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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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冯长史不弃,折节莅临。罪将若是再推三阻四,岂不是枉为人哉?!”双手死死抓住杯子,太不花果断屈膝跪倒。“从今日起,罪将与麾下七万弟兄,愿供吴王陛下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669章 通淮(上)

二月二十二日,蒙元枢密院副知院,中书行省平章太不花,领禁军五万,地方兵马两万七千余众,放下武器,向兵力只有自己一半儿的淮安第六军团投降。

副万户刘蛤蝲不花、济南路达鲁花赤迷只儿骇、般阳路达鲁花赤耶律虎、益都路达鲁花赤宝童等武将四十余人,皆欣然从之。

济南知府黄德鑫,济南路知事刘焕吾、县丞张文正等大小官员二十一人,于府衙举火自焚。太不花救火不及,乃至火势蔓延。及天明,府衙两侧房屋馆舍二百余间,尽毁于烈焰之海。无辜受牵连而死者三千六百余众。

淮安第六军团长史冯国用恐夜长梦多,一边分派人手安抚地方,一边指派雪雪出马,率领刚刚归降的三千蒙古轻骑直扑长清。长清地方兵马应变不及,被雪雪一鼓而克。旋即,雪雪为吴良谋带路,领淮安军第五军团攻聊城,拔之。

聊城既破,蒙元新晋枢密院同知,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后路告断。不得已,据荆门而守。荆门两侧皆临河,徐达以巨舟载火炮,自水中轰城一日夜。及天明,东西两侧城墙俱垮。合答知无力回天,向北三拜后,自刎于敌楼。麾下众将士救之不及,哭嚎而散。

至此,聊城以南,冠州往东,再无寸土归蒙元所有。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第一个被吓住的就是大宋平章赵君用,其借助韩林儿的暗中支持,力压盛文郁,于二月二十一日强行率部自浦口渡过黄河,直扑濮阳。沿途几乎未受丝毫拦阻,兵马才至东明,濮阳文武官员已尽逃散。然而,就在他与彭大二人兴高采烈地坐在濮阳城的知府衙门内,探讨是否继续北进,趁机拿下整个大名路的时候。却听到了东昌被徐达攻克,合答战死,以及大不花率众投降的捷报。

赵君用手中折扇坠落于地,半晌后,阴沉着脸收拾兵马,掉头向西南而去。三日后克滑州,又五日后克更靠西南的汲县,从此再未向北移动半步。

第二个被影响的是白不信、李武、崔德三个。 受赵君用的“战绩”鼓舞,原本被刘福通派去牵制北岸元军的三人,也忽然大发神威,相继攻破解县,闻喜,兵锋直指晋宁。把一直疑兵,硬生生给打成了主力,令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不得不从冀州调遣了大批兵马南下,才勉强顶住了汴梁红巾军的攻势,将战线稳固在了曲沃一线。

第三个被影响的,当然就是爱猷识理达腊。既然有一支红巾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处,爱猷识理达腊和察罕铁木儿两人,更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救援大都了。但是二人倒也没有完全忘记了儿子和臣子之义,商量过后,分头给妥欢帖木儿上了两份奏折。一本字字血泪,表示愿意接受父皇的委托,以太子身份重新监国。仿效大唐天宝年间旧例,于冀宁整军备战,以图日后光复大元河山。

另外一本奏折,则据理力陈。直言大都路向南向东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五十万以上兵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淮安军的锋樱。而冀宁、大同、辽州等地,却夹在太行山与黄河之间,关河险固,沃野千里。昔日唐高祖就是凭借这片风水宝地,龙飞九霄。大元皇帝陛下如果实在没有把握战胜朱重九,不妨暂且前往冀宁避暑。父子两个合兵一处,凭借着冀宁、大同两路的险要地形,以及来自陕西、甘肃两大行省的支持,将朱屠户顶在太行山以东。留下足够的实力以图将来!

