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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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校尉,请留步。祭仪事肃,外人不得惊扰。”

孙礼没有再坚持,默默地后退一步,吩咐部下把祠堂周围团团围住。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那个记住自己名字的女人此时正在祠堂里,他可不想再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奇怪的是,冷寿光身为随侍黄门,却没跟进去,反而站到孙礼旁边,目送着皇帝孤独地步入祠堂。

“陛下说他想在自己兄弟灵前静一静,你懂的,他最近心情不好。”冷寿光解释道。

孙礼面无表情地回答:“您不必跟我解释,我只是奉命护卫,其他的事都不管。”

冷寿光呵呵一笑,随口说道:“孙校尉这一次击杀许都第一高手王服,可是不得了的功绩呀。”

孙礼皱起眉头,真正杀死王服的是唐姬,但对外公布的消息是说王服死于追兵。因此他既不能解释,也不好否认,只得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冷寿光感受到了对方的冷淡,不再说什么,只是同情地笑了笑。这个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击杀王服的消息传扬出去,将意味着什么。

他们江湖上的事,这些军革哪里会懂。

※※※

刘协一进祠堂,陡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还未来得及环顾四周,背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就被关上了,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忽然一阵劲风迎面袭来,刘协下意识地举手挡格,恰好将一只凌厉的拳头架住。那拳头稍微退缩半寸,手指箕张,又攻向他的右路。

刘协毕竟是河内山野长大的,对搏击之术颇有了解。他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就凭借细微的脚步声与风声,与对手你来我往,拳打脚踢,一时间居然打了一个平手。数十回合以后,对方拳路一变,比刚才速度快了不止一倍,让刘协应接不暇。

黑暗中只听到砰砰数声,刘协小腹、左肩、膝弯与太阳穴先后被击中,打得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摔倒在地,脊梁重重撞在冰凉的石板上。

“站起来!”对手喝道,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刘协听着有些耳熟,他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想去分辨声音的来源。他的下巴突然被一记飞腿踢中,又一次屈辱地仰面倒地。

“姐姐,可以了。”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刘协听出来这是伏寿,那么那个打人的,莫非是唐姬?她可真是好身手。

蜡烛被重新点亮,刘协费力地抬头望去,看到伏寿与唐姬并肩而立,在她们身后立着两块牌位,一块是弘农王刘辩的,一块是当今皇帝刘协的,后者既无庙号也无谥号,在名字上头只写着“天子”二字。

伏寿面无表情,唐姬秀丽的面孔上却写满了失望与愤怒。

“懦夫!”

唐姬愤怒地瞪视着刘协,又要出脚去踢。伏寿却拦住了她,疲惫而冷漠地说道:“何必跟一个河内的公子过不去,他已不是我们的陛下了。”

“哼,既然不是皇帝,那我便可以痛痛快快打他一顿!”

唐姬不依不饶地冲过来,揪住刘协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刘协大口喘着气,先是点头,然后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唐姬更加恼怒,她的嘴唇气得发颤:“昨天晚上,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救命恩人死去,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还要跟追捕他的人虚以委蛇,连保全他的尸身都做不到,然后我又要眼睁睁看着陛下的亲身骨肉孤苦无助地死去。周围全是曹操的人,他们冷着心肠,不许救治,让董妃就那样慢慢死去。她临死前想要握住我的手,我都不敢伸过去——那种绝望、痛苦到要发疯的感觉,你体会得到么!”

刘协瞪大了眼睛,这在满宠的报告里可没有提及过。

“董妃怀的是陛下骨肉,我见死不救,是为不忠;王服于我有大恩,我却恩将仇报,是为不义。我们做这些不忠不义之事,你可知为了什么?”

