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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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貔貅会武昌,天时人事两茫茫。英雄热血吴江碧,丑虏妖氛楚塞黄。虎帐夜谈窗挂月,霓旌晓发剑飞霜。相期尝胆歼狂寇,愁看东南满战场。

这就是恩师从长毛手里夺回的武昌城,如今对待恩师的态度吗?当年跟随恩师光复武昌的湘军官兵,应有不少人仍在人世,统帅的祠堂尚且如此冷寂落寞,那些普通战死者的遗属境遇岂不更可悲?是人间无情,三十年的光阴足可以将赫赫战功冲刷得无迹可寻,还是当年那一时的战功本就不值得长留天地间?若说胡文忠公这样的人都不值得久传,那事功勋名还有追求的必要吗?

桑治平见张之洞无语久伫,知他必为祠堂的败象而神伤,景况之糟也出于他的意外。他悄悄吩咐大根出去买些灯烛果品来,顺便把守祠堂的人叫来。

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拖着一只跛脚的男子进来,那跛子见到张之洞,跪在地上大声说:“不知制台大人驾到,小人有罪I,’

显然是大根刚才训了这人几句,又透露了张之洞的身分。张之洞望着跛子,问:“你是守祠堂的?”

“是的,小人在这里守祠堂。”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湖南来的吗?”

“是的,小人是湖南益阳人。”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回制台大人的话。”跛子心神已安定下来,按照官府的规矩回答,“小人名叫胡家信,是文忠公的远房本家。早先本是小人的伯父在这里看祠堂,小人一直跟父母住益阳乡下。八年前伯

父去世,小人从益阳来到这里,接替伯父看祠堂。”

张之洞说:“二十年前我来过这里,祠堂好像有四五个人在看,那些人呢?”

“回大人,”跛子答,“原本是有五个人,都是从益阳乡下投奔文忠公的。因在打仗中受了伤,或断手或残脚,蒙文忠公家人照顾,在这里看祠堂。官府每人每月发两吊钱,我的伯父是其中一个。刚开始几年,官府按月发,后来总是拖欠,也无人管。这样拖了三五年,有人呆不下去,走了。到后来,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伯父一人。伯父打断了两条腿,离开祠堂无处可去。他靠着每年死皮赖脸向官府讨来的几吊钱勉强度日,临死时他叫我来接替。他说,好歹这里有几间房子可以安身,多少也有几吊钱,你可以再找点门路赚几个,总比在益阳乡下强一点。”

张之洞心想:怪不得祠堂弄成这个样子,连几吊薪水都不发,他怎么会用心来看管?湖广官府眼里,哪里还有文忠公一丝半点地位?

张之洞指了指房里堆的杂物问:“那是些什么东西?”

跛子瞥了一眼后忙说:“回大人,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寄存在这里的货物,小人也是没有办法,靠收几个租钱过日子。”

张之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问:“我记得二十年前祭堂上有一尊胡文忠公的泥木塑像,怎么不见了?”

跛子答:“原本是有塑像的,四年前,一群绿营兵喝醉了酒,在祠堂打起架来,把文忠公塑像打得一塌糊涂。小人禀告官府,官府不闻不问。小人拿不出钱来为文忠公重塑,只好用一吊钱请个画匠画了一幅文忠公的像。”

原来如此!相对于官府的淡薄无情来,这个跛子还算是有点情义。

这时大根捧着一大把灯烛果品进来了。桑治平说:“张大人

要祭奠胡文忠公,你把灵台左右清理一下,再把那间厢房打扫好,烧点开水,也让张大人坐下歇一歇。”

“是,是。”跛子答应着出了门。

片刻工夫,跛子重新走进来对张之洞说:“请张大人到外面院子稍坐一会,小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张之洞、桑治平走出祠堂。只见院子里已摆好一张小四方桌,方桌上摆上了茶点,旁边放着四条凳子,张之洞等人坐下。跛子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屋里忙碌着,才一袋烟工夫,当张之洞、桑治平再次走进祠堂时,与刚才大为变了样:灵台上的大大小小的神主已重新摆过,这些神主围绕着胡林翼的牌位,按大小高低井然有序地分立两旁。三十多年前,这些人都一个个活生生地恭立在主帅的旁边,议论战事,等候将令,而现在,统统成了一座座木牌子,怎能不使人感慨唏嘘!

