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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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胡车儿临死之前,为什么一定要把那句话说给您听,一定是有什么深意吧?”

许攸似笑非笑:“因为他认为,如果袁绍的人掌握了魏蚊的秘密,那么对曹家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秘密居然落入了曹操儿子的手里——你现在还打算继续追查下去么?事情的真相,恐怕对你、对你父亲都是有害无益。”

曹丕沉默了,他咬住嘴唇,肩膀微微颤抖。曹丕沉思良久,正欲开口,许攸却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啧…你不要说了。虽然这秘密很诱惑人,但我不想知道。有些好处,有命赚,没命花。”

这时候屋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都是一惊,同时朝外看去。房门很快被粗暴地推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冲进来,把屋子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刚才把曹丕带进来的那名卫兵一马当先,抓住曹丕的衣领把他揪起来,脸色阴沉道:“你说你是东山派来的信使?”曹丕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卫兵一脚踹到他小腹上,把他踢到墙角,半天爬不起来。

“狗细作,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卫兵怒骂道,冲许攸一抱拳,“这个人是假冒的信使!”

许攸面色自若,把毛笔轻轻搁下:“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卫兵微微把身体侧过去,把另外一个人让进屋子里来。这人风尘仆仆,穿着件赭色绿肩号坎,一望就知道是袁绍军中的专属信使。他进来以后,单膝跪地,双手从怀里捧出一封滴着蜡封的信函,恭敬地递给许攸:“大将军府有急信到。”

许攸和倒在地上的曹丕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选择的这个时机真是太不巧了,正好赶上正牌信使抵达,卫兵一对照,马上意识到问题,以为曹丕要对许攸不利,这才强行破门而入。

许攸当即把信函扯开,读了一遍,微微对信使一笑:“看来南方有变啊,主公叫我过去。你去回禀主公,我不日启程。具体什么事情,等我到了官渡再议不迟。”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曹丕一眼。曹丕知道,这是许攸给自己的暗示。他不会出手帮曹丕解决目前的困境,但如果曹丕造化了得,能活着回到官渡,投曹之事便可继续,这算是许攸的一个承诺。

许攸伏案起草了一封书信,封好交给信使。信使接信而出,匆匆离去。卫兵们把曹丕从地上拖起来,推出屋子去。为首的卫兵问许攸:“这个细作对您可做了什么不利之事?”许攸弹弹手指,淡然道:“也谈不上什么细作,只是从前有些私仇,小孩子想做义士罢了。”

其时游侠之风颇盛,时常有人为报私仇而行刺杀之事。这类行径虽于法不容,但颇为时人赞赏,认为是义士之举。曹丕若被当做曹军细作,必死无疑;若是被认为是报仇的侠士,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许攸这么说,也算是做了个人情。

听许攸这么一说,卫士的神情也松懈了几分。对他来说,纵容游侠报仇只算是小过,而误把曹军探子放入要害却是大错,两者一轻一重,他自然倾向于相信前者。

卫士向许攸告别,喝令把曹丕五花大绑押了出去,直接押送到邺城卫去处置。这个人身上有伪造的袁军公文,不查清可不行。他们押着曹丕走出门没几步,正碰见一个人急匆匆迎面赶过来。曹丕定睛一看,居然是刘平,连忙把脸别过去。

曹丕知道自己背叛了刘平、任红昌等人的信任,自私自利不说,还把事情给搞砸了。现在看到刘平,曹丕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刘平脸色铁青地走到他们的面前。正如曹丕猜测的那样,他现在几乎要气炸了。司马懿规划了一套完整的计划,每个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一切看起来进展都很顺利。可他万万没想到,曹丕拿到假文书以后,居然私自去找许攸。若不是任红昌跟他提醒了一句,刘平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

刘平不明白,曹丕这么一个聪明人,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如今曹丕被捕,文书的事一曝光,他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接近许攸。接下来的一连串环节就无法执行下去了,司马懿的心血付诸东流。刘平很想揪住曹丕的衣襟,把他痛骂一顿。

但这不是刘平匆匆赶过来的理由,他赶过来,是为了把曹丕救出去。卫兵警惕地抓起佩刀,盯着这个突然挡在路上的年轻书生。刘平整了整头巾,向卫兵们先施一礼,然后开口道:“你们为什么抓了我的书童?”

