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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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橘儿道:“那你还不处理?”

“我一时没法处理。”杨应麒道:“所以,只能先挨他们的耳光了。他们在那里虽然刺眼,但正是这刺眼让我时刻记得:我的事情,还没做好。”

第三零五章 西夏的将相(上)

汉廷关于北征的论调,毕竟瞒不过明眼人,不过,汉廷境内的明眼人凡是顾大局的,多数知而不言,那些不知好歹或心怀叵测的又被大舆论环境给压制住了。

然而境内如此,境外则不然。宗弼、赵构见了汉廷的举动已经生疑,而云中的宗翰更是洞若观火。迪古乃提议马上发动进攻,但宗翰却忍了下来,他认为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这样一个良机却得把握好,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致折杨于死地!

只是如今大汉的实力实在太强,就算折彦冲北上,萧铁奴被困,留在中原的势力也有扛住诸国同时进击的可能,宗翰以屡败之师,自忖就算全力一击,也未必能攻破杨开远、曲端的防线。

高庆裔献策道:“如今折彦冲来势汹汹,不但我女真为之所迫,就算西夏、南宋,也都担心迟早会被他吞并。而河南六王爷虽有僭越之嫌,但和我们毕竟是同仇敌忾。当下之计,莫若西联夏人,南联六王、赵氏,议定事成之后,平分天下。”

就眼前局势而论,这自然是上上之策,宗翰当即派人扮作商人,以求与宗弼互通消息。南下的使者能否顺利越过汉地进入河南,宗翰没把握,但西夏这边却是领土相联,所以宗翰特意派了高庆裔为使,出发前往西夏都城中兴府。

对于汉军在漠北的形势,西夏君臣也有所耳闻,这时听说高庆裔来,还没交涉就已经大体猜到他要来做什么。

这时的西夏国,已不是李元昊立国时那个西夏国,尤其是乾顺继位以后,既事佛,又礼儒,在经济上鼓励农耕、兴建水利,在政治上分封诸王,巩固政权,俨然已是一个相当开化的国家。虽然乾顺已开始崇文抑武,但前朝武功余威尤在,而军中也还有许多良将,所以这几十年来才能周旋于辽、宋、金、汉之间,维持不堕。但汉廷崛起以后,却让西夏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汉廷之强大连远在天山的回鹘国王也深有体会,何况西夏?尤其在灭金臣宋之后,汉家已是天下新霸主更成为诸国之共识。

乾顺并不是一个野心大到要吞并天下的君主,也算比较有自知之明,他晓得,如果按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西夏是惹不起大汉的。但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就算他不去惹大汉,等大汉收拾了宗翰,解决了宗弼,平定了漠北,还会容许西夏存在么?

在考虑这个问题时,夏人很快就将汉廷的态度和旧宋的态度联系起来。从开国气象、君相魄力以及崛起形势等诸多方面看来,汉廷无疑都要比北宋强硬得多,北宋以不能北胜契丹之势,在稳定下来以后也谋求打通甘陇,甚至以赵佶这等末世之君也不忘对西夏连年用兵,可以想见,以折彦冲之强悍,连漠北也不肯放过,何况甘陇?所以西夏君臣将相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一旦汉廷平了漠北,灭了云中,下一步就会轮到西夏!

这个共识达成以后,下一步的考虑就是:西夏究竟该严防死守,谋求负隅顽抗,还是应该主动出击,趁着折彦冲北上进取中原。在这个问题上,西夏的将相却分成了两派。其中,濮王嵬名仁忠并不赞成主动出击,而晋王嵬名察哥则主张主动出击。

