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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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次韩昉的背叛,对金国境内知识分子的生存环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宗翰宗辅在对付汉部的同时也不忘对内部进行一次大清洗,企图以此来将那些可能存在的奸细清除出去!在这场大清洗中,尽管韩企先已经将自己泄露消息给韩昉的痕迹预先处理,但西路军阵营终归得有一个人来对这件事情负责,所以宗翰回到燕云地区后不久韩企先便被罢免了职务回家赋闲。

女真武人对归降文人的倾轧,固然有折彦冲脱逃这样一个契机存在,但深层次的原因实是由于女真人和来归异族之间难以达成高度的互相信任,所以一有风吹草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便很容易爆发。

一六八零年中,正当杨应麒新婚得意的时候,韩企先等一众汉臣却在这次大清洗中战栗自危!宗翰除了清查折彦冲脱逃一事的涉事官,清查所有和韩昉有关的官员,还要这些读书人互相举报。于是,大量的“污点证人”出现了,朋友“揭发”朋友,同学“揭发”同学,甚至是亲戚“揭发”亲戚!金国境内的文官士人,有几个没和汉部打过交道的?这时一敏感起来,几乎所有士人都有“奸细”的嫌疑!

这场大清洗运动的后果连宗翰也大出意料,为金国政权服务的文官几乎有三分之一在这场清洗中或死或囚,境内的读书人几乎是无一幸免!到最后金国不得不任命大量的“自己人”来接替这些被刷下来的文官的工作,可以想像,金国的这些“自己人”,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在会宁和漠南一带也就算了,但在经济、社会已经颇为发达的辽河流域和燕云地区,由野蛮人来接替文官处理政务却势必会造成极大的混乱!而且这种混乱一旦爆发,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宗干、宗翰等人在发现这场大清洗破坏力太过严重以后,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大清洗的肇端事件——对折彦冲脱逃一事的问责开始于正月,到二月中旬发展成波及面极大的清洗运动,四月底金国高层形势不对后吴乞买赶紧下达了特赦令,大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涉案文官才从监狱里放出来,并恢复了韩企先等一干汉臣的行政职务,但燕云地区、辽河地区正常的行政秩序却一直持续到七八月间才开始重新走上正轨。

即便得到了特赦,但金国内部的文官集团也已大受打击,他们大多数知道:女真高层之所以会这么快发下特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汉部窥伺在旁,吴乞买怕汉部趁虚而入,所以才会发布特赦稳定人心。可是,“如果世间没有汉部呢?”许多人想到这一点都害怕起来,他们终于明白,野蛮政权就是野蛮政权,哪怕是韩企先这样的汉儿宰相也只是仰完颜部鼻息行事,女真主子们打个喷嚏都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连性命都悬于呼吸之间,何况富贵与尊严?

这一次持续了半年多的大清洗及其后续影响,沉重打击了在金知识分子对金国政权的信心。许多原本已打定主意效忠金国的文官,从牢狱中放出来以后也变了心思。

本来,金军的强硬派是有打算在华夏扩大会议前后,冒着酷暑发动一场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但这场政治上的大混乱却打乱了军方的整个计划!

汉部政府在“华夏扩大会议”以后便全面接掌了山东,八月中旬杨应麒便回到了津门,七日之后又来到了辽口。这时新汉政权的内部整合已初步完成,新领土的各项事业蒸蒸日上。而由于南宋政权也正需要一个较为安定的外部环境以便整理其境内的政务,一时无力北上干涉北方的事务,所以汉宋双方达成了共识,南面的外部环境也变得让人放心,淮子口和徐州的商贸迅速发展,分别成为新汉政权与南宋政权的重要钱袋。

可以说,在可预见的时期内,南方的局势已经完全明朗了,但北方——特别是东北的局势却是晦暗不明,甚至有些荒诞!

怎么个荒诞法呢?原来杨应麒处理对金的态度,在中原和在东北用的是两套并行不悖又相辅相成的手段。在中原地区,杨应麒一直高举着抗金的大旗,将折彦冲塑造成抗金领导人的形象。而在北国,杨应麒却尽量将津门与会宁的关系处理成汉部与完颜部的矛盾,避免汉部成为北国诸族的共同敌人,而将斗争的目标对手锁定在完颜一族,甚至应该说是锁定在反大房(乌雅束、宗雄一脉)的完颜部各房。因此,在东北地面上,人们心目中汉部与完颜部的关系,和胡安国等士人心目中的胡汉关系根本是两码事。这在消息发达的时代也许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个时代,情况就是如此。北国诸族甚至女真族的中下层的民众并不视折彦冲为外人,在他们看来,折彦冲和吴乞买、宗翰的斗争不过是上层的斗争罢了。

