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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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楚威王并没有同意出兵越国,也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郢都城中的气氛愈发不寻常起来。

02

孟说回到郢都时,已是半月之后。刚进家门,老仆便气急败坏地迎上来道:“主君可算回来了。主君离家后,那盗贼又来了两次,第一晚将小人枕头下的金饼取走,第二晚将小人缝在贴身内衣里的珠玉拿走了。第二个晚上,小人可是一夜没睡,可他还是……还是……”

孟说见他顿足捶胸的样子,忙安慰道:“这不是普通的盗贼,他名叫筼筜,老单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老仆不禁咋舌道:“啊,他就是昔日入齐军军营盗取主帅发簪的筼筜?主君如何惹上了如此厉害的人物?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万一他起了歹意,想要害主君性命,那可怎么办?”

孟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下令通缉筼筜全是出于公心,跟他之间并无私人恩怨,他不过是一时之气,折腾几次大概也就算了。”

口中安慰老仆,心中却暗道:“我已经让官署发出筼筜的图像告示,郢都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人烟稠密,他脸上被刻了墨字,本领再高,也不可能不被旁人看到,如此毫无踪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

思忖一番,便赶来王宫,找到医师梁艾,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去掉脸上的墨字?”梁艾立即本能地露出警惕之色来,道:“孟宫正问这个做什么?”

孟说见他反应怪异,料想他在赵国为刑徒时,多半也受过黥刑,而今脸上不见半点墨迹,当是自行医治痊愈了,忙道:“我正在追捕杀死唐姑果的凶手,他受过黥刑,应该不难寻找,但这些天始终没有他的踪迹,我怀疑他是不是用什么法子除去了脸上的墨字,所以想请教医师。”

梁艾道:“就是那怀有鱼肠剑的神偷筼筜么?”孟说道:“是。”

梁艾道:“嗯,大王也很厌恶这人,好,看在这点上,我就告诉孟宫正。的确是有办法能去掉刺字,只是这法子有些古怪——即取活水蛭一条,将一枚生鸡卵剖开小头,放入水蛭,再把小头盖牢封死。水蛭把鸡蛋清吃尽后,就会自己死去,然后打破鸡蛋,取出水蛭,用其体汁搽在墨字上,连续一个月,墨字就会褪去。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也不难,但却是我们梁家的祖传秘方。就是因为梁家治愈过不少受过黥刑的人,才惹怒了赵王和赵国太子,将我们全家不分老幼,全部关到三角城为刑徒。”

孟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医师坦诚相告。照这样说来,天下只有梁家人才知道这个方子,会不会是……”

梁艾摇了摇头,道:“梁家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但天下还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这个方子。”

孟说道:“是谁?”梁艾道:“江南君田忌。”

昔日孙膑在魏国被师兄庞涓陷害,同时受膑刑和黥刑,到齐国显达后,当时还是齐将的田忌曾多方为他寻找名医,去除脸上象征耻辱的墨字,但始终没有找到好的医治办法。“围魏救赵”后,赵国为感激田忌和孙膑的存国之恩,派来一名姓梁的医师到齐国,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医治,最终除去了孙膑脸上的墨字。那医师,就是梁艾的大伯了。

孟说道:“你是说,你大伯教会田忌去除墨字之法?”梁艾道:“我大伯在齐国待了半年之久,就住在田忌府上,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学会了这法子。”

孟说心道:“田忌虽是齐国人,现在却是我楚国的封君。如果当真是他设法为筼筜除去了脸上的墨字,筼筜势必是为他所用。他不可能为了自己盗取和氏璧,必然是为了他的母国齐国。莫非他在华容夫人遇刺当晚到齐国质子田文府上,为的就是这件事?”一念及此,忙谢道:“多谢梁医师提醒。”

梁艾笑道:“不用客气。我帮了宫正君一个忙,宫正君也要帮我一个忙才好。”

孟说道:“医师但说无妨,只要孟说能力所及,必不敢推辞。”梁艾四下一望,见左右无人,才道:“那日我被人跟踪的事,卫士已经告诉我了。我自己后来设法到十里铺看了一眼,宫正君可知道自称主富的赵国商人是谁?”