自刘锜、种彦崧西进以后,陕西、秦凤两地开始进行军政两方面的改革。在军队方面,刘锜和种彦崧一南一北分别整顿了宋边、夏边的军纪军律。刘锜种彦崧都是陕西出身,又能爱护士兵,在秦人眼中是既亲且威,麾下兵将都愿意为他们卖命。所以陕西军队在改革之后,一方面保留了北宋西兵强悍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又摆脱了宋廷中枢的制肘,边疆将帅在战术上的自主权,提升到了北宋制下所不敢想像的地步,在秦晋与东海仍然隔绝期间,刘锜已能稳稳守住西北边界,到了去年,东海与秦晋一打通,西北边疆更是连番告捷,将战线重新推进,恢复了靖康之前的旧宋领土。

西北军事改革的成功不但确保了渭河流域经济的发展与民生的休养,而且支持了这几年陕西政治改革的顺利进行。这场政治上的初步改革,由既熟悉北宋旧运作体系又熟悉汉部新运作体系的邓肃,会同熟悉陕西本地情况的郭浩,参照河东的模式,废除了北宋末年的一系列苛捐杂税,汉廷在东西一统后直到今日也没拿过陕西一文钱,所有依照制度应上交的税赋都就地返还,用于当地的经济建设与军方犒劳。在东海与秦晋连成一片以后,塘沽中央抓得比较紧的也只有人事的委任与司法的统一,至于兵与财则仍然给西北以相当大的自主权力。

嵬名仁忠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年来汉帝国东部并没有一兵一卒进入河西,但陕西、秦凤两路的地方政府与边疆守将也已经实现以秦人之钱养秦人之兵,同时面对西夏、南宋两方面的威胁而不落下风,东西一统后渭河的经济因商路通畅而更是兴旺,西北汉军也是士气如虹,所以他认为南侵必然失败,对夏主道:“秦地旧称天府,秦汉因之以一统,隋唐因之以大兴,虽然今日疲惫,人力物力比之汉唐十不及二三,但宋之弊制既去,以秦川一地,足当我甘陇有余!且这几年里汉廷在此已大得民心,夏边刘锜为名将,长安虞琪亦老成,兵民均愿为之效死,而视我为仇寇,当此局面,我大夏纵不惜倾国之力,恐怕也是劳而无功!万一汉廷腾得出手来,以东方兵力来援,则南侵之举势必变成引火烧身!”

对于嵬名仁忠所说的这些问题,主张主动出击的嵬名察哥并不是没有看到,相反,他在这一点上和嵬名仁忠的看法几乎一样,但他却得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结论:“濮王既然也已知道汉人势大,怎么还要我们束手等死?我听说,秦地税赋,不及汉廷所有税赋十分之一,汉军十大上将,刘锜亦不过其一人,而十上将之上还有五元帅在。如今汉廷以不到一成之财货,一上将之兵力便能与我相当,将来等折彦冲平定了漠北,灭了云中,到时我们还如何自保?”

嵬名仁忠道:“攻守之势不同。用以攻,西夏全军未必能克刘锜一人,用以守,则折彦冲千里远来,要破灭我西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嵬名察哥冷笑道:“或许不易,但真让他混一了漠南漠北,我西夏之亡国便只是迟早之事了。”

嵬名仁忠道:“若是妄自出击,恐怕我西夏亡国就在数年了!”

嵬名察哥大声道:“宁可放手一博,也胜过坐以待毙!”

仁忠道:“折彦冲征伐漠北,未必便胜。不如且看折彦冲在漠北胜负如何。若其胜,则我以小事大,如事辽宋故事;若其败,再作进退决断。”

嵬名察哥道:“漠北一盘散沙,萧铁奴或已被困,然而尚未覆灭,折彦冲再以大军继之,胜算颇大。若等他得胜南归,到时我等再要以小事大,恐怕他也不许了。”

仁忠与察哥一文一武,同时为乾顺所倚重,对于将相二人的分析他也觉得都有道理,一时无法决断,舒王嵬名仁礼道:“不如便请那高庆裔上殿,看他有何话说,再作打算。”

第三零五章 西夏的将相(下)