“哦?他是你的书童?”卫兵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打量了一番,昂起下巴,走上前去恶狠狠地说:“你的书童做了什么好事,你可知道?”

“嗯?”刘平迷惑地摇摇头。

卫兵把曹丕粗暴地扯到身前来:“他伪造文书,潜入重臣宅邸意图谋刺,你说是不是大事?”刘平脸色大变,立刻挥掌给了曹丕一个大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出血来。

“你…你这个混账!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刘平破口大骂道,曹丕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卫兵不耐烦地推开刘平:“不要在这里碍事,如何处断,是邺城卫的事。”

刘平抱拳道:“我这书童管教不严,胆大包天,是该好好教训一下。”卫兵嗤笑道:“教训?砍头都是轻的!”说完就要扯着曹丕离开。刘平用身体拦住他们去路,伸开双臂,一脸惊疑:“这孩子虽然顽劣,品性还是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这么随便定罪,可是草菅人命啊。”

卫兵见他聒噪不休,不由得大怒,拔出佩刀顶住刘平的胸膛:“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啰唆!”刘平挺直了胸膛,让刀尖微微压入肌肤,大声道:“我乃是弘农刘和,辛毗辛佐治的人。”

辛毗这个名字多少起了点作用,卫兵的嚣张气焰收敛了点,但却丝毫不肯退让:“我们是奉命行事,你有意见,去找审治中说吧。”刘平道:“你知道我怎么入城的吗?就是审治中特批的,你们不等到他的命令,就敢随意杀人?”卫兵面无表情道:“我们是幕府亲卫,只听命于主公。”刘平夸张地叫了一声,拿指头在半空点了点:“袁将军?你知道袁将军和我家是什么交情?”

曹丕很快听出不对劲来,刘平平时说话可没这么啰唆——难道他在拖延时间?曹丕略微抬头,朝街巷两边望去,不知道刘平等待的援军会是什么人。

刘平东拉西扯了半天,卫兵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道:“你再阻拦我们的去路,就把你当成同犯一并带走!”

“你敢!”刘平勃然大怒。

这时候从他们身旁悠然飘来一个声音:“有什么不敢的?”

几个人循声看去,看到一个人从远处街巷慢悠悠地走过来,走路的姿态很像是一条狼。卫兵眯起眼睛,认出这个人是司马懿。

司马懿的大名,在邺城无人不知。即使是这些亲卫,也都听说过这个才华出众的年轻人深得审配青睐,作为一个不是冀州出身的人,做到这一点可实在难得。卫兵甚至听说过,司马懿曾经当面折辱过刘平,两个人结怨很深。

刘平的表现印证了卫兵的说法,他一看到司马懿,立刻把脸别了过去,不再唠叨。司马懿也不理睬刘平,走到卫兵面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司马懿的问话,代表了审配的意思,卫兵不敢怠慢,把曹丕犯的事一说。

司马懿赞赏道:“你做得好。审治中前两天刚发布法令,要对邺城治安进行整肃,就是怕给这种奸人以可乘之机。多事之秋,可不能让某些鼠辈轻易徇私枉法。”

说到这里,司马懿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刘平。刘平大怒,大喝一声“你说谁是鼠辈!”,挥拳就打。司马懿身子一躲,正好靠在卫兵身上,把后者撞得一个踉跄,连带着曹丕也跌倒在地。刘平乘胜追击,司马懿又退了退,正好撞进两名卫兵之间。两个人拼命推搡撕扯,动作幅度都很大,整个场面登时大乱。所有押送的亲卫都被卷进来,司马懿他们不能打,而刘平也是有靠山的人,他们也不好打。最后为首的不得不抽出兵刃,才算勉强把这两个斗鸡一样亢奋的家伙分开。