“为,为了汉室。”刘协被唐姬掐住脖子,呼吸开始困难。

“呸!你也配说这两个字!”唐姬松开刘协,一掌拍在他胸膛上,让他倒退了数步,重重地靠在柱子旁。唐姬的眼中,已经饱含着泪水。

“你除了会假惺惺地讲些大道理,展示一下你那廉价的善心,还做过什么?我的这些牺牲,伏后的那些牺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群蠢女人十恶不赦的丑态吗?!”

面对唐姬的质问,刘协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够了,做正事。”伏寿说。唐姬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从台子上取下那两块灵位,把它们搁在刘协面前,冷冷道:“妹妹和张宇说得对,你一点都不像陛下。真正的陛下冷酷无情,却心怀高远,那是大仁德,你和他,终究只是皮相仿佛罢了。”

伏寿指着牌位道:“这里祠堂有一条地道。你离开以后,我会举火将这里焚烧,与陛下殉死。请你在离开之前,向两位先帝叩头请罪,九泉之下我们相见,也好有个交代。”

“如果我想继续留下来呢?”刘协问。

他的回答似乎早在伏寿意料之中,她从头上取下铁簪,也搁在地上:“那你必须要证明给我们看,你能够抛弃那些愚蠢懦弱的想法,为了汉室可以做任何事。”

“怎么证明?”

“杀死我,然后告诉荀彧,我就是宫中策应董承之人。”

刘协的脸色急剧变得苍白,伏寿的表情告诉他,这不是玩笑。他背靠着柱子,感觉身体比刚才挨打还要疼痛,手心与脖颈后开始沁出汗水,旋即变得冰凉一片。他仿佛又回到那片树林,用弓箭对准了那头母鹿。母鹿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松开弓弦的一刻。在击碎母鹿的心脏之前,恐怕他自己的心脏会因过于剧烈的跳动而爆裂开来。

这时,祠堂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唐姬皱起眉头,这外头都已经被虎豹骑围住,本该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抓起铁簪夹在手指之间,警惕地问道:“何人敢闯弘农王的祠堂?”

“哎呀哎呀,赌钱这种事,讲究的是起手无回。咱们一起押的大注,如今尚未开盅,怎么你们就要擅自撤铺呢?”

杨修笑眯眯地走过来,右手还把玩着骰子。那三个骰子灵活地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滚来滚去,一个都不曾掉落。

刘协看着杨修,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已经知道,在董承这件事里,这位杨彪家的公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或者换句话说,是他出卖了董承,换取到了曹氏的信赖。

“你们别多心,你们别多心,是荀令君派我过来看看。”杨修说。

伏寿和唐姬对视一眼,董承的覆亡果然还是不能彻底打消曹氏的疑心,就连拜祭兄弟都要派个人来监视,好在这个人是杨修。

“德祖,这个人没有成为帝王的器量,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伏寿指着刘协说。杨修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把视线从伏寿、唐姬身上扫到刘协,表情似笑非笑。如果说满宠是一条阴冷的毒蛇,那么杨修就像是一头狡黠的狐狸,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旁人永远难以把握他视线的焦点,看透他的心思。

杨修把骰子丢到两位帝王的牌位旁,走过去亲热地扯住刘协的袖子:“陛下,我能不能跟你私下里谈谈?”刘协还没回答,便被他扯到祠堂的另外一侧。杨修看了眼远处的伏、唐二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似的叹了口气:“女人嘛,总是这样,做事偏激,容易情绪化,有时候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孔子怎么说来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刘协对这种自来熟的口气有些不适应,他有些局促地挪开一点儿脚步。杨修咧开嘴笑道:“那些女人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把你幻想成真正的皇帝,指望你和陛下一样杀伐果决。我却不会这么蠢,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扮成皇帝的俳优。”

面对杨修毫无掩饰的评论,刘协沮丧地垂下双肩:“你们说得对,也许我真的没有成为中兴之主的资质。我太软弱了。”

杨修眉头轻抬:“软弱?错了!你若是把不忍杀生的信念贯彻到底,那也是一种坚定。”他竖起修长的指头,在刘协面前轻轻摆动两下,用教训的口气道:“我告诉你,真正的软弱,是不知道自己意欲何为,首鼠两端,浑浑噩噩。”

刘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杨修道:“比如吕布吕奉先,你觉得他软弱么?”