所以到现在为止,汉部也还没有正式宣布脱离金国独立。“华夏扩大会议”公开议论的事情,都是如何改善民生,如何恢复民力,如何提高北国各族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这种僭越的提案其实已经暗示了汉部有意取会宁政权而代之。但暗示毕竟只是暗示,只要折彦冲一天没有宣布独立,那辽东半岛和整个东北平原便是处于名义上的一国之内。

汉部方面如此,金国方面也有他们自己的问题。听说折彦冲逃回辽南以后,吴乞买马上增派大军进驻辽阳府,密切监视汉部军方的行动。不过由于挞懒、宗翰和宗辅迟迟没有谈妥攻守方略,加上后来发生的“大清洗风波”,导致了辽阳府守军的行动变得十分保守,镇守此处的宗隽,兵力并不足以封锁从辽口一直延续到率宾府的广大地面,辽阳军和辽口军相隔百里眈眈对峙,而辽河流域和辽东半岛的民间往来竟得以维持原状!

杨应麒来到辽口的时候,从鞍坡方面的货物依然从北面运来。这条贸易线不但为辽南手工业提供了大量的资源,同时也为金国提供了大量的税收,所以尽管此间战事一触即发,但只要有一天不打仗,金国上下便都不愿意将之截断。

杨朴指着往来的民夫道:“战事一起,这条贸易线便断了,虽然我们这些年囤积了许多物资,但战事还是要速战速决的好,不然民间恐怕受不了。”

杨应麒却摇头道:“你错了。能够速战速决取得胜利固然好,但就算陷入持久战,我们也不怕了。”

杨朴道:“可是我们所需要的煤、铁…”

杨应麒:“这些东西,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地方运来。”

杨朴道:“你是说…河东?”

“不错。”杨应麒道:“还有日本。其实现在商人们已经在转移资金,以求降低风险了,所以赵履民他们才会对河东那边的煤矿那么有兴趣,才会和河东的那些商户发生矛盾。不过他们之间的竞争我们不能介入得太深,只要居于一个公正的立场加以调停就是。总之这边的仗要是打起来,可能会导致我们汉部内部经济活力发生转移,也可能会让一些人破产,一些人暴富。不过却不会让汉部整体沦入困境。毕竟,现在的汉部已不是当年的汉部了。”

杨朴道:“这么说来,七将军你也是赞成先攻打东北了?”

“当然!”杨应麒道:“我在山东期间,大哥就一直部署这件事情!现在上十二村的三万精兵、辽口的两万精兵都已集结待发。五哥那边的人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此外就是大哥回来后招收的五万新兵,训练了大半年,也该准备上战场历练了。咱们存了这么多年的钱粮人力,不就为了今天么?”

杨朴沉吟道:“那么,什么时候宣战?”

杨应麒笑道:“不急。从金国这次大清洗风波看来,他们内部的阵脚已经乱了,咱们再烧一把火,让他们再折腾一番吧。”

第二四九章 兵机顺藏变(下)

金国在折彦冲脱逃以后便霉运连连,就连宗干、宗辅这样的精明人也常常干出些后人觉得很愚蠢的事情。

如果以一种神秘的历史观去看这个问题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金国的国运在走下坡路了!

不过,如果要用理性的方法来分析,那这些事件也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大清洗事件的发生,就是女真人用一贯以来对待异族的态度——顺者赏逆者罚,宁杀错不放过——来处理这件事情,可以说宗翰等人在韩昉背叛后加深对异族的怀疑几乎是一种必然,只是这件事的严重性和他们预料中有所出入而已。后来人当然可以用事情的结果来说这件事情宗翰等人做得不智,但身处当时的历史环境下的人,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像后人那样看得很全面、很清楚。

无论是吴乞买、宗干,还是宗望、宗辅,他们虽然在对辽、对宋的斗争中显得精明强干,也积累了许多斗争的经验和手段,然而现在这些经验和手段却反而变成了一种枷锁,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已经变了。

汉部既不是胡人文明化后变得羸弱的辽,也不是集合了文明国家各种弱点的宋。当下的汉部是一个胡武汉文结合得颇为恰当的政权,一个充满了进取朝气和侵略精神的政权,有这样的政权作为基础,再加上主事者如杨应麒等人有较为开阔的视野,这个政权的威力便显得十分可怕。

