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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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精而不在多,况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以为皇宫里那位,真的会放心让蛤蝲章独领一支强军么?”迅速四下看了看,素有鬼才之名的李汉卿用极低声音解释。“当年脱脱大人跟他是总角之交,人马掌握多了,他还要痛下杀手。更何况如今换成了蛤蝲章大人,细算下来跟他还有杀父之仇?重用蛤蝲章和三宝奴两兄弟,重新启用咱们几个,不过是他为了收拢驱逐了哈麻之后的人心,给内外一个交代罢了。心思跟当年宋孝宗给岳飞平反差不多。身后之名可以给,但兵马绝对不能再交给岳家的任何人。”

“可,可朝廷毕竟,毕竟给这支军队配上了火枪!”龚伯遂听得心里一哆嗦,惨白着脸,期期艾艾地反驳。

“三千火枪兵,弹药还得按天领。”李汉卿撇了撇嘴,继续低声打击,“我可以跟你们俩打赌,如果护国军人数始终是三千,领军万户就会永远让蛤蝲章大人兼着。如果人马超过了五千,或者直逼一万,不但蛤蝲章和三宝奴要被调往它用。咱们仨一样不可能再留于军中!”

“这,这……”龚伯遂和沙喇班二人听了,又惊又怒,万丈豪情都瞬间凝结成冰。喃喃半晌之后,才相继说道:“这,既然他如此凉薄,咱们又何必回来?”

“难道,难道脱脱大人的仇,就永远报不了么?这大元的官,做不做无所谓。但,但如果不能给脱脱大人报仇,我沙喇班死不瞑目!”

“两位兄弟莫急,这支兵马的出路不在朝廷,更不在他妥欢帖木儿!”李汉卿又摇了摇头,满脸高深莫测,“三千人又能如何?朱屠户当年麾下只有千余战兵,照样能将淮安城一鼓而下!眼下淮安军还没打过来,那位的心思,自然还放在内部。而只要朱屠户的人马一杀过黄河,他就立刻顾不上再防着咱们了。而全天下,跟那朱屠户不共戴天的,可不只是大元朝廷。只要咱们手中这三千人能打出自己的威风来,届时,自然有人主动给咱们输送粮饷辎重,甚至连兵源,都不用咱们自己操心!”

“这?”龚伯遂和沙喇班二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绽放出了满意的笑容。

人马少又怎么了?一年前,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人帐下,不也就是区区三两万人么?可现在呢,这二人手里的兵马,哪个少于十万来?不光是朝廷在支持他们,地方官员们在主动积极地配合他们,暗地里还有无数豪门大户、堡主寨主,和尚喇嘛,道士名儒,也有钱的出钱,有影响力施加影响力,把这两位完全当作大元朝的中兴的希望来打造。丝毫不管这两位眼下一个保的是妥欢帖木儿,一个跟的是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究其本因,明眼人谁不知道是因为朱屠户那套所谓的平等之政,惹下了太多的仇家?他们也许没勇气亲自下场与朱屠户拼个你死我活,也许表面上还要对朱屠户毕恭毕敬。但是暗地里,只要能给朱屠户填堵拖后腿的事情,他们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出钱,出粮,帮忙吆喝,都是小事儿,只要不用他们自己露面儿,哪怕是帮忙招兵买马都不成任何问题。

“这些话,不要让第四个人知晓!”李汉卿第三度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恐怕今年就是大元朝的最后一年了。接下来就该是群雄逐鹿。先进了大都者,未必得到天下。这乱世,恐怕要长着呢!”

第641章 年关(下二)

“那是自然!”沙喇班眉头往上一跳,随即拍着自己的胸脯表态。“汉卿兄放心,今后某家这条命,就归你用了。只要能给丞相报得了仇,甭说肚子里藏几句话,你就是现在让某把舌头割了,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龚某此番出山,完全是为了两位少东!”龚伯遂的反应稍微迟缓了些,叹息着说道。“唉,既然朝廷到现在还对我等不放心,龚某又何必做那末世孤忠?汉卿兄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龚某唯你马首是瞻!龚某的心思与沙喇班将军一样,只要能给丞相报得了仇,能保全两位少东家平安就好!”

“保密肯定是第一位的。君不密失其臣 臣不密失其身 几事不密则成害!”李汉卿先掉了几句书包,然后继续补充,“两位少东阅历浅,所以李某这番心思,也不敢现在就让他们知晓。”

“理当如此!”