“飞将军的勇名,我在河内可是听了太多。”

“可他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你能说得出来么?”

“呃…”

杨修早知道他会迟疑,指头轻轻在虚空中点了点:“究竟是佐董卓篡汉还是扶王允兴汉,他不知道;究竟是夺曹公兖州以取中原,还是占刘备徐州以行割据,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安居袁氏兄弟麾下做个名将,还是收服张邈、张杨,成为一代霸主,他还是不知道。吕布来中原这几年来,仗是打了不少,却没有一个明确目标,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他忽而是忠臣,忽而是逆臣,忽而是名将,忽而又是军阀——这种缺少定见的人,空有匹夫之勇和西凉大众,没有半点信念与规划。才是真正的软弱!”

这个观点却是刘协从未听过的,他正欲开口询问,杨修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道汉室何以衰微至斯?是忠臣无能、能臣不忠,还是桓帝昏庸、灵帝暗弱?错了,这些只是表征。汉室自和帝以来已有百年,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个大号的吕布。一大堆幼帝,好几家外戚,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宦官与族党,朝政就在这几极之间来回摆动。再坚固的房屋,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杨修很像是一个经塾的先生,背起手来对唯一的一个学生循循善诱。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领导者,他的意志必须硬逾金铁。我猜那些蠢女人会跟你絮叨,说什么要冷酷无情、要舍弃道德与节操。我告诉你,这些全是废话。你若是陡然变得和先帝一样,我反而会担心——你今天变,明天可能也会变,变,就充满了变数,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的。”

刘协被这一连串铿锵激烈的言辞打蒙了,他忍不住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又错了!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杨修伸出手来,按在自己胸口,五指慢慢屈张,做出一个掏心的动作:“把你自己潜藏的欲念,从这里揪出来,然后贯彻到底。这就是你的责任。先帝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勉强你也学不来。只是你要记住一点,今日你做出抉择,从此便要一条路走下去,走到黑,走到尽头。没有让你改弦易张重新再来的机会。”

刘协盯着杨修,心中跌宕起伏。这个人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有着如此清晰的思路和信念,他的言论句句听起来都离经叛道,却蛊惑人心,像一把犀利的直刀挑开皮肉,直刺心肺。

而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牵黄狗出蔡城修黄老之道怡养天年?是出世?还是入世?是兴复汉室?还是做一个隐士?

刘协发现,杨修早就把他看透了。在来许都之前,他就是一个“吕布”,根本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只求安稳过日子。真刘协的死亡,赋予了自己一个沉重的责任,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清晰的奋斗目标。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可以留下来,但我不希望你们只把我当成一个傀儡,瞒着我做事。”

杨修哈哈大笑,轻松地晃动手腕,仿佛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那些蠢女人总是藏着掖着的,生怕被人抖落出全部家底,太小家子气了;我父亲老了,脑筋已不大好用。我一直在劝他们,若要让你担当这么严重的责任,不坦诚一点是不公平的。下注嘛,自然是要双方相当,才有赌头。”

“我只想知道,你们凭什么与曹氏对抗?”

一直到现在,刘协才有机会把自己心中疑问一吐为快。之前伏寿总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推说时机成熟自然知道。他无论如何推想,都难以想象出以如今汉室之力,既无兵将,也无资财,靠着这几个嫔妃寡妇、废臣假帝,该如何才能打破这副曹氏枷锁,一飞冲天。

杨修似乎早预料到他有此一问,慢条斯理道:“你听过倚天萝么?”