华元一六八零年九月,秋风高,野草长,正当金军蠢蠢欲动之时,杨应麒干了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他代替折彦冲草拟了一封奏表,以折彦冲汉部勃极烈的名义向吴乞买公开上书。

在这封奏表里,杨应麒严厉斥责了宗干等执政误国误民,他促请吴乞买下令将大金境内所有的行政事务交由擅长政务、威望厚重的折彦冲统一行使,从此完颜贵族、女真将领但管军、不管民,由折彦冲领导的新的执政团体自会将金国治理得好好的,同时确保女真兵将衣食无缺。

杨应麒在上这封奏表的同时,也以邸报的形式通传大金境内所有州县,甚至让说书人和商人在各处传播这个消息!所以这封奏表一上,无疑在本来就充满紧张的东北大地引发了一场地震!

杨应麒这种明目张胆的举措在引起金国朝野轰动的同时,也让吴乞买气得跳脚!可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就在吴乞买还来不及下令惩处杨应麒之时,小麒麟的第二封奏表又到了,第二封奏表继续斥责这些年来在辽河流域、临潢府等地的女真都统们以武乱文,斥责他们不懂得治理国家。杨应麒在奏表里罗列了一大堆的数据来证明金国境内的农业税和商业税都太高了,要求吴乞买下令,将全金境内的农业税降低到和辽南相同的水平,同时要求开通商道,废除金国境内逢关设卡、遇桥收税的现状,建立起以辽南为板样的商道和商税机制。

非常明显,这封奏表完全是要讨好金国境内所有的下层百姓,尤其是商人和农民,为此杨应麒不惮于从根本上触犯整个金国上层的利益。这封奏表名为奏表,实际上根本就是一道檄文。所以杨应麒压根就没想过吴乞买会采纳这封奏表的建议,而是将精力集中在如何让更多的老百姓了解这封奏表的内容。

受汉部控制、影响的舆论力量全力出动了,从商人、说书人到密子,甚至一些对汉部抱怀期盼的基层干部如村长、族老都成为这封奏表内容的积极传播者。在行政力量的主导下,哪怕是口口相传也能将消息传得极远极快。结果这道奏表还没到达会宁,整个辽河流域的农民便都收到了消息:大将军要给我们减税了!减多少?减五倍!

这还得了!已经拥有上百万汉民村寨的辽河流域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便都轰动起来!当初金国政权为了惩罚折彦冲,连同境内所有的汉民也都遭了殃,赋税征收达到五成以上!所以这几年金国境内的汉民过得都很困难!现在好了,大将军一回辽南,马上又恢复了当年强硬的态度,要将赋税降低到十分之一!

“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真是为民作主的青天啊!”

“是啊,看来我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是,大将军只管到辽口,我们这边的事情,他能管得着么?”

这种担心不久后便被证实是有道理的,会宁方面对折彦冲的严厉斥责,并严令各地官吏必须按照原来的定额征收赋税。

农民和商人刚刚得到一点希望,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失望。但是他们的失望还没有多久,杨应麒便传檄金国全境,发布《抗税令》,号召农民和商人抗税。《抗税令》中说,如果女真政府要求他们交纳百分之十五以上的税收,那这种税收便是苛税,农民们可以不交!若是官员胆敢逼迫,自有大将军作主!

这些年流入大金境内的汉民,基本上是依宗族聚居。由于流入金国时是借道汉部,所以这些汉民大多受过汉部风气的渲染,汉部甚至有专门的组织对辽河流域的村长进行培训,让这些汉民村落拥有相当不错的组织力。更何况杨应麒并非单纯发出一张纸而已!在《抗税令》颁布的同时,汉部埋伏在辽河流域的棋子也迅速行动起来,鼓动各汉人村寨各北国部族拥护大将军!

因此这道《抗税令》一颁布,整个辽河流域的汉民村寨便集体响应起来,向当地官府表明他们不会交纳超过一成五以上的税收!甚至一些北国部族也加入了抗税行列——大将军给大伙儿减税啊!这种事情谁不积极!

辽河流域——特别是偏南部的地方官员对这种集体抗税毫无办法,一些官员无奈之下只好请附近的守军出面镇压!可在他们行动之前,杨应麒的第二道檄文到了,这道檄文却是《止暴令》,檄文表示:军队之存在意义在于保国安民,如果军队侵扰无辜民众,那便是不是军而是贼,兵将胆敢纵兵杀害百姓者,便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与这道檄文相呼应的,是汉部的大军开到了辽口城外。杨应麒通令大金全境:哪个将领若敢纵兵杀害抗税之国民,则汉部将行代天征讨之责,无论对方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功臣都绝不手软!