“龚某明白!”沙喇班和龚伯遂互相看了看,相继点头。

“此外,还有几件事,需要劳烦二位兄弟!”见二人肯为自己所用,李汉卿心情非常愉快。想了想,继续低声吩咐,“第一,就是协助李某掌控好这支奇兵。平素多到下面走一走,让大伙觉得,咱们跟他们都是一条心,不是想要利用他们!你们看朱屠户那边,终日说什么官兵平等,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底下弟兄心甘情愿地去拼命而已。但几年坚持下来,其效果就是非同一般。当年丞相麾下的百战精锐,也受不了三成以上的战损。而朱屠户那边,随便一支队伍拉出来,都能做到死伤近半而不旋踵!”

“的确如此,李兄不说,我等差点就忽略了!!”沙喇班和龚伯遂二人的眉毛皱成疙瘩,反复品味李汉卿的话,然后缓缓点头。

敌人往往是最好的老师,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去学。按照他们二人的记忆,淮安军在战场上的韧性的确非同一般。当年其羽翼未丰,就能在淮安城下死死顶住脱脱的三十万大军。所凭的可不止是火炮犀利和地形险要。那些主动率队发起反击的都头、百户,那些抱着手雷与元军同归于尽的底层士卒,都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第二,需要两位兄长帮忙的,就是暗中串连昔日丞相的故旧,让他们也知道,咱们至今没忘记丞相的仇!让他们尽可能地,给护国军行方便!”李汉卿的话继续从耳畔传来,隐隐已经带上了命令的味道。

龚伯遂和沙喇班却丝毫不觉得冒犯,答应得极为痛快。

“好,这件事包在龚某身上!”

“还有一些老兄弟当日被调到了禁军任职,某家借着过年的机会,去找他们喝酒!”

李汉卿心中又是一喜,拱了下手,继续补充,“第三么,也是李某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追忆大元朝的好处,煽动对朱屠户的仇恨。这件事,不光要在护国军里头做。大都城内城外,也得派些人手下去。区别是不必像军中做得这么明显,找些由头潜移默化即可。要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记性好,把谎话变着法子多说几次,自然就三人成虎!”

“这?”龚伯遂和沙喇班再度愣了一下神儿,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迟疑。

李汉卿先前行的那些煽动仇恨的手段,老实说,他们两个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护国军中已经发生的事实却证明,这种手段虽然卑鄙无耻了些,效果却非常可观。前后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整个忠义护国军上下,几乎每个人都把朱屠户恨到了骨子里。当他们在战场上真的与淮安军遭遇之后,自然会同仇敌忾,给对方制造一个巨大的“惊喜”!

“两位兄台若是不看好此策,可以先找几名亲信去试试。用不了太久,二位就能看到成果!李某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但有句俗话却说,乱世出英雄。如今这大都城内外,期盼着浑水摸鱼的,可也不只是咱们兄弟!”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李汉卿笑着说道。满脸的皱纹当中,写得全是恶毒。

乱世出英雄。

乱世意味着秩序的消失,法律的废驰,杀人放火将很难再受到追究。但只要你豁得出去,黑的下心肠,就有很多机会不劳而获。

所以,自两汉以来,坊间巷里,山坡田头,就有许多人都巴不得乱世的出现。特别是那些识得一些字,半瓶子不满一瓶子的落魄文人,更是将乱世视为自己人生的最高梦想。却丝毫无暇去考虑,一旦大动荡时代来临,就凭他那半瓶子醋本领,是成为诸葛亮王猛的机会多一些,还是成为街边饿殍的可能性更大?

而李汉卿如今想要利用的,就是某些人的这种期盼浑水摸鱼的心思。在他看来,即便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现在就幡然悔悟,带着察罕帖木儿等人立刻就赶来大都,跟妥欢帖木儿父子联手。以眼下大元朝的军力,恐怕也无法阻挡淮安军直捣黄龙。所以,他李汉卿绝对不会再寄希望与大元,绝对不会带着忠义护国军去为大元朝这条必然沉没的烂船殉葬。那样做,除了平白制造一群冤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效果。