这两份奏折星夜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星夜送进了皇宫。大元朝天子妥欢帖木儿重瞳亲阅过后,跌坐于龙椅内,久久不发一语。

“皇上,要不要召见丞相和文武重臣入宫议事?”新提拔起来没几天的太监总管高文过心肠软,怕妥欢帖木儿一直闷下去闷坏了身体。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试探。

“罢了,能送到朕手上。丞相和李枢密他们,恐怕早就看过了!”妥欢帖木儿很勉强地笑了笑,叹息着摇头。

他心里其实非常明白,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和察罕贴木儿的办法,是最为稳妥的选择。虽然去了冀宁之后,自己这个皇帝肯定立刻会被架空为太上皇,从此政令不能出宫墙半步。但是,至少大元朝一小半儿能战之兵可以不被白白浪费掉,凭借陕西、甘肃、岭北再加上小半个中书省,大元朝还有希望卷土重来。

然而,他却无法答应太子和察罕帖木儿两个的要求。哪怕是表面上虚与委蛇,都没有任何可能。自打那天太监总管崔承绶被李思齐在金銮殿上用活活打死之后,他这个皇帝,已经完全被朝臣们架空。非但对外做任何决策,都得通过定柱、贺唯一、汪家奴、月阔察儿和李思齐五个人的同意,即便在后宫之内,也无法自己完全做主。

所有被从民间打着选妃为名征集来供他修炼演蝶儿秘法的宫女,都被李思齐带出了皇宫,分给了保义军的各级将领。所有喇嘛,都被贺唯一父子带领怯薛们抓走,悄悄处死焚化后,将骨灰洒进了城外的高粱河。连同宫里的一众太监们也没有能置身事外,凡是来自高句丽,或者具有大食血统者,全都被遣散回家。剩下的也根据年龄和体力淘汰掉了大半儿,只留下区区不到两百名出身可靠,年少力强者,负责伺候他和几个皇后、皇子们的日常起居。

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定柱、贺唯一、李思齐等人手里的皮偶,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而动。虽然太子和察罕贴木儿的奏折还能顺利送到他这个皇帝面前,可是如果他再敢流露出丝毫退位的心思,恐怕接下来要死的,就不是区区几个太监了。

已经杀红了眼的李思齐,根本不在乎通过让皇子相继夭折的办法,逼他“痛改前非”。而定柱和贺唯一为了不被太子即位后满门钞斩,也只能继续与李思齐沉瀣一气。

不像以前贴身服侍妥欢帖木儿的朴不花和崔承绶,新任太监总管高文过年纪不大,政治嗅觉也明显不如前两者。听妥欢帖木儿说得凄凉,忍不住心生几分同情。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那,那陛下可需要跟皇后商量?她,她最近多次派贴身宫女过来探听您的身体情况!”

“皇后?”妥欢帖木儿愣了愣,眼睛里露出了几分茫然。他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位,就是已经弃他而去的二皇后奇氏。想当初被贬谪到高丽,被监视居住的时候,如果没有奇氏和朴不花两个人在旁边日夜陪伴,妥欢帖木儿也许早就死在了异国他乡。而如今,这两个幼年时的同伴和成年后的至亲,却同时背叛了他,将他彻底推进了万丈深渊。

“是,是第一皇后!她,她其实心里边一直关心着皇上您。请恕奴婢多嘴,在奴婢心中,她才是真正的皇后!”太监高文过猜到妥欢帖木儿为何而失神,带着几分义愤追加了一句!

这可是真正的忤逆犯上了,若是在一个月前,妥欢帖木儿即便不立刻叫怯薛进来,将此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也会拂袖而起,将此人打入薪碳房去,一辈子再也不会启用。而如今,他听了对方的话语,却丝毫没有动怒。只是又缩卷在龙椅内默默地发了几分钟呆,而后长长地吐气,“呼——!你说得对,伯颜忽都才是朕的皇后,才是真正的蒙古人。而奇氏,他不过是一个下贱奴婢而已!”

