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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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计划,那么在附近一定会有安排。一条密道,一辆马车或者几个潜藏的高手。

可惜王服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径自挣扎着爬到一棵枯树下,整个人斜躺下来,涣散的目光飘向别处。董妃疑惑地盯着他,心中有些不解。夜色太深,她无从判断是在许都城的什么位置,只勉强看到在不远处有一栋木屋,门前还斜插着一枝剪下来的梅花。

他费尽辛苦,就是要来这里?董妃心中浮出疑问。大腹便便的她也没什么体力了,只得在枯树旁寻了处井阑坐下来,让冰凉的井石顶住腰间,才稍微好受一时。

如附骨之蛆的追兵们靠近了,他们一直被王服牵着鼻子,却从来没真正被甩掉。王服看着一个接一个士兵从雪中跳出来,突然抬起脖子,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惊起了附近枯树上的几只乌鸦。

木屋也受了惊,亮起了一盏烛灯。很快屋门打开,一名女子披着斑花麻衣,端着一个烛台走了出来。董妃看到,王服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温柔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女子,原本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那女子的眉眼她认得,是刘协哥哥刘辩的妃子唐姬。

“原来他无处可逃,特意跑来见这女人最后一面。”说来奇怪,董妃此时却没什么怒意,反有一丝淡淡的羡慕。她懒懒地靠着井阑,浑身没一丝力气,四肢已冻得发僵,就连思维也迟钝了许多。“若是他也对我这般好,不知是什么滋味。”

忽然一滴冰凉的雪花优雅而缓慢地落在她的鼻尖,董妃仰望夜空,看到无数朵雪花自天顶悄无声息地落下,如一队奔丧戴孝的仪仗,转瞬间就把枯树下的两个人盖上了一层素白。

唐姬看到了远处枯树下的人影,她有些惊慌地张望了一下,想朝屋子里缩去。王服又一次发出长啸,这一次的啸声带着简单的旋律,三长一短。

唐姬手里的烛台微微一颤,她记得这啸声。当年在长安逃亡之时,王服曾与她约定,啸声三长一短代表他已被敌人包围,要她独自逃生。那时候两个人最终都顺利脱险,所以这个暗号并没用上。想不到在这许都城内,这啸声终究还是响了起来。

她半步在门外,半步在门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进退。雪花飘落在烛台四周,一部分被微弱的烛火融化,但更多的继续汹涌扑来。唐姬踌躇了一下,一边抬起手遮挡在烛台顶上,以免烛光被雪花熄灭,一边朝着王服走了几步,木屐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一行足印。

王服望着自己梦萦魂牵的女子,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既然无路可走,那么死前看着她,也是一种解脱。

“保护唐夫人!”

后头的追兵已经赶到,散开成一片扇形靠拢过来。王服抓紧了最后的时间,挣扎着从冰雪里站起来,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朝她刺去。

唐姬的反应十分迅速,她一手捏住刺来的刀刃,一手按在王服手腕上发力,瞬间让匕首调转方向。这一招拆卸正是王服在长安教她的,她熟极而流,眼下自然而然地便用出来了。匕首刚被调转,王服手臂一振,刺入自己胸中。唐姬“啊”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挡。

王服拼尽最后的力气嗫嚅道:“瑛子,保重…”

“对不起。”唐姬小声道。

这个回答出乎王服的意料,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试图去分辨唐姬话中的含义。可是他嘴唇只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次出声,身体朝前倒去,正好把匕首的握柄塞入唐姬手里。在追击者的方向来看,似乎是王服试图袭击唐姬,反被后者杀死。

“您没事吧?”负责追击的队官喘息着问道,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唐姬茫然地松开匕首,点点头。

“今日许都城内有反贼作乱,惊扰到夫人了,实在罪该万死。”队官恨恨地踢了一脚王服的尸体。唐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蹲下身子,举着烛台去看王服的面孔,死者似乎还保留着临死前那一瞬间的惊讶。

“这里还有一个女人!”一名士兵忽然大喊道。

队官和唐姬同时转过头去,看到董妃正靠在井阑,双目平静地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队官吩咐士兵闪开,恭谨地单腿跪在地上:“叛乱已定,请贵人尽快回府。”