“没有…”

“这是一种生长在武陵五溪之地的树藤,纠缠于大树,随木而长,依枝攀缘,食其汁液,绞其甘髓,待得大木枯死,藤萝便可在残骸之上连天接地。汉室就是这倚天萝,自身太过孱弱,唯有依附于一个有力诸侯,暗中寄生滋养,以图大计。”

“可藤萝毕竟是藤萝,如何能撼动参天大树?”

“藤萝与大树本是同生共长,等到这树势参天之时,藤萝已与它根茎勾连,干脉一体,届时即便大树想要分离藤萝,也为时晚矣。”

刘协疑惑道:“这说来容易,如何能做到?”

杨修再度摆动手指:“又错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做了。汉室在曹氏阵营里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多。虽然这些如今只是种子,但早晚会成为汉室藤萝的枝蔓,紧紧地缠在曹氏这棵大树之上——这些事情自有我在宫外打理,你的职责,就是演好皇帝这个角色,把曹氏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为这些种子的腾挪生长留出余地。”

这时刘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为了兄弟血脉,伏、唐二人是为了自己夫君,杨大人是为了汉室忠诚,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才选择这么一条凶险之路;你从心里揪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杨修看了眼远处的汉帝灵位,微微抬起下巴:“很简单,我杨修是个聪明人。而当今之世,比我聪明的只有三个人。一个还没回许都,一个已经离开许都,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兄弟——真正的刘协。倘若我能做成他未能完成的事情,等于是打败了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这是何等快意之事呵。”

第七章 刺客王越的信条

1

许都的董承之乱刚刚消停没几天,徐州又传来消息:曹公近乎神速般的进军,让屁股还未坐热的刘备猝不及防,不得不抛妻弃子,只身逃去河北,大将关羽、夏侯博被擒;而围攻汝南的刘辟等人,在听到刘备被打败的消息以后,作鸟兽散,汝南之围不战自解。

笼罩在许都上空的阴云,就这么一朵接着一朵悄无声息地消弭了。这时候曹仁也把部队从项县撤回了许都,全面接管了城防。董承苦心孤诣的几步妙棋,就这么被漫不经心地从棋盘上扫落在地。从荀彧到幕府的寻常小吏,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城中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就连城门开启的时间都有了些许延长。

这些好消息带给一些人喜悦,也带给另外一些人郁闷。此时在许都卫的牢狱里,满宠正在和一个人直面相对。

“大局底定,曹公已从徐州疾还,不日即到官渡,您暂时还见不到。”满宠说道。

“哼,袁绍那个废物,这么多天在前线居然毫无作为?还真有当年在酸枣讨董的风范。”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愤怒与嘲讽。发声之人是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他手脚都戴着铁枷锁,整个人紧紧靠在深青色的嶙峋石壁上,佝偻着身躯,像是一具从石中探出身体的浮雕。

光线昏暗,十几根粗粝的木栅栏将满宠和老者分隔两边,但不好说哪一边更阴冷一些。邓展站在满宠身旁,把手按在剑柄上,一脸警惕地看着老者。

老者扯动一下手里的锁链,发出铿锵的碰撞声,不无怨毒地说道:“既然见不到,就算了。我倒也想看看,是他这条恶犬,还是河北那只蠢笨慵懒的大虎能取下这中原。”

“我军奉天子以讨不臣,大义在手,自无不胜之理。”

老者听到“天子”二字,嘴唇向上翘了翘:“你们特意来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就是为了羞辱我?”满宠连忙躬身道:“车骑将军乃皇戚贵胄,虽犯不赦之罪,亦不可失礼。荀令君特地叮嘱过的。”

他特意点明这是荀彧要求,自然在暗示许都卫的态度与尚书台有所抵牾。这其中缘由,董承听得清楚,不由得冷哼一声:“既非羞辱,那便是要拷掠喽?”

