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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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寅道:“若依元镇,却与旧约何异?此事四将军断不肯答应。这样吧,淮河以北至徐州,我们可借你们驻军,但汴梁、洛阳、陕西以及西北秦风路,却需归我!”

赵鼎道:“汴梁、洛阳乃祖宗坟墓之地,焉能割舍?”

胡寅笑道:“有公主在,你害怕赵氏陵墓荒废么?”

两人从白天说到入夜,忽然外面欢声雷动,赵鼎大感吃惊,不知何事,胡寅出去一会回来道:“我军劫了你们一座粮仓搬回来了。如今便是在这里住个半年也无妨了。”

赵鼎心中一紧,说道:“好吧,带我去见四将军。”

胡寅道:“你放得下陕西、汴洛了么?”

赵鼎道:“成与不成,却需由陛下决断!”

两人出来求见欧阳适,胡寅将已经谈好的条件说了,欧阳适闻言大怒,指着胡寅骂道:“你这个穷酸!要是这般,还需要你去谈!”对赵鼎道:“你立刻给我写信给赵构,告诉他:若再婆婆妈妈,我连四川、福建、广南也要了!若他还舍不得,那大家便起兵打一场,谁赢了归谁!”

第二六四章 尚未出鞘的刀(上)

华元一六八一年春夏之际新汉政权和南宋的谈判,其实双方的情况都很不妙,也都急于与对方讲和。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南宋的情况更恶劣些,而且宋廷对北方消息的掌握也不如汉部来得准确全面,所以便在谈判中落了下风。

欧阳适虽然口口声声不满胡寅和赵鼎谈出来的结果,但最后还是在胡寅的“好言劝告”下勉强答应。第二日在胡寅的担保下,欧阳适才答应放赵鼎回城,胡寅作为新汉政权的使者也一同前往。

这时赵构已经一口气跑到了当涂,秦桧派出去的人没日没夜快马加鞭才算追上,赵构听说汉部肯讲和松了一口气,暂时停车整顿行伍,又派出亲信嘉奖秦桧办事得力,吩咐他尽量答应欧阳适的要求。

赵鼎对于谈判的初次结果心感不安,在廷议中建议尽量把陕西保住,他以为:“汴、洛可以暂弃,陕西却不可不保。有陕西则汴洛尚有恢复之日,无陕西则汴、洛虽有难保。”

秦桧却道:“那四将军对这结果已经颇不满意,若我们再争下去,万一惹得汉部水师攻城,那形势便不可收拾了!”

赵鼎道:“韩将军所部渐集,便是那欧阳适攻城,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若能一战得胜,或者可让汉部不提逾份之要求。”

秦桧道:“若是败了呢?”

赵鼎犹豫道:“未必便败!”

秦桧叹道:“元镇,若无钟相之事,我们或者还可以跟他们抗一抗,但如今荆湖之事甚急,东有海船,西有江舟,若不赶紧和汉部议和,恐怕连湖广亦不保,湖广若是不保,便巴蜀也非我所有!遑论陕西、河南!”

赵鼎忍不住流涕道:“中原、西北二千里之地,一纸而付他人,此事谁忍为之?若非如此不可,赵鼎不敢署名。”

秦桧叹道:“为赴死之匹夫容易,为守艰之大臣甚难。此事你我不署名,却又让谁署去?”

赵鼎闻言痛哭,第二日与胡寅商议好细节起草文书,秦桧起草,胡寅修改,赵鼎抄写,他写一句便忍不住掉一滴眼泪,到后来议和文书上竟是泪痕斑斑,书写毕,将笔掷下道:“此书甚不堪,但我已无力再执笔,请他人抄过。”

胡寅道:“不用,不用,这份就好。”三人署名之后,便由中官领了胡寅到当涂见赵构——赵官家因听说欧阳适同意议和便不再逃了。

新汉政权中的南派士人,大多数人本来内心对赵构都还有一些君臣之念,但自赵构背盟捅了汉部一刀后,便是胡安国也耻为赵家之臣,胡寅此时见到赵构已全无敬畏感,一切但依上国使者到下邦之礼行事,见面亦不跪拜,但作揖而已。赵构心里虽然不爽,在这场合下却也不好发作。

这几日建康与当涂之间不断有文书往来,所以赵构早知道和约的内容,丧失对山东、两河的名分倒没什么,但要被迫割舍河南、陕西却和他当初决定北伐时的料想不同,不过这也还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陕西一失,中原从此难有规复之望,但正如当初秦桧所言:汉部就算得到了中原,也未必能灭金人,就算汉部真能灭了金人,那也不是短期之内能完成的,有这段时间作缓冲,他赵构便能将南方经营好,保住半壁江山。所以这份和约虽然成手于秦桧、胡寅、赵鼎三人之手,但赵构在背后实际上早就默认了其中的关键条款,否则事情如何能成?

