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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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大珠小珠落玉盘!淮安军的炮兵和步卒们,只是将带着宽沿儿的头盔,稍微向下低了低,就令近半数凌空而至的羽箭失去了效果。剩下的四十余支,也有一大半落在了空处,徒劳地溅起一团团湿泥。仅有十余支利箭,侥幸射中了淮安将士的躯干。但飞过了一百步的距离之后,这些羽箭基本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勉强能穿透钢丝软甲,也会被软甲后的绸布衬里挂住,再也无法深入分毫。

“传令炮营,全体蹲在炮车之后!战兵各团,指挥权下放给团长!”没等天空中的羽箭落尽,明威将军徐洪三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技止此耳!如果蒲家军不急着放箭,也许他还会再谨慎一些。然而既然对手已经撅起了屁股,撩过了蹶子,他也就不介意亮出牙齿,咬断其喉咙。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新的一轮号角声响起,旋律中竟然带着一缕欢快。随即,正在忙碌的炮手们纷纷蹲身,迅速躲于炮车上竖起的挡板之后。而战兵的队伍里,则响起了长长的铜哨子声,“吱——吱——吱吱——”

淮安军动了,先前一直在严阵以待的淮安军动了。就在迎面射来的箭雨当中,他们徐徐地分成了左中右三个部分。两侧稍稍前推,中央稳稳拉平。随即,每一个部分,又缓缓分成了单薄的三层。

“放箭,继续放箭,别停下来,放箭!”大长老蒲世仁根本看不明白对手在干什么,却本能地预感到了大难即将临头。挥舞着染血的弯刀,一边咆哮一边放慢脚步。

“放箭,放箭,放箭!凑近些放箭!凑近些就射得更准!”三长老田定客果断站住,回过头来,大声招呼。

乱纷纷的羽箭再度升空,掠过八十步的距离,落入淮安军独立旅的队伍当中。这一轮,比前一轮来说,多少算是取得了一些成效。大概有十几名淮安军士卒不幸面部受伤,或者没有铠甲遮掩的小腿处中箭,呻吟着倒了下去。

第二排的士兵中,立刻冲上同样数量的弟兄补位。同时,还有数名胳膊上扎着红色丝巾的弟兄,跑上前,将伤者拖到自家队伍最后。所有动作,都是在伙长和都头这两级的军官指挥下迅速完成,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稍高一级的军官根本就没受到任何干扰,由伤亡所带来的士气打击,也因此被控制在了局部,无法四下蔓延。

“放箭,放箭啊。射,继续射,射死他们!射死这些无信者!”田定克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子,将其心底的恐慌暴露无遗。

对手居然不躲避羽箭。对手居然无视于身边的伤亡。他们,他们真的是一群人么?还是朱屠户施展了什么妖术,将他们全都变成了傀儡。

“真神的信徒们,冲啊,冲过去,将他们砍翻!七十二处女在天国等着你们!”此刻蒲世仁的心里,比田定客更为绝望。回过头,冲着所有狂信徒们做出最后的鼓动。

“冲啊!为了真神!”

“冲啊,为了地上天国!”

讲经人们纷纷停住脚步,挥动胳膊,招呼狂信徒和其他人冲锋。已经只有七十步了,弓箭顶多还能再射最后一轮。而最后一轮弓箭之后,无论效果如何,双方都必须面对面见真章。

“冲啊,真神保佑!”在队伍中狂信徒的带领下,其他士卒鼓起最后的余勇,拼命迈动脚步。自家这边人多,自家这边有神明保佑,自家这边昔日打遍四海没遇到过敌手。所以,自家……

尽可能多地罗列着自己一方的优势,他们仿佛看到了胜利就在眼前。淮安军的反应很奇怪,好像根本不知道利用跑动来积蓄力量。都只剩下六十步了,他们居然还不主动发起对冲。他们,他们的阵列只有薄薄的三层,几乎一个冲锋就能凿穿。他们,他们当中的第一排甚至蹲了下去,只是将一支铁管子顶在了肩头,正对准前方。

“嗖嗖嗖嗖嗖嗖——”又一轮羽箭在极近的距离落下,射伤了百余名淮安军士卒。

“吱————!”淮安军当中,则以一声凄厉的铜哨子回应。随即,蹲在第一排的士卒们,稳稳地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如狂风扫过麦田!