第一皇后弘吉剌·伯颜忽都,是他的第二任正妻。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皇后叫钦察答纳失里,也是个地道的蒙古美女。无论性子和容貌,都很和他的意。然而帝王家的夫妻之情,终究比不上社稷安危。所以在钦察答纳失里的哥哥唐其势造反失败后,妥欢帖木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大臣的建议,废掉了她的皇后之位,并且赐给了她一杯毒酒。

随即他就想立奇氏为后,然而奇氏却是高丽人,血脉不够纯正。所以他才又为了江山社稷考虑,立了伯颜忽都。只是打成亲那天起,他就没怎么“临幸”过对方。而伯颜忽都为他生的儿子真金夭折后,夫妻两个的关系更是名存实亡。虽然同住在皇宫中,彼此之间距离也就是百十步的模样,却很少互相往来。

他懒得过去,伯颜忽都也倔强地不愿意摇尾乞怜。以至于几十年下来,他都忘记了伯颜忽都到底长什么模样,脑海里拼命回忆,也仅仅看到刚刚成亲那晚上,被自己亲手撕裂的吉服。

那件吉服下面没有胴体,只有浓墨重彩书写的两个大字,皇后。按照汉人的传统,只有第一皇后才是皇后,其他皇后只能算做妃子。妥欢帖木儿很不甘心,一直努力想寻找伯颜忽都的错失,好找借口将她也废掉,将奇氏升格扶正。然而,伯颜乎都在儿子亡故后,却连她自己的寝宫都很少出,他又怎么可能从鸡蛋里挑出足够的骨头来?!

越是挑不出骨头来,妥欢帖木儿越是憎恨对方,狠不得对方哪天喝水一口呛死。却万万没想到,当奇氏弃自己而去,文武大臣都将自己当傀儡傻子的时候。伯颜乎都的目光,却又悄悄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也许,她从没将目光移开过。从新婚之夜,直到现在!只是,他从没在乎过而已!

第670章 通淮(下)

某些人只有到了穷途末路,才能分辨出是非好歹。修炼了多年“演蝶儿”秘法后的妥欢帖木儿,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几声唏嘘过后,伯颜乎都这些年的种种好处,瞬间涌满了他的心头。大元从立国之日起,皇后就有资格推荐或者直接任命属于自己派系的官员,就连奇氏这个高丽女子,在朝堂中都有许多耳目爪牙,但是伯颜忽都却没有;大元朝历任皇后,都会把持皇家田庄、商铺等各种产业,还不停地接纳朝臣的赠送,奇氏和他的高丽族人,甚至直接将生意做到了扬州,但是,伯颜乎都却没有;大元朝的历任皇后,都性喜奢靡,金银珠玉收集起来没够,奇氏更是满身珠翠,但伯颜乎都却荆钗布裙……

妥欢帖木儿甚至清楚地记得,有一年上元节自己将所有后妃和皇子们召集起来全家团聚,奇氏曾经当着他的面儿嘲弄伯颜忽都衣着寒酸,看起来像个挤牛奶的牧奴,而不是一国之母。在场众人无不陪着笑得前仰后合,而作为丈夫的他当时竟然没有觉得奇氏的话有任何不妥。伯颜忽都自己,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并无一句解释或者反驳。

现在想起来,若不是他这个皇帝和奇氏两个逼迫过分,作为第一皇后的伯颜忽都,又何必自苦若斯!放在民间,明知道丈夫早已起了休妻之心,小妾随时都准备上位,哪个女人还有心情插得珠宝满头?

“摆驾,朕要去……”忽然间愧疚得不能自己,妥欢帖木儿跳起来,大声吩咐。话说了一半儿,竟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伯颜忽都的寝殿名称,整个人顿时又是一僵,大颗的汗珠淋漓淌了满头。

“圣上有旨,摆驾坤德殿——!”太监总管高文过反应甚为敏捷,凭着妥欢帖木儿的半句话,就猜出了他想去的地方。

“是!”从东暖殿外涌进四名太监和四名宫女,拿貂裘的拿貂裘,搀胳膊的搀胳膊,前呼后拥着妥欢帖木儿往外走。

“滚开,朕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妥欢帖木儿却忽然又发了脾气,一巴掌一个,将两名试图搀扶他的太监拍出半尺远。

两名小太监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妥欢帖木儿见到了,忍不住再度长长叹气,“唉——!废物,全都是废物!你们都给朕滚起来,朕今天懒得搭理你们。后边跟着,别当朕已经七老八十了一般。”

说罢,抬起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才走了一百二三十步,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声居然已经粗壮如牛。

不到四十却已经变得十分健忘,不到四十居然腿脚已经开始蹒跚。当初修炼演蝶儿秘法之时,高僧分明说此术可以益寿延年,修到极致甚至能与天地同盈衰,永不再坠轮回。而现在……

那些所谓的高僧,竟然全都是骗子!他们混进皇宫来,一则为了丰厚的赏赐,二来,恐怕就是图的与自己这个皇帝一道分享数不清的美女……他们怎么能这般无耻?他们怎么敢这般无耻?