近百年来大华夏圈诸国的国际礼仪,基本是围绕“澶渊之盟”这个核心盟约而形成了一个有理可循的复杂体系。澶渊之盟中,宋辽两个大国宋为兄,辽为弟,萧太后为叔母,算是势均力敌。宋辽以外,西夏为西北一制衡关键,宋夏间是且战且和,而辽夏之间则是舅甥关系——辽主是舅舅,夏主是外甥。至于高丽、大理,则分别向辽、宋称臣,地位比西夏要低得多。安南分裂出去时日不久,宋廷对其独立地位不予承认,只是北面事重,一时无法顾及而搁置。日本尚游离于这个体系之外,在海外自大自娱。

在这个体系下,辽使出使大宋,用的是敌国之礼,出使高丽,使者与高丽国王分庭抗礼,出使西夏,则辽国使者执臣子之礼,居于下位,夏主立而受之。金承辽统,本来也是此制,在吴乞买全盛时期,曾压迫西夏要乾顺称臣,但现在宗翰以云中之地,兵力或可与西夏抗衡,但形势却大见局促,所以宗翰再不敢要西夏称臣,而只是要和乾顺兄弟相称。故而此番高庆裔来到,嵬名仁礼本要高庆裔代表宗翰称臣,高庆裔抵死不肯,嵬名仁礼无法,只答应夏主将在偏殿召见。

高庆裔到了偏殿,行了兄弟国家使者见君之礼,嵬名察哥代夏主乾顺答礼,然后便问高庆裔此来所为何事。

高庆裔道:“特奉我大金皇帝之命,来救西夏百万军民的性命!”

嵬名察哥冷笑道:“怕是怕要我西夏出兵,救你大金都元帅的性命吧。”他这么说,那是仍不肯承认宗翰是皇帝之尊。

高庆裔深知此来目的,更知道现在宗翰确实是处在一个十分糟糕的局面,所以也不在这个细节上纠缠,说道:“我云中尚有精兵强将三十万足以纵横天下,眼前受困只是暂时,将来龙腾九天,亦未可知。”

嵬名察哥淡淡道:“云中除去三十万大军,不知有没有三十万士民?士民之中,耕作的农夫不知道有没有十万人!若是没有,请贵使回去后奉劝都元帅,还是早些让三十万大军解甲归田的好。听说如今石康在居庸关,曲端在晋北,打的都是守备的主意,并未进攻,都元帅留下十万八万的军马,足以守土。”

高庆裔冷笑道:“晋王对中原之事,知道的原来不少。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兜圈子了!不错,我大金眼下确有存亡之危,但如今折彦冲势如暴秦,大金与西夏已是唇齿相依。一旦云中为折彦冲所并,晋王以为,西夏还能独存么?”

嵬名仁忠道:“当年大宋掩有中原两河、川陕湖广、江南岭外,汉地几乎一统,亦奈何不了我西夏。如今东南仍归赵氏,折彦冲以北土半壁江山,未必便能吞并我大夏。”他在内部会议时虽与嵬名察哥各执一端,这时面对高庆裔却是携手以抗。

高庆裔看了嵬名仁忠一眼,行了一礼道:“这位是人称西夏贤相的濮国公吧?高庆裔远来,一直都是舒国公接待,一时却还没机会拜见濮国公。”

西夏在境外分别受辽宋金汉“国王”封号,在境内却自称皇帝,所以嵬名仁忠、嵬名仁礼兄弟才能被封为濮王、舒王,这时夏人不肯承认宗翰为皇帝,所以高庆裔也只认乾顺是个国王,濮王、舒王自然要降一等称国公。嵬名仁忠学问精深,修养雅厚,哼了一声,也不发作。忽然想起刚才高庆裔称嵬名察哥用的是“晋王”,心道:“这个高庆裔,他方才是口误,还是说他消息灵通,对我西夏将相在这件大事上的主张都打听到了,所以言语之间有褒有贬,意图拉拢分化?”