这些卫兵只顾上劝架和躲闪,没注意到一份文书从曹丕的怀里滑落在地,混乱中被人一脚踢到旁边的石凳底下,谁也没看见。

停手以后,司马懿整了整头上的纶巾,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平,对卫兵道:“我陪你亲自去一趟邺城卫,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滋扰!”说完还啐了口痰在地上。“看来这两个人的积怨还真是深厚啊…”卫兵暗自感叹。司马懿现在算是审配身边的非正式幕僚,他既然主动把麻烦揽过去,卫兵自然无有不从。

刘平还要抗议,这次卫兵没容他废话,直接把他赶到了一边去。司马懿得意地带着曹丕和卫兵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以后,刘平愤恨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丝欣喜和焦虑。他一猫腰,从石凳下取出文书,然后匆匆离开。

司马懿和亲卫们并没马上赶往邺城卫,而是在半路停留了一阵,请卫兵们吃了些酒。卫兵们本欲推辞,但司马懿一挥手,表示咱们就是要从容行事,要不然显得好像怕了他刘平似的。既然他这么说,卫兵们也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东西来。

吃饱喝足之后,押送曹丕的队伍继续出发。他们的目标是邺城卫,袁绍亲卫没有审判犯人的权力,这种可疑细作一般要移交给邺城卫来处理。

说来也巧,邺城卫的位置恰好就在当初曹丕坐牢的监狱旁边。曹丕看到熟悉的建筑,心中一阵欷歔,不知道田丰如今在牢里过得如何。司马懿走在他身边,忽然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曹丕登时心中一阵激动,他对司马懿非常信服,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把自己救出去。

卫兵们在司马懿的陪伴下快速走过监狱,只要前头拐一个小弯,就能到邺城卫了。可是,他们一转过来以后,吓了一跳,连忙停住了脚步。

在他们面前的狭窄街道上,居然黑压压地簇拥着两三百人。这些人中有许多都穿身青袍、头戴纶巾,一副学子打扮。如果卫兵们对邺城士子们很熟悉的话,能从中认出卢毓、柳毅等人来。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缁衣家奴,沉默地跟随着主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无害的家用器具。

这些士子一看到他们转弯过来了,都指指点点,发出怒喝。

卫兵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有些紧张。司马懿拍拍他们的肩膀道:“别担心,我来跟他们说。”他走到这群人的面前,双手叉腰道:“好狗不挡路,你们快给我滚开。”

司马懿劈头就如此侮辱人,让这些士子一阵哗然。柳毅站出来吼道:“司马懿,你别忘了你也不是冀州人!”

司马懿满不在乎地比出小拇指:“你们大祸临头,还敢聚众滋事,真是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这句话说出来,士子们惊疑地互相对视一番。

上次与刘平对谈之后,这些士子时刻都聚在新馆驿,还把仆役有意识地集中起来。刚才刘平赶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他听到风声,恐怕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他们还有点不信,只是将信将疑地聚齐了人,朝着邺城卫走来。现在他们听到司马懿也这么说,又见曹丕被绑在一旁,大家心里都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卢毓站出来,指着司马懿身后的曹丕和那几名卫士问道:“你为什么要抓刘和公子的书童?”

司马懿哈哈笑道:“刘和的书童肆意妄为,意图谋刺官员,自然要抓起来问问究竟。审公整肃城防,整肃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在卫兵耳中,司马懿这话说得没错。可在这些士子听来,却是荒谬绝伦。一个十几岁的小书童,怎么会去谋刺高官?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加上司马懿刻意提及了审配的名字,士子们心中的惊惧,更深了一层。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骚动。有些人本来心存侥幸,觉得审配不可能做事这么绝,可如今听到司马懿这么一说,不禁暗暗庆幸听了“刘和”的劝说,把家奴仆役都集中在一起。他们不敢上前动手,但也不愿意散去。所有人不知不觉间,聚得更加紧密。

“我们要见审治中。”卢毓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这时候司马懿把曹丕拽过来,趾高气扬道:“见审治中?你也配!你们如果还不束手就擒的话,等到时候一到,就跟他一般下场!”说完他飞起一脚,踹在曹丕关节处,让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下子,惹得那些士子群情激愤。他们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曹丕的死活,一个家奴而已嘛。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为什么审配在这个时刻抓走了刘平的家奴?司马懿说“时候一到”是什么意思?到了以后会怎么样?