刹那间,更多的汗水从妥欢帖木儿额头上滚落,几乎打湿了他的衣领和前胸大襟。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不算是个笨人。否则当年也不可能铲除了权相伯颜,诛杀垂帘的太后,又将那么多试图染指皇家权力者一一屠戮。然而,在忽然清醒过来之后,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荒唐,何等得无耻下流!

跟别的男人一道开无遮大会,甚至还曾想要拉上自己的妻子。即便在民间,贱到如此地步的男人也是凤毛麟角吧!如此想来,奇氏弃他而去,还有什么错处?太子谋反夺位,又有何可指摘?即便是李思齐,恐怕也很难算作奸佞。虽然他与贺唯一联手杀光了皇宫里的番僧,抢走了所有被番僧染指过的女人。但是,他毕竟给了朕一个活着反思之机。否则,再继续修炼下去,恐怕用不了两年,朕就得命丧黄泉。

“朕,朕,朕……”不知不觉间,妥欢帖木儿主动将胳膊搭在了高文过的肩膀上,两腿发软,上下牙齿不停地相撞。

“陛下,坤德殿马上就到了!”高文过不明白妥欢帖木儿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主动将腰弯下了些,同时小声安慰。

虽然天气已经转暖,身上还披着厚厚的貂裘,妥欢帖木儿却冷得瑟瑟发抖。先前被汗水湿透的小衣儿,黏黏地裹在了身体上,令他每走一步,都如坠冰窟。

“朕,朕知道!朕,朕不,不能现在去见她。掉头,送朕回东暖阁!不,朕,朕还是现在就去。不,朕,朕需要先,先喝,喝一碗热,热热的奶茶!”一边哆嗦着,他一边喃喃地命令。转眼间,主意已经变了很多次,最终,还是将脚步停了下来,再也不肯向前多走半步。

“转身,回东暖阁。吩咐御膳房,现在就去熬奶茶!”高文过拿他没办法,只好带领太监宫女们,搀扶着他往回走。才又走了十几步,妥欢帖木儿却再度回转身体,喃喃地吩咐,“算了,还是去见见她吧。朕,朕,朕已经走到这儿了!”

“起驾,去坤德殿!”高文过愣了愣,苦笑着再度发号施令。

这回,妥欢帖木儿总算没有再改主意,被大伙簇拥着迤逦前行。不多时,就来到了第一皇后,伯颜忽都的寝宫。

早有宫女预先给伯颜忽都传了话,提醒她迎出了门外。夫妻两个忽然见了面,彼此都微微一愣,感觉竟然恍如隔世。

“你,你比原来,原来老了!”木然进了屋子,又发了半晌的呆之后,妥欢帖木儿猛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随即面红耳赤。

虽然没有生病,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与大病初愈的人没什么两样。脑子也时而灵光,事儿发木。想当年伯颜忽都与他成亲时,不过豆蔻年华。在坤德殿里苦熬了十四五年,怎么可能还保持得了少女般的容颜?而将她折磨得未老先衰的负心汉,又是哪个?若不是奇氏忽然背叛,他这辈子怎么可能还想起伯颜忽都这个第一皇后来?

“世间哪有不老的人?况且妾身是蒙古女子,天生就比汉家和高丽女子老得快些!”伯颜忽都却早已把一切都看开了,冲着他笑了笑,柔声回应。

草原气候恶劣,生存艰难。所以蒙古女子都如杏花,开得早,开得热烈,凋零得也极为匆忙。这,几乎是大都城内人尽皆知的事实。但皇宫的女人,怎么能与寻常牧羊女子相提并论?她们的饮食起居条件,比牧羊女子强了何止万辈,比寻常汉人大户之女也强了不止百倍,按理,三十出头正该娇艳如牡丹怒放才对,怎么可能已经只剩下了瑟缩的残枝?!