抬头看胡林翼的画像,四周的蛛网也给抹去了,只是黑黄黑黄的烟灰尘土无法清除。这是岁月留下的积淀,岂是人力所能掸抹?长形供桌也不知从哪里拱出来了,上面尽是斑斑驳驳的油渍裂缝。大根带来的各色瓜果已被几个碟子装好,石炉已摆正,上面摆起了燃着火光的白烛黄香,烟雾袅袅,香气弥漫。有了这一股迷迷蒙蒙遮遮掩掩的烟雾气,祠堂仿佛立时神秘起来、崇高起来。恩师的祠堂应当长年四季都是这个模样才对。张之洞喃喃自语,从石炉里拈起三根线香,跪在临时摆好的棕垫上,向着胡林翼的画像和神主磕了三个头,然后挺直着腰膀,默默祷告:

“恩师在上,托祖宗神灵保佑,托恩师之福,弟子今天终于能以两湖之主的身分前来祭奠。祠堂这般冷清,想必您在天之灵深受委屈。弟子既为两湖之主,就不能眼看这种景况继续下去,务必重修祠堂,改换旧貌,让恩师神主面前日日鲜花供果,夜夜烟火缭绕。愿恩师在天之灵安息,愿恩师庇佑弟子在两湖的事情顺利成功。”

张之洞祷告完毕起身。桑治平也拈了两根香,跪在棕垫上,向胡林翼磕了三个头。

这时,跛子在旁边说:“厢房里已摆好茶水,请张大人进去歇息。”

那间惟一没有堆放杂物的厢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刚才放在庭院里的那张小方桌,连同桌上的茶点及矮凳都端了进来。大根和衙役在祠堂外面游弋,桑治平将厢房门虚掩后,坐到小方桌边,向张之洞建议:“我想应把这个祠堂好好地扩建一番,我看了围墙外边的情况,不需要动迁民居,便可将范围扩大两倍。”

张之洞说:“扩大两倍,有这个必要吗?我只想把它修缮一下,再给文忠公塑一个金身泥像,取代那幅画像。”

“塑个身自是应该的。我建议扩大两倍,不仅仅为了尊崇胡林翼,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桑治平端起茶碗,悄悄地说,“武昌城里应当有一座贤良寺。”

一提起贤良寺,张之洞立刻就想起那座花木掩映的小别墅,想起清风阁里与堂兄的亲切密谈,想起在那里初识桑治平。京师贤良寺可不是一座单纯的驿馆,它是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政治场所。联络声息,秘密会谈,安置绝密人物,包括中枢要员的暂时隐栖,都是贤良寺的职责。倘若武昌城里也有一个这样的处所,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单独建,自然引人注目,招人非议,将它隐于胡文忠公祠堂里,便有诸多方便。望着桑治平眼内闪烁的神采,想起他突然提出的来祠堂的动议,张之洞突然悟到:桑治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在这里对我说。于是兴奋地说:“将文忠公祠堂扩建为类似京师的贤良寺,这是一个好主意。仲子兄,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地说说话了,关于这件事,我想你一定有不少新的想法。祠堂内外无碍事之人,就不妨敞开胸怀来谈谈。”

“这几个月来,我走遍武汉三镇,深感此地江山形胜,风水绝佳,是个出大才干大事的地方。怪不得古时杜预、羊祜,今世胡林翼、罗泽南都在此地建立了不世功勋。朝廷放你到武昌来做湖督,真是为你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舞台,若善加利用,杜羊胡罗之功亦可再出。”

“武汉三镇是个军事要冲,要说建军功,的确是个好地方。”张之洞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现在要办的是洋务,怕不见得有多少优势。腹省干线眨眼间就吹了,铁厂这事,看眼下情形,也不知何年才能建起,胡罗之功,怕是难以后继。”

“不然。”桑治平断然说,“武汉三镇气势很好,是英雄豪杰的发祥之地。依我之见,铁厂一定可以建成,腹省铁路过几年也会开工的。今日天下形势,已是外重内轻、强枝弱干,为有志督抚提供了做大事业的可能。但督抚要做大事业,一要占据重镇。海内重镇,京师之外,当数保定、江宁、广州、兰州几处。武昌地处腹心,交通便捷,素有九省通衢之称,更有其他重镇不及之处。胡罗以此成大业,非惟人和,更仗地利。二是要长时间的经营。本来治理一方水土,没有一段长时间是不行的,勾践说越国要强盛,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需二十年时间。自古以来,朝廷为防地方大吏培植亲信形成自己的势力,故而频繁调动,这就使得地方大员们不能有所作为。当然朝廷本来就不指望疆吏有所作为,只要稳定秩序,交粮交税就行了。近世于此有些变化。”

张之洞双目炯炯,显然对此极有兴趣。

“前朝前代不去说,就拿国朝来说,督抚在一个地方任职十年以上极为少见,近几十年来则打破了这个贯例。左宗棠从同治五年起任陕甘总督,直到光绪六年,一任十五年。李瀚章同治