不过,赵构心里虽然是有些肉疼的愿意,但面子上却还得表现得万分地肉疼和无奈,他一打开和约便“忍不住”仰天痛哭,宰相领群臣在边上连连磕头,如丧考妣。赵构又连连顾视胡寅道:“请多多与楚国公主言之,祖宗坟墓,要好生看待,不可荒废。”

胡寅道:“这个自然。”

赵构这才署名签押,跟着是宰相、枢密。胡寅拿到和议书以后回到建康,催促秦桧签发割地诏书,等割陕西的诏书也发出去后,欧阳适才扬帆撤兵。汉部水师这一番是顺流而下,什么船轮、八面风之字形行船法都用不上了,去的好生轻快,正所谓:当涂假哭未收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韩世忠望着汉部水师远去的风帆,咬牙切齿道:“若我能拦得住你,国家何至如此!”暗暗发誓定要打造出一支足以抵抗汉部的水师来。

汉宋新盟约是双方在经历过一次背叛与战争之后达成的协议,双方在互相制约上都考虑到了更多的细节,所以这份由数十万人鲜血染成的盟约反而比上一次轻易达成的盟约来得更加稳固。杨应麒拿到盟书之后松了一口气,知道南边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一放了,便开始全面准备对金军的反扑。

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汉军和金军在这一次毫不留手的较量当中几乎都是出尽了全力,东北方面汉部打不下会宁,中原方面金军打不下河东,双方的势力既犬牙交错又互相制约,已经达成了一种看似危险、实甚稳固的平衡。在双方都对彼此十分警惕的情况下,用所谓的计谋是很难打破这种平衡的,最终的办法,还是得有新力量的介入。

和南宋议和以后,汉部可以可以调东海水军助守山东、塘沽,但即使是东海军团最精锐的水陆两栖队伍,进入河北内陆深处也不是金军精锐的对手,所以东海军团的加入对汉部来说也是有助于防守,而对进攻意义不大。至于新得的陕西兵马情况也类似,而且陕西毕竟是新得之地,既要清楚南宋残余势力又要面对夏人的威胁,所以能够自保以作为河东的后院对杨应麒来说已是过望,要说从陕西调出重兵越过数百里去助攻金人,那是无论折彦冲、杨应麒还是曹广弼都没考虑过的事情。

“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么?”

杨应麒考虑着自己要不要进入山东。这时候刘光世和张俊已经南撤,河南变成一片政治归属上空白领域,虽然曹广弼已经传檄汴、洛地区士绅组织自治,但若杨应麒能进入这个地区,能否组建起一支新的军事力量呢?而且以河南作为中枢的话,那么和东边的山东、北边的河东、西边的陕西便能连成一片。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接下来的战报给否定了——金人听说汉宋议和、宋军撤出河南以后便不断派遣游骑冲撞于河南与山东之间,力图截断山东与河南的联系,使得新汉政权在山东的文官力量难以进入河南。而曹广弼这时也正在太原竭力与金人周旋,精力顾不到南边,河东军团本身的文官力量相对来说比武将力量来得不足,所以对于河南诸州县只能节制羁糜,而无法团聚成强大的政治、军事力量。宗翰他们不傻,不会不知道若让杨应麒成功实现对这片地区的统治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全力阻止。

总的来说,新汉政权这时已经渐渐恢复了优势,但在丧失了大半个齐鲁军团和无数义军以后,新汉政权的攻击力却显得有些不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杨应麒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刀!我们需要一把刀!”