孟说道:“是谁?”梁艾道:“赵国太子赵雍。”

孟说虽然早料到主富的身份非同一般,但闻言还是吃了一惊,随即点头道:“难怪有那样的气度,原来是赵国太子。”

梁艾道:“宫正君放心,赵雍不是常人,他生平志向极大,对和氏璧这样的玩物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和氏璧是楚国镇国之宝,又有“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谶语,诸侯国无不趋之若鹜,他却说是“玩物”,也可谓十分独特了。

孟说道:“那么医师认为赵太子是为何来到楚国?”梁艾道:“为我,为我而来。宫正君别不相信,当初力主将我们梁家尽数没为刑徒的就是赵雍,那番‘法重于城’的话也是他说出来的。听说他曾经立下重誓,非要把我抓回赵国不可。”

孟说道:“既然如此,医师为何不向大王禀报此事,由大王派人将赵太子扣留或是驱逐回国了事?”

梁艾道:“赵国与楚国虽不交界,却一直是盟国。昔日魏国攻打赵国,楚国也曾派兵援救。赵雍这次秘密来到楚国,不肯表露身份,也为了方便行事。我若揭破他的身份,他就会立即成为大王的座上宾。宫正君也知道,大王而今病得很重,万一赵雍说服大王,要用财物或土地等外交手段换我回赵国,那我不是要遭殃了?”

孟说道:“那么医师是要我帮你设法对付赵雍?这怕是有些难办,毕竟他是赵国太子。”梁艾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主富就是赵国太子赵雍,他自己不肯说出来,谁还会知道?宫正君不是奉大王之命全权负责守护和氏璧么?只需给他冠上个觊觎和氏璧的罪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驱逐他出楚国了。”孟说道:“这个……”

梁艾正色道:“宫正君,我敬你是个坦荡君子,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其实我本来可以说赵雍就是为了和氏璧而来,那样你不一样要派人防备他么?”

孟说道:“医师说的极是,我也很感激。如果赵雍一直在图谋暗中绑架医师,劫质在楚国也是重罪,我一样要派人调查他。医师放心,只要有我孟说在,就绝不会让赵雍从我眼皮底下将你绑走。”

梁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道:“如此,就多谢宫正君了。”

孟说离开路寝,赶来官署拜见令尹昭阳,禀报筼筜一事。而今楚王病重,令尹总揽国事,田忌和田文身份都非同小可,他要有所行动,势必要先请示昭阳。

昭阳闻报后道:“孟宫正亲受大王之命守护和氏璧,只要事关和氏璧,可自行处置,无须禀报本尹。”

他如此做,一来显得尊重楚威王、信任孟说,有刻意笼络这位楚国第一勇士之意;二来也可以避免亲自得罪田忌。

孟说微一迟疑,即躬身应道:“遵命。”

昭阳又道:“宫正君不妨再叫上屈莫敖和他那位聪明过人的姊姊作为帮手。窥探和氏璧的有不少都是诸侯国的人,牵涉外交,这也是屈莫敖分内之事。”

孟说心道:“虽然令尹说有事不必回报,但和氏璧事关重大,终究还是要小心些才好。”忙禀道:“请令尹准许将南宫正调派给臣做帮手,专门追查和氏璧之事。”

昭阳见他谨慎周全,很是高兴,道:“准。我会命屈司马暂代你二人宿卫王宫之职。宫正君,你办事精干,这次可就全靠你了。”

03

孟说辞了昭阳,先到官署叫上屈平,又寻到南杉,三人一齐回来屈府,与媭芈会合后,才原原本本地说了江南君田忌有可能勾结筼筜之事。

屈平道:“老实说,我一直很佩服田忌的为人,虽然被齐国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抛家弃子,流亡楚国,却从来没有说过半句齐王的坏话。而且他来楚国十五年,重新安家落户,也算是半个楚国人,却从不肯为楚国效力,只是远远避在江南,不问朝政,不理军事。”

媭芈道:“如此不是愈发显得田忌可疑么?他心怀故国,日夜盼望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再回齐国。若是齐王命他盗取和氏璧,以此作为让他回国的条件,他会不做么?”

孟说道:“田忌高义,天下尽知。但他确实有许多可疑之处,这次回来郢都,不先到王宫朝见大王,而是悄悄地溜到了齐国质子田文府上。”屈平道:“这点的确是田忌的不对。按照惯例,就算是齐国使臣要见质子,也应该事先知会楚国,得到允准才行。”

孟说道:“田忌到令尹府上做客的当晚,我和南宫正就发现了可疑人。如果这也是巧合,那就实在太巧了。”南杉道:“会不会那筼筜就是装扮成田忌的随从混入了昭府,被我和宫正君发现形迹后又迅速退回了代舍?所以我们接连搜查两遍,也是一无所获。”

孟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但目前我们并没有实证可以指证田忌,也不能就凭这些推测当面质问他。”