结果,一番善意的解释,非但未能让妥欢帖木儿减轻内心的负疚。反而令他的脸色愈发红润,隐隐仿佛要滴出血浆来。“朕,朕今生,今生负,负你良多!”

“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我毕竟都已经不再年青!”伯颜忽都被他鲁莽的举动逗得莞尔一笑,眼神里,居然露出了几分母性的温柔。“况且国事已经艰难如此,陛下如果有那份精力,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眼前危局才好。至于妾身,自小便有长辈算出妾身命苦,能有个房子遮风挡雨就已经满足了,早就不奢求更多!”

“这,这……”妥欢帖木儿闻听,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永远不再出来。从十六岁被冷落到三十几岁,现在才听到自己几句忏悔之言,岂不是太晚?况且即便自己这个皇帝诚意悔过,还能善待得了她几天?恐怕不用三个月,淮安军就会打到了大都城外了。到头来除了陪着自己一死,伯颜忽都还能落下个什么?

“陛下不必多想,咱们蒙古女子,向来是嫁了谁,这辈子就跟着谁。富贵贫贱,都会认命。”见妥欢帖木儿又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伯颜忽都笑了笑,继续低声劝慰。“只是妾身,很早之前就知道陛下非,非逞一时血勇之辈。所以才想劝陛下早做打算,免得万一战局不利,又来不及出猎塞外,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

所谓非逞一时血勇之辈,实际上是说妥欢帖木儿胆子小,性情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所谓“万一战局不利……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实际上说的是妥欢帖木儿不能做俘虏,一旦做了俘虏之后肯定会摇尾乞怜。这两个意思,伯颜忽都尽量表达得隐晦委婉,给自家名义上的丈夫留足了颜面。然而,话音落后,依旧让对方羞愧得几乎捂着脸逃走。

“你,你不知道!”再也不肯与伯颜忽都目光相对,妥欢帖木儿盯着地面,喘息着呻吟,“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定柱他们几个,不会准许朕做任何决定。朕,朕早就已经打算将皇位交给太子了,可是,可是朕的圣旨却通不过中书省,朕,朕想下个中旨,也无法送出大都城!”

几乎是平生第一次,他肯坐下来跟伯颜忽都商议朝政。却没想到,说出来的消息如此令人无奈。那伯颜忽都听了,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目光向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缓缓探询,待从后者脸上找到了足够的肯定暗示后,又开始笑着摇头,“嗤!这帮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劫持圣驾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不过,他们这些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一条心么,以臣妾之见,应该会很难吧?!”

“你们出去,都出去,离开宫门二十步,非朕和皇后的召唤,谁也不准靠近!”妥欢帖木儿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大声开始清场。“高文过,你不要走。你站在门口。有人敢不听朕的话靠近,你,你就立刻给朕咳嗽几声!”

“是!”太监总管高文过哭笑不得,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出门。

妥欢帖木儿主动送到门口,亲手关上了寝宫大门。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四下张望了好几遍,才缓缓走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你说,他们几个肯定心思不在一处。那定柱。贺唯一都是傻的,明知道未必能打得过朱屠户,却宁愿拉着朕跟他们一起去死,也不准朕去冀宁投奔太子。而那李思齐、汪家奴和月阔察儿,恐怕各自有各自的退路。特别是汪家奴父子,他们汪家世代经营陕西,门生故旧遍地。即便去了太子那边,为了陕西的援兵和钱粮,估计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那,那陛下为何不早点儿宣汪家奴进宫?”没想到妥欢帖木儿被吓成了如此模样,伯颜忽都再度皱眉。这可跟当年铲除伯颜,诛杀皇太后卜答失里的妥欢帖木儿,完全是两个人,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然而,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了失望,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不会失望更多。“莫非陛下还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否打赢朱屠户么?”

“朕没办法啊,朕真的没办法!”妥欢帖木儿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朕都跟你说过,不想再当皇帝了。早交卸出去,早落个一身轻。太子虽然不孝,朕手头已经没一兵一卒了,他倒也不至于非要送朕归西才肯安心。可汪家奴父子虽然在陕西有强援,于大都城内却没什么人马可用。而贺唯一和李思齐,一个掌握了朕的怯薛,一个带着十万虎狼。朕如果,如果再谋事不秘,被他们两个察觉。他们可能不会杀朕,却,却未必不会像当日诛杀番僧那样,再度血洗皇宫!”