董承自从那日事败被关入监牢以来,没受过虐待,但也没受过优待。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面临这些事。

满宠又道:“刑掠之事,自有专人负责。今日来此,是想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董承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人,早被你们捕杀得一干二净,连我女儿都没了。你还想问我什么?”他已数日不食,精神委靡,但提到自己女儿时,双目却射出极其锐利的剑芒,令一旁的邓展寒毛为之一竖。

满宠面对这种压迫却像是浑然未觉,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通。车骑将军您在许都、徐州、江东和汝南先后布置,为何却唯独漏掉河北袁氏呢?倘若趁曹公回师徐州之际,您说动袁绍大举南下,内外同时发动,我军局面只怕比如今要艰难数倍。”

“然后呢?让袁绍大军把陛下接去南皮,继续圈养起来?那和许都有什么区别?我不是何进,干不出引狼入室的蠢事。袁绍在官渡拖住曹贼,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董承尖刻地回答。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再顾忌什么,即使听众是满宠,他也不介意与之分享自己殚精竭虑的心血。

满宠摇摇头:“您说的对,可袁绍麾下并非庸才,一旦他们看到许都变乱,势必会进言袁绍南下,局势便会脱离您的控制。以车骑将军您的才智,怎会算不到这一步?所以在下以为,您在袁绍帐中,必有一人作为挽具,令得袁绍欲前则前,欲止则止。我想知道的,就是此人名字。”

“满伯宁,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会乖乖招供的错觉?”

满宠走近木栅栏,把一张扁脸贴在两根栏柱之间:“因为这将是您复仇的最好机会。”

监牢里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一些,墙壁上开始挂起薄薄的一层霜气。董承与满宠对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你说的不错。我在袁绍军中,确有一个关键人物。如今说出来,与我丝毫无损,只怕你们承受不起。”

“愿闻其详。”满宠道。

“当今尚书令,应该比我更熟悉他才对。那人的名字,叫做荀谌荀友若。”

满宠皮肉未动,邓展在一旁听到这名字,却是面色大变。

※※※

与此同时,在许都城内的另外一角,赵彦目瞪口呆地盯着杨俊空荡荡的袖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公,您的胳膊…”

杨俊摸了摸袖子,苦笑道:“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算是不错…”然后他把自己遭遇的变故讲了一遍,赵彦听到杨平居然身死,连忙低下头道:“在下失言了。”

杨俊自从被邓展“救回”许都之后,荀彧来探望过他一回,温言宽慰了几句,留了不少名贵药材。满宠也来过一回,问了一堆很细节的问题,但也没下什么结论。杨俊不清楚他们是否识破了自己的谎言,索性借口养伤,在许都馆驿里闭门不出,把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即使是在董承之乱时,他也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杨俊再没有与杨彪或唐姬等人见面,因此不清楚刘平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能从城中局势判断,至少目前还没出什么大差错。“希望那孩子在皇宫里一切安好,不要辜负了我这一臂。”杨俊心想,同时泛起身为父亲的忧虑。

在这一天,他的房间忽然来了一位访客,自称叫赵彦。赵彦和杨俊也算相识,早在长安时赵家就与杨俊有过来往,那时候赵彦还是个小孩子。现在赵彦听说故人来了,而且遭逢大难,自然要来见上一见。

“杨公你来许都,可还习惯?”

杨俊指了指窗外:“荀令君礼贤下士,特意让许都卫给我安排了两名卫士,寸步不离照顾我起居。他们知道我是获嘉人,又曾在陈留游学,所以还特意挑选了一个获嘉籍的卫士,叫审固;另外一个叫卫恂,陈留人。实在是无微不至,让我感到很惶恐。”