他李汉卿要做的,是让淮安军即便能打下大都,也站不稳脚跟。让黄河以北各地烽烟处处,逼着淮安军四处救火,焦头烂额。让淮扬大总管府每新打下一块地盘来,都多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却得不到任何实际收益。而一旦朱屠户这些年在淮扬所积攒的财力、物力消耗一空,军队又被分摊成片,自然会有英雄看准机会,给朱屠户致命一击。

至于这个英雄是谁,李汉卿不在乎。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他恨的只是朱重九和淮扬,只要能让朱重九像黄巢那样身败名裂,他的心愿就满足了一大半儿。而历史上黄巢之后,就是五代十国,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相继登场。后唐皇帝姓朱,姓朱的过后的天下恰巧就姓李。

当然,他这番心思,不能跟龚伯遂和沙喇班两人明说。只是以给朱屠户制造麻烦为借口,请二人协助自己去煽动仇恨,散布流言。龚伯遂和沙喇班两个人也不好驳了他的颜面,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各自挑了一些心腹去照方抓药。结果谁料想,效果居然比在护国军中还好上数倍。就在年前的这短短十几天功夫,大都城内外,已经是人声鼎沸。许多百姓提起朱屠户来,都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那朱屠户不敢来大都则已,敢来,咱们老少爷们绝对不能让他落得了好!”

“知道咱们的日子为啥过得越来越穷么,全是朱屠户闹的。他把钱全拿走了,大伙自然就没了好日子过!”

“知道么,朱屠户一来,就要先抄了大伙的家。什么值钱的,好用的东西,先拿去给淮安军分。淮安军分剩下了,则是那些城外的穷骨头,然后,才会还给大伙!”

“姓朱的说,他要杀光北方的姓董的,姓张的,还有那些汉军世家,给赵宋皇帝报仇。”

“不成了,咱们得想办法自保了。皇上要是靠不住了,咱们就得靠自己手里的刀子。到时候,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

“对!咱们过不上好日子,也别让淮贼好过!”

“甭看朱屠户现在得意。当年黄巢如何,还打进过长安呢,还不是转眼就身败名裂?”

“只要咱们大伙齐心,那朱屠户就是第二个黄巢!”

……

茶馆酒楼,街头巷尾,每逢人多的地方,大侠小侠,江湖豪杰,以及怀才不遇的在野遗贤们,都开始有意无意地传播各种谣言。痛骂那个让大伙连年都过不好的朱屠户,同时煽动周围的人对淮扬的仇恨。

这些人当中,六成以上,是纯粹抱着玩闹的心态,想给朱屠户添点儿堵。还有三成,则属于李汉卿事先预料到的同类,想在乱世中大捞一票,所以巴不得全天下都打成一锅粥。剩下的那一成,则属于龚伯遂、沙喇班以及其他有心人故意派出来的“火媒”了。非常懂得把握时机,并且行踪飘忽,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而他们嘴里编出来的谎话,也最为精彩。只要在某地“不经意间”大声讲述一遍,就能吸引许多听众,进而对他们的凄凉身世撒一把同情泪,对倒行逆施的淮扬大总管府,咬牙切齿!

“俺爷爷当年在毫州,凭着赤手空拳,开荒种地。白天给别人种,晚上给自家忙活,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只吃一顿饭,起早贪黑,口挪肚攒,辛苦了大半辈子才终于赚够了五十亩水田,算是站位了脚跟。到了俺爹这辈子儿,赶上朝政清明,各位大人勤政爱民,又二十年下来,五十亩就变成了两百亩,还盘下了一栋三进三出的院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水田呢,一年能种一季麦子,一茬子萝卜。田埂和宅院周围还全是桑树,每年春天,桑叶就收海了去了。俺娘,俺姑姑,俺婶子,四五个人养蚕缫丝,都忙不过来!那日子啊,可是甜出蜜来喽!”

操着似模似样的淮扬口音,一个脸上长者块巨大胎记的汉子,在酒馆里拍案感慨。

他的话,立刻吸引了周围许多目光。这淮扬富庶是天下闻了名的,而种田、养蚕织布,又是百姓们最熟悉的活计,所以大伙听起来就格外有亲近感。

“记得有一年夏天俺在树上吃桑葚,吃饱了往下一看。乖乖,可不得了。俺家院子前后的桑树,居然是个巨大的福字。俺赶紧爬下树问俺爷爷。俺爷爷说,那都是俺爹在刚刚娶俺娘的时候种下的。他知道俺娘喜欢桑树,又盼着家里兴旺,所以种桑树时,就故意摆了个福字!”