“终于要动手了!”

会宁的君臣这时候感到的已不是恼怒,而是惊惧!宗辅的三万大军早已进屯锦州,宗磐的五万大军也已从黄龙府出发准备增援辽阳府。

然而就在这时,杨应麒又上了第三道奏表,要求吴乞买召开勃极烈会议,重新选出新的执政团体来,建立一套适应当前大金发展的文官行政体系。杨应麒最后这道奏表除了公开表明折彦冲的野心之外,也是在讨好金国的文官,因为在他所描述的行政体系中,文官们将具有更高的地位——至少要活得比在野蛮政权下更有尊严!

吴乞买终于忍无可忍地暴怒了,华元一六八零年十月,会宁政府公开斥折彦冲、杨应麒为叛逆,并宣布将派遣大军进行讨伐。

与此同时,杨应麒则在辽口颁布了《同一令》,宣布北国各族应该平等如一,完颜与女真各部等,女真与渤海、契丹、高丽各族等,国家选才但论功勋能力,不问种族!由于会宁政权违反了这一原则以私乱公,所以会宁政权从此不再有合法地位!

大规模战争的积累需要长年累月,但其爆发却通常是由偶然因素点燃。这一年来,尽管金汉双方一直都在积极备战,但由于双方都知道这场战争一打起来那便是倾国灭族的大变,所以双方都在战争的边缘上保持得很克制。哪怕是会宁宣布汉部为叛逆、津门宣布会宁为非法,双方在一段时间内也都没有冲破那最后一道防线。

但就在《同一令》颁布的半个月后,东京道的通州、荣州、安州、辽滨、沈州、银州、贵德州等地突然间相继爆发了十三起暴乱。和辽河流域南部的抗税行动不同,这些暴乱全部发生在辽阳府以北,发起暴乱的又大多是非汉人非女真的契丹、奚族。这里的部族虽然有不少是亲汉部的,但这十三起暴乱的爆发却偏偏不是出自汉部的策划。与此同时,大批大批的渤海人也陆续宣布其源流本出于汉,从此自称汉族!

这十三起暴动引发的根本原因是金汉双方的政治斗争,而它们的爆发又反过来导致了金汉双方的正式决裂。

这些出人意料的暴动大大延缓了宗磐大军的行军速度,他所率领的大军越银州以后,几乎每过一城都有骚扰——这简直不是境内行军,而像是境外行军了!

华元一六八零年冬,折彦冲的大军举着“安民”大旗,剑拔弩张地开到鞍坡。在这里,有一座面向南方的坟墓,完颜虎的哥哥宗雄就葬在这里。折彦冲下马解甲,在坟墓前上了香,然后便带领大军进逼辽阳府。

宗隽闭城待援,结果当晚被他的契丹籍副将暗杀,拿了他的头颅开南门投降。汉部军队冲入城内,城内五万大军中有四万本是契丹、渤海、汉儿人马,一听折彦冲已经进城纷纷倒戈,剩下那一万女真兵马眼见大势已去,半数投降,半数北逃。折彦冲刚柔并济,没多久便控制了降军。

这辽阳府府城本是折彦冲守过的地方,旧部、僚属甚多,当地父老听到折彦冲进城无不额手称庆,所以这次汉部兵马进城,竟不像打仗而像和平交接,第二日市井便恢复了正常。

辽阳府稳定下来后,折彦冲又部署兵力,派遣诸将经略荣州、安州、辽滨、沈州、银州、贵德州等州县。三日后杨应麒和阿鲁蛮同时到达,折彦冲命阿鲁蛮的两万援军为先锋,以上十二村主力军两万人、辽阳府降军两万人、新兵两万人进逼通州。杨应麒在后方负责安抚辽地方和后勤补给。

汉部大军声威浩大,一路势如破竹,宗磐不战而退,后撤到黄龙府。折彦冲进至信州,两军进入相持阶段。

汉部大军从辽口出发到整个辽河流域易手,为时不足一个月。由于辽河流域汉民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四成,如果加上已经自称汉族的渤海等人口则超过七成,所以整个地区易帜之后很快就安定下来。至于金国留在这个地区的文官比军队变心得更快,杨应麒和杨朴经过一轮大致的调整以后,整个行政管理体系便重新走上了正轨。

赵履民等商人惊讶地发现他们在北方的利益还没来得及遭受兵火,这片地面便再次恢复了和平。汉部军力到达以后,整个辽河流域的农业税、商业税的减免也得以顺利推行。农民和商人们除了觉得赋税轻了、商路通了之外,日常生活也未产生多少变化。