六年起任湖广总督,直到光绪八年,一任十六年。李鸿章从同治九年起任直隶总督,直到今天已在直督位置上坐了整整二十年。”

先前对此没有留心,经桑治平这一指出,倒真的是这么回事。李鸿章还不到七十岁,身体硬朗,直督这个位置说不定还有十年八年坐,一坐这么多年,的确罕见。

“李瀚章本是庸才,只是沾着乃弟的光,才有这好的命,他辜负了两湖给他提供的条件。若说左宗棠、李鸿章,真是得亏了长期稳定,才在兰州和保定做出令世人刮目相看的业绩。而陕甘、直隶也便真正成为大清国的国中之国了。”

“国中之国”!张之洞猛然想起阎敬铭那年在榆次驿馆的深谈,他说胡林翼之所以成就事功,第一条便是将湖北变成国中之国。

张之洞兴奋起来说:“仲子兄,我知道了,你今天之所以让我来文忠公祠堂,就是让我重温文忠公当年将湖北建国中之国的历史!”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建国中之国。”桑治平再次将这四个字强调了一下。’

张之洞说:“建国中之国,按你的说法,除占据重镇外,还要有长时期的经营。但这点掌握在朝廷的手里,并不是由自己所能决定的。”

桑治平说:“掌握在朝廷手里是不错,但人为之力要起作用。我想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最大可能,便是不断地在这里兴办大事。”

张之洞笑道:“你我不谋而合了。”

“铁厂是件大事,要办多年。铁厂初具规模后,就办枪炮厂。再办织布厂、纱厂、制麻厂,过两年就得把腹省铁路再提出来。你张香涛在两湖热火朝天地办大事,朝廷满意,不想调,你经办的事情别人插不进手,也不能调,这不就长期经营下去了!”

张之洞说:“我为了强国富民,要大办洋务,你为了要让我长保湖督,也要大办洋务,这是应了一句老话…”

“殊途同归。”桑治平替张之洞点明了结穴。

二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眼下困难太多了,银钱紧绌,工匠缺乏,湖北抚藩臬三大衙门都不支持,铁厂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办得起来。”

“银钱、技师都是困难,但最主要的困难还在于湖北省。”桑治平收起笑容,严正地说,“当年胡林翼带兵打仗,若没有官文的支持,则事事难成。因为官文是制军,军事上的事由他做主,情势迫使胡林翼要出下策笼络官文。今日你要兴作,没有湖北抚藩的支持,也很难成事,因为钱粮在他们手里;即使海军衙门同意拨给你银子,这银子也要由湖北藩库出,只不过在上缴的数目中划出这部分罢了,这已是近几十年来的通例。所以,归根结底还得靠湖北。”

张之洞不怿地说:“文忠公当年以认官文姨太太为干妹的做法,其心可悯,但这点我张某人做不到。谭继洵由姨太太扶正的夫人,今年也只四十几岁,但要我认她做干妹,我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做。”

“香涛兄,你也太拘泥了!”桑治平失声笑了起来,“官文是满洲亲贵协办大学士,又是从荆州将军调到武昌的湖广制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在胡林翼之上。谭继洵怎么能跟他比,何况如今你身为制台,也不能低这个格。你难道不记得那年阎丹老对你传授的胡林翼治鄂秘诀吗?’’

“你是说‘包揽把持’这四个字?”“对。胡林翼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包揽把持。手腕可以不

同,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行。你无需效胡氏故伎,眼下有一个极难得的机会,若利用得好,也可达到这个目的。”

张之洞移动了一下身子说:“你仔细说。”

“这个机会便是因黄彭年的去世而造成的鄂藩缺位。”桑治平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若新任鄂藩与你同心同德,湖北的阻力就要小得多。”

“你说得很对!”张之洞觉得自己的心扉被打开一点,一束阳光射了进来。

“趁着朝廷尚未定下人的时候,提出一个鄂藩的人选来。你心里有合适的人吗?”