“原来陛下还在乎妾身的死活!”伯颜忽都听了,心中竟然涌起几分欣慰。“可那李思齐和贺唯一,不能整天盯着陛下您吧?!妾身听宫女们议论,说朱屠户的兵马都快打到德州了。他们难道就不准备迎战于道,而是一直蹲在大都城里,等着朱屠户打上门来?!”

“那,那倒是不至于?”妥欢帖木儿想了想,终于平心静气地摇头。“大都城内的存粮,还是当初哈麻给积攒下来的呢。满打满算,也就够军队再吃三个月。而一旦让朱屠户的兵马过了涿州,根本不用再打,将通州、卢沟桥与北面的龙庆州一堵,大都城内的人就得活活饿死!”

好歹做了几十年皇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站在敌方的角度稍加琢磨,他就断然推翻了死守大都的可能。眼下大都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并且不缺除了吃饭喝酒其他什么都不会干的世袭贵胄。真的被朱屠户的兵马围了城,恐怕不待粮尽,就会有人主动在城里边造反,与徐达等贼里应外合。

“那陛下何不主动鼓舞士气,让李思齐和贺唯一等人早日南下迎战叛贼?!”正所谓,旁观者迷,当局者清。听完了妥欢帖木儿的分析,伯颜忽都一招,就给他点明了接下来的努力方向。

“那,那岂不是送,送他们去死?!”妥欢帖木儿激灵灵打个哆嗦,本能地大声反驳。“以逸待劳,他们还毫无胜算。南下迎战,从德州往北几乎无险可守,而那徐达又新收了太不花的七万残兵。敌军现在已经快是我军的两倍了,贺唯一和李思齐怎么可能打得赢?!”

“陛下,小声,您刚才还担心隔墙有耳呢!”伯颜忽都笑了笑,低声提醒。

“啊,啊……!”妥欢帖木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跑到窗口处再度四下张望。待确信了没有人偷偷靠近,才又匆匆忙忙走到伯颜忽都面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打不赢,贺唯一根本就不知兵。李思齐比他强一点儿,但兵马数量又太少了。即便把李汉卿手中那三千忠义救国军加上,也不可能挡得住徐达倾力一击。”

“可陛下先前还说呢,留在大都城里,也是坐以待毙!”伯颜忽都又笑了笑,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嘲弄。

“朕,朕的确说过。但,但是朕……”妥欢帖木儿喃喃半晌,无可用之言以对。整军出战,等同于催贺唯一、李思齐两个去送死。固守大都,也盼不来太子那边的元兵,到头来大伙还是一起去死的结局。与其一起死,不如……

猛然间,他明白了伯颜忽都的意思。兴奋地一跃而起,双手抱住对方肩膀,“你是说,你是说让朕把他们支开,然后再想办法联络汪家奴父子,一道出奔,出猎冀宁?!你,你真是朕的福星,一语点破梦中人!”

“皇上过奖了,妾身,妾身只是不想让皇上和妾身都落入敌手罢了!”伯颜忽都轻轻晃了下肩膀,挣脱了他的双手。“妾身不是惹陛下生气,故意提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妾身……”

勉强笑了笑,她惨然说道:“妾身做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皇后,可不想临了,却落到淮贼手里,被当作亡国之妇。妾身也不想去冀宁,去投奔那对母子。如果能平安离开大都,妾身想跟陛下求份人情,还请陛下恩准……”

“你说,朕答应。朕什么都答应!”妥欢帖木儿被对方脸上的凄凉,弄得心中发慌。红着脸,低声打断。

“妾身想去岭北。妾身听父亲说过,妾身老家在达赉诺尔,风景如画。妾身从来没去过,如果陛下恩准,妾身想回老家去看一眼,在那里颐养天年!”伯颜忽都蹲身,以臣礼缓缓下拜。(注1)

注1:达赉诺尔,又叫达来湖。呼伦贝尔草原上的一个大咸水湖。湖面近二十年迅速缩减,但到现在依旧有两千多平方公里。此地生产美女,宋末时,部落首领与铁木真交好。窝阔台汗有旨: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

第671章 出洞(上)