“令尊大人是个有心的!”

“厉害,令尊大人真是懂得惜福之人!”

周围酒客们听了,顿时又心有戚戚。都是普通人家,夫妻和睦,家业兴旺,谁人不期盼?只有败家子儿,才乐意天天喝酒赌钱骂婆娘,糟蹋完别人糟蹋自己。

“那您怎么到北方来了?”偏偏有人喜欢刨根究底儿,看看胎记脸身上的打扮和面前的简陋吃食,皱着眉头询问。

胎记脸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刻又拍了下桌案,低声长叹。“唉!这不是老天爷不长眼睛么?忽然及蹦出个朱屠户来,带着一群土匪强盗分田分地,愣把俺爷爷和俺爹两代人才积攒起来的家业给夺了!俺爷爷和俺奶奶一口气没上来,当天晚上就过去了。俺爹娘拿着地契去找他们说理,结果那朱屠户的人毫不客气地端起火枪,呯呯,唉,俺那苦命的爹娘啊……”

说着话,嚎啕大哭。周围的酒客们听了,顿时想起自家那几亩薄田,几间草屋,也一个个红了眼睛,咬牙切齿。

大元朝走了背运,朱屠户据说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如果事情真的像传言中那样,他只为吃不饱饭的流民和乞丐说话,见了谁家日子过得稍好一些就巧取豪夺,大伙可怎么办啊?除了拼了性命之外,恐怕根本没其他选择了!

“俺那苦命的爹娘啊……!”从手指缝中偷偷想四下看了看,胎记脸继续哭着控诉,“想俺毫州庄家,几代忠孝传家,男的老实,女的勤快,怎么就遭此横祸了咧?!俺不服,俺来大都找皇上告御状,哪知道皇上也管不了这姓朱的恶人啊!俺,俺老庄家找谁惹谁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眼啊。你赶紧睁开眼睛看看吧——!”

众酒客越听,心里越堵得难受,越听,越是物伤其类。真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去,舍了大半家业买几把刀子回来,随时准备以死相拼。

就在群情汹涌时候,酒馆掌柜忽然从案台后钻了出来。三步两步走到胎记脸面前,抬脚就踹,“滚你个庄一块,哭坟头也不仔细挑个地方?滚几个良田百亩,滚你个男耕女织。你他娘的从小就蹲在南门洞子那要饭,连自己爹姓啥都不知道,姓名完全靠脸上那块胎记。哪来的爷爷奶奶?!还朱屠户抢了你家的田产呢,你这辈子他娘的能吃饱饭的时间总计不会超过三个月,又哪来拉田产?!整天到晚厚着脸皮装大户,莫说装得不像,即便别人都信了,你嘴巴里头吹出来的那些东西,就能变成真的么?!滚,赶紧给我滚。爱哪疯去哪疯去,别在老子酒馆里头恶心人!”

第642章 转身(上)

“你,你……”庄一块立刻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蹦。想要强行争辩几句,却又怕被对方揭出更多的老底儿。最终咬了咬牙,色厉内荏地叫嚣,“你,你,你这是做生意么?分明是狗眼看人低。咱们,咱们走着瞧,看……”

“甭走着,我就在等着你。人跑不了,酒馆也跑不了。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包括你身后那个主子,他要敢来,老子一样接得下!”酒馆撇了撇嘴,冷笑着打断。“滚,赶紧滚!有娘生没爹教的王八蛋,别脏了老子的地方!”

“你,你,你……”庄一块的脸色,转眼从紫红变成了青灰。再也不敢多废话,与同行的两个搭档一道,将头夹在领子里,灰溜溜地滚出店去了。

其他酒客见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却又为掌柜担心了起来。“我说老唐,你今天太沉不住气了吧!那姓庄的虽然可恶,但看样子,毕竟是在奉命传谣。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揭了他的老底儿……”

“嗤!”唐掌柜冷笑着耸肩,“就这种货色,他做事不利,敢回去跟他主子实话实说么?况且就算他主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想对付朱屠户,堂堂正正地跟人家打,输赢老子都承认他是爷们儿。靠这种下三滥手段,未战底气就先输了三分。”

酒客们闻听,纷纷点头。然后却依旧无法放心,压低了声音,继续奉劝,“话虽然这么说,可这大元朝的官府什么时候讲过理啊?老唐,您还是赶紧找地方躲躲吧!把店铺先交给别人看着,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也没啥损失!何必非要跟这种货色硬碰?俗话说,好鞋还不踩臭狗屎呢!”