最关键的,到底是束手就擒,还是坐以待毙,谁有把握确定?

三十多个脑袋,将这些含混不清的线索补充成了三十多个不同的真相。刘平种下的疑惑与恐慌,在司马懿的浇灌下以惊人的速度滋生开来。很多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书童的被捕,是审治中打算对我们动手的征兆?司马懿那一脚,会不会马上就踹到自己身上?

那些押送曹丕的卫兵此时也是满腹疑惑。司马懿态度虽然嚣张得有些古怪,但讲的话不至于惹出这么大反应?这件事明明跟这些士子没有关系,他们干吗如此愤怒?

在误导大师的刻意引导之下,这个街道的气氛立刻变得分外诡异与微妙。押送曹丕的卫兵无法进入邺城卫,而那些士子的队伍也不知该做什么好,他们已有了离开邺城的意思,但还没鼓起足够的勇气闹事。于是双方陷入了一种脆弱的对峙平衡,都不愿意离开,又都不愿意动手。

“司马公子…”曹丕低声喊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司马懿厉声道,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这让远处的人群又一阵骚动。他揪住曹丕的头发,俯下身子一脸恶容道:“因为你这个蠢货,我们的计划,要被迫提前了。”

“计划提前?”曹丕眼神一闪,他一直以为,刘平和司马懿的出现,只是为了把自己救出来。

“是的。现在不动手,就再没机会了。如今时机并不成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都要算到你的账上。”

司马懿冷冷地说道,曹丕羞愧地低下头,暗暗咬住嘴唇,被自己所倾慕的人这么说,心里可实在是不好受。曹丕这一路上问过自己,自己是否做错了。最后的结论是,是错的,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司马懿忽然脑袋微侧,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他脖子飞速转到另外一边,发现远处有一队士兵在快速接近,唇边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他松开曹丕的头发,拍拍他的肩膀道:“要照顾好自己。”然后抬起了右臂,直指天空。

曹丕迷惑不解地望向司马懿。在下一个瞬间,一阵熟悉的破空之声刺入曹丕的耳膜,然后血花四溅。司马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多了一支乌黑的弩箭。

“啊啊啊…”曹丕逐渐被淡忘的噩梦一瞬间被激活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头疼欲裂。这射向司马懿的一箭,击溃了他苦心堆垒的心防之堤,愧疚、激动、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恐惧以及宛城秘辛带给的震惊一股脑儿涌入心中,撕扯着他的神智。

这时候,又有数支弩箭擦着曹丕的头皮飞过,钉在了他身后的几名卫士的咽喉上。恰好在这时候,那一队士兵抵达了现场,他们立刻判断出来,那些弩箭是从那群士子身后发出来的。

卢毓、柳毅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变惊呆了,傻傻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到那队士兵抽出刀扑过来,才声嘶力竭地对同伴喊道:“快!快离开邺城!”