窗外的两名卫士听到喊他们的名字,把头探了进来,一直到杨俊挥挥手,他们才离开。

“有才之士,自当安车蒲轮以待,这都是朝廷之福啊。”赵彦赞叹道。

杨俊不知道赵彦的立场,赵彦也不清楚杨俊的心思,两个人只能像猜哑谜一样试探对方。通过这一轮无甚意义的寒暄,他们确认彼此不算曹公一党,生涩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赵彦忽然想到,杨俊出事的那一天,恰好也是皇宫大火。董妃说皇帝性情大变,似乎也是从大火之后。他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印在了脑子里,每次听到什么事情,都会习惯性地拿出来进行横向与纵向的对比。

“哎,真是。杨俊怎么可能跟皇宫里的事情扯上关系呢。我是不是太紧张了?”赵彦想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杨俊看到赵彦发楞,遂开口道:“彦威,你今日来造访,可有什么事?”

赵彦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他从怀中取出一套笔墨,恭敬地铺在杨俊的几案前,说道:“孔少府和赵司徒前几日有了一个成议,如今兵荒马乱,学术不彰。为了不使道统中绝,希望各地能征召一批儒生来许都游学,教授经学。”

杨俊皱起眉头。这倒真像是孔融干的事情,高调且华而不实。学问这东西确实要紧,当初孔家覆壁藏书,就是要保留下读书的种子。但在这时候搞这个,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可这其中的味道,总有些不对头。

赵彦看杨俊不言语,以为他有些迟疑,连忙道:“杨大人您是边让边令史的得意弟子,获嘉又是灵聚之地,必有逸士旷才。所以孔少府派我来,是希望请您推荐几位。”

杨俊笑了,赵彦这番话,拉拢之意已是颇为明显。边让是中原大儒,数年前被曹操所杀,导致士族大震,几乎引发了天大的乱子,这名字已成为曹家的一个禁忌。赵彦公然把这层关系挑出来,目的昭然若揭。这一次征辟天下儒生,果然不那么简单。

杨俊虽属于伏寿、杨彪一派,但他知道现如今应该要拉拢一切力量。既然对方投李,自己也不能不报桃。杨俊想了想,说:“我郡中有王象与荀纬,都是学问通达之士。孔少府既然有意,我便修书两封,请他们来许都便是。”

赵彦大喜,主动磨墨蘸笔,要替杨俊写,杨俊道:“不妨事,我本来就是左手执笔。”他就手提笔,在一张麻皴纸上挥毫疾书,一边写着,一边随口问道:“如今少府都在哪几处征召人才?”

赵彦道:“两年前陛下曾征辟过郑玄公一次,可惜那次他未能赴任。如今他在高密隐居,身边弟子也有几十人。孔少府已经修书一封,请他再赴许。”

杨俊的笔端停住了。

“可高密如今不是袁谭的属地么?袁氏岂会容许你们把郑玄公弄来许下?”

赵彦道:“郑玄公有位高足,如今正在袁绍军中,恰好又与少府大人有旧。有他从中斡旋,这件事问题应该不大。”

“哦?敢问这位高足是谁?”

“您一定听说过,就是号称最有希望继承郑玄公衣钵的经学大师——荀谌。”赵彦道。

“啪”的一声,杨俊握着的毛笔,一下子从中折断了。

2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许都内外触目皆白,有若举城缟素。这应该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附近的农人都说今年只要不闹兵灾,说不定会有个好收成。

这一日天气晴好,一串长长的队伍从许都的正北厚德门徐徐开出,朝着城北的和梁而去。队伍中有当今天子与皇后、尚书令荀彧、司徒赵温以及朝廷百官,就连曹公的二公子也来了。队伍的仪仗十分简陋,仅仅只有皇帝与皇后的座驾是一辆翠羽黄里的双辕马车,卤簿只有十余名打着冠盖的黄门。其他皆为轻车,许多人甚至不得不在雪泞的土路上步行。

翊扈左右的原本该是羽林、期门二军,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被别的卫队替换。这些卫队分成了步、骑两部:步兵皆着黑甲,乃是曹仁营中的精锐;骑兵则是张绣的西凉精骑,马头上还蒙着褪毛的深褐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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