冲得最快的那部分蒲家将士,仰面而倒。

“真——!”诵经声卡在了嗓子里,战场上,瞬间就一片安静。几乎所有还活着的蒲家将士,都本能地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那一具具布满弹孔的尸体,满脸难以置信。

“吱——!”不待他们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面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铜哨子声。不对,是三声,左中右,各是一声,因为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别,所以才被混为了一谈。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各团第二排站立着的淮安军,瞄准四十步远处正在发呆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狂风再度扫过麦田。麦田里,侥幸逃过了第一军屠戮的“麦秸”,又折断了其中一大半儿。红色的血浆四下飞溅,红色的雾气被风卷着扶摇而上,染红头顶上的阳光,将云层染得殷红一片。

“吱————!”第三声铜笛响起,宛若地狱里的阎罗王吹响了招魂曲。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旷野上,翻滚起一股红色的风暴。瞬间清洗所有卑鄙和野蛮!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既为国仇,虽百世可也。”粉红色的云团中,依稀有一个峨冠博带的读书人,骄傲地仰起头,大声朗诵。

注1:某经在十五世纪,由其学者公开出版的注释原文。非杜撰。

注2:出于《春秋》。

第624章 光与影(上)

为了保证装填的速度和枪管的耐久性,遂发枪与火绳枪一样,都没有刻制膛线。因此燧发枪最大准确射程,也只有五十步上下。超过这个距离,后羿转世也保证不了弹丸会飞到什么地方。

所以为了充分发挥武器的精度,淮安军的遂发枪兵,就必须将敌军放到五十步范围之内才能开火。而为了保证最大杀伤力,密集三叠队形,也就成了遂发枪兵的最佳选择。如此,就需要士兵的神经足够坚韧,哪怕天上下刀子都不乱动一步;就需要军队的纪律足够严明,哪怕是凤子龙孙敢带头逃命,也要砍掉他的头颅;还要求基层军官的素质和统御力足够一流,能把握住最佳出手时机,也能让麾下弟兄以性命相托。

除非经过长时间严格训练,任何军队都做不到以上几点。包括淮安军近卫旅,最初开始推行三段连击战术之时,都勉为其难。而一旦此战术掌握成功,整个军队就脱胎换骨。战斗中只要带队的军官能把握住节奏,当第三叠的士兵射击完毕,第一排的士兵刚刚完成一次重新装填。如此三叠横队反复轮换,发出的子弹就是连绵不绝。即便再遇到当年阿速军那样的百战精锐,也照样能杀得对手尸横遍野。

只可惜,蒲家军的战斗力,距离当年的阿速军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蒲家军的士气,也与当年挟百胜之威而来的阿速军不可同日而语。没等淮安军近卫旅开第二轮叠射,战场上已经看不到一个呐喊冲锋的蒲家将士。无论是以渊博而著称的讲经人,还是以忠诚而著称的圣战士,只要没立刻别子弹放翻的,全都毫不犹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侧转身,朝着来路撒腿狂奔。

至于那些庄丁、佃户和被强行拉入队伍的民壮,此刻甚至连逃走的勇气都没剩下。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知觉后,就毫不犹豫地跪倒于血泊中。脑袋低垂,脖子伸出老长老长。

“把这里留给独立旅,咱们去抄那兀纳的后路!”被希腊火挡在道路左侧的傅友德当即立断,放弃了对溃败对手的追杀。拨转坐骑,绕路扑向那兀纳的帅旗。

那兀纳所统带的蒲家精锐,此刻已经完全与陈友定的人马搅在了一处。彼此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谁也不敢再存保留实力的念想。对于陈友定来说,那兀纳及此人麾下的兵马,就是自己取信朱总管的投名状。干净利索地杀光对方,陈家投靠淮扬的时间虽晚,今后保不准也有人名标凌烟。而对于那兀纳来说,如果冲不破陈友定的防线,今日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大长老蒲世仁等人的性命,也等于白白被牺牲!