邺城卫前的混乱,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

甄俨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他从干草堆里爬起来,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还带着馨香的气味。

甄俨没想到,貂蝉会去而复返。两个人本来只是闲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谈着谈着就滚到了这间偏僻柴房的干草堆上。甄俨隐忍已久的欲望终于彻底爆发,他气喘吁吁地把貂蝉扑倒在地,拉扯着她的衣服。貂蝉欲迎还拒,双臂试图推拒着甄俨,换来的却是更为粗暴的动作。貂蝉轻轻叫了一声,跌入到草堆深处,随即被男人的身躯死死压住。

接下来的事情,甄俨怎么努力都想不清细节了。他只觉得貂蝉就像是一团海中的旋涡,把他这个溺水者拼命扯向海底,让他的脑中一片混沌。那是一种极混乱却又极畅快的体验,恍如羽化登仙一般。

等到甄俨恢复清醒以后,他发现貂蝉已经离开了,旁边的草堆被压成一个曼妙的人形。他理解地笑了笑,毕竟她是那名书生的侍妾,跟邺城的将军偷情,这种事是绝不能公开的。

甄俨依依不舍地抓起一把干草,放在鼻下闻了闻,想把貂蝉肌肤的香气记下来。他穿好衣服,觉得双腿有点软,要努力一下才站得住。他依稀记得,大概在她的身体里喷射了四次,以前可从来没试过如此疯狂。这女人的身体有一种销魂蚀骨的魅力,他之前积累的压力全都释放一空,整个人精神焕发。

他走出柴房,回到袁府前面,却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以前这里都是满布卫兵,每一个位置他都记得很清楚。可现在却空无一人。甄俨有些心惊,他围着袁府转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一名部下守在正门的旁边。

“人都跑哪里去了?”甄俨一边束好腰带,一边气急败坏地问。

部下一愣:“不是您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去邺城卫那里集合平乱吗?”

“什么?邺城卫?平乱?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甄俨有点急了。

“刚才貂蝉姑娘…不是…呃…”部属有点尴尬地比了个手势,“…不是跟您去了那边么?然后她出来,说您有点累要休息一下,给了我们一个腰牌,让我们去那边集合平乱。”

甄俨一摸腰间挂钩,果然空荡荡的,校尉用腰牌被貂蝉给取走了。他揪住部下的衣领怒吼道:“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的话给骗了!”

“还不是因为您才跟人家…”部下还想辩解,但看到甄俨气急败坏的表情,知趣地把嘴闭上了。

甄俨松开部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把他们调回来。邺城卫是审配的势力范围,他们这支队伍却是归田丰管的,两边本来就有抵牾,若是处理不好,搞不好会惹出大乱子。他心急火燎地转过身去,打算赶到邺城卫去解释一下。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袁府,眉头一皱。

审配拿起案几上的几封文书,细细地读起来。他手边摊着一张地图,不时低头查阅一下。这是来自于官渡的最新战报,经过此前的一系列试探,现在袁、曹二军正式开始了以官渡为界的对峙。袁绍的弓手不断给曹军造成大麻烦,曹军也针锋相对地使用了霹雳车。不过总体来说,袁军占优势。

“前线局势还算不错,为何主公这么急着让许攸南下呢…”审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许攸和他同属南阳派系,但这个人利欲熏心,不为审配所喜。此前许攸因为触怒袁绍而被软禁,现在袁绍回心转意,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袁绍真的会请教许攸什么计策。袁绍军中最不缺的,就是谋士和计策。他仔细研读这些战报,希望能看出端倪。

“哗啦”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审荣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连声道:“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审配眉头一皱,他不喜欢思考的时候被打扰。他一捋胡髯:“荣儿,要镇之以静,邺城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你这等惊慌。”

“仲达…仲达被射杀了!”

饶是以审配的沉静,手腕也是一颤。他起身急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审荣结结巴巴,把刚才在邺城卫前发生的混乱说了一遍。可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

审配反复问了几遍,才大概弄明白怎么回事。他背起手来,问现在局势如何。审荣回答说现在混乱在逐渐扩大,非冀州籍的士子们带着大批家奴满城乱跑,整个邺城都乱套了。因为缺乏统一调度,军队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

“叔父!这明显就是那些外州人的阴谋,射死仲达的也是他们!您可得做出决断啊!”审荣激动地嚷道。

“不要吵!”审配严厉地喝止了他,“辛佐治呢?他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辛毗也跑进屋来。他显然也得到了邺城大乱的消息,连衣袍都没穿好就赶过来了。