董妃没有回答。唐姬耸耸鼻子,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猛然想到什么,再去看董妃,一下子呆住了。董妃坐着的地面附近,薄薄的一层积雪已被殷红的血水化开。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她下身飞速涌出来,在这雪中冒着热气,如同魂魄被一丝一缕地从身体里抽走、飘散。

“快把她搀进去!”唐姬大声道。士兵们有些惊慌,顾不得吉利不吉利,手忙脚乱地把董妃抬起来,朝屋子里抬去。进了屋子,唐姬让他们把董妃平躺着放在床上,臀部垫起枕头,以缓解崩漏的速度,然后对队官吼道:“快,快让你的人去找稳婆和医师!”

“这不行。”队官摇了摇头,用身体挡在门口。

唐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这可是怀着龙种的妃子!”

“她也是叛贼董承的女儿。”队官回答,他这么说的时候,年轻的脸庞浮现出几丝不忍和无奈。“我有命令在身,请夫人理解。”他羞愧地比了个手势。

唐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董妃既是天子的妃子,又是叛贼的女儿,这样一个棘手而矛盾的人物,杀不能杀,留不能留,无论怎么处置都会引发物议,还会给其他诸侯落下口实。上头那些大人物,想必已经给追击者下达了命令,希望董妃能够以一种意外而自然的方式避免麻烦。

眼下显然就是一种最理想的状况。

唐姬冷冷道:“所以你们就打算看着她死去?”队官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摘下铁盔,把它夹在腋窝下,挺直胸膛站在原地,面色涨得通红,但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告诉我你的名字。一个坐视皇妃死亡而无动于衷的人,总要有人记住才行。”唐姬道。

“容城,孙礼。”队官犹豫了一下,大声报出了自己的籍贯与名字。

唐姬不再理睬他,转身去看董妃的状况。孕妇的情况非常糟糕,血崩愈发严重,整个床榻已被污损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董妃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急遽变得苍白,整个人几乎陷入昏迷。

她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享尽荣华富贵,享受丈夫的宠爱,说不定还可以母凭子贵,成为一代太后。可现在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孤独而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她的周围都是宣誓要效忠汉室的臣子,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就这样放任她与自己的孩子死去。

董妃四肢忽然抽搐了一下,她的右手向半空中伸去,仿佛要抓住什么。她的嘴唇微微翕张,似有遗言要说,唐姬急忙俯身侧耳去听,却发现那孱弱已极的声音,竟是一首歌谣:“草蟋蟀,披黄带,日头东升,贵人西来…西来…”

声音渐渐变弱,直至不可闻。唐姬站起身来,平静地对孙礼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都给我滚出去。”

孙礼上前探了探董妃的鼻息,深深鞠了一躬,把铁盔重新戴在头上,带着部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唐姬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屋外停顿片刻,然后传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们在拖动王服的尸体,忍不住泪如泉涌。

4

荀彧从司空府一离开,就立刻到了许都卫,要听取最新进展。他答应让满宠放手来干,但心中始终不够踏实。尤其是一想到皇帝刚才对着贾诩的愤怒神情,让荀彧内心深处生出一丝复杂的愧疚。他如此匆忙地赶来许都卫,未尝不是为了能用诸多琐事压抑住这种软弱情绪。

“现在许都的情势,已然平靖无虞。”

满宠向荀彧一字一句地汇报,语调平常,甚至还带着些许的遗憾。经历了大半夜的折腾,他非但不疲惫,反而双目神采奕奕,仿佛参加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围猎。昨夜的钩心斗角与杀戮,简直就是滋养毒花的肥美养料。

“主事者呢?”荀彧最关心这个。

“种辑、吴硕、王服三人伏诛,车骑将军下狱,协从人等或擒或杀,无一漏网。”

“董妃如何?”

满宠难得地停顿了一下:“已死。”

荀彧呆了呆,语气里多了一分恼怒:“她是大汉天子的妃子,孕有龙种,你们怎么敢…”

满宠道:“是董承同谋王服,他意图挟持皇妃潜逃,我军追及将其击毙。可惜皇妃受惊太大,以致崩漏过甚,药石罔效。”听到“罔效”二字,荀彧的右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盯着满宠的双眼道:“你确定这是一次意外?没隐藏别的东西?”