“挡住,挡住他们。已经没有火油弹了,他们后路肯定被徐大人给抄了!”

“杀,杀出去,杀出去跟亦思巴奚军汇合。杀出去给蒲长老报仇!”

“杀那些没良心的色目人!”

“杀死那些卡菲尔,死后灵魂可以直接升入天国!”

……

在双方核心人物的鼓动下,陈家和蒲家的私兵们,个个都红着眼睛,咬牙苦战。鲜血和碎肉横飞,尸体和残肢在脚下翻滚。一名陈氏子弟受了伤,周围立刻有两三名蒲家子弟扑上前,冲着他挥刀乱剁。一名蒲家圣战士露出破绽,附近立刻会扑上四、五名陈家精锐,用钢刀和长矛将他捅得全身都是窟窿。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无暇去观察身边五尺之外的事情。稍一疏忽,就是生存和死亡的差别。即便那兀纳本人,也提刀冲在了队伍中央,轻易不敢回头张望。

他也不相信大长老蒲世仁那边能顶住淮安军骑兵旅和近卫旅的联手攻击。他现在所期待的,只是大长老蒲世仁那边,能够撑得长久一点儿。也许是两刻钟,甚至是一刻钟,他都有可能将陈友定的队伍冲个对穿。毕竟双方需要拼命的紧迫感不同,而武器和铠甲方面,蒲家军还占据了绝对上风。

“来战,陈友定,有种出来跟我放马一搏!”奋力催动坐骑,那兀纳挥刀左劈右砍,冲破一小队陈家子弟的拦阻。

跟在他身后的百余名精锐家将,也纷纷策马前冲,紧紧护住他的侧后两翼。将所有试图袭击那兀纳的人都砍翻在地,尸骸亦被马蹄迅速踩成肉泥。

再往后,则是受过天方教讲经人以及受过讲经人祝福的狂信徒们,后者又被天方教自己称为圣战士。他们是整个蒲家军中意志最为坚定的精锐,对就发生在身边的死亡毫无畏惧。按照经文所讲,天国是他们的最后归宿,而他们的灵魂脱离肉体之后,全都能在天国里得到永生。

这两波人如同两道海浪,不断地向前推进,将挡在自家去路上的陈家军,不断撕开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口子。而其他蒲家士卒,则跟在两道“海浪”之后,以最快速度将裂口填满、扩大。将遇到的落单陈氏自己乱刃分尸。

有很多人根本就不信天方教,对蒲家日常所宣讲的,宋王会报复泉州的说法,也将信将疑。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跟蒲氏精锐家将以及天方教的圣战士们,一道陷入疯狂。一道如同野兽般嚎叫着向前奋勇冲杀。没人敢落后,落后也许就会落入陈家子弟之手。那还不如当场战死,好歹能落个痛快,而不是被对方一刀刀慢慢折磨。

被蒲家军疯狂的举动所震慑,陈家军的将士们,渐渐变得力不从心。尽管陈友定也把自己的精锐家将,也都派了上去,但是,那兀纳的弯刀,却距离他的战旗依旧越来越近。

很快,他就听见了对方疯狂的叫嚣声。很快,他就看见了对方身体上的伤口与血迹。下一个瞬间,他甚至已经看见对方通红的眼睛,以及对方身后那群同样疯狂的圣战士,然而,他却既不愿亲自上前迎战,又不敢主动让开。

上前迎战,有可能就是鱼死网破。那兀纳是拼了性命才能死中求活,而他陈友定,却已经投降了淮安军,已经从上一个战场活了下来,没有必要以命换命。但让开道路,主动放水的话,后果同样是不堪设想。朱总管已经给了他陈友定一次机会,未必还肯给第二次。