“佐治,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图谋造反,你竟丝毫没觉察么?”审配劈头就毫不客气地问道。辛毗嘴唇颤动,气得说不出来话。审配这头一句话,就把责任砸到了他的头上,这太不公平了。

那些士子对邺城不满,他早就知道,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审配搞的地域歧视。现在乱子出来,却要他来背这个黑锅,辛毗心中不满,可想而知。

“我认为他们还不至于有这么大胆子…”辛毗试图辩解,“这么干,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可事实就是如此。”审配一拍案几,“连司马仲达都被他们射死了,还有什么不敢干?!”一听说司马懿居然死了,辛毗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今天这可绝没法善了了。

审荣忽然想到什么,他“啊”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件东西来,双手递给叔父:“仲达前一日给了我样东西,说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个呈递给您。”审配眉头一皱,接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纸条,上书四字:解甲归田。

审配握着这纸条看了看,仰天叹道:“司马仲达,果然是大才之人,竟连天地都不容他。”

审荣和辛毗不明就里,问他纸条上说的什么。审配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辛毗一个问题:“那些学子的家奴最多夹带刀剑,这弓弩乃是军中重器,他们怎么会有?”

对于这个问题,辛毗答不出来。

※※※

审配转过去又问审荣:“第一批赶到邺城卫的部队,是哪一部分?”审荣答道:“是甄校尉所部。”审配又问道:“甄校尉不是一直在袁府担任守护么?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邺城卫去呢?”

“这…”审荣摇摇头,一脸茫然。

审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指头轻轻虚空一点:“甄校尉…那可是田元皓的人呐。”

田元皓?田丰?那个已经被关在监狱里的老家伙?听到这名字,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俱是一愣。审配抖了抖手中的纸条,惋惜不已:“只有仲达是个明白人,真是死得太可惜了。”他突然一转身,拿起大印,神情严峻道:“传我的命令,城内城外诸军立即入城,直入监牢。附近无论有谁,一律杀无赦!”

审荣一惊:“不至于吧?连甄校尉的部队也要杀?”

审配沉着脸道:“岂止甄校尉,城内所有与田丰有关系的将领,都要给我拿下。你仔细想想,强弩究竟从何而来?甄俨的部队为何突然跑去监狱附近?那些士子为何突然鼓噪?这一切表面上皆无联系,可凑到一起,你们还看不出端倪吗?解甲归田,解甲归田。他们的目的,根本是为了田元皓啊!”

审荣急忙领命离去。审配负手而立,表情却看不出欣喜或愤怒,只是喃喃说道:“田元皓在冀州第二人的位子上太久了,难免会豢养一些死士。我知道,这些人一直在寻找时机,救出他们效忠的主子。”

辛毗闻言,脸色如灰。田丰在河北经营这么久,跟他有关系的将领何止几人十几人。审配这道命令一下,邺城可要着实乱上一阵了。他看得出来,审配未必真的相信所有人都参与到这个阴谋里来,他只是借机削弱南阳一系的力量罢了。

“南阳和冀州虽然是死敌,但一向出手都很有分寸。审配现在下这么重的手,莫非是前线生了什么变故,才让他如此急切。”

想到这里,辛毗的视线越过审配,看到他身后扔着的那几份战情文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邺城在这一天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开始时是非冀州籍的士子带着他们的仆役与邺城卫爆发了冲突,然后袁府卫队莫名其妙地被卷了进去,紧接着几支城防部队也加入到混战中来。甚至许多在城里的平民与即将被驱逐的流民也趁机啸聚游走,到处抢劫放火。邺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得不紧闭府门,静等着军队平乱。可他们完全不知道哪边才是军队,不只一家人看到,穿着同样服饰的袁军士兵在街上互相砍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句话在今天的邺城被无数人问了无数次,可惜没人能回答他们。而唯一知道答案的几个人,现在的处境都不太妙。