“放心,能使出这种龌龊手段来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调不动大都城里的衙门。”唐掌柜撇撇嘴,大咧咧地摇头。“即便他真的有那份本事,衙门里头的差爷也得仔细掂量掂量,都这年头了,还不知道收敛一二。万一明年朱屠户真的打过来,人家皇上可以出巡,王公大臣可以随行护驾,可没听说过,连衙门里头的捕快帮闲,也可以跟着搬家的!”

“那是,那是!”众酒客如醍醐灌顶,讪笑着点头。

怪不得唐掌柜今天行事如此胆大,原来是吃定了官府差役为了留后路,不敢再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倒行逆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缺混不吝。真的碰上个心里边缺根弦儿的,唐掌柜未必能逃过一场大麻烦!

正准备再劝上几句的时候,却发现唐掌柜忽然陪了满脸笑容,冲着门口跑了过去。远远地,就朝着一个正在走向这边的胖子拱手施礼,“路老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可是好久没见过您的大驾了,店里的大师傅、二师傅们,都一直念叨着您,想跟再您学几手呢!”

“这不是河间府那边的董老公爷家办席面儿,把我给强拉去了么!”姓路的胖子拱起油汪汪的手,冲着唐掌柜还礼。“他奶奶的,真的是大户人家,嫁个女儿也如此讲究。刚入秋那会儿就把我给用马车接了去,办完了大宴办小宴,直到年关底下,才肯放人回家!”

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刚刚被富贵人家赏识过,路胖子说话的声音极其高亢。顿时,众酒客看向唐掌柜的目光,就又明亮了几分。

怪不的此人胆大包天,原来是根子在这儿。河间董公爷?能在河间府被称为公爷的,只有汉军世侯,大元朝“开国名将”董文炳的后人。这一家世代为将,从董文炳、董世元一直到董守恕,都曾经为大元朝四处征战,功劳显赫。大元朝对他董家也回报甚厚,从董文炳的父亲那代起,一路下来竟封了十多个国公爵位。即便到了这一辈儿董家再无出色之人,还有董钥为监察御史,董锫为河间路达鲁花赤。兄弟两个一文一武,权势熏天。(注)

姓路的胖子能被董家嫁女儿时,专程派车接去操办酒席,肯定在能董家现今的家主面前递得上话儿。而唐掌柜跟路胖子又如此熟络,他背后的东主,恐怕也跟河间董家有扯不清的关系。而那庄一块只是别人麾下的走狗而已,叫唤错了地方,活该被打。怎么可能有谁冒着得罪河间董家的风险,替他出头?

就在酒客们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唐掌柜和路大厨勾肩搭背地,走向了酒馆后院。很显然,是老朋友重逢,一起把盏叙旧去了。今天不喝翻在地,绝不罢休。

然而当走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外,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眼睛之后,二人相处的方式,却与大伙想象截然不同。大厨路汶一改先前轻浮市侩模样,收起笑脸,正色问道:“八大山人,不是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主动跟我这边建立联系了么?你怎么又打发人四处去找我?”

唐掌柜也一改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抬手敬了个礼,然后迅速解释,“大人,这次的确是紧急事情。还珠楼主在禁军中串连的时候,被太尉月阔察儿给发觉了。但是……”

“什么?”话音未落,大厨路汶已经冷汗淌了满脸。代号还珠楼主的伯颜,是前丞相脱脱的养子之一,军情处当初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利用他急于给其养父报仇的心思,将其拉到了淮扬这边来。而此人投奔淮扬之后,凭借着职位之便,也参与了军情处的许多秘密任务,对军情处大都站的很多关键人物都非常熟悉。万一他被抓获后熬刑不住,把大伙全都给招供出来,等待着军情处大都站的,恐怕就是一场临灭顶之灾了!

想到这儿,大厨路汶不敢耽搁,摸了一下腰间的短铳,就准备安排大伙撤离事宜。谁料还没等他开口,代号八大山人的唐掌柜,却又跺了两下脚,火烧火燎地补充,“大人,您,您先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还没说完呢!月阔察儿发现还珠楼主图谋不轨之后,却没有声张,而是将他请到了自己家中,求他安排大总管那边说得上话的人,私下见上一面!”