“故弘农王刘辩之妻唐夫人可为证人。她目击到了一切。”

荀彧重新坐了回去。他对于满宠的话将信将疑,但又无可奈何。无论是朝职还是幕职,荀彧都是满宠的上级。可荀彧知道,满宠真正的主官,是在一个叫做靖安曹的地方,而这个曹与其他曹不同,最高长官不叫曹掾,而叫做军师祭酒。

整个曹营,只有一位军师祭酒,名叫郭嘉。

满宠把整理得一丝不乱的竹简推到荀彧面前:“叛乱者的供词已全部做好了,请荀令君过目。”

许都卫负责的是许都的治安,但没有审判的权力。这种涉及高层叛乱的事情,应该都归尚书台来管。在荀彧看来,这无异于要尚书台给许都卫擦屁股。可以想象,次日上朝以后,这个消息将会引发多么大的震撼。光是整治雒阳系旧臣,就要花一番手脚,哪些需要趁机处理掉,哪些可以争取到曹公这边来,都要花心思去琢磨,更不要说还有孔融那个啰嗦的老家伙。

这些事情不难,只是烦。真正难的是董承的处置,稍有不慎,便会被周围虎视眈眈的诸侯们拿住把柄,打起清君侧的旗号,政治上便会很被动。

满宠似乎看出了荀彧的为难,他把其中的一份薄薄帛书又朝前推了推,动作尽可能地轻柔,似乎不太愿意沾手:“这是专门录下的车骑将军供词,是杨修亲自执笔。在下以为,审董一案,非此人不足为荀令君您分忧。”

这已经不能够算是暗示了。荀彧意外地看了满宠一眼:“看不出你们已经和解了,他不记恨你了?”

“外举不避仇。”满宠简单地回答。

凭借杨彪之子的身份,杨修主审可以最大限度地消弭雒阳系的不满。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但荀彧知道,这背后的事情绝没那么简单。杨家甘愿与仇敌联手,也要置董承于死地,这其中动机,可堪玩味。究竟杨家是为了重夺雒阳系主导地位,还是已经接受了现实,推出家中年轻才俊来示好于曹公,以保全家族。这些因果纠葛,需要细细揣摩,方能品出其中味道。

荀彧蓦然想起一个说法。当初杨彪入狱被满宠严刑拷打之事,有风传是董承在暗中举发的缘故。想到这里,荀彧盯着满宠,似乎想从这个人的满脸麻点中看出些许端倪。这时候荀彧才意识到,许都有许多条隐藏于案几之下的涌流,并不流经尚书台这种高高在上的地方。

“主审之人,陛下自会钦点。”荀彧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满宠听到“陛下”二字,好奇地问道:“听说陛下对此事很愤怒?”荀彧点点头,天子龙涎赐老臣,这破天荒的事还不知史书上会怎么记录。

满宠歪了歪头,上下臼齿轻轻磨动了一下:“以陛下的脾性,倒是少有的失态。”

“这事也怪难为陛下的。”

荀彧不愿意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因为那势必会牵扯出立场问题,让他的矛盾感加剧。荀彧把宽大的袍袖舒展开来,举臂在半空拂了两下,表示自己要走了。许都卫这里的空气实在太阴冷了,只待了一阵子他便觉得骨头里都挂了霜。

这时满宠又请示了最后一个问题:“杨俊故意诱使我军转向汝南,他参与叛乱一事,无可置疑。当如何处置?”

对了,还有这个人呢。荀彧沉思片刻:“暂时先不动他——许都昨夜的血,已经流得足够多了。”

“还请荀令君详为示下。”满宠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儿子杨平身死一事,我看不出在董承的计划里有任何用处。他如此安排,必然另有图谋——伯宁,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问我?莫非许都卫以为,我之才器不堪为曹公效命么?”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重逾千斤,显然荀彧对这个试探很不满。满宠连忙低下头去,口称不敢。这位尚书令平日里温润如玉,偶尔露出峥嵘来,竟是青锋直进,楯不能当。即便心志坚定如满宠,一瞬间也被这温玉所化的锋锐所刺穿。

“这些供词我会派人来取走,届时自有庙堂殿议,伯宁你就安心整顿许都城就是。”荀彧冷冷说完,整了整扭曲的绶带,迈步离开。当走到门口时,荀彧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张绣入城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郭祭酒的设计?”