他一时未能断定,便已听高庆裔道:“濮国公一门忠烈,尤其令尊在当年梁氏作乱时力挽狂澜,更显安社稷、定乾坤之股肱本色,足以永铭史册,与西夏同不朽。”乾顺的父亲秉常在位期间,西夏曾经发生动乱,被当时的梁太后软禁,幸而得到仁忠、仁礼的父亲嵬名景思的保护才得以度过大难,嵬名仁忠和嵬名仁礼能得乾顺封为濮王舒王,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嵬名仁忠却道:“尽忠为国,护主效力,乃是所有大夏子民的本分。再说这等陈年旧事,贵使提来作甚!”

高庆裔道:“此事虽旧,却需后人永记在心!唉,可惜啊可惜,嵬名景思大人一世英明,如今却是后继无人,西夏朝堂上下,尽是一批鼠目寸光之徒!”

嵬名仁礼大怒,便要呵斥,乾顺已先一步斥道:“大胆!你一介寒儒,虽是金国都元帅的使者,也不当妄议我西朝大政,更不得当众污蔑我西朝大臣!你可莫以为你是外来使者我便杀不得你!”

高庆裔行了一礼,道:“大夏皇帝容禀。”

他这个称呼叫了出来,乾顺的气才顺了几分,说道:“你既有话,容你禀来!若道不出个所以然,纵然是你金国来使,我也绝不轻饶!”

高庆裔道:“请问陛下,当初宋哲宗断西夏岁币,兴兵相犯,而陛下得以化险为夷,靠的是什么?”高庆裔说的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乾顺亲政不久,大宋国势仍强,宋哲宗采取了宰相的建议停止划分地界,断绝给西夏的“岁赐”,对西夏实行强硬政策,步步进逼。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对还是少年的乾顺来说实是永世难忘。

乾顺闻言不语,仁忠代为答道:“靠的是大夏祖宗保佑,我主英明神武,边疆将士用命。”

高庆裔问:“若无辽主居中调停,此事能善终否?”

乾顺不答,仁忠道:“辽主居中斡旋,亦有恩助,凡有恩于我大夏者,纵是小惠,亦不敢忘怀。”

高庆裔也不去理会嵬名仁忠言语间避重就轻的文字机关,又道:“宋神宗时,宋廷发五路侵夏,俱从东、南而来,虽然此战已败,但当时若从云内、天德再加一路大军,沿黄河西进南下,夏人尚能支持否?”

嵬名察哥哼道:“如今云内、天德已为我所有,汉军便要来侵,如何能从云内、天德进兵?”

高庆裔反问:“晋王明鉴:云中一旦有闪失,云内、天德尚能独保?”

嵬名察哥默然。

高庆裔道:“汉人欲得陇右,自汉武帝以下历代皆然。汉人不内乱动荡,则亡西夏、得甘陇之心不死!西夏百年来得以稍安者,实因有大辽在北,以牵宋人之势。如今折彦冲之军威,胜宋人远矣,东海之富,更非辽人能比。一旦折彦冲平定漠北,是将兼备辽人之雄与宋人之富!请问大夏皇帝,以西夏一隅,能敌辽宋联手一击否?”

乾顺闻言悚然不安,高庆裔又道:“西夏之与大金,岂止唇亡齿寒而已!折彦冲之暴又过于秦始皇十倍,据闻那杨应麒已制得一环宇图,但凡可见之地,都欲纳入囊中。贵我两国,与折彦冲不得同立于天地之间,此事三尺孩童亦深知之!若不趁折彦冲北上,联手出兵覆灭汉廷,则折彦冲从漠北归来之日,便是云中陷落之时,云中陷落之后,夏人还能在河西逍遥称制么?若大夏皇帝不想效仿刘禅、孙皓,则联军灭汉,势在必行!折彦冲欲图先北后南,那是自寻死路,而漠北进军不顺,致令萧铁奴被困可敦城,更是天将亡汉之征兆。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嵬名察哥也动容道:“高大人所言极是。”

乾顺道:“闻汉廷以杨应麒留守,南有曹广弼,北有杨开远,西有刘、种,东有欧阳,恐怕我两家联手,仍然灭不得他。”

高庆裔道:“我们两家联手,或许还灭不了他。但他汉家混一两河秦晋不过一年,根基未牢,若大金云中、河南两路,加上大宋一起动手,灭他何难!”