想到这里杨应麒给折彦冲写了一封信,这封信里讨论的,全是关于那把刀的出鞘问题。

第二六四章 尚未出鞘的刀(下)

华元一六八一年,夏,折彦冲签发命令,追赠在河北战死的副元帅宗颍为元帅,同时发布赵构的《谢罪表》,通告天下。

当然,赵构的这道谢罪表是不会在淮河以南出现的,汉宋之间的边界还没有正式勘定,不过双方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所以便暂时让一些地区出于模糊状态。

在东边,韩世忠在欧阳适退却以后便强烈要求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以与汉部抗衡,文官系统以赵鼎为首对韩世忠的主张也极力赞成,赵构本人也深刻体验到水师建设的重要性——在汉部的水师面前,长江已经变成了通途而不是天堑!由于来自海上的威胁是如此强大,所以海防的思想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层面。

在西边,张浚在接到割舍西北的诏书后几度都想抗命,但一方面是刘锜、曲端步步进逼,另一方面赵构怕变故再起汉部卷土重来,连发诏书命他撤到汉中,张浚在内外两方面的压力下无法自解,到最后建康方面甚至有暗示的言语质疑张浚是想拥西北之兵自立,到此张浚便无法再坚持下去,引兵退入汉中,部分陕西兵将不愿离开,在张浚南撤前夕叛变附汉,自秦岭以北遂全属新汉政权。不过由于新汉政权中枢的行政力一时没法到达,所以这一块地面实际上处于自治状态。刘锜在张浚南撤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西北严密防范西夏。在这一块土地上陕西本地守军的防卫力量是基本完整的。不久张浚罢帅,而被张浚囚禁的林翼等人也得以回归——在这之后,林翼便在西北消失了,从此渺无音讯,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残废而归隐。

在汉宋冲突期间,西夏虽有蠢蠢欲动之心,但这时的西夏已经不是李元昊时代那个重武轻文的西夏,而是经过仁宗改革后变得重文轻武的西夏,所以在几次小规模的进犯被边境汉军成功阻击以后,这个西垂之国便又老实起来。更让刘锜有些讶异的,是他觉得西夏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全在秦风路这边,因为在几次冲突中嵬名察哥和他的直系部署都没有出现过。在曹广弼以新汉政权方面大臣的身份移书夏主以后,夏主很快作出反应,向太原派遣了使者表示愿意固守旧疆。

在南边,则是赵构君臣在上演一场安绥内部的大戏,江南在汉宋新约签订以后逐步安定繁荣,吕颐浩罢相,秦桧上位,宋廷的政治局势逐渐稳定下来,但荆南平定钟相的那场战役却因为贻误了早期的战机而打得颇为艰难,许多宋室宿将都在这场战争中马折前蹄,而一颗新星则在这次战争中迅速崛起,由二线将帅跻身于一线将帅之中。

“真有岳飞这个人啊!”在塘沽,杨开远听到这个名字后暗暗纳罕:“还有韩世忠…应麒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说他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才能?”

不过这个不是很重要的问题杨开远只是在无事时脑中灵光一闪,他最大的心力还是放在北方的战事上。在燕京与塘沽的对峙中,杨开远和宗辅都已经出尽了全力,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对于这一点杨开远内心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本来就不以攻城略地著名,新汉政权的既定战略中也从来没打算以塘沽守军作为打开局面的突破口。

“可是这个僵局,总得打破!”

这时杨开远想到了一个人,一支军队:“他还活着么?还有战斗的力量么?”

其实杨应麒比杨开远更早就想到了这个人,并飞信传到塘沽、山东,转交太原,可是远在书信到达之前,曹广弼就已经在积极与和那个人联系了。

众兄弟都挂念的那个人,自然是萧铁奴。

可以想像,如今太原的防线已经稳住,陕西也已到手,在这种情况下,以前阴山脚下的那支孤军便不再是孤军。陕西、河东和敕勒川是可以连成一片的!河东和陕西的军事力量虽然进取不足,却能够作为萧字旗的大后方,为这把利刃提供源源不绝的后劲!但让曹广弼奇怪的是,他居然联系不上萧铁奴!派往阴山的人,无论是明使还是暗使,全都有去无回。曹广弼曾想过透过西夏迂回打听阴山的消息,但发现西夏态度暧昧后便没有贸然进行。

“铁奴到底怎么了?”

陕西离敕勒川不远,秦川易帜这么大的事情萧铁奴不可能没注意到,如果注意到了就不可能不派人来联系和打探消息!但是这些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难道…”曹广弼想起一个不祥的可能性:“难道在河东受到打击之前,萧字旗就已经被宗翰…”

曹广弼猜对了!太原确实不是金军取得真定大胜后的第一个打击对象!