张之洞默默地在心中将平日贮藏的人才夹袋调了出来,一个个地排列着。“我看还是王之春这个人比较合适。此人器局开张,热心洋务,办事干练,与盛宣怀、郑观应等人也很熟,今后可以借助这层关系与洋人打交道。”

“王之春是个做事的人。”桑治平与王之春同赴越南考查,对他比较了解。“还有一点,他是你在广东一手从雷琼道提拔为臬司的,这次你又将他擢升为藩司,他自然是对你忠心耿耿。”张之洞一边思忖一边说:“广东方面情形也较为复杂。巡抚一职一直由游智开护理。游智开已过七十,最近又病得厉害,他向朝廷具折请开缺回籍,估计朝廷会接受。若王之春不离广东,极有可能升藩司。让王之春自己挑,跟李瀚章,还是跟我,他自然会愿意跟我。王之春要是来湖北了,谁又去广东呢,也得帮朝廷物色一个来。”

桑治平沉思片刻说:“我有一个主意,推荐臬司成允去广东做藩司,这有两个好处。一则成允是世铎的远亲,世铎会愿意帮他,他自己京师门路也熟。若你向他表示要荐举他去广东做藩司,他一定会倾力在京师活动,促成此事,王之春从广东调来湖

北事就好办多了。二来可腾出鄂臬一职,再招来一个同心同德的人。谭继洵虽对洋务不热心,但此人是个本分君子,且年老气衰,干不了大好事,也干不了大坏事。他不过是求平安无事保头上的乌纱帽而已。若藩、臬齐心支持你,他也不会从中作梗,上次他最后还是同意拿出十万银子来,便是最好的说明。”

“这样移动一下,我得力助,成允得升官,一石双鸟,好极了!”张之洞兴奋地说,“臬司我已有一个好人选。江西义宁人陈宝箴,十多年前我在京师就认识他。此人器宇宏阔,能办实事,我多次向朝廷保举过他。三年前在浙江按察使任上被人无端弹劾,现在京师赋闲,正好让他到武昌来顶成允的缺。”

“你此时保荐陈宝箴,无疑雪中送炭,他自然感激不尽。”

“那就这样定了,这道折子得赶快上。”

二人正要起身,走出厢房,突听得祭堂里有人在似吊非吊似哭非哭地喊道:“润芝先生,为了一点蝇头之功、萤火之名,你五十岁就死了,值得吗?”

张之洞轻轻地说:“好像是吴秋衣在说话。”

“这是个极有趣的人,我去会会他。”

“不要打扰他,且听他说些什么?”

两人侧耳听时,只见沉寂一会的祭堂里,又响起了浓重的四川口音:“润芝先生,我是四川的一个布衣小民,久闻您的大名,这次来武昌,特为到此来看看你的祠堂。世上都说你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自己也一定以伟男子自居,殊不知,都大谬不然。”

张之洞听了这话,眉头皱紧起来。桑治平却因此更增加了兴趣。

“你若不死的话,今年还只有八十岁,正是儿孙满堂、四世同乐的时候。春风观花,冬日晒背,与邻下棋,含饴弄孙,人生有几多乐趣可供八十老人享受。你却为筹谋粮饷,为调和人事,为算计别人,为卫护爵禄而日夜不安,终于呕血而死,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你以为你是为了朝廷百姓,而今,朝廷依旧腐败,百姓依旧困苦。你以为你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之荣,而今才过三十年,你的祠堂便已颓废如此,冷清如此!再过三十年,怕连这个祠堂都不复存在了,谁还知道有你这个胡宫保胡文忠公!人生只有这一回,你不舒心畅气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偏要天天提心吊胆、寝食不安,用三十年阳寿换取这一座冷庙、半幅画像,你值得吗?我的润芝老前辈呀!”

祭堂的大声喊叫停止了,从脚步声听得出,说话的人正在向门外走去。桑治平说:“我们出去和他聊聊吧。这个老朋友是个有自己头脑的人。”

张之洞凝神片刻说:“让他走吧,不要坏了他的情绪,改天我们再到归元寺去看他。银子还没消息,我现在最想的是这桩事,不知是卡在户部,还是卡在海军衙门?”

第四章 参劾风波

一 为获取信赖,候补道用高价从书呆子手里买来一部《解读东坡》

为兴办汉阳铁厂请款的奏疏移到户部很长时间了,翁同龢有意压着不办。

翁同龢的侄子翁曾源与张之洞为同科鼎甲。故翁同龢与张之洞非但无个人嫌隙,反倒多一层情谊。张之洞与翁氏叔侄关系一向不错,但几年前却决裂了。

这原因是因为张之洞的开禁闱赌。出身阀阅世家的翁状元十分注重性理品操。广东赌徒的眼睛居然会盯住乡试,这令翁同铄不可思议。乡试乃朝廷抡才大典,神圣而清高,怎能与赌博挂上钩?翁同龢坚决主张取缔这种非法赌博。后来广东官府严令禁止,翁同龢是十分拥护的。张之洞以清流出身的两广总督,居然可以为了几个钱冒天下之大不韪,解除这道禁令,让罪恶之赌在广东再次泛滥,这哪里算得上圣门之徒,这又怎么配做总督?所以尽管张之洞有关外之捷,翁同龢仍不喜欢他。他的请款奏疏移到户部后,翁同龢公然对下属说:“暂时压一压,看他张之洞又会想出什么点子来。”