“你,你也要离开朕?!”妥欢帖木儿一听,立刻大急,劈手抓住伯颜忽都的肩膀,死死不肯放开,“不行,你不能走。朕,不让你走!朕,朕知道,朕知道以前的确对你不起。但,但朕,朕今后,朕可以发誓,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

“陛下,一旦到了太子那边,您,您可就是太上皇了!”一股无法掩饰的痛楚,直抵伯颜忽都的心脏,然而,她的笑容却依旧娴静如花,“陛下可以做唐明皇,妾身,‘妾身可不想辗转峨眉马前死’。所以妾身去了达赉诺尔,对陛下,对太子,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朕,朕可以带着兵马一起去,昔日如果玄宗不是错信了陈玄礼,也不至于有马騩之劫!”妥欢帖木儿的手臂哆嗦了一下,却依旧舍不得松开。

“如果他们肯听陛下号令,陛下又何必跟妾身商量送他们去迎战朱屠户?”像看着一个淘气孩子般看着妥欢帖木儿,伯颜忽都轻轻摇头,“他们当中,又有哪个比得上当年的陈玄礼?”

夫妻两个一个出自孛儿只斤氏,一个出自洪喇吉氏,都是地道的蒙古人。然而,彼此之间交谈却用得全是汉语,引起汉家典故来也毫无迟滞。

昔日唐明皇带领后宫和百官出奔,才离开长安百余里,太子李亨就勾结陈玄礼举行了一场兵变。尽诛杨国忠及所谓的杨氏党羽,逼迫唐玄宗赐杨贵妃自尽。随即,父子分道扬镳,一个去了蜀中,一个去了灵武。未几,李亨在灵武自立为帝,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从此李隆基再也无法掌控朝政,直到最后郁郁而终。

这段典故里边,起到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唐玄宗的铁杆心腹,禁卫军主将,追随了他四十余年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如果不是此人带领禁军主动投靠了太子李亨,后者根本没有勇气从年迈的玄宗手里夺权,更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而现在,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实力,却远远超过了当年的李亨,反观妥欢帖木儿身边诸将,对他的忠诚度却连陈玄礼都不如。

换一种更浅显解释,不将定柱、贺唯一、李思齐等人送入虎口,妥欢帖木儿就是这些人的傀儡。而将定柱等人连同最后的十几万兵马送葬之后,妥欢帖木儿就是孤家寡人。甭说没能力保护伯颜忽都,就连他自己,能不能平安当一辈子太上皇,都得看爱猷识理达腊母子高不高兴。从先前母子两个联手谋逆的举动上看,很显然,太子殿下不是个下不了狠心之人。

想到自己纵使保得了性命,终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妥欢帖木儿忍不住一阵阵悲从心来。愣愣地将紧握在伯颜忽都肩膀上的手指松开,他哽咽着道:“朕,朕也不走了。朕,朕和你一道留在大都。朕,朕,朕,大不了,大不了就殉了,殉了……”

想说以死殉社稷,他却又怕了口彩,哪天真的一语成谶。喃喃半晌,终是最后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唉……”

“陛下,天晚了,陛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早朝时,也好有力气让定柱他们按照您的意思行事!”伯颜忽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笑了笑,柔声奉劝。

妥欢帖木儿这会儿却变得非常敏感,立刻感觉到了伯颜忽都的眼神波动。一瞬间,面红过耳。低下头,不敢与对方目光想接。又过了半晌之后,再度叹了口气,踉跄着“落荒而逃”。

“唉——!”望着妥欢帖木儿衰老的背影,第一皇后伯颜忽都也低声轻叹。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已经没有了丝毫怨恨与哀伤,相反,却是涌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祥和。

那个自私且胆小的男人,原本就不值得她伤心。倒是她自己,白白地被这座皇宫囚禁了许多年,白白浪费这辈子最好的光阴。待离开大都城后,夫妻两个应是永无相见之日。那样最好,免得自己心烦,免得自己再抱怨长生天没长着眼睛。

“皇后,天快黑,婢子去传晚膳吧?!”当年陪伴他入宫的贴身婢女娜仁悄悄地走进来,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没胃口,说实话,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我早就吃腻了!”伯颜忽都看了她一眼,懒懒的说道。“你帮我关上门,顺便翻翻箱子,找几件厚实的衣服。说不定将来还能用得上。”