宗翰既然决定各个击破,那就势必要从抗击力量最小的一方打起。萧字旗腹地最浅,后勤不继又两面受敌,虽然战斗力不错,但军队数量不足也是它的致命伤,如果以大军围攻,一旦主力疲弱便很难逃脱别歼灭的命运——就算萧铁奴自己能够带小部分人逃跑,他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得作废,甚至萧铁奴带了主力部队南遁,只要离开了敕勒川他对云中的威胁也会大大降低,宗翰所面临的夹击压力也会减轻很多。所以在宗弼驰骋于河北时,宗翰就已致书西夏元帅嵬名察哥,约他夹击萧铁奴,金军只求除去萧铁奴这眼中钉,除去萧铁奴后阴山以南尽属西夏,此后金夏永为邻国,万年不渝。

宗翰的诚意很快就得到了回复,于是宗翰以娄室统领耶律余睹等人声势浩大地兵逼太原,但其精锐部队却和完颜希尹部一起逼进云内。宗翰原来的总计划是:先将汉部几个军势切割包围,第一步是歼灭萧字旗,歼灭萧字旗后迅速调兵围攻河东,第三步才轮到塘沽的杨开远,宗翰这样的计划已不是要占地,而是要杀人,不是以抢地盘为首要目标,而是要抢在折彦冲击垮会宁之前将汉部的几支有机力量各个击破。

这一场胡汉大战打到最激烈处,双方争夺的仍然是时间!

由于太原方面十分保守,所以宗翰前往阴山南麓的兵力调动便几乎没有受到阻滞,宗翰也预料到河东的那场战很可能会迁延甚久,但和萧铁奴的这场仗势虽然惨烈却可以速战速决,只要时机掌握得好,在消灭萧铁奴之后可以仍然可以迅速调回军队围攻太原!

可是,宗翰低估了萧铁奴的狡猾,正如他在接下来对河东的围攻中低估了曹广弼的坚韧一样。

那一天,夹山之下野风猎猎,在进入云内的路口,宗翰遇到了拦路虎,但这头拦路虎不是萧字旗,而是铁鹞子!

看到西夏的兵马出现在这里,宗翰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派出使者去前去闻讯,在知道对方统帅是谁以后更是大吃一惊!

嵬名察哥!

嵬名察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看夏军在这一带的布置,显然不是千里远来,而是在这里经营已久,以逸待劳!

宗翰的使者问:“晋王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嵬名察哥一听笑了:“不是国相请我来的么?所以我就来了。”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答案,但宗翰的使者还是忍耐住继续问萧铁奴在哪里,嵬名察哥笑道:“国相给我的书信,说是他杀人,我得地,我是管地不管人,萧铁奴在哪里,该问国相才是!”

嵬名察哥说完,旁边的西夏诸将都露出得意的笑容,上次宗翰骗西夏侵宋困萧,事后又反口逼逐夏人,害得夏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件事情夏边诸将提起来都恨得牙痒痒的,现在他们终于抓住了机会报复宗翰,这份爽快当真难以言喻!

金军使者气得脸色铁青,嵬名察哥见好就收,说道:“罢了,我就给你们透个信吧,我来这里已经好久了,地方是用五千匹马跟萧铁奴换的,至于他人在哪里,我答应过他不说,恕难奉告。你回去告诉国相,若是他愿意就此罢手,那我们双方便算扯平,从此金夏和好,互为唇齿。如若不然,便战场上见分晓!”

金使回去以后将消息告知宗翰,气得宗翰暴跳如雷。但事已至此,空自跳脚也无济于事。金军诸将或主联夏,或主进击,宗翰见夏人有备,又考虑到整个大局的胜负终于忍了下来。

可萧铁奴会去哪里呢?宗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萧铁奴南下进入陕西,或者干脆绕道河东帮曹广弼防守去了。若是那样倒还好对付一些,不过是攻打河东时多花一些力气罢了,可万一萧铁奴是越过阴山袭击燕云后背,那可就难办了。

最后宗翰留了完颜希尹在西北,既防西夏,又防萧字旗,他本人则迅速南下进攻太原。宗翰调动军队的速度是如此迅捷,以至于连曹广弼也没有发现金军云中路方向曾出现过外强中干的空挡。不过,在整个太原攻防战中,萧铁奴这把利刃一直没有出现过,他越是没有出现,宗翰就越是觉得不安。

