前好了许多。憔悴的眼睛里,也重新涌现了几丝生气。“如果主公恩准,末将宁愿先做一名亲卫百夫长。反正以淮安军现在的势头,今后末将不愁没功劳可立。”

“嗯?”朱重九微微一愣,然后立刻明白,傅友德是不想破坏了淮安军的旧有规矩和升迁秩序。笑了笑,欣赏地点头,“也好,那你先给你一个亲兵连带。等打败了脱脱之后,职位在另行安排。”

“多谢主公成全!”傅友德感激地拱手。然后,又叹了口气,低声提醒,“末将原本是赵总管的属下,虽然已经被弃之不用,但……”

“无妨!”朱重九笑了笑,摆手打断,“赵总管那边,等会儿我亲自去跟他说。刚好他前些日子要求跟朱某赊购五十门火炮,朱某白送他就是!”

“主公!”傅友德又低低叫了一声,心潮澎湃。

眼下各路红巾跟元兵恶战不休,武器辎重供应极为紧张。就连淮安军自身,很多从大食人手里新买回来的战舰都没能装备上足够的火炮。然而为了他区区一介败军之将,朱总管竟然毫不犹豫地拿出五十门炮去跟赵君用交换。这份知遇之恩,傅某人这辈子恐怕结草衔环,都报答不完!

猜到傅友德在想什么,朱重九笑了笑,低声安慰,“再好的兵器,都是给人用的。都不如人值钱。你放心,朱某向来不做赔本儿买卖。用五十门炮换你,细算下来,朱某其实赚了一个大便宜。你看着,赵君用他将来肯定会后悔,朱某确信,他早晚会后悔得将肠子都吐出来。”

第331章 男儿(中)

朱重九是受了后世思维的影响,从内心深处里认为人才的价值远远高于武器。但这番话听在此刻的傅友德耳朵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国士之礼了。当即,后者又感动得两眼发热,咬了咬牙,哽咽着说道:“蒙主公如此器重,末将纵使,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他日若能领军出征,末将定然,定然让这五十门炮,每一门都十倍于它的价值!”

“你不用着急,只要顶住了脱脱这一轮狂攻。三年之内,朱某定然会打过黄河去,为父老乡亲们讨还这笔血债。届时,有你单独领兵的机会!”朱重九笑了笑,豪气万丈头。

不是他盲目乐观,据他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蒙元朝廷此番南征,可谓集中了倾国之力。只要淮安军能够成功击败脱脱的三十万大军,接下来一两年内,蒙元朝廷肯定无法再发动另外一场同等规模的战役。而有上一两年缓冲时间,长江讲武堂就能将各级军官轮训个遍, 淮扬百工技校和淮扬府学的第一批新生就能毕业,淮扬的新作坊就会沿着运河遍地开花,新的生产方式和作战方式都将从幼苗长成大树,将还奉行着四等奴隶制度蒙元,远远地甩在时代后边。

“愿领一部先登,为主公开路搭桥!”傅友德听得心神激荡,拱了下手,大声说道。

“好!咱们击掌为誓!”朱重九将手伸出来,向傅友德发出邀请。

“击掌为誓!”傅友德红着眼睛伸出右手,与朱重九的手掌对击了三下,豪情万丈。

击过之后,他又迅速将目光落回眼前现实。犹豫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进谏,“主公,主公这几天没去见过李平章吧?如果能抽出功夫来,末将劝主公勤去淮安医馆那边几趟。某些人,可正眼巴巴地等着接李平章的印信呢!”

芝麻李在两个多月前因为箭伤没得到及时医治,脓毒入血。虽然被朱重九从芒砀山区接回来后立即就送进了淮安医馆,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能否好转也完全要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所以最近这两个多月,朱重九几乎是一抽出时间,就会往医馆里头跑。将自己所知道的各种抗菌办法,只要力所能及,都委托医馆里的汉家和大食郎中们用了个遍,然而,情况依旧不是非常乐观。(注1)

更令人郁闷的是,眼下淮安城中,不止蒙元朝廷的细作盼望着芝麻李早点死掉。某些作战外行,但擅长权谋的家伙,几乎住在了医馆里头。只待芝麻李指定继承人,就毫不客气地继承包括淮扬、宿州,蒙城、濠州等地在内的,整个东路红巾。

朱重九虽然讨厌窝里斗,但事关淮安军的未来发展,他也无法做太多让步。因此,听了傅友德的提醒,他的眼神顿时就是一黯,心中的兴奋转眼被冲了个干干净净。“最近战事比较紧,差不多两到三天才顾得上去医馆一次。李平章的情况还好吧?色目医生那边,不是说有他有很大希望挺过这一关么?”