非冀州籍的士子们在邺城卫前与甄俨的部队打了一场仗,前者虽然战斗力不足,人数上却有优势。不过这个优势在邺城卫和附近几支巡逻部队赶到以后便消失了。柳毅和卢毓见状不妙,喝令所有人一齐冲破甄俨部队的阻挡,朝着城南的大门跑去。

卢毓在离开之前,瞥了一眼邺城卫前的空地,司马懿和那几具亲卫的尸体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书童傻呆呆地瘫坐原地,抱着脑袋拼命叫喊。他正想要不要过去把那书童救走,可这时柳毅跑到他身边大吼道:“老卢,还愣着干吗?敌人又冲过来了!”卢毓只得收敛心神,朝前跑去。

“毕竟只是一个书童,等见到刘和,跟他道个歉,再赔他几个便是。”卢毓心想,他忽然心念电转,“莫非那一箭,是刘和所发?”

时间已不容他多做考虑,远处街巷又有一支袁军部队杀来。奇怪的是,这支军团根本不加分辨敌我,无论是甄俨部属还是士子都照砍不误。那些之前来救援的巡街守军和邺城卫被迫奋起反击,反而给士子们带来了可乘之机。一时间喊杀四起,局势变得无比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躺倒在地的司马懿尸体忽然蠕动了一下。除了痛苦万分的曹丕,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曹丕慢慢把捂头的手放下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司马懿。司马懿的右臂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抓住钉在胸口的弩箭尾部,用力一拔,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竟把整支箭拔了出来。

曹丕看到这弩箭的尖头已经被取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钝的木头,而弩箭射入司马懿的位置,也不是胸口,而是靠近肋侧和腋窝的位置。在那里,司马懿裹着几层丝绸和一片牛皮甲。丝绸是为了挂住弩箭,不让它弹开;牛皮甲是用来减缓射力的冲击。曹丕精通射艺,知道即便如此防护,弩箭对人体的冲击力也相当大,搞不好连肋骨都能撞断。

司马懿试着直起身体来,可失败了,那种剧痛至今仍让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曹丕连忙把他搀扶起来,手不小心碰到伤口,司马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射得还真疼啊,这是报复!”

曹丕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平一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弩箭,在司马懿故意挑动两边矛盾之后,射杀司马懿,将矛盾彻底引爆——按照司马懿最初的构想,非冀州士子与审配之间的矛盾要经过一个酝酿的过程,然后从容挑拨,从中渔利。可曹丕被捕打乱了这一切部署,司马懿仓促之间,只能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制造混乱,这手法固然有效,后遗症也是极大的,他们没有余裕时间准备撤离,现在必须冒险穿过整个危险的邺城,才能逃出生天。

司马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规划出如此缜密的计划,这实在是令人佩服。但更令曹丕心惊的,是他这股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狠劲儿。就算是郭嘉,恐怕也设计不出让自己当胸中一箭这么惨烈的计策吧。

曹丕搀着司马懿,一步步慢慢爬离街面。一大群人在舍生忘死地拼杀,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悄悄离开。他们好不容易挪到了一处弯角的屋檐下,司马懿靠在墙壁,脸色惨白,额头有大量冷汗沁出。可见这一箭虽没要他的命,可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

“对不起…”曹丕惭愧地低下头。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司马懿也不必采用这种法子。司马懿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曹丕又道:“我回去一定禀明父亲,把你征辟去当幕僚。”

在曹丕看来,司马懿和皇帝虽然关系不错,但毕竟曹操如今才是实权在握。以司马懿的年纪,如果进了司空幕府,前途将无可限量。说到底,司马懿是为了自己才中了一箭,无论是恩情还是人情,这样的人都该被曹氏所用。

听到曹丕这么说,司马懿撇了撇嘴:“这种便宜话,等到活着出去再说吧。”

他们环顾四周,厮杀仍旧在持续,而且有隐然扩大的趋势。邺城卫和监牢的门前尸横遍野,那些穿着同样服饰的袁绍士兵,与自己的同僚作战,反而对那些士子和仆役没那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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