辽河流域的战争在忽然间发生,又在忽然间结束。汉部军势的进展到这一刻为止都显得出奇的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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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第十六卷《中原攻略》完,请关注十七卷《胡汉乱局》

胡汉乱局

第二五零章 大胜利的背后(上)

折彦冲进逼辽阳府的同时,另有一支军队进入辽西走廊,扼住了宗辅部东进的道路。辽西走廊如今已是汉民的天下,所以汉部兵马一到,当地的村寨便群相响应,和大军一起结成三十六座连珠砦,将辽西走廊完全切断。

折彦冲和杨应麒在东北组织大攻势时,中原这边的民政便由陈正汇、王师中、虞琪等人组成一个文官集团主理,塘沽、河东和齐鲁三大军区分别由杨开远、曹广弼和宗颍部署防御措施。杨应麒在东北开展的政略,主动传回山东的消息不多,但折彦冲进军的威势却通过战报及时地向塘沽、山东和河东飞递!

辽阳府平定了!

来远城平定了!

沈州归正了!

咸州平定了!

通州易帜了!

柳河平定了!

汉部主力大军到达信州了!

黄龙府包围战打响了!

一封封的捷报频密得令中原的将士和官吏都有应接不暇之感!他们预感到汉部会取得优势,可没人想到优势会这么明显!这让中原的文武士人在震惊折彦冲的武功之余也产生了极度乐观的情绪!

“大反攻!大反攻!”

“响应大将军!”

“规复中原!”

“收复两河!”

“平定燕云!”

武将们的呼声越来越高,到后来甚至连文官们受到感染也跟着激动起来。是啊,该反攻了,该反攻了!汉民们沉寂得太久了,如果说汉部旧属的进取精神是出于扩张的野心,那中原文武出兵的热情就是出于报仇的欲望!

当初折彦冲、杨应麒与曹广弼会面后,决定了先东北后燕云的策略,由杨开远切断辽西走廊,然后折彦冲以汉部主力对辽河流域发动大攻势,河东、塘沽和山东的兵势在这段期间主要负责牵制燕云的宗翰、宗辅,避免他们调兵救援老家会宁。只要会宁攻陷,那宗翰和宗辅都将成为丧家之犬,到时再以东北军势、中原军势如钳子般夹击燕云,女真的士气非崩溃不可!

这个大战略本是新汉政权军方高层的共识。但东北方面的胜利来的太快,来得太大,中原方面的官吏和兵将受到鼓舞无不欢跃,认为中原军势也应该配合东北的胜利发动进攻!

可是,事情有那么简单么?

辽河流域的胜利看似轻易,其实却是集中了汉部大部分人力、物力才取得的成果,其中人力方面不但包括折彦冲所率领的战斗队伍,更包括杨应麒所率领的行政队伍、后勤队伍和情报队伍。可以说为了在东北取得大胜,汉部埋伏了多年的棋子全用上了,汉部高层的心力也都花在这上面了。

中原方面的战斗队伍虽然没有调往东北,但战争的发动并不仅仅是战斗队伍本身的事情。新汉政权要同时进行两方面的作战,除了后勤配合能否做到像东北那样高效这一点很有疑问之外,还要顾忌太过惊人的军事成果影响了南宋、西夏的态度!

这时新汉政权在中原的军事力量主要有三部,那就是曹广弼所领导的河东军、杨开远所领导的燕云军和以宗颍为领导的齐鲁军,以及十几支由这三大军区分别羁糜、还来不及整合进正规军队的义军。其中齐鲁军的内部情况又较河东、燕云军更为复杂,宗颍对齐鲁军的控制力最弱,如果没有汉部中枢的授权,宗颍是很难指挥得动刘锜和赵立的。

可以说,新汉政权当前的内部军事格局也并没有实现高度统一,特别是中原三大军事集团内部更是问题多多。不过在这样一个乱世里,对战争时机的选择并不一定是要等到内部没有问题以后才进行,因为你有问题,敌人也有问题,等你的问题解决了,说不定敌人的问题也解决了。所以折彦冲和杨应麒选择先发制人,不是乐观到认为新政权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而是考虑到金国现在的问题比新汉政权多!这是一个以乱打乱的时代,金人也不会等到后方完全搞定再动手。因此一味等下去的话只会丧失战争的主动权。

折彦冲在东北的胜利传来以后,中原兵将——特别是中下层兵将——竟集体发出了要求全面反攻的呼声,这种呼声显然和当初折彦冲等高层将领议定的战略方向是背道而驰的,可是军方的高层也不能无视这种呼声,甚至有不少高层将帅本身也受到这种胜利氛围的感染,而主张“从权行事”!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有时候应该坚持既定战略,有时候又不应该太过拘泥,所以兵法中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信条,因此可以说一些将帅要求从权行事的主张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如果中原军力一旦“从权行事”,那之前商量好的战局便会完全被打乱,新汉政权的整个政治、军事和外交都将承受起比之前那个方案沉重数倍的压力!