“末将不通医术,但是,恐怕不太容易!唉!”傅有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回应,“关键还是要看李平章自己,他的心态与末将先前有些类似。对于是否痊愈,已经不怎么在乎!”

两个多月前,包括宿州军在内的十余万红巾精锐,尽数被黄河水吞没。这场惨败,从身体和精神两方面,彻底击垮了芝麻李。作为一个心气极高的义军领袖,他甚至认为,是自己无能,才导致这么多弟兄葬身鱼腹。而唯一的赎罪办法,就是把自己的一条命也捐出去,陪着弟兄们共赴黄泉。

对于芝麻李的自暴自弃心态,朱重九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开导。此外,蒙元三十万大军在河对岸虎视眈眈,也容不得他把精力全都放在芝麻李一个人身上。所以一来二去,双方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就日渐疏远,东路红巾的继承权问题,也日渐成为了悬念。

今天听完了傅友德话,朱重九少不得又幽幽地叹了几口气,然后低声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医馆探望一下他吧!正好,你也趁着这会儿,去把二老接到我淮安大总管府的旁边的宅院来。那边前一段时间腾出了好几处院子,我叫洪三给你腾出一座,你回来后,直接找他就行!”

“谢大总管!”傅友德又是一喜,感激的拱手。

“去吧!别让二老等着急了!”朱重九笑着挥挥手,示意傅友德可以自己去忙活。然后又叫过徐洪三,命令对方帮助傅友德安置家眷。随即,便收拾了一下行装,让亲兵买了些时鲜瓜果,大步流星朝医馆赶去。

芝麻李今天看起来神色还不错,正斜躺在病榻上,让大光明使唐子豪用龟甲为自己占卜。听到了朱重九的问候声,立刻抬起头来,非常高兴地说道,“朱兄弟,你怎么又跑我这里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么,战事要紧,别在我这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功夫!”

“大总管这是哪里话来?”对于眼前这位始终尽最大努力支持和包容着自己红巾领袖,朱重九心中一直怀着几分敬意。摇了摇头,笑着回应,“末将再忙,也不至于没功夫来探望您老。只是不能每天都守在这里陪伴伺候罢了!”

“你可别来!”芝麻李大笑着挥手,“你要是天天都在病榻边伺候我,李某身后肯定又得留下一片骂声。该死不死,却耽误了我红巾的反元大事!”

“大总管说笑了!”朱重九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语病,又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床榻旁,信手替芝麻李整了整垫在背后的枕头。“您老感觉好一些了么?该及时用药,就不要拖拉。别让郎中为难,也别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我知道,我这不是闲着无聊么,自己给自己找些乐子玩?”芝麻李被抓了个现行,讪笑着补充。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满脸尴尬的唐子豪,轻轻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跟朱兄弟私下里头说!”

“是!”唐子豪不满意地瞪了朱重九一眼,收起龟甲,倒退着离开。

“看不惯他装神弄鬼,是不是?!”没等他的脚步声在门外消失,芝麻李就又笑了笑,看着朱重九的眼睛追问。

在朱重九看来,有病不求医,却去求一个神棍,绝对不是什么理智之举。因此他也不对芝麻李隐瞒自己的想法,“您老也知道,我不推崇这个!眼下咱们扬州工坊里,已经能造一种叫做放大镜的东西。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把导致各种疾病的罪魁祸首找出来。”

“我知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么。”芝麻李又笑了笑,顺着朱重九的话头说道。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没想到芝麻李的领悟能力这么强,朱重九愣了愣,笑着点头。“眼下咱们造的放大镜,倍数不够。我也没太多功夫去跟工匠们一起鼓捣。否则,造几架显微镜出来,便可以说清楚很多疾病的成因。反正,用酒精擦拭伤口有用。病人自己体质和心态也决定了痊愈的快慢。至于算卦烧香,求神拜佛,无异于缘木求鱼!”