直到成允四处在京城活动,帮成允说话的人来到醇王府,说起湖北的事情和张之洞办铁厂的艰难时,重病中的醇王派人给翁同龢带去他的口谕:户部不要在用款上为难张之洞,他在湖北办洋务不易,要支持。

翁同龢不敢不听醇王的话,于是同意给汉阳铁厂拨款二百万。另外附带两个说明:一是这笔款子即为铁厂的全部拨款,今后不再追加;二是银子从光绪十六、十七两年湖北应上交给户部的四百万两铁路筹款中扣除。正是桑治平所预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由于张之洞的力荐,也由于成允本人在京师的得力活动,更因为醇王的支持,张之洞所期望的人事安排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王之春从粤臬升调鄂藩,陈宝箴官复原职,放湖北,成允升调粤藩,皆大欢喜。

有了热心洋务的湖北藩、臬的帮衬,又有了户部允准的银子,张之洞决心步胡林翼的后尘,利用荆襄江汉这块广袤的土地,大力兴办洋务,把汉阳铁厂建成世界第一流的钢铁工厂,既为朝廷立一个强国富民的样板,也为自己在于年史册上留个美名。

龟山脚下成千民夫在填土筑堤,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冶铁矿、马鞍山煤矿沉寂多年后又开始热闹起来。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新来的张制台在这里采矿挖煤了。这时,铁政局督办蔡锡勇又将阎敬铭早已看好的徐建寅引进湖北。

徐建寅的父亲徐寿,是近代中国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工程师。早在咸丰十年,曾国藩在创办中国第一个洋务工厂——安庆内军械所时,徐寿就与因翻译《几何原理》而出名的数学家华衡芳应聘来到安庆。在这里,徐寿造出中国第一枚开花炮弹,研制中国第一艘蒸汽轮船。后来徐寿又和华衡芳一起来到上海江南机器局,创办中国第一个翻译机构——江南译书局,翻译一批化学物理等西洋书籍,并培养了一群中国最早的洋务人才。徐建寅为徐寿的次子,从小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和良好西学熏陶,勤奋好学,中西会通。他在江南机器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机器局做过事,又作为使馆参赞驻德国一年多。其学识和能力均不在乃父之下,现刚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时光。他和蔡锡勇一样,虽出没于达官贵人之间,却不受官场污染,潜心于自己的学问技艺,故与蔡锡勇成为好朋友。湖北正需要徐建寅这样的洋务人才,徐建寅也正需要湖北这样的洋务舞台。张之洞久仰徐寿大名,对徐建寅十分礼遇,当即委任他为湖北铁政局会办,并请他负责大冶铁矿的勘查、开工等事宜。湖北铁政局原有蔡锡勇、陈念扔等一批洋务骨干,现在又得了徐建寅,力量大为加强。但铁政局及其下属的铁厂、矿区有着大量非技术性的事情,为银钱管理、文案、后勤等等都需要得力的人去办,更迫切需要一个总管这方面的人才。

赵茂昌看出铁厂将是一个奇货可居之处,他请求张之洞派他去铁厂。张之洞说:“你是督署的总文案,你不能去铁厂办那些事,那些事好比当年胡文忠公打仗的后路总粮台,得有一个阎丹初式的人去做。你帮我物色一下,找个能干又可靠的人出来,你今后可以代表我或是代表督署去铁厂稽查,好比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样。”

赵茂昌听了这话,打消做铁厂粮台总理的念头。他寻思着今后以张之洞的私人代表身分更好,既不负实际责任,又可以坐得大利,物色一个人来代替,倒的确比自己出任更好。

有赵茂昌这种眼光的人,在湖北官场中不少,尤其在候补官这一群体中更多。当时湖北有候补道、府、县及佐杂近八百人,他们的顶子都是用钱买来的,十之八九也是想以此赚取更多的钱。但这个生意也不好做,赚大钱的固然有,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也常见。现在武昌来了个张制台,这个张制台要办铁厂、办枪炮厂,要开煤矿、开铁矿,他一纸奏折,就招来二百万两银子,而且据说这银子今后还要源源不断地从户部国库、从洋人银行里引来,白花花的银子将会像海水一样的流入湖北,流入武昌城。张制台兴办这么多的洋务衙门,给死板老套的官场平添成百上千个自古未有的职位。这职位一天到晚跟银子打交道,顺手将几百两银子放进腰包,简直如游泳时张嘴吸口水样的顺当容易。今日拿印把关,明日便可暴富!据说张制台办洋务造出的铁块、钢材将可以跟洋人媲美,各省都会来购买,洋人也将来订货,日后黄金白银会堆得山一样的高。所有在洋务衙门里做事的人都可以按官职大小每年分红,多的可达数万,再少也比一个县令的俸禄要多。