“是贾诩贾大人。”满宠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面部肌肉罕有地抖动了一下。荀彧不知道这是一种尊敬、畏惧还是两者兼有。

第六章 我想和这个天下谈谈

1

荀彧步出许都卫的同时,刘协刚刚步入司空府的后院。

此时的天子有些魂不守舍。董承败亡得如此干净利落,实在大出他的意料;而贾诩那副无耻嘴脸,更令刘协感到愤怒。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行将溺水的人,眼看有一只手伸下来把他拉上船,突然又被踹入水中。

在荀彧离开以后,刘协指派冷寿光去找满宠,很快就拿到了董承叛乱的详细记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许都卫就完成了这厚厚的一摞报告,说明他们早有了准备。读完报告,刘协不得不承认,在满宠与贾诩的联手之下,董承的计划破绽百出,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让刘协意外的是,在报告里他看到了杨修的名字。父亲杨彪亲自把天子送进许都,然后儿子杨修把天子忠臣的阴谋粉碎,这是一对多么奇怪的父子。

更令他震惊的是,董妃居然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他与这女子其实毫无感情,但一想到无辜的她成为董承的陪葬,带着自己兄长的血肉凄惨死去,还是忍不住悲戚万分。

想到这里,刘协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真正的刘协,不擅长应对这种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总是下意识要去逃避。所以当他知道董承即将发动政变时,内心深处对于有人替他承担这些艰巨冷酷的责任而松了一口气。现在董承没了,他必须自己面对这个难题——这大概才是刘协愤怒的根源。

伏寿一直陪在刘协身旁,用手臂搀着刘协,十指紧扣。他们走过环门,这时从走廊的对面传来几声孩童的呼喊,曹丕、曹彰与曹植三个人一路打闹着走过来。

“陛下回宫,闲人退避。”在前头领路的冷寿光大声喊道。三个小孩子都停下脚步,曹丕拽了拽曹彰与曹植的衣角,低着头退到一侧。刘协走过他们,微微侧头,忽然发现曹丕正偷偷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奇异的光芒。

“我记得你还有个兄长,几年前去世了吧?”刘协忽然问。

曹丕没料到天子会主动和他讲话,眼神里的异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郁。

“蒙陛下垂询。臣兄长没于宛城。”

“感觉如何?”刘协问。在一旁的伏寿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主动与外臣说话。

曹丕对这个问题有些愤怒,他昂起头来,声调提高了几分:“臣时年十岁,也在军中,亲见乱军争杀。若非臣趁乱夺马而逃,只怕早与我兄长同死。陛下问臣感觉若何,臣只能回答:有如利刃加身,万箭穿心。”

他们说的,正是几年前那场宛城惊变。当时曹丕也随行在侧,侥幸逃脱。

刘协僵硬地笑了笑:“杀你兄长之人,适才就在司空府外,替你父亲破解了大危难,成了大功臣。你当如何处之?”

曹丕一怔:“陛下说的是…张绣?”刘协点点头。曹丕拳头陡然攥紧,随即又放了下去:“父亲曾有嘱咐,外事自有荀先生处置,国家之事,我一个小孩子不宜置喙。”

刘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伏寿在一旁笑道:“不愧是大族子弟,谈吐得法。”曹丕得了称赞,露出欣喜神色,努力把胸膛挺得更直了些。曹植在一旁打了个呵欠,扯着曹丕袖子:“哥哥,咱们不是去偷酒喝么?”曹丕瞪了他一眼,忽然旁边传来“哗啦”一声,众人去看,却是曹彰耐不住,先偷偷翻墙出去,中途跌下来了。

曹丕连忙躬身道:“吾弟失仪,请陛下恕罪。”刘协已经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玩。曹丕抬起头,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过身去,冲曹彰大吼起来。