“我知道,我知道!”芝麻李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躲闪着朱重九的目光,“不用你的那个什么显微镜,我心里也都清楚得很,求神拜佛,还不如求己。不过……”

轻轻叹了口气,他又非常认真的补充,“这明教,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在你看来是装神弄鬼,然而它毕竟唤起了这么多人,让他们提起刀来跟咱哥几个一道造反,而不是继续如牲畜那样任鞑子宰割!”

“这……”朱重九从没站在此种角度看待过明教的作用,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反驳。

看着他愣愣的模样,芝麻李笑了笑,满脸得意,“满城都是火,官府到处躲;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我老李这辈子最长脸的事情,就是终于又造了一次反。杀了无数狗官,抢了无数大户。只可惜……”

想到被黄河水吞没的十余万弟兄,他的脸上的笑容迅速逝去,“只可惜俺老李疏忽大意,竟然事业刚刚开了个头,就着了鞑子的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总管不必过于自责。谁也没想到,鞑子会如此丧尽天良!”听芝麻李情绪急速转低,朱重九赶紧出言安慰。

“可弟兄们的性命,却只有一次!”芝麻李看了他一眼,惨笑着摇头。“这两天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弟兄们来找我,让我带着他们一起,去造阎王老子的反。八十一,我的时间不多了。其实,你今天不来,我也会派人去喊你。我,我快撑不下去了,今后,咱们东路红巾军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你的了!”

“啊——!”朱重九没想到芝麻李居然忽然起了传位的念头,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拱着手拒绝,“大总管且慢,我刚刚问过郎中,您的身子骨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况且赵总管、彭总管和毛总管,他们三个的资格和功劳都在我之上。大总管切莫托错了人!”

“你小子啊!”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疲惫地摇头,“从咱们哥俩第一次见面时起,就不肯说一句实在话。我如果传位给赵君用,你能服他么?还是彭大、毛贵他们几个,有本事降服你麾下这群骄兵悍将?我老李已经害死了那么多弟兄,不能再害了。再害,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头,也赎不过来了!”

注1:脓毒入血,即败血症。由外伤感染而引发,著名医生诺尔曼白求恩,就是死于此病。

第332章 男儿(下)

一番话,说得朱重九面红耳赤,气喘如牛,却半个字也接不上来。

凭心而论,即便芝麻李真的将位置传给赵君用,他也不会将淮扬系的基业和淮安军的指挥权,转交到后者手中。顶多是大大方方跟赵某人说一声恭喜,然后礼送处境,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初那个没什么个人追求,一心想着去抱朱元璋大腿的朱八十一。论地盘,他的“领土”已经不比刘福通小多少;论实力,淮安军的全部兵马加起来虽然只有十四万挂零,其中却有一半儿是完全脱产训练的战兵。武器、铠甲和专业程度,都远非其他红巾诸侯能比;论威望,朱佛子之名,早就不在刘元帅、徐皇帝和彭和尚三人之下,凭什么要求他把自己血战所得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况且即便他自己想交,这世界上,有人能吃得下么?芝麻李说得没错,无论是彭大、毛贵,还是赵君用,都降服不了淮安军的众将。弄不好,一场内讧就要瞬间爆发。让芝麻李到了九泉之下,也无法安生。

“你放心,俺老李虽然读书少,却不糊涂!”见朱重九窘迫得恨不得夺门而出,芝麻李又笑了笑,满脸得意地宣告。“这些日子,赵君用几乎每天都围着我转,彭大也是早一趟,晚一趟,嘘寒问暖。我知道他们俩想要什么?但是我绝对不会给他们。”

“大总管,大总管您想多了。只要您好起来,其实一切问题都会烟消云散!”朱重九听得愈发尴尬,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应。