这个马贼!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金汉双方,无人知晓。

※※※

《边戎》第十七卷《胡汉乱局》完,请关注第十八卷《兴邦灭族》

兴邦灭族

第二六五章 大败之后当反思(上)

华元一六八一年五月以后,金汉双方又陷入僵持的局面。

在中原,金兵和汉军的攻防战开始呈现胶着。金国西路军因为曹广弼的抵制而无法越过太原,由于云内天德已被萧铁奴卖给了西夏而无法绕道袭击陕西。相对来说,河北这边的抵抗力较弱,因为缺少天险,在前线大军崩溃的情况下,金兵的游骑在整个河北平原纵横驰骋,无论是赵立还是杨开远都很难将之拦住,金军甚至在河南一些地方重新建立了据点,河南变成了金军、汉军、宋军纠缠不清的混乱地区。

不过由于宗辅迟迟攻不下塘沽,这便大大限制了金军在东路进军的最长距离。金国东路军如果没有攻下塘沽就南下山东,后背就会卖给杨开远,这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而塘沽不下,金人在河北也没法展开有效的统治和税赋征收,军队的后勤便不得不依赖于燕云的积蓄,由于可靠的补给线太长,所以宗弼的精锐推进到青州、大名府一带后就开始显现疲软,赵立因形就势,沿着济水展开防御,金军在河南因为遇到的抵抗较弱而进军顺利,但却无法打败赵立进入山东。

而在东北,折彦冲对黄龙府的攻击也没有取得明显的战果。如果按照面积计算的话,吴乞买在东北所统治的领土仍然比折彦冲大,但他统治的地区大多蛮荒,所以就经济总量来说,吴乞买治下的州县还比不上辽河流域的一个零头。然而女真自有一套和这种落后经济相适应的社会结构,在这套社会结构下的女真军民既贫穷又野蛮,又因其野蛮而具有相当强大的战斗力,女真人就是靠这种蛮劲抵挡住了折彦冲的攻击。

从去年折彦冲领兵攻打辽阳府开始,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来就没有停过;当将士们在前线拼命的时候,身处后方的知识分子也在反思。宗颍战败之后,津门管宁学舍、登州蓬莱学舍、辽口军学、塘沽政学的学者们对这次战争的讨论就更加热烈了。

“我们为什么会失败?明明占据了上风的,为什么军队会忽然崩溃?”

自然有人总结出了战场上的各种原因,如训练,如后勤,如兵力布置,如将领才能。但当讨论一步步深入以后,学者们便再不肯满足于这些表面的原因。

辽口军学的学者认为,这次战败的关键实在于齐鲁军团的“不完全正规化”。这派观点认为,齐鲁军团内部良莠不齐,部分部队如刘锜部、赵立部已可以和汉军主力接轨,王宣部实战经验充足,但训练与教育就显得不足,至于那几十万连数量也弄不明白的义军则完全是乌合之众,这部分人抗金的热情虽然值得尊重,但到了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却未必是正面的。

为此辽口军学的不少教官联名上书,要求枢密趁机整肃,将齐鲁军团的残余力量进行分流整顿,将符合要求的人选入正规军营重新训练,不符合要求的直接解甲归田。杨应麒对此表示赞赏,回复批文让他们拿出一个确切的方案再呈上来,再呈上来的方案必须解决以下问题:

从义军中选拔士兵,选拔标准为何?数量多少?选出来后如何训练?训练场地该设在何处?训练人手该从何处抽调?训练经费需要多少?不符合标准的义军该如何安置?在何处安置?应该给与什么样的条件进行安置?不同地区、不同级别的兵将该如何区别对待?如果士兵不愿意解甲又该如何解决?在眼前的情况下展开这个计划,对正在进行的整个战局所产生的影响是好是坏?等等。

杨应麒这番回复,一连提出了五十多个问题,问得详尽而具体,这一轮问下来,把大多数开口讲空话放厥词的人都问得闭上了嘴,但仍有一小批有毅力有想法的人或坐下来思考,或亲自前往山东、河北、河南等战乱频仍的地方考察,和各路义军一一接触。这些人里没一个拥有“名将”之类的头衔,都是一些中下层的将官,其中也没有一个拥有“天才”的名声,但这些人肯熬肯干,做事又能脚踏实地,这一场调查持续了足足五个月才完成,又经过一个月的反复琢磨,才递上了一份详尽的报告。递上报告的这批军官不但有实战经验,而且经历过辽口军学的教育,部分更是毕业于管宁学舍、属于投笔从戎的年轻人,所以这次调查结束后不但让他们完成了这份如何处理义军的报告,也让他们完成了向职业参谋转变的历程。