※※※

告别了曹家三兄弟,刘协回到“寝殿”。冷寿光将床铺铺好,检查了一下炉子中的火炭,倒退着离开屋子,把门掩好。

伏寿服侍刘协脱下袍子,然后坐在铜镜前散开云鬓,把裹得严严实实的皇后衣装一一解开,露出里面的彩凤心衣。光洁的裸背一下子袒露在刘协面前,屋子里仿佛亮了几分。两条钩肩慵懒地斜搭在她圆润的肩头,随时可能滑落。

伏寿在铜镜里看到刘协木然盯着自己的裸背,不由得面色有些绯红。她转念间忽然想起什么事情,回头笑道:“陛下,你可觉得那曹家老大刚才有什么异样?”

刘协道:“是有些奇怪,别人都会极力避免与我对视,可他却似乎一直想抬起头来。小孩子的好奇心?”伏寿抿嘴笑道:“他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何况他看的可不是陛下,而是臣妾啊。”

刘协一怔,旋即想到,其实伏寿年纪也不大,只比曹丕大个五六岁而已。这年纪的男孩子,对年长的女性怀有憧憬倒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这孩子连皇后都敢流露倾慕,胆识倒是不输乃父。

“到底是上过沙场的,与他的两个兄弟大不一样。”刘协正想间,伏寿微微低下头,玉唇轻轻把蜡烛吹熄,柔声道:“陛下,可以就寝了。”

两个人从榻的两侧钻进被子,被子里已经被细心的冷寿光搁了两方温石,所以一点儿也不冷。伏寿朝刘协的方向挪了挪,把头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一条颀长的腿有意无意地搭在他的双腿之间,绵软滚烫的身子自然而然也靠了过来。

这一次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刘协可以充分感受到女性肌肤的滑嫩与柔腻。白日里那位端庄贤淑的皇后,此时却如同一匹伏在暗处的母兽,蓄势待发。刘协感觉嗓子有些发干,正欲开口要讨些水来,却不防一对红唇迎了上来,他下意识地要抬起手来挡住,指尖却不小心陷入一大团丰腴之中,然后被微微弹起。

刘协自从来到许都之后,震惊、忧虑、恐惧、迷茫和沮丧接踵而来,整个人一直被极度压抑着。此时这大胆的撩拨,在他紧绷的精神防线上弹开了小小的一个缺口。几乎就在一瞬间,如泰山般的巨大压力令堤坝崩塌,转化成了狂暴的洪流肆意宣泄,把他与他怀中的女子裹挟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如羽化登仙般快乐。刘协感觉自己正握着一支如椽巨笔,在一张白洁绵软的左伯纸上挥毫作画。笔端蘸饱了浓墨,挥洒间汁液四溅,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斑斑印记。纸边娇羞地微微卷起,似要抗拒,却被强势地压直铺平,任凭长而坚硬的笔杆运转自如,横、撇、竖、捺、勾、回,每一画的笔势,都那么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可就在酣畅淋漓的书写中,却有一粒微小的洇晕在慢慢扩大。这洇晕初时不起眼,却逐渐洇透了整个纸面,将这一篇精彩绝伦的书法破坏无遗…

“不对!”

刘协一声大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眼神迷离的伏寿以为已经到了时刻,香笺微翘,正欲迎接最后重重的收笔,可原本充实的身体却霎时一空。她不由得闷闷地呢喃一声,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刘协正从自己的躯体滚下来,刚才的狂野荡然无存。

“陛下,怎么了?”伏寿的声音慵懒妩媚,还带着一丝不满。

“不对,这不对。”刘协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了两句,忽然抓住伏寿赤裸的肩膀:“董承的计划,是你们出卖给曹操的,对不对?”

伏寿没料到在这个柔情蜜意的时刻,他居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她慢慢蜷曲起双腿,娇躯上浮起的酡红仍未消退,可脸上的迷醉已经消失。

“陛下你为何这么说?”

“我早该想到!”刘协大声道,“整个许都,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你、唐姬、杨彪和我父亲,也许还有杨修。而恰恰是你们这几个人,没有参与到董承的计划中来。这是巧合吗?”