“战,有种的来战!陈友定,你莫非只敢让别人送死么?”猜到陈友定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那兀纳的声音愈发嚣张。

“战,陈友定,是男人就出来。躲在别人后边,算什么英雄!”跟在那兀纳身后的家将们,也懂得如何动摇敌军士气。扯开嗓子,一边前冲一边大声邀战。

“他娘跟野汉子生出来的孬种……”

“这怂样,哪里是姓陈,分明为外来的野货……”

其他跟在后面的圣战士们,则在讲经人的带领下,大声侮辱陈友定的父母亲族。每个人都巴不得将陈友定从重重护卫后激出来当场杀掉,彻底瓦解陈家军的军心,然后一举冲垮所有拦阻。

“该死,今日有我没你!”听到二十步外的叫骂声,陈友定忍无可忍。单手拉出弯刀,就想带领自己的侍卫上前拼命。可是就在战马迈开四蹄的一刹那,他忽然又拉紧了缰绳。青紫色的脸上,瞬间涌满了得意。

“老子才不跟你拼命!你们今天死定了!”露出一口猩红色牙齿,他鼓足中气冲着那兀纳大声回应。“你们今天加诸于陈某身上的侮辱,陈某会百倍还给你们蒲家。不信,你们朝自己身后瞧!”

说罢,将战马往侍卫身后一缩,整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孬种,别躲!”那兀纳听得心中一冷,咆哮着纵马前扑。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而后传来一声冷风,“呜——”。紧跟着,左肩膀上猛地一凉,剧烈的痛楚沿着脊柱直冲脑海。

“啊——!”那兀纳嘴里发出一声惨叫,愤怒地回头。随即,整个人僵在了马背上。右手中已经砍出豁口的弯刀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再也举不起来。原本写在脸上的骄傲,也彻底变成了绝望。

有人从侧面放了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肩膀。按照骑弓的射程,那个人就在五十步范围之内。那个人非常好找,白马银盔,在暗灰色的蒲家鲛鱼铠的中间,显得格外扎眼。那个人连护卫都没带,自己为身后的大军开路,刀光过处,泼出一条猩红色的血浪。

“拦住他,拦住这个魔鬼!”蒲家军的讲经人们大声叫嚷,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人堆里头扎。魔鬼太野蛮了,超过了他们以往见到过的任何圣战士。单打独斗,蒲家上下谁也没有胜算。

“啊——!”两名圣战士嚎叫着扑过去拦阻,被此人一刀一个,劈下坐骑。又有三名蒲家精锐舍命上前,被来人用战马直接撞飞了一个,长刀砍倒了一个。剩下一个,则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不屑一顾。

而其身后,则冲过来数以千计的淮安骑兵,每个人都纵马挥刀,将躲避不及的蒲家子弟杀得人头滚滚!

第625章 光与影(中)

“挡住,圣战士,真神在天上看着你们!”二老夏严苟看得肝胆俱裂,扯着嗓子高喊。

蒲家的底气所在,其实就来自这些“圣战士”。其中有非常大一部分圣战士都不是泉州当地人,而是从海上流落过来的天方教狂信徒。他们生存于世界上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地上天国,为此,在他们眼里,无论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性命,都一文不值。

“世间一切都属于真神!真神赐予我们食物,弯刀和勇气,让我们去推广他的圣言!”伴着疯狂的诵经声,几十名用浓墨将铠甲染成纯黑色的“圣战士”,逆着拥挤的人流,扑向那匹纯白色的骏马,就像乌云涌向阳光。几乎转眼间,白马和白马的主人就被他们的身影遮挡,兵器交鸣声和人的嘶吼声充耳不绝。

“讲经人,讲经人,赶紧再组织圣战士,保护那兀纳向前冲!”见到白马将军被黑暗吞没,二长老夏严苟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扯开嗓子,继续大声嚷嚷。