二人在深宫里一道担惊受怕多年,彼此间早已没有主仆间的尊卑隔阂。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姐妹情谊。所以说话时,她根本不必带任何隐瞒。

对于妥欢帖木儿的离开,娜仁也和伯颜忽都一样,丝毫不觉得失望。那个凉薄的男人已经马上就要丢掉江山了,勉强跟他在一起,反而被他拖累。还不如像往常一样,同住在一座皇宫中,却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在机会到来时,各自散去,这辈子谁再也不欠谁。

但伯颜忽都的身体情况,她却不能不管。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也未必没什么好吃的。下午的时候,宝珠王爷送了几头黄羊进宫,说是您的几个侄儿专门去山上城外孝敬姑母的。这会儿,御膳房应该收拾干净了。”

“春天的黄羊,瘦得皮包骨头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宝珠他们父子几个真是多事!”伯颜忽都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在进宫做第一皇后之前,她可算得上弓马娴熟,对猎物种类、质地,以及狩猎的最佳时间、禁忌等都了如指掌。春天从来都不是打猎的好季节,无论是从猎物繁衍,还是肉质口感角度,都不宜杀生。

而宝珠……?猛然间,想起了自打自己的亲生儿子真金夭折后,娘家这位亲弟弟,就再没靠近宫墙半步的事实,她脸上再度涌起一丝嘲弄的笑容,“罢了,难得毓德王一片心意。你去让御膳房给我烤一片黄羊脯子,外加一碗汤来。顺便指使人去王府一趟,问问他们,达赉诺尔湖今年冰化了没有?我记得那里的红眼儿华子鱼,可是人世间难得的美味!”

第672章 出洞(下)

妥欢帖木儿与伯颜忽都两人已经不相往来多年。所以定柱等人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谁也没注意到,就这一天在晚饭之后,伯颜忽都的贴身女官娜仁悄悄回了一趟娘家。结果第二天早朝,在几个权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有一大票平素很少上朝的蒙古王爷们联手跳了出来。

“右相先前说,要失地存人,拉长淮贼的补给线,消耗淮贼的兵力和士气。结果淮贼初渡河时总兵马不过九万余,打到了济州时,人马就变成了十三万。数日前又收了太不花所部八九万残兵,再加上从登州赶去汇合的另外一支淮贼,如今,那徐达麾下总兵力竟变成了二十五万之巨,而右相却依旧迟迟按兵不动。莫非右相还要继续失地存人,待淮贼凑够一百万,才肯跟其交手?!”燕王也吞帖木儿年龄最长,在皇亲国戚里算得上德高望重,翘着花白的胡子,大声问责。

“可不是么,右相说是自己一心为国。先前做了许多出格之事,大敌当前之下,我等也都信了。可右相却放任朱屠户长驱直入,却迟迟不肯发兵,到底所图为何?”忠顺王托敏也不甘落后,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满脸忧愤。

“是战,还是守,右相总得给个决断。像这般半死不活的拖着,还能拖上几时?”宁王为人厚重,说话条理清楚。可他抛出来的问题,却令人更加难以应对。

“可不是么,越拖,淮贼气焰越是高涨。而地方士卒官吏,却越是不知所措!”

“每天几千十万双眼睛看着大都,就等着右相派兵救民于水火了。可是右相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非但兵不急着派,连个应对的韬略都不曾拿出来!”

“……”

其他诸如敏德公、广德公、济郡王、忠勤王之类,也争先恐后帮腔,唯恐表现得晚了,让人忘记他们也是皇亲国戚中的一员。

定柱在头天晚上,与贺唯一等人谋划了大半夜,始终觉得在平原上作战,大元这边很难取得上风。而据固守大都待援,也没任何把淮安军拖垮的指望。首先太子那边肯定不会发一兵一卒,其次,照着目前各地兵马打不过就投降的态势,说不定届时徐贼都不用派遣淮安军攻城,直接靠立功心切的降兵降将尸体“堆”,都能将大都城的城墙给“堆”垮。

战守两难,他们几个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整个晚上时间几乎都在争论,到了后半夜才悻然散去,结果今天早晨上朝时,每个人都有些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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