张制台真个是财神菩萨呀!这些个以发财为惟一追求又无实际职守羁绊的候补官员们,除极少数脑子尚未开窍者外,个个都想削尖脑袋向新办的湖北铁政局里钻。

现任的道府知县与候补官相反,因为官运正好,既有银子,又有前途,几乎没有人想进洋务局所。张制台办的洋务,看似热热闹闹,但成败尚不可预料,绝对犯不着为了一个会办、协办、总办等野碍头官来换朝廷钦赐的乌纱帽。

不过,这些大人老爷们有着众多的七姑八姨内侄外甥。他们没有官职,他们比一般百姓更想发财——因为他们有一个可依赖的权势。这中间的不少人也有这个慧眼,知道进了洋务局所便是与洋人沾上了边,既可以发财,又可以攀上高枝。于是纷纷托自己做官的亲人前去联系。于是,候补官场与裙带官场相汇合,一时间,湖广总督衙门、湖北铁政局以及汉阳铁厂、大冶铁矿、马鞍山煤矿筹办处的门槛都几乎踏破。亲自来的,托人关照

的,各个衙门的大人老爷打发人来递条子的,络绎不绝。洋务还没办起来,到这里来求发洋财的、混饭吃的就如苍蝇逐臭般地蜂拥而至。.

铁政局的督办蔡锡勇、会办徐建寅、协办陈念礽等人都是科学技术人员,既不善于应付,也厌烦于人事,便把这件事统统推给总督衙门。张之洞让总文案赵茂昌接待这些人员,但发下一句话,所有进入洋务局所的候补官员以及所有股处部门负责人都得由他一人定夺,任何人不得擅自作主。张之洞力图严把这道关口,杜绝无能而贪墨之徒混进他所主办的洋务局所。

张之洞这个决定虽然使一部分人望而却步,但更多人并没因此而胆怯,他们在寻思对策,以便顺利通过张之洞这道关口。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中了督署文案处,特别是看中了总文案赵茂昌。张之洞高高在上,不能随便接近,赵茂昌却容易交往。张之洞日理万机,政务纷杂,不可能对所有欲进洋务局所的人透彻了解,他只能通过赵茂昌的介绍。赵茂昌这一关才是真正的关口。就这样,赵茂昌的家几乎成了集市。他精于此道,方方面面都应付得圆熟。

在湖北省四十余名候补道中有一个名叫栗殿先的人,籍隶江苏丹阳,父亲在丹阳城里开着一个丝绸铺,家道殷实。栗殿先二十多岁中了秀才,以后十年间三次应举均不第。其父花四万两银子为他捐了一个道员,五年前分发湖北。栗殿先科场上虽不顺,为人却八面玲珑,做事精明能干。仗着这个本事,五年来他在湖北候补官道中算是最为走红了。他先后办过三次长江堤工。这是湖北省内最大最肥的优差。栗殿先办堤工,看起来堤修得结实美观,账面上也做得干干净净,不露贪污挪用的痕迹,实际上三次堤工下来,他悄没声息地将三十万银子转到了自己的腰包。他又知道财不能独发的道理,从中拿出五万两发给身边几个贴近的下属和分管一些重要部门的吏目,又从中拿出十万两银子出来打点湖北省和武昌府、汉阳府的有关衙门,把事情做得四面八方都顺顺溜溜。既办了事,又捞到了银子,还得了好口碑,真正是个官场中的奇才异能。

张之洞来到武昌不久,他就跟督署新班子中的不少人混熟了。丹阳与常州相隔不到百里,口音接近,赵茂昌与栗殿先一见投缘,谈起家常来,又知道彼此原来是亲戚。栗殿先的一个远房姑妈嫁到常州,做了赵茂昌表兄的太太,栗殿先立即叫赵茂昌为表叔,赵茂昌也一口就应了。栗殿先极望能在督署中巴结上一个有实权的人物,赵茂昌也期盼在湖北官场中有一个可靠的心腹,两人一拍即合。短短的一两个月内,栗殿先不断地给赵家送古董、稀奇洋钟、洋呢,打银票包封,近一万两银子的礼金来到赵茂昌的家中后,两人的关系便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栗殿先一眼就看出铁政局是个强过堤工十倍的好差事,心里对此已经琢磨很久了。张之洞将为铁政局物色一个主管后勤的协办一事委托给赵茂昌时,赵茂昌也想到,栗殿先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在一个酒酣耳热的晚上,赵茂昌向栗殿先说出这个想法。栗殿先听了心里一阵狂喜:“表叔,如果您替侄儿谋了这个差使,侄儿这一辈子就是您的孝顺亲儿子。”