如果不是对芝麻李的性子非常了解的话,他甚至都会怀疑,此时此刻,病房周围埋伏着一大群刀斧手。就等着有人一声令下,便冲出来,将自己乱刃分尸。

然而,芝麻李不是那种人,以眼下淮扬大总管府所辖各部门的精细分工,也绝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所以,除了希望芝麻李尽快好起来,将矛盾无限期拖后之外,朱重九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东路红巾军的继承权问题。

“俺老李这样说,不只是因为你实力比赵君用和彭大他们几个强!”芝麻李显然恨不能一下子把能说的话都说完,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又继续补充,“而是这样做,对咱们从徐州一道起家的众兄弟们最好。把我的位置交给你,今后赵君用也好,彭大也罢,即便有什么过错,你也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而如果让赵君用坐了这个位置,以他的心胸,恐怕你、彭大和毛贵三个,要么被他杀掉,要么把他杀掉,根本没有第三种结果!”

天气已经不算很热,却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已经涌满了朱重九的额头。他以前从来没料到,看上去粗豪无比的芝麻李,居然有如此细腻的洞察力。更是从没有料到,后者的胸襟气度,居然恢弘如斯。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非常渺小,渺小得几乎需要扬起脖子,才能看清楚半躺在床上的那个高大身躯。魁梧、伟岸,即便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久,依旧像是一头刚刚睡醒的老虎。只要深吸一口气,就能重新站起来,雄视高岗。

“大总管放心!”不知道是被对方的人格魅力所感染,还是出于一时冲动。朱重九也深吸了一口气,郑重承诺,“不管您将来将位置交给谁,也不管您将来是否还带着大伙一起干,朱某有生之年,绝不会将刀子对准咱们自己这群兄弟。朱某可以当着您老的面儿,对天立誓!”

“不用!我相信你!”芝麻李迅速睁开眼睛,目光明澈如水,“我一直相信你。也一直相信,你会比俺老李做得更好。你帮我个忙,把床底下那个箱子拖出来!那个木头箱子,上面挂着一把铜锁的。”

“是!”朱重九低低答应了一声,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小小的樟木箱。

“帮我打开,钥匙在我枕头底下!”芝麻李疲倦地笑了笑,继续吩咐。

朱重九遵照他的命令,从枕头底下取出钥匙,打开木箱。一套用红色丝绸包裹着的印信,立刻呈现于二人眼前。

“这是我的红巾军河南江北平章大印,还有一枚宿州大总管的,一枚天下兵马副元帅的,从今之后,都归你了!”芝麻李笑着指了指箱子,大声说道。

“这……,大总管,大总管切莫如此。您,您肯定会好起来。我,我真的问过郎中。”朱重九愣了愣,赶紧出言推辞。

“撒谎,我自己身体,我自己清楚!别婆婆妈妈的,老李拿你当兄弟,你别让老李死不瞑目。”芝麻李竖起眼睛斥责了一句,随即又急切地补充,“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即便没有这些废铜烂铁,别人也休息染指你的淮安军。但有这么几件,我走了之后,你至少能省掉许多麻烦不是?毕竟还没有将脱脱打跑,你哪有功夫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上分神?!”

“大总管!我,我……”朱重九低低的叫了一声,有股暖流在心头和眼底不停地转动。两年来的包容与扶持,两年来的肝胆相照,就像电影胶片一样,迅速闪过他的脑海。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好运,这辈子居然能遇到到芝麻李这样的顶头上司。以大海一般广阔的胸襟,包容了他的种种冒犯、胡闹,特立独行,甚至对他所做的一些明显欺骗行为,也都采取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态度,从没认真追究过背后真相。

“别说废话,赶紧把这些收起来。咱们兄弟之间,没工夫说废话!”芝麻李用力挥了下手,不给朱重九任何客气机会。“这是老李能最后为你做的事情,你别让老李死都不得安心!”

“大总管……,李大哥!”朱重九即便是铁石心肠,也彻底碎成了齑粉。双手捧着装印信的箱子,跪在芝麻李的床头,泪如雨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这是他的大总管,他的大哥。亲自把他拉入红巾军,亲自把他推上一军主帅的位置,最后又亲手把整个徐淮红巾交给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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