杨应麒看了十分满意,特辟他们为枢密直属第一参谋团,全面负责这件大事,又给了他们相当大的资源,包括名分(经折彦冲同意后给了他们一个番号——“威远新军”)、地方(开辟出密州南部濒山临海的半个县作为他们的军事基地)、技术(将辽南的部分火器研发和船厂移到此处)以及资金(淮子口两成的关税)。

枢密直属第一参谋团的首席叫陶宗宪,次席叫于会春,三席叫朱谨民,全是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却都因为这件事情声名大噪,威望实权一时俱重,并因此带动了辽口军学重实尚理的风气。不久汉部中枢又成立海军参谋团和西北参谋团,分别研究如何将西北、东海兵将正规化的问题。

辽口军学这帮人既是学者又是军人,因此自然偏重军事。和他们不同,塘沽政学的儒生则将这次战败的原因归结为政治问题。在他们看来,这次齐鲁军团的溃败实埋根于新汉政权政治体制不明确的大误,他们认为登州的华夏扩大会议,既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成功之处在于华夏扩大会议团结了所有正面的力量,而失败之处则在于这次会议没有使各派势力真正融合。

“当然,当时要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但既然现在问题已经出现,我们便不能置若罔闻!”

这批学者认为要避免再次发生真定之败那样的悲剧,就必须进行一次政治调整,在新汉政权内部进行更深入的统合。

塘沽政学因为战争原因早已将办学地点移到辽阳府,所以他们的言论很快就传到杨应麒耳中,并迅速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对于塘沽政学学者关于进一步统合的呼吁,不但中枢方面认为应该如此,就是各个地方的官吏、将领也都觉得理应如是。中国的大一统理念早已深入人心,各派知识分子对分裂与割据无不深恶痛绝,就是曹广弼、刘锜等保有军人传统的将领也都如此。

“理是这个理,大家都认同。”赵橘儿叹道:“问题是应该怎么做才能统一!”

“需要名分!”蓬莱学舍发出了这种声音:“现在我们的国号、国都、社稷都不确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尚且不顺,何况行?前线军民之丧失士气,虽在于宋帝的扰乱,更在于军民没有归属之感。若使军民知有所属,知有所忠,纵有十赵构之扰何足以动摇人心?所以国、君名分不定,才是这次战败最根本的原因!”

与这种舆论相呼应,胡安国、陈显和韩昉不约而同地在三个地方上书折彦冲,劝他登极。

第二六五章 大败之后当反思(下)

对于胡、陈、韩等三人上劝进表,天下人的反应竟是出奇的一致。

“驸马早该登基了。”汉部旧属中的女真系人马对此并不抗拒,就算是乌雅束系出来的女真人也都如此期盼。在当前的情况下,由完颜氏来成为新汉政权的皇帝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由完颜氏的女婿折彦冲来坐这个位置,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将军早该登基了。”汉部旧属的汉民早就视折彦冲为元首,折彦冲是他们的领袖,他们不肯承认有比他们的领袖地位更高的人存在。吴乞买也就算了,毕竟大家都是敌人了;可赵构那边却让人觉得窝囊。这个儿皇帝都向折彦冲上表称臣了,可赵构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皇帝,折彦冲却到现在还是个大将军,这不免让人觉得遗憾。

如果说汉部旧属对于折彦冲没有称帝只是觉得遗憾的话,那中原新归附的士绅简直就是着急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们既然把宝押在汉部这里,自然不希望中途在出什么岔子,因为再要回到大宋的怀抱已属不大可能,便是回去了,在南宋统治集团内部也休想再得到高度的信任。在讲究忠诚的时代里,每换一次主子都意味着掉一次身价,既然现在汉部很有希望在这场逐鹿比赛中胜出,那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再换庄了,但折彦冲一天不称帝他们都觉得不安心,怕有个什么意外,效忠错了对象。

文臣们希望折彦冲称帝,那样他们才能升官;武将们希望折彦冲称帝,那样他们才能晋级;甚至商人们也希望折彦冲称帝,据说那样会有利于他们赚钱。

胡、陈、韩三人上劝进表的消息传开后,各地文官武将都急了。他们都在后悔:这件事我怎么就不早点做啊!