赵茂昌笑着说:“我有三个儿子,不缺你这一个。你今后只要不忘表叔,一个心眼跟着表叔就行了。”

栗殿先立即说:“表叔于侄儿恩同再造,今后办什么事,表叔只要发个话,侄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的话以后再说吧!先去弄一份扎实的履历表来。”赵茂昌拿起二根牛骨牙签,在牙缝中剔了几下后说,“履历表里要把哪年进的学,哪几科考举人,都要写得详详细细。张大人看中的是读书人,你虽然没有中举,但场屋里进出个几次,也是一个读书人了。”

“是的,是的。”候补道员恭敬地听着总文案的指教,犹如现任道员听制台的训话一样。

“履历表还要详详细细地写好到湖北来办了哪些差,这些差办得如何。张大人看中的是做实事的人,你办的差事越多,他越看重。”

“是的,是的。”栗殿先连连点头。

“还有,”赵茂昌又剔了两下牙缝,“武昌城里几大衙门的爷们都要关照一下,不要拆你的台。张大人是个办事实在的人,他会派人去查访你履历表上写的真伪如何。”

栗殿先的额上冒出一丝热汗,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表叔是真的疼侄儿,侄儿照办。”略停一会,他又试探着说:“表叔,您看侄儿要不要向张制台表示表示一下?”

“不要!”赵茂昌放下牙签,坚决地说,“张制台这人脾气有点怪,您若去表示什么,这事立刻就吹了,说不定今后连别的差事你也捞不到。”

捐班道台背上沁出一阵冷汗,忙说:“表叔教导的是,教导的是。”

赵茂昌的眼睛盯着桌上的那支牙签看了半天,慢慢地说:“你不要给张制台送礼,但你若给他送一件另外的东西的话,那这桩事成的把握就更大了。”

栗殿先眼一亮,赶紧问:“什么东西?”

。赵茂昌慢悠悠地说:“张制台一向喜欢吟诗作赋,过去做史官学台时,每年都要写个上百首诗。自出任山西巡抚来,政务太忙,没有时间写诗了,但每天夜里睡觉前一定还要读上几首唐诗宋词。”

“哦,我明白了。”栗殿先接话,“表叔是要侄儿送几本宋刻元錾的唐诗宋词。”

“不是。”赵茂昌打断栗殿先。“宋刻元錾的唐诗宋词就如珍宝古玩一般,你送给他,和送重礼不是一回事吗?这东西送给那些明里不要钱心里要钱的人最好。但张制台不是这种人,你送他这个,他一样会训斥你。”

“那又是什么东西呢?”栗殿先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一时想不出来了。

“张制台于唐宋诗人中最喜欢苏东坡。他亲口对我说过,凡所到之处,若该地有东坡的遗址旧迹或祠堂之类,他一定要去凭吊,感受苏东坡的灵气。你若是能写一部关于苏东坡的书送给张制台,那他一定很高兴,会认为你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立刻就会重用你。”.

这可是给自认为天下无难办之事的候补道台,出了一个大难题。漫说他过去的读书生涯,只不过是在四书文应制诗里打转身而已,何曾读过几部真正的学问之书?李杜韩欧苏辛等人,也不过闻其名而已,并没有认真去读过。要他去写一部关于苏东坡的书,这不是叫描红郎去保和殿里考书法吗?退一万步说.即使能写,写一部苏东坡的书,又谈何容易,没有两年三载的时间能写得出吗?两三年后铁政局协办的位置不早被人占去了吗?栗殿先愁眉苦脸地说出自己的难处。

赵茂昌冷笑道:“亏你是个会办事的能人,脑袋瓜子怎么这样不开窍!”

“请表叔点拨侄儿!”知道督署里这个真正的能人心里已有高招,栗殿先忙恭敬地请求。

“哪里要你自己去写!武汉三镇里的书呆子多的是,你也不用到处找,就到经心书院里去就行了。那里有的是喜欢苏东坡的人。你先找一个出题的人,出它十个题目,然后再找十个人来,每人按题作文,不要一个月一部书就出来了。这些书呆子大多清贫,你只要出高价,他们自然会乐意连文带名一并卖给你的。”、

“好极了!”候补道台不得不佩服督署总文案的过人聪明,他起身谢道:“侄儿永世记得表叔的恩德。”

一个月后,一部题作《解读东坡》的大书,由赵茂昌亲自送到张之洞的面前。张之洞翻开这部装裱精美、字迹端秀的书,一口气连读了两篇文章,心里十分舒畅。张之洞喜欢东坡,已到了偏爱的程度。在外放晋抚之前,他也曾有过为东坡写一部书的念头,但因他太热中于时务的缘故;不能长时期潜心静研,书当然无法写成。做了督抚,一天忙忙乱乱的,连一首诗都难以吟了,更何况著书立说?