淮安骑兵的杀到,意味着负责断后那部分的蒲家子弟已经全军覆没。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速向前冲,以最快速度,从拦路的陈家队伍中撕出一条通道来。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和那兀纳等人就要面临与大长老蒲世仁同样的结局。

“真神选择的勇士们——!”讲经人麻哈麻对夏严苟的想法心领神会,深吸一大口气,冲着周围扯开了嗓子。然而,一句装神弄鬼的话还没等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一双因为纵欲过度而红肿的眼睛,顷刻瞪了个滚圆。

乌云裂了,那匹白马如同阳光一般,从黑暗的包围中一跃而出。马背上的银甲将军挥刀力劈,将挡在其正前方的一名蒲家子弟砍去了半边身体。随即顺手一抹,将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圣战士斩于马下。两名全身漆黑的圣战士咆哮着追赶,兵器在他的后心处直画影子。他却不屑地挥了下胳膊,像赶苍蝇般,将手中的雁翎刀扫了回来。“当啷!”一名圣战士的兵器被扫断,慌忙后退。另外一名则被雁翎刀的刀尖扫中手腕,筋骨齐断,血如喷泉般奔涌而出。

“不想死的让路!”银甲将军迅速将身体转回正前方,刀尖指着那兀纳大声怒喝,“傅友德在此,贼子拿命来!”

“堵住他!给我堵住他!”因为这群黑衣圣战士的舍命阻挡,那兀纳与傅友德之间的距离,已经又重新拉回到了二十步左右。但是,那兀纳依旧觉得对方的刀尖已经戳在了自己的眉心上。将身体再度迅速伏低,双脚磕打马镫,冲着正前拼命猛冲。

“拦住他,拦住他!”蒲家重金从海路雇佣来的天方死士阿历克斯带着另外几名持矛的黑衣“圣战士”,咆哮着上前。试图凭借兵器的长度,封堵住傅友德的去路。

他们的设想很完美,然而现实却残酷至极。眼看着自家战马就要撞上长矛,傅友德忽然抬起左手,用一把三孔短铳对准了阿历克斯。“呯呯呯!”,三枚蚕豆大小的铁弹丸在不到十步的距离上呼啸而出,将阿历克斯直接打得倒飞了出去,胸口处拳头大的孔洞直通后背。

拦路的矛阵从中央断裂,一分为二。傅友德左手张开,拴着皮弦的三眼短铳径直掉落于马鞍侧。与此同时,他连人带马已经冲入了裂缝中间,右手雁翎刀斜劈、横扫、拧身回兜,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砍翻一个又一个躲避不及的“圣战士”,将他们全部送回了“天国”!

“真神保佑!”千夫长阿金依旧不甘心,呼喊着心中的神明纵身扑上。傅友德双腿轻轻夹了下战马,胯下的的卢猛地扬起前蹄,正中千夫长阿金的脑门。将此人的脖子瞬间踢歪到一边,生死不知。

当马蹄落下,傅友德手中的雁翎刀又至。扫、剁、劈、抹,几个动作被他使得连绵不断。挡在战马行经路线上的蒲家军,像秋天芦苇般,被一棵接一棵割倒。

“真神保佑——!”祈祷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却带上了明显的哭腔。靠近傅友德战马附近的圣战士和其他蒲家士卒,纷纷转身逃走,没有人再愿意做丝毫停留。

那个人不是人,是魔鬼,是大镇尼。而真神今天显然没空照管他的信徒,所以大伙只能暂且任由魔鬼在世间横行。(注1)

“不管周围,跟我诛杀首恶!”发现眼前敌军瞬间变得稀落,傅友德再度将刀尖前指,扯开嗓子大声呼喊自己的部属跟上。

骑兵依赖的是速度,在战场上放弃那些可以长时间和你纠缠的敌人,攻打对方最弱所在,收效将远远大于与敌军的精锐干耗。而眼下蒲家军最薄弱处,无疑在其中军帅旗之下。那些打着真神名义招摇撞骗的家伙,心中其实没有任何信仰。绝不会如来自底层的狂信徒们一样,敢于直面鲜血和死亡。