于是各地的劝进表便如雪花般纷纷飞至,每一篇文章都做得花团锦簇,每一个人的心意都是满怀热诚,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折彦冲若是还不登基,那就会让天下士民大大失望了。

不过,虽然“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说了上千年了,但无论古今中外,小民们的意愿通常都没有士绅们的意愿重要,而士绅们的意愿,有时候又不如权贵们的意愿重要。折彦冲要称帝,他的兄弟会答应么?

在兄弟里头,欧阳适第一个带头上表劝进,折彦冲对此的态度是留中不发。

接着,阿鲁蛮在听说这件事情后,也派人告诉折彦冲:“大哥,这皇帝你就做吧,吴乞买和赵构他们都是皇帝,你却还是称大将军,怪别扭的。”

在权贵中辈分最高最危的狄喻,也拟了书信给折彦冲,表示了自己对折彦冲称帝的支持。

可无论是对欧阳适、阿鲁蛮还是狄喻,还是对韩昉、胡安国、陈显,折彦冲的态度一直是沉默。

“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王师中、李应古感到很奇怪,按理说,折彦冲此时应该是谦卑地推辞,然后群臣们再赶紧上第二轮更大规模的劝进表,然后折彦冲再推辞,然后群臣又上第三轮最大规模的劝进表——这才符合正常程序嘛。但现在折彦冲既不推辞,也不接受,甚至连个态度也不表露,不免让人不知接下来如何措手。

这个时候,大家又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和大将军关系最为密切又对大将军影响最大的七将军,对这件事情也一直没有表态!于是王师中等人便马上醒悟了过来:是啊!这件事情得由杨应麒带头才行啊!杨应麒不带这个头,折彦冲怎么好表态呢?

可是要促请杨应麒带头劝进,这件事便不是王师中、陈显等人能办的,而必须是由杨应麒的亲信来说。

第一个来找杨应麒谈这件事情的是杨朴,然后是陈正汇,但杨应麒却在他们稍露来意后就委婉地表示:“现在正打仗,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七郎。”无人处,赵橘儿问:“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很危险么?”

“犹豫?危险?”杨应麒道:“橘儿你在说什么啊?”

“劝进啊。”赵橘儿道:“谁都可以不上这份劝进表,但你不能不上!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来跟你说么?”

杨应麒呆了呆道:“原来你在说这件事啊。哼,现在外面仗还没打完呢,连大哥也还在前线,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无聊来搞这些事情!”

赵橘儿睁大了眼睛,将杨应麒看了好久好久,这才道:“七郎,你忙迷糊了么?竟然说这种事情无聊。不错,现在是还在打仗,但这种事情,若一直没人提起便罢了,现在既然有人提起,你便不能不表态,而且还必须是全力支持才是!若是不然…”

“不然怎样?”

“若是不然…”赵橘儿充满忧虑地道:“那就算大哥不疑你,天下人也要疑你。”

“疑我?”杨应麒道:“疑我干什么?”

赵橘儿轻轻叹了一声,好久才小声道:“疑你自己要做皇帝!”

杨应麒再次呆了呆,随即笑道:“无聊!”

“我知道你不想的。”赵橘儿道:“可是七郎,因为你有这个地位,所以大家会疑你,这已和你的意愿、品德无关了。”

杨应麒问:“所以我为了要摆脱这种嫌疑,就得赶紧上表劝进?”

“是!”赵橘儿道:“没错,现在仗是还没打完,不过我想胡大人、陈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劝进,未必全是为了私心。因为一尊之位,必须早定。名分定下之后,对政务军事都会有帮助的。”

“一尊…皇帝…”杨应麒悠悠道:“这可真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啊。”

赵橘儿奇道:“七郎,难道…难道你真的不打算拥立大哥么?”此时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但赵橘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不是。”杨应麒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赵橘儿皱了皱眉头道:“现在这样,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眼下汉部人心已聚,只因大家都乐为汉部之民;然而乐则乐矣,部内未免有些涣散。既然人心已聚,为何又显得涣散?因为大家不知向谁效忠!眼下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哥和其他几个将军的距离太近!大哥不能独尊,则你无法代大哥压服余子。若一尊已定,则余子自安!你为政务之首,国家宰执,办起事情来也会顺手很多的。”

杨应麒道:“效忠…难道大家就不能效忠汉部!效忠国家么?”