面对刘协突如其来的质疑,伏寿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把粘在额头的几缕头发撩开。

刘协继续说:“所有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活着!难怪你们一直瞒着董承,瞒着种辑,瞒着所有参与这一次行动的人。你和杨彪,一开始与董承根本就不是一路!”

“陛下你是何时发觉的呢?”伏寿冷冷地问道。她不再是刚才那柔情万种的娇娃,恢复到了女策士的冰冷。

刘协同样抱以冷笑:“就在刚才!”

“就在你忙着占有臣妾的‘刚才’?”伏寿嘴角微翘,语带讽刺。刘协尴尬地打了个磕绊,这才意识到两个人还是裸裎相对,这样的对话对于刚刚欢好的男女来说,未免太过古怪了。刘协拿起被子遮挡住伏寿,自己胡乱抓起龙袍围在下身,站到了床榻边。

“我开始以为,许都内忠于汉室的反曹势力虽然弱小,但很团结。可我错了!从寝殿大火之后,你一直操纵我来鼓励董承起事,而你非但没有任何配合,反而让我远离他的计划。等到他发动计划,你们就派遣杨修去向曹氏出卖——杨修,是你们刺向董承后背的那把刀!你们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争权夺利?”

伏寿轻叹一声,把被子裹得再紧了一点点:“陛下你虽然性子软弱,眼光倒是不差。同胞兄弟,果然都不是废物。”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们出卖了董承?”

“是,但绝不是陛下你说的争权夺利,”伏寿紧皱眉头,“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我本来想稍后再向你解释的。”

“哦,又有我所不知道的谋划了。”刘协嘲弄地插嘴。

“董承必须死。他是汉室最危险的一个不安定因素。这个人太过自负,目空一切,除了他们那一小撮人谁都看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轻佻莽撞的家伙会把我们都带入死地。”

“这也不能成为你们出卖一位汉室忠臣的理由!”

伏寿猛然靠近刘协,咬牙切齿:“醒醒吧!这不是你一团和气的河内,这是许都!你当汉室复兴只是一场忠臣的游戏吗?这是一场战争!而且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没办法!只有最无耻、最卑鄙、最聪明的人才能活下来,我们必须无比谨慎地移动每一步棋,一次失着,就会万劫不复。在这种没有退路的战争里,董承那愚蠢自负的忠诚,只会成为负担!”

刘协被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张了张嘴,居然无法反驳。

“你知道杨家为何要出卖董承么?”伏寿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雒阳系当初的首领,是杨彪杨大人。可是董承却在暗中策谋,刻意把杨大人与袁绍的姻亲关系与许都安危联系到一起,结果导致杨大人入狱,几乎死在里面,董承则堂而皇之地以雒阳系领袖而自居。争权夺利的,到底是谁?”

“也许他是有别的用意。”

“是的,他有!董承复兴汉室的法子,就是把他们那一撮人都拔擢上高位,密谋一次简单的宫廷政变,一劳永逸。为此,他不惜得罪以杨家为首的世家大族。”

刘协哑口无言。他长在河内名门司马家,对这些大族的实力知之甚详。那些家族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根基却极为牢固与广泛。若无当地名阀支持,别说县丞郡守,就连一州刺史也未必坐得长久。

“就连曹操、袁绍,都要极力拉拢这些世家。董承却愚蠢到同时得罪了曹氏与大族,想靠几个精英来逆转局面。把汉室绑在他的马车上,早晚是倾覆之局!”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必坐视他们被曹氏诛灭啊。你刚才也说了,汉室太弱小了,需要每一点细微的力量。董承积攒下来的势力,难道不可惜?”

伏寿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必须切除不稳的肌瘤,把姿态放得极低。有董承的汉室,既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扳倒曹操,又容易招惹曹家的警惕,就像是一条破船,偏要高悬红灯去闯强军的水寨。这一次事败,汉室明面上的势力一扫而光,曹操才会觉得我们根本不配做威胁,以退为进,我们才有空间扳回局面。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道理陛下你该知道。”

刘协摇摇头,他承认伏寿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些残酷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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