“诛杀首恶,胁从不问!”惊雷般的呼喊声,迅速从傅友德身后响起。骑兵旅的弟兄们跟过来了,用长刀将傅友德冲开的裂口变为溃堤。用马蹄踩翻拦路的敌军,将他们一个个踩入泥浆当中,变成地狱里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脱。

“向我,向我靠拢!圣战士,向我靠拢!”听着二十步外传来的惊雷声,那兀纳心中愈发恐慌。双手抱住战马的脖颈,叫喊得声嘶力竭。

“保护那兀纳大人,保护那兀纳大人!阿卜杜拉,你带着人堵上去,不惜任何代价!阿齐兹,还有你,你带着所有圣战士,一起上!”二长老夏严苟的声音里头,也带上了哭腔。挥舞着弯刀,逼迫重金雇佣来的大食将领上前拼命。

副万户阿卜杜拉像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拨转坐骑,向战场侧翼冲去,再也不肯回头。另外一个副万户阿齐兹扬起一只胳膊,大声喊道,“真神的勇士们,跟着我!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说罢,也是猛地一拉马头,朝着与阿卜杜拉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魔鬼势大,有智慧的人不会自己等死!”

……

大部分圣战士和大食雇佣兵,都果断地选择了跟在阿齐兹身后策马突围。白马魔鬼的目标是那兀纳,只要大伙不挡在他面前,他暂时就不会主动追杀。而陈友定的人大多数都是步卒,阿拉伯马从侧翼突围后,他们就很难再追赶得上。

“胡鲁德,麦吉德,你们几个别想逃!”二长老夏严苟被“圣战士”们的表现,气得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对准身边两个不会骑马的讲经人脑袋,“你们,跟我一起上。主意都是你们出的,天国也是你们要建的。你们休想跟着别人一起跑!”

“真神的信徒们,给我上啊!”讲经人胡鲁德和麦吉德两个,无可奈何,只好高高地扬起弯刀,带领身边所剩无几的信徒,扑向傅友德的战马。

二长老夏严苟说得没错,蒲家之所以在跟朱屠户和解之后,又果断选择了背盟偷袭,主要的怂恿者就是他们这些讲经人。所谓亦思巴奚军和大食雇佣兵,也都是讲经人帮助蒲家牵线搭桥从海路招募。这些人来到泉州,目的就是趁着混乱时代的到来,为天方教在东方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地上天国”。只要蒲家失败,所有秘密很快就会暴露于阳光之下。届时,他们这些讲经人哪怕躲进寺庙里,恐怕也要被揪出来,为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与其死于世俗的审判,不如主动回归天国!”见到两名讲经人被自己逼着上前拼命,二长老夏严苟又默默念了一句歪经,将弯刀举过的头顶,“弟兄们,一起上!我在天国等着你们!”

“一起上,一起上,天国里有吃不完的水果,有用不完的圣女!”百余名蒲家核心子弟大叫着,挥舞弯刀,跟在了夏严苟身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疯狂。

他们迅速与胡鲁德汇集到一处,抢在白马将军追过来之前,主动组成了一堵人墙。他们大声朗诵着经文,然后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冥冥中的神灵,由后者来决定他们的生死。这一刻,他们是最虔诚的,虽然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冲过去!”傅友德根本没有拿正眼看一下对手的面孔,就直接下达了命令。用步卒拦截骑兵,还未能及时组成枪阵。这不是勇敢,而是在送死。钦佩之余,他不介意成全对方的壮举。

“杀!”冲在最前方的淮安军骑兵齐齐加速,下一个瞬间,数百匹战马“轰”地一声,直接“撞”在了单薄的人墙,血肉横飞。冲破人墙后的将士们甩掉刀刃上的污渍,再度加速向前,所过之处,敌军纷纷栽倒。