可就在这时,新汉政权在中原军势的另一个弱点又暴露了出来,那就是汉部在中原的民政有登州这样一个临时的行政中心,但其军事系统却缺乏一个有力的指挥中心!之所以会没有这个中心,倒不是折彦冲、杨应麒缺乏考虑,折彦冲亲自在东北主持大局,为了新政权内部政治的平衡而不能设立!

如果按照原来的防御反击方略,那么新汉政权在中原各处的军事部署可以说是没有多少破绽的,因为燕云军、河东军和齐鲁军虽然各有统帅,但事前既有默契,在防御反击战中三方面彼此呼应的功能完全可以发挥出来。

但这个格局防守有余,要主动出击便显得有所不足。更何况现在是要将整体战略从防守反击忽然变为积极进攻,无论是曹广弼、杨开远还是宗颍都没有足够的权力来作出这个决策,而拥有最高决策权的折彦冲又远在东北战场,所以军方决策层对新形势便无法作出迅速的应变。

在军方几大巨头里面,一向以保守闻名的杨开远是彻底反对临时转变攻守战略的,在他看来,在他看来,过分顺从这种不经深思熟虑的热情,将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和杨开远相反,宗颍是主张主动出击夹攻燕云的。宗颍的这种考虑并不完全是一种短视。这时候新政权在中原的军事力量和汉部的主力队伍是不同的,他们中的大多数既不是一路跟随折彦冲杀过来的死忠队伍,也不是从汉部境内召集、训练的正规军,而大多是由起于草泽的豪杰集聚而成。这些人大多经历过种师道时代到宗泽时代的几次大创痛,而每次的大创痛几乎都和旧宋政权的怯战有关。

这种情况以各路义军最为明显,而王宣所率领军队里这种风气也很重,就是曹广弼旗下的大多数河东军兵将,也都是在“抗金”大旗而不是“拥汉”大旗的号召下团结起来的。

因为中原军队有这样的情况存在,所以宗颍认为,如果在这种时候显得太过保守,会让兵将、官员误会新汉政权和旧宋政权一样怯战,这不但会打击中原几个军团的士气,甚至会让刚刚归附不久的士绅离心!

“这两派意见,都有道理…”回到隆德府不久的曹广弼叹了一口气,对邓肃道:“我和大哥在登州讨论这个战略的时候,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甚至连我们在东北遭受惨败的最差结果也预料到了。可我们没想到,最终让我们陷入麻烦的不是惨败,而是大胜!”

邓肃问:“那二将军的意思,是继续守备,还是进击?”

曹广弼沉吟道:“宁可出现事务上的危机,也不能打击我们的士气!更不能让士绅们怀疑我们驱逐胡虏的决心!”

邓肃道:“可是驱逐胡虏,也要按部就班一步步来啊。”

曹广弼叹道:“道理是这么讲,可人心不是这么想的啊。有些道理,对着几个人讲得通,但对着天下人讲不通!要成千上万人狂躁起来容易,要已经狂躁了的百万之众冷静下来却难!”

邓肃道:“那么…打?”

曹广弼道:“没办法,只好打了。”

尽管曹广弼已有了开打的准备,不过他毕竟不像那群义军一样冲动,在“求稳”方面,曹广弼和杨开远并无二致。在决定进攻之前,他还是希望把各方面的准备做得妥妥帖帖。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某方面的主帅想如何便如何的。做好万全准备的想法是人人都会有的,但并非人人有这个机会。只是这次逼得曹广弼提前进军的,不是来自敌方部队的压力,而是来己方部队的推动。

第二五零章 大胜利的背后(下)

就在汉军显得激情昂扬的同时,两河地区的金军却表现出罕见的软弱!一支位于相州附近的义军按耐不住对金军在漳水岸边的据点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这次攻击竟然顺利得有些异常,这个原以为至少会有三千人的据点竟然只有两百多人!不但人数少、士气低,而且这些兵将的武器也明显陈旧腐烂!

“难道金兵的补给跟不上了?”