“啊——?”大厨路汶被说得两眼发直,好半晌,才明白过味道来。“他,他要向大总管效忠?还珠楼主呢,他答应了么?”

“还珠楼主不知道他是想向大总管效忠,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趁他不注意,偷偷派人联系了属下。让属下传信给您,由您来定夺见还是不见!”唐掌柜摇摇头,非常仔细地补充。“此外,那个暗地里煽风点火的家伙,还珠楼主已经查清楚了,是脱脱的书童李汉卿。目前中书省参政韩镛,河南江北行省参知政事龚伯遂、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还有御史台的几个蒙汉清流,都在暗中有参与。倒是丞相定柱、汪家奴等人,好像不屑于此,对李汉卿的举动一直冷眼相看!”

“嗯,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但咱们军情处的主要任务不在这儿,没必要针锋相对。其实只要咱们大总管府实力足够,这种伎俩根本不必在乎!”大厨路汶笑了笑,对李汉卿等人的阴招有些不屑一顾。

“属下也觉得是如此。但大总管那边若是能防着一手,还是多防一手为好,毕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属下这里,因为铺子一直挂在保定张氏的名下,所以即便暂时行事嚣张一些,别人轻易也不敢来找麻烦!”知道路汶是变相在提醒自己,唐掌柜点点头,笑着解释。

保定张氏,是蒙元另外一个开国名将张弘范的后裔。与董家世代富贵不同的是,张弘范的后人下场非常凄凉。他本人在将大宋最后一点薪火扼杀于崖山后不久,就稀里糊涂地死于恶疾。其子张珪虽然官至显爵,却始终没有掌握实际兵权。而到了其孙子这辈儿,却因为偶然良心发现,出手制裁了一伙蒙古乱兵的抢劫,而遭到蒙元朝廷的灭族对待,兄弟五人连同没来得及逃走的女眷,全部被诛杀。虽然后来妥欢帖木儿亲政之后,又给张家平了反,但张氏子孙至此时已经十不存一,只能守着几处发还的祖业苟延残喘,再也无法重现昔日辉煌了。(注2)

眼下大元朝急着保全社稷,非但对李思齐等手握重兵的“义军”万户大加提拔,对于曾经有功于大元的各路汉军世侯的后代,也重新开始拉拢重视。所以张弘范这块招牌,足够唐掌柜扯过来做虎皮。无论是为了让其他汉军世侯的儿孙尽心卖命,还是仅仅为了利用张家曾经的影响力,蒙元官府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主动上门找张家的麻烦。

“你有分寸就好。但是能不主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就尽量不要过分招摇!”听唐掌柜说得仔细,路汶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

当众拆穿李汉卿麾下爪牙的真实面目,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起汉军世侯们所掌握的实力来,李汉卿等人,的确也不够看。所以,路汶没必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打击手下人的积极性。他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是,该不该以身犯险,与月阔察儿去见面。如果此人真的倒向了淮扬,对淮安军的北伐,将大有助益。但万一月阔察儿居心叵测的话,自己一个人生死是小,整个军情处大都站的存亡,可就全押到了这一场赌博当中!

注1:忽必烈能横扫江南,与北方汉军世侯的支持有极大关系。张弘范、董文炳,都是这里边的“翘楚”。特别是董家,与蒙元一朝地位极其显赫,董文柄的父亲董俊被封为冀国公,董文柄自己是赵国公。此后,冀国和赵国这两个显赫爵位,就都被董家子孙陆续继承。前前后后共有十几个人被封为冀国某某公,或者赵国某某公,再加上一些郡公,郡侯,在蒙元统治中国的七十余年里,堪称显赫无比。

注2:正史上,张家是被斩尽杀绝。但到了明朝,却有人修族谱时,认定了自己为大汉奸张弘范的后代,并且编出了若干张弘范的孙子辈。酒徒无法核实真伪,所以权做张家还有后人逃出了生天。

第643章 转身(中)

“月阔察儿前一段时间曾经跟奇皇后的人走动甚密!”见路大厨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之色,唐掌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

北伐在即,眼看着当年一同从军的朋友们都要大把大把建功立业,职位向乘了龙卷风般扶摇而上。而自己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蹲在大都城内消磨时光,每天终日听别人编排大总管府的坏话却不能反驳,他心里甭提有多烦躁了。真恨不能立刻就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以证实自己没有浪费光阴。

而大厨路汶,却比他要谨慎得多,也更适合做一个职业细作。皱了皱眉,低声回应:“我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倒向咱们。他,哼哼,他当年还曾跟哈麻、雪雪两兄弟一道坑过脱脱呢!前几个月哈麻失势的时候,他照样没忘记反过头去踩上一脚!”