再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去路,失去了信仰的狂热,蒲家军的表现变得格外业余。他们不懂得结梅花阵,也顾不上彼此配合。他们除了站在原地疯狂地挥舞弯刀之外,剩下唯一懂得做的,就是转身奔逃,将后背暴露于马蹄之下。而淮安骑兵,只要稍稍加速,就能超过他们,然后斜着伸展握刀的手臂,将他们如同割芦苇一样一排排割倒。

注1:大镇尼,即大妖怪,大精灵。

第626章 光与影(下)

夏严苟的人头飞上了半空,胡鲁德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闪避,又被另外数匹高速奔行的战马踩翻,转眼变成了一堆肉酱。麦吉德身手最为敏捷,在战马即将冲到面前的最后关头主动撒腿逃命,然而,两条腿却没跑过四条腿,被傅友德麾下一名伙长追上,一刀抹掉了半颗头颅。

“别恋战,跟着我追那兀纳!”傅友德再度举起血淋淋的雁翎刀,大声招呼。

“杀那兀纳,杀那兀纳!”弟兄们齐声响应,策马紧紧咬住敌军的屁股。

那兀纳跑不掉了,虽然先前有夏严苟带着死士拼命替他断后,虽然现在还有上百名大食雇佣兵和圣战士围在在身边,奋力替他开辟血路。但是在淮安骑兵的全力打击下,所有断后的力量都土崩瓦解。而陈友定发现蒲家军覆灭在即,也果断地带着嫡系精锐赶了过来。抢在自家军阵被冲垮之前,挡住了那兀纳的马头。

“姓陈的,我与你无冤无仇!”猛然间,那兀纳发现自己前方一空,随即,就看见了陈友定和他身后的长矛丛林。

每一把长矛都有一丈八尺余,后端戳在泥土中,前端斜向上扬起,高度恰恰与战马的脖颈持平。如果那兀纳继续不管不顾埋头逃命,等同于将自己和坐骑一起送到长矛的锋刃上,然后变成一具具筛子。

“当年赵宋也与你蒲家无冤无仇,并且有庇护收留之恩!”陈友定将身体缩进长矛丛林内,声音听起来异常冰冷。“下马投降吧!同为闽人,落在我手里,肯定好过你身后那个杀神!”

“你,你……”那兀纳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得不停住坐骑。他身边的大食雇佣兵和圣战士们,也纷纷拉住战马,不知所措。如果换做平时,他们可以找出无数办法来破解长矛阵。可眼下,这道并不厚实的长矛阵,却成了他们的血肉祭台,而身后追来的淮安骑兵,就是高高扬起的屠刀。

“投降!投降!”眼看着傅友德带着淮安军已经越冲越近,有大食雇佣兵果断地跳下坐骑,双手高高地举起。

后面那些魔鬼实在太凶残了,大食人落在他们手里,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而陈友定,好歹曾经是大元朝的将领,好歹是蒲家人的同僚。如果他想要长远在八闽立足,在搜刮足了赎金之后,应该会给大伙留条活路!

“投降,投降!”既然有聪明人开了头,立刻有人迅速跟上。淮安军初来乍到,不会与陈友定争功。而落在陈友定手里,肯定比落在淮安军手里强,这两点,几乎立刻就成了心照不宣共识。即便有人对此有所怀疑,看到周围的同伴都果断做出了选择,也只好举起手来随大流。

而那个白马魔鬼及其所率领的淮安骑兵,也果然不愿意与新降者闹出误会。隔着最后十几步远,用力拉住了坐骑。任由陈友定的人马将俘虏按翻在地,挨个捆绑。

见到此景,最后的几名大食雇佣兵和圣战士,也叹息着跳下了马背。转眼间,那兀纳身边就再无一个跨坐在马上者。他自知无力回天,茫然地叹了口气,丢下缰绳,踉跄着爬下了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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