赵橘儿反问道:“谁是汉部?汉部是谁?谁是国家,国家是谁?”

杨应麒道:“汉部就是大家!就是我们大家建立起来的这个部族!就是‘公’!”

赵橘儿摇头道:“没有大家!汉部只有一个个的自己。没有国家,国家也是一个个的自己。‘公’字太过虚幻——其实七郎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但部民有几个人理解的?便是理解,有几个是真的愿意无私的?四哥、六哥他们服从你是为了‘公’么?七郎你自己相信自己是完全为了‘公’而殚精竭虑么?这个部族,甚至这个天下,必须确立一个拥有它的人,然后再由这个人来分配,这样才能减少内部的争夺。圣贤立君,不正为此么?”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那这个人把部族、把国家卖了、毁了、断送了,就像你爹爹、你哥哥一样又该怎么办?”

第二六六章 盼君未忘当年誓(上)

杨应麒言语间批评的是赵橘儿的父兄,但赵橘儿听了之后没有生气,眼中反而闪现出很不一样的光彩来,那种眼神,既是激赏,又是自豪,说道:“七郎,原来你不是糊涂,你是想得比任何人都长远啊!”

杨应麒被温婉可人的妻子这么一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而不好意思之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快感。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何况这知己是红颜爱妻。

赵橘儿偏着头想了一会又说:“不过七郎,大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杨应麒道:“他当然不是,可他的子孙却说不好!”

“嗯,不错。”赵橘儿道:“这却是一个谁也没法控制的难题。可是七郎,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杨应麒道:“限制君权、监督君权啊。”

赵橘儿便问怎么限制、怎么监督、谁来监督,杨应麒说:“天子之上,尚有天在。天视在民视,天听在民听。”

赵橘儿道:“元部民会议么?”

杨应麒笑道:“那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便将就着用吧。”

赵橘儿又叹道:“可是七郎,在这种时候,这事谁也说得,就是你说不得啊。我怕若是由你来开口,大哥会不高兴。将来…将来你们也许会发生不快。”

“但在这种时候,若连我不说,天下又还有谁会来说?便是真有一个书生站出来说了,也没有我说的有份量!”杨应麒断然道:“我又不是真阻挠大哥的好事,只是要想出一个防范于未然的办法。他要做皇帝,我不阻他,但这民生至少要交出来给我们处理。只要我们是真心为公,大哥未必没有接受的器量。这样的大事,我不能因为考虑到大哥会不高兴就退缩害怕啊,大丈夫站得住站不住,不正在这种时候么?”

赵橘儿眼中又流露出由衷的爱意来,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七郎,我能嫁给你…真是…真是…唉——”她这一声轻叹,却是充满了欢喜,似乎她除了这声叹息在找不到别的语言来:“上天对我真好。”

杨应麒听了这么两句话,胸中豪情狂涌而出,将妻子拥住说:“我也是。”

※※※

关于劝进的事情,身为总理大臣的七将军终于表态了。

但他没有带头劝进,而是召集了陈显、陈正汇、韩昉、张浩和杨朴五个大臣,张玄素、张玄征等有文化知识的豪族,以及胡安国、李阶、李郁等老中青学林俊彦,约二十个人一起,在辽阳府在辽阳府郊区的梁水亭边茗茶论道,把自己关于无节制君权对社稷危害性的担忧摊开来说。

本来赵橘儿一开始是建议将事情做得委婉些,但杨应麒却觉得鬼鬼祟祟,反而会让人生疑,不如光明正大地摊开来讨论,所以才有这次集会。

对于杨应麒提出来的问题,陈显、胡安国等人一开始听了都感愕然,但想深一层,便都觉得他所虑深远之至,无不叹服。而李阶、胡宏等则想:“这些问题我们以往其实也都想过,只是没想得如此透彻而已。”

大宋对政治制度的讨论相对开放,宋儒大多有相当好的根底,而汉部的开放又更进一步,经过十几年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民间已经积聚了相当强大的力量。加上这些年赵佶、赵桓、赵构父子非常明显的倒行逆施,走在思想前沿的胡寅、李郁等人其实早已在反思这个问题,所以这时杨应麒提将出来,大家并不觉得十分突兀不可接受。

陈正汇和杨朴跟随杨应麒最久,本应最能接受他的心思,但也因他们追随最久,受杨应麒笼罩也最为严重,这时反而提不出什么意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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