这话,实在说得太简洁有力了,让唐掌柜心里的热火立刻就冷掉了一大半儿。月阔察儿这个人,按说淮安军可没少跟他打过交道。想当年在黄河边上,就几乎生擒活捉了此僚。只是逯鲁曾提议留着此人去扯脱脱的后腿,大伙才故意网开一面,放他逃出了生天。

随后,淮安军几度跟脱脱的对抗,雪雪与淮安军一道配合给脱脱挖坑,月阔察儿基本上都有参与。甚至连淮扬与北方各地的羊毛生意及其他几项获利丰厚的生意往来,此人都从中拿了不小的份额。但熟归熟,却谁也不敢保证此人的信誉。因为此人是个最为纯粹直接的小人,只要对他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从不在乎出卖任何朋友。

包括前一段时间妥欢帖木儿和爱猷识理达腊的父子相争,原本按照大伙预先判断,既然月阔察儿与奇皇后麾下的高丽人之间有很多利益纠葛,又跟太子处得不错,作为禁军中的显赫人物,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倒向太子皇后一方才对。然而,事实却出乎任何人预料,此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带领禁军倒向了妥欢帖木儿,给了太子奇皇后联盟当头一棒!随即,就接管了高丽人留在大都城内的所有生意和店铺,赚了个盆满钵圆。

所以,由月阔察儿以往的做事风格来判断,很难说他现在向军情处示好的举动,没有包藏任何祸心。除非,淮安军在北伐的初期,就能接二连三地打无数个胜仗,否则,万一大军遇到什么挫折,或者暂时推进缓慢,此人少不得又要重施故技,将军情处大都站转手卖给蒙元朝廷!

“卑职,卑职鲁莽了!请,请长官责罚?”红着脸沉吟了半晌,唐掌柜最终艰难地请罪。

“不是你的错,换了我,一样难以取舍!”路汶笑了笑,大度地摆手。凭心而论,他现在也是犹豫得很。既舍不得策反一国太尉的奇功,又怕因为自己贪功冒进,让军情处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大都情报站毁于一旦。

“若不然……?”见自家上司如此照顾,唐掌柜咬了咬牙,低声提议,“就让属下冒充您的身份去见他,反正他也不知道大都这边究竟是谁负责。反正属下这条命也是大总管从洪水里捞出来的,即便是死在月阔察儿手里,好歹探明了他的真实用意!”

“他要见我,肯定不只是为了混个脸熟,接下来,就会有一系列相关动作。你既无法当场答应,过后也来不及向我请示!”路汶笑了笑,继续轻轻摇头。“这个人,难对付的很,眼里只有利益,做事从不讲究底限。万一发现咱们在敷衍他,还珠搂住那边,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想到自己一方还有重要人物被抓在对方手里,他的心情又是一沉,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先给还珠楼主那边送个信,让他跟月阔察儿相约,三天,不,五天后,在通惠河上找一家酒楼赏冰灯。地点和时间都由对方来定,路某届时自行前去赴约便是!”

“这,路长官,您——?”唐掌柜没想到路汶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了营救还珠楼主还宁愿单刀赴会,不觉微微一愣,旋即,有股温热的感觉,便从心头一直涌到了眼底。

“没事儿,咱们必须先稳住他。给还珠楼主创造平安脱身之机。有五天时间,也足够大都站的弟兄们,做出相应准备。”猜到对方会说什么,路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断。“你刚才说得对,大伙的性命都是主公从水里头捞出来的。能多活好几年,又亲耳得知仇人身败名裂,这辈子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若是舍掉自己一条命,可以让北伐时少死几个弟兄,路某又何惜此身?就这样办吧,咱们淮安军,向来是弟兄们跟着长官上,没有长官躲在后边,让弟兄们去替他趟路的规矩!”

说罢,也不再多啰嗦。转过身,大步而去。肥肥胖胖的身体,瞬间被阳光拉得无比地挺拔!