没错!自从折彦冲回到辽南后,汉部便切断了对金军的兵器供应,由于几年来对汉部兵器供应的过分依赖,这时金国内部兵器制造业已严重萎缩,所以如果金军在兵器供应上出现困难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宗颍在给曹广弼、杨开远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推测:金军可能绕过辽西走廊,从中京道北边向会宁老家增援,由于兵力和物资的大规模调转,所以他们在燕云与河北才呈现出眼前的空虚状态!最后,宗颍断言:北伐之战必须立刻进行!这不但关系到中原汉军的士气问题,更关系到和东北的战局配合问题。

之前折彦冲等之所以主张在中原进行防守反击的策略,是因为折彦冲推测宗翰、宗辅不会选择疲于奔命的千里赴援,而会对河东、塘沽和山东发动大规模攻击,以“围魏救赵”的策略来逼迫折彦冲抽回进攻会宁的力量。

折彦冲的这种预测很符合宗翰的性格和用兵习惯,宗辅的为人也许会更加谨慎些,可东路军毕竟是宗望从阿骨打手里接过来的,所以这支军队的意志不可避免会受到这两个以奇险兵法闻名于世的强者的影响。正因如此,当初与会的军方首脑才会认同折彦冲的布置,可现在看来,形势的发展似乎并非如此!

“大将军也许料错了!”宗颍认为:“宗翰和宗辅并没有发动大攻击,反而是在收缩兵力!”如果这样的话,那中原汉军就不应该消极防守,而应该主动进击了!因为在东北和中原这两大战场里面,金汉双方不但是在抢夺地盘,更是在抢夺时间:谁有力量在一个战场先一步取得全面胜利,便能调动兵力增援另一个战场取得最后的胜利!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宗翰和宗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们真的已经千里赴援会宁了么?如果那样中原三大军势就得赶紧动手了!否则就相当于让折彦冲单独在东北承受金军三大部的联手重压!那东北的汉军就危险了!

不过,杨开远对这个问题依然持保守意见,可是由于三大巨头没有达成共识,所以汉军高层便没有明确的严命让各路军队不许出击。先前在漳水岸边取得的胜利鼓舞了汉军在河北的无数兵将!太行山的义军首先冒险出击,出人意料地占领了邯郸!

“金军在两河果然空虚!”

“他们一定往东北赴援去了!”

“赶紧行动!收复两河!收复燕云!”

热情高涨的义军既欺金军势弱,又希望建立不世奇功成为新汉政权的开国功臣,所以人人奋进!短短一个月内,便有九支义军队伍先后向北方开进,宗颍担心他们成为孤军,忙令刘锜引兵为援。

这样一来,齐鲁军虽然还没有宣布北伐,但实际的行动却已经在北进了!尤其是作为急先锋的义军队伍,冲在最前面的竟已深入敌境三百余里!

局势发展到这个份上,为了避免齐鲁军势单独作战,河东方面的军势也不能不响应了。

曹广弼终于也行动了!

曹广弼虽然没有向折彦冲正式要求中原方面的全面指挥权力,但作为在中原军队和在汉部军队都有很高威望的军方巨头,他一发出准备配合东北军势进攻的照会,不但河东诸将闻讯欢呼,连齐鲁军团也为之振奋!

杨开远在塘沽听到消息后十分不满,愤愤然对副手道:“二哥虑事向来周全,这次怎么如此孟浪!”

塘沽守军的性质和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一脉相承,对命令的执行和贯彻比齐鲁军团和河东军团都通透,杨开远将军方高层的既定方略传达下去,下面的兵将便不会有过多过杂的反应,更不会因为不许出兵的命令而像刚刚归附的义军那样军心动摇。也正因为塘沽守军没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杨开远对宗颍的顾虑没有曹广弼那样感同身受。可以说杨开远作出和曹广弼不同的判断不但和他的才能有关,也和他所处的环境有关。

可是杨开远也知道,既然宗颍早有大举进攻的欲望,而曹广弼又打算配合,那自己便唯有配合他们的行动了。

当然,要办这么大的事情,杨开远和宗颍都会知会远在东北的杨应麒和折彦冲。杨应麒收到消息时齐鲁军团其实已经在行动了,远在辽阳府的他大吃一惊,一边将消息转给正在攻打黄龙府的折彦冲,一边以枢密身份警告杨开远和宗颍不得异动!

可是宗颍还是抵受不住兵将们思战的热情,在收到杨应麒警告之后,仍以兵机从权为由发动进攻,河东的军势也同时行动!而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各支热情澎湃的义军!