屈平道:“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来一招釜底抽薪,如果田忌当真是为和氏璧而来,那么齐国质子田文一定卷入了其中,很可能还是这件事的主谋。他不是一直想回齐国么?我这就去官署拟表,奏请大王遣送田文回国,请齐国另换新的质子。只要大王准奏,我们即刻派人秘密将田文送走。等田忌知道消息时,田文早被强行解押出境了。”

媭芈道:“这主意极妙!想来田忌也是身不由己,田文一走,应该再没有人逼他,也许他意图染指和氏璧一事会就此作罢。”

孟说也道:“嗯,好主意,这就请屈莫敖去办吧。不过我还有一点担心,即使田忌肯罢手,那筼筜应该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田忌不是还住在昭府中么?我们这就分头行事吧。”

04

屈平遂赶去官署,孟说、南杉、媭芈则来到令尹昭阳府上。

当日昭阳府上出了风波,田忌本有心告辞,但昭阳极力挽留。田忌也觉得如果坚持离开难免会更加落人口实,遂顺势留了下来,示意自己胸无芥蒂。但却极力约束侍从只留在代舍中,不得再四处行走。

孟说三人进来时,田忌正在庭院中散步。孟说上前见礼,道:“君上可还好?”田忌笑道:“好,很好。”

孟说道:“城中出了大盗,已经三次‘光临’臣的寒舍,臣是特意来提醒君上多加小心。”取出绘有筼筜样貌的布帛,有意遮住字样,道,“就是这个人。”

田忌略略一看,当即“咦”了一声。

孟说道:“君上认得这个人?”田忌道:“不认得。只是看到这人受过黥刑,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来。”孟说道:“这个人就是筼筜。”田忌道:“啊,居然是他!我听说他的大名已经很久了,原来长得这副样子。”

孟说道:“很可能他已经设法除去了脸上的墨字。”田忌挑起了眉毛,明显愣了一下,这才问道:“他又回来郢都了?”

孟说点点头,道:“应该是为和氏璧而来。我今日特意拿来他的相貌,要请所有人看一遍,记住他的样子,一旦有发现,就请立即通知我。”

田忌沉默半晌,招手叫过侍从,道:“将所有人叫出来。”

孟说遂请田忌部属一一看过图像,暗中则将真人与筼筜相貌比照,但却没有发现端倪。不仅如此,出来代舍后,又让昭府上下看过布帛,也没有人声称见过这样一个人。

南杉道:“听说筼筜技艺高超,从未失过手。但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昭府不是普通民宅,他如果要想做到万无一失,事先会做许多观察,一定已经混进来查看地貌。怎么会没有人见过他呢?”

孟说叹道:“这图像是根据老卫士的描述画的,隔了十多年,记得已不是那么清楚,画出来就更变样了。我自己小时候也见过筼筜,但现在也不怎么记得他的容貌了。想不到他三次光顾我家,将我家偷得精光,我居然连他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媭芈道:“这筼筜如此胆大妄为,居然先后三次到宫正君家里盗窃。我有个主意,宫正君不妨命人撤下通缉他的榜文,反正这图像也没有多大用处。他以为宫正君服软,自然不会再来找麻烦。不仅如此,这愈发会助长他的自大心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他。”

虽然未能从田忌一方发现线索,孟说却不愿意就此向筼筜示弱,道:“筼筜如此狂妄,既然非要针对我,不如由我来一次诱捕。”

南杉道:“宫正君打算如何做?”孟说道:“上次因为华容夫人的案子,太子酬谢了一双玉璧给我,我因为受之有愧,暂时收在宫中,未带回家。不如就用这对玉璧做饵,来诱筼筜上钩。”南杉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媭芈却是很不放心,道:“当年筼筜能在千军万马中探囊取物而不为人察觉,你们再如何安排,防守能比军营还要严密么?”

南杉道:“筼筜本事再大,终究只是个人,我不信他有通天遁地之能。”轻握了一下恋人的手,道:“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妥当的。”媭芈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05

孟说遂与媭芈、南杉分手,径直来到十里铺客栈,问店家道:“腹兑和司马错可还住在这里?”店家道:“还在这里。不过腹君刚刚接信出去了,司马君应该还在楼上。”

孟说心道:“这两人明知道唐姑果已死、墨者想要夺取和氏璧的意图已经暴露,却还滞留在这里不走,说不定是在等待墨者的后援。”又问道,“那姓田的墨者可有再来过?”店家道:“没有。自从他上次跟宫正君一起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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