“是!”唐掌柜举起手,冲着大厨路汶的背影郑重敬礼。原本多少有点不服气的心脏中,此刻涌满了货真价实的敬意。

不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冲锋时,是弟兄跟跟着我上,而不是弟兄们给我冲。朱重九当初在创立淮安军时,根本没想过这些原则的具体价值。只是恰好记忆里头有,就顺手借鉴了下来。然而,数年之后,这些原则却构成了整个淮安军,乃至淮扬系的灵魂。令这支力量在同一时代的任何势力面前,都显得卓然不群。

本着这一行事规则,大厨路汶从酒馆离开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安排整个大都站的退路。跟月阔察儿约在五天之后,不仅仅是为了给双方正式会面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同时还是为了让对方在五天之内,不会有太多动作,进而给整个大都站争取调整时间,不至于因为突然遭受打击,而陷入毁灭。

日子一忙起来,就犹如白驹过隙。五天后的傍晚,大厨路汶牵了匹老马,带着一整套做烤肉的用具,缓缓走向了通惠河上的一艘事先挂起了固定次序彩灯的醉仙楼。

虽然妥欢帖木儿与爱猷识理达腊的父子相残,令今年的腊月,变得多少有些清冷。但大都城内有的是钟鸣鼎食之家。这些人家无论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富贵排场。因此通惠河尾段靠近皇城这段,每一家酒楼都是高朋满座。而被冻得光滑如镜的河面上,也早早地竖起了上百座冰块雕琢而成的亭台楼阁,在烛光的映照下,光影摇曳,勾心斗角,浑然不似人间。

大户人家借酒楼宴客赏冰,自己专程请高明厨师掌勺,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因此谁也没有觉得一名胖胖的厨子和一匹老马,行走在琼楼玉宇之间有什么古怪。更没有多事儿的差役,敢上前问一问路大厨有没有携带那么多刀具的资格。

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大都城这地方什么都稀缺,就是不缺官儿。能把自己吃成如此之胖,走路还如此从容的人,少不得是哪家王爷的御用掌勺。没事儿干招惹了他,等于上门打了王爷的脸。即便王爷不自己开口追究,那个冒失鬼也会迅速自人间消失。直到来年冰消雪尽之后,才会于永定河,甚至更远的地方,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骨。再也无法给顶头上司们找麻烦!

所以最后这段路,大厨路汶走得极为从容。他甚至仔细观赏了数十座冰灯,为巧夺天工的造型而赞叹不已。仿佛在即将过去的整个冬天里,从没注意到过此物的美丽一般。又好像在即将远行之前,最后一次留恋通惠河上的繁华。

大元太尉月阔察儿,则在醉仙楼的二层窗口,将来客的举止,一分不落的看在了眼里。他今天不光邀请伯颜作陪,还带了四名禁军中的心腹武将,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近身搏斗经验丰富。此外,在醉仙楼二层的其他雅间及一楼的散桌,他也提前安排了七十余名穿了便装的家丁。原准备万一对方在酒桌上发难,就立刻奋起反击。谁料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大厨路汶孤身一人。

两相比较,哪一方的底气更足,就不问而知了。看着看着,月阔察儿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然而,他却不后悔自己准备得太复杂。他大元朝的三公之一,地位无比尊贵。而对方不过是一介草民,虽然造反跟对了人,最后的官职也高不过五品。双方原本就不在一种层次上,对自身的安全,考虑得自然不会一样。

“这就是朱屠户安插在皇上眼皮底下的探子头目?果然胆子足够大!”

“不愧是朱屠户的爪牙,带着几把菜刀就敢前来赴约!怪不得淮贼这两年每战必胜!连一个探子都能有如此胆色,那徐达、胡大海之辈,岂不是更是牛到天上去?!”

“好一条汉子,真不愧……”

与月阔察儿不同,他的心腹武将们,却没考虑太多“玉器与石头”之间的身份差别。见对方单枪匹马而来,忍不住就纷纷低声赞叹。

“瞎嚷嚷什么?尔等嫌知道此事的人不够多么?还是嫌老夫获得太久?!”听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月阔察儿顿时心烦气躁。扭头狠狠瞪了几名心腹武将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下去两个人,把他接到这里来!别就顾傻站着瞎啰嗦,等会儿有的是功夫,让你们当面向他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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