“这样真的可以么?”刘锜和徐文在大名府会师之后有些怀疑地说。

徐文道:“这次的事情,我也觉得会有些问题,但宗颍毕竟是本军主帅,再说曹帅也已经发动进攻,如今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锜道:“这次北进我们是进攻的一方,但我却总觉得我们其实很被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久王宣也带领部队赶上来会师,三支队伍合在一起,军容大壮!连刘锜、徐文也都感到振奋。这时抢在前头的义军已连下数城,赵、刘、王三人毕竟都是武将,在这样的胜利鼓舞下也都忍不住热血沸腾,三军不甘人后,次第进发,先后收复了相州、磁州、洺州、赵州,直抵真定城下。而王彦也几乎在同时将银术可从辽州赶到平定军,再从平定军赶到雁门!自此,河东军团和齐鲁军团便连接起来,两河除了真定、雁门以外几乎全部收复!中原军势这样神速的进兵速度,几乎可以媲美折彦冲在东北的战果,甚至犹有过之!

新汉政权在东北和两河的连续大胜震惊了全天下,无论是南宋政权还是西夏政权都为之惊惧,金军仍然滞留在陕西的娄室部也赶在后路被截断之前被迫撤退往云中,陕西守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光复了陕西全境!

进攻啊!进攻啊!

十几支义军趁着胜利不断向燕云地区涌去,其中一部甚至包围了位于真定后方的易州!

进攻啊!进攻啊!

在旧宋政权下窝囊已久的兵将们觉得大大出气了!因为他们终于把战场重新推到了宋辽旧疆以北了!

仗打到这里,宗颍终于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次赌对了!

华元一六八零年的最后一个月里,齐鲁军团诸路大军毕集,刘锜取定州,王宣屯栾城。半个月后宗颍到达栾城,三路大军合围真定。与此同时,种彦崧和王彦也分别进逼云中。天下大多数人都觉得:金人之灭指日可待了!

第二五一章 两个战场之间(上)

华元一六八零年的冬日里,两河到处都充满了激昂的战歌,就连一些没有奉命北伐的队伍也受到了影响,比如种去病和他所带领的五千轻骑。这五千人越过黄河,向曹广弼所在的隆德府行进,来到隆德府后才听说曹广弼已经去了太原。种去病暗中打听弟弟种彦崧的消息,才知道种彦崧走得比曹广弼更远,眼下已经逼近长城旧址。

“爷爷…”种去病默默祈祷着:“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弟弟。”

这时太原以南的地区已经全部收复,所以种去病一行可以说是境内行军,走得甚是轻快,不多时到了太原,向曹广弼说明了来意。

原来种去病护送折彦冲回到辽南后,对他直系上司萧铁奴的事也不忘怀,请得了折彦冲的元帅令,从汉部主力系统中挑选出五千精兵,渡海到山东,取道河东,希望在河东军的帮助下和萧铁奴取得联系。

折彦冲的这种安排是远在数月之前决定的,当时河东军和敕勒川之间不但距离甚远,而且中间还隔着娄室、完颜希尹的大军,种去病要想去和曹广弼会合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现在形势已经变了,娄室早已撤出陕西,只要种去病渡过黄河,穿过麟州,突破金军在河清的防线便能和萧字旗接上头。

曹广弼听说了种去病的来意后说道:“河清军、金肃军一带,地广人稀,又有沙漠,金军在那边的防备也不可能十分严密,你要突破过去应该不难。我增益你五千步骑,你有一万人马,万一遇到阻难也足以退回。”

种去病道:“我若能顺利和萧字旗会合,二将军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六将军么?”

曹广弼沉吟道:“当前的形势我颇为担心,但战局发展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法后退了。你如果见到铁奴,将中原的战局告诉他便可,该怎么办他自己把握。他用兵之天马行空远在我之上,或许能出奇谋也说不定。”

种去病听曹广弼如此说,颇为讶异道:“二将军,听你这么说,莫非对眼前的战局暗藏担心不成?”

曹广弼点头道:“不错。我本来以为中原这边大战若起,除非宗翰全线奔回东北救会宁去,否则战事应该会进行得十分辛苦才对。但现在…现在未免太顺利了。宗翰和宗辅本不应该这么弱的。若说宗翰、宗辅已经往东北面去…那也不像。其实大哥在东北方面的军力甚强,就算吴乞买、宗翰和宗辅真能联手在东北战场行动,一时间也未必压得垮他。所以我们目前的进军速度实在有些太快太急躁了。”

种去病惊道:“二将军是说这里面有陷阱?”

“嗯。”曹广弼道:“我是有这样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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