“写这部书的栗殿先,好像是个捐班道员。”“是的,是的。?赵茂昌忙说,“他来过督署两次,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您。”

“一个捐班能有这等学问,也真的不错。”张之洞感叹着。“你跟他熟吗?这人在湖北办过些什么差?”

“卑职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他来湖北五年了,办过十多件差事,在公安一带办过三年河工。”赵茂昌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手本来,递了上去,“这是栗殿先的履历本,请大人看看。”

张之洞慢慢地翻开栗殿先的履历:祖父拔贡、父亲秀才,本人年纪三十七岁,二十二岁中的秀才,先后参加过己卯、壬午、乙酉三科乡试,皆不售,三十二岁以捐班分发湖北。张之洞在心里说,此人读书人家出身,十年间进过三次乡闱,圣贤之书想必烂熟于胸,不第是命运不济,比起那些连贡院大门都没进过的捐班来,要强得多,怪不得他能写得出研究苏东坡的书来。他继续看着;办过放赈、施药、筑堤等事。还管过税卡、稽查过私盐、暗访过命案等等,张之洞合上履历卡,对赵茂昌说:“这倒是个会读书也会做事的人。”

赵茂昌说:“卑职见过湖北候补道府,少说也有三四十名,这个栗殿先,可说是最出类拔萃的。依卑职看,不但湖北候补官员中无人可及他,就是现任的道府中也少有人比得上。大人叫卑职注意为铁政局物色一个协办,卑职留心观察,这个栗殿先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张之洞说:“明天上午,你带他来让我见见。”

晚上,当赵茂昌把张之洞要接见的事告诉栗殿先时,他欢喜之余,又不无担忧:“表叔,你是知道的,这部苏东坡的书是请人捉刀的,万一张制台要跟我深谈苏东坡,那不会露马脚了吗?”

赵茂昌笑了笑说:“你看看,到底是偷来的锣鼓打不得的,着急了吧!这就要看你临场表演的本事了。现在是有这个运,就不知你有这个命没有。”

栗殿先急得头上冒汗,央求:“表叔得帮侄儿一把。”

赵茂昌说:“这是当面见真相的时候,怎么能帮你?莫非叫张制台不见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栗殿先情急智生。“侄儿把这部书也读熟了.若张制台问起苏东坡一般的事,侄儿也答得出点,怕的是他提出什么古怪的问题来。侄儿求表叔帮一个忙。表叔事先准备好一件别的事情等着。到时张制台问的事侄儿答不出来了,便用双手正一正衣领,这是个暗号。表叔见了这个暗号,赶紧就用准备的事来岔开,最好就此让张制台打发侄儿走。表叔帮侄儿这个忙,好比救侄儿一命。”

赵茂昌哈哈大笑:“亏你也想得出这个点子来,真是个乖角儿,就不知到时能不能哄得过。哄得过是你的命大,哄不过就自认倒楣了。”

第二天,栗殿先准时来到督署。他在小客厅里足足恭候一个小时后,才被赵茂昌引进张之洞的签押房。坐下后,湖广总督将候补道员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孔虽说不上端正,两只眼睛却聪明灵动。张之洞指着案桌上的《解读东坡》一书,略带笑容地问:“这部书是你写的?”

“是卑职写的。来到湖北之前,卑职一心读书,故有时间可以写文章。”栗殿先虽有点心虚,但回答的口气还是肯定的。

张之洞又问:“古今诗人多得很,你为何独独写苏东坡?”

栗殿先答:“卑职家从祖父到父亲一直到卑职本人都喜欢苏东坡。卑职七八岁时,就能背他的‘大江东去’,到了十二三岁,就对他的前后《赤壁赋》爱不释手。长大后更知苏东坡不仅诗、词、文章写得好,而且字、画也很好,更为超过别人的是,苏东坡一生历经坎坷而始终旷达乐观,真正的了不起。故卑职从二十岁起,便下决心要好好为苏东坡写一部书,花了十年时间才完成。听说大人也喜欢苏东坡,故托赵老爷呈送一部给大人,恳请大人点拨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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