乾顺惊喜道:“六王子与赵氏,也决定出兵了么?”

高庆裔道:“若非南方两家已有响应,我主焉敢动手?此事我主已与六王子、赵构议定:灭了汉部,陕西、秦凤便归西夏;河东、燕京归我家;河北东西路归六王子;山东以及汉廷海外地方均归赵构。天下大势已然明朗:联手出击则四家皆存,踌躇不前则四家必亡。请大夏皇帝速作决断!”

嵬名仁忠问:“赵氏与六王子答应出兵,可有证据?”

这时西北与东南消息隔绝,高庆裔所说的联盟实际上并未达成,这时被嵬名仁忠一问,心想此人果然老辣,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南北使者往来,需经宋境,故而都是密谈,文书却无法得通。”见西夏君臣微露不信之意,高声道:“四家唇齿关系,已然昭如日月,何须怀疑!”

乾顺道:“请贵使到驿舍休息,来日在议。”便吩咐礼部官员好生款待。

高庆裔也看得出夏主君臣已然心动,只是惧怕汉廷兵威,一时还下不定决心。他待要再说,嵬名仁礼已经来请,自忖要光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夏人立刻答应起兵也难,便起身告辞去了。

第三零六章 南宋的君臣(上)

高庆裔出去后,乾顺便问仁忠与察哥的意思。

嵬名察哥道:“他所言不错,汉家不亡,西夏难存。”

嵬名仁忠道:“若能四家一起发兵,汉廷便危若覆卵。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显然南方两家并未答应起兵。所谓四家联盟云云,多半是这个高庆裔在吹嘘!”

嵬名察哥道:“其言语自然有不实之处,但其论时势,则至为允当!”

西夏君臣的意见本在战守之间犹疑,高庆裔这番来到,不但乾顺已倾向于出兵,就是仁忠也蠢蠢欲动,说道:“他论的倒也有理,只是若不得个实讯,不可妄动。”便建议:先派遣使臣前往塘沽,以窥视汉廷虚实;同时尽量与同在塘沽的宋室使臣取得联系;而军方则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行动。

乾顺当下派遣使者前往塘沽,要求汉廷割让半年来刘锜所恢复的旧宋故土,又命晋王耶律察哥掌兵天德、云内,与宗翰保持联系,一旦乾顺决定攻击,耶律察哥接到命令后就可以马上进军。

西北这边紧锣密鼓,河南、江东也没闲着。宗翰派出的几个伪装成商人的使者,真有一个侥幸到达了开封,经引荐见到了宗弼,陈述宗翰联军之意。这时四家割据势力当中,以宗翰受到的压力最大,年初折彦冲夺取居庸关之时,云中之存灭实在两可之间,所以宗翰这次派遣使者来见宗弼,姿态便放得很低,甚至表示云中称帝乃是安稳人心的无奈之举,又答应事成之后,两家仍然合并,宗翰愿奉二房宗子为帝。宗弼大喜,当场就答应了举兵呼应,表示事成之后将封宗翰为王,世袭罔替。宗弼向北派遣的使者却没宗翰的使者幸运,未能到达云中,其中一个使者甚至中途叛变向汉廷报信。但宗弼派往建康的使者却得以顺利进入南宋境内。

金军南路此时已南侵到邓州、唐州,南宋自襄阳以至于淮西皆不安稳。荆北守将拿住宗弼的使者后就想将之逐出境外,经参谋规劝,才将金使囚禁在密封的车船之内,不许他窥看沿途道路,沿江送到建康。因为南宋与宗弼政权并未订立正式的外交关系,所以边疆守将往往以“奸细”的待遇来处理这些使臣。

金国这个使臣到达建康时已是一六八三年年底,折彦冲北征之事,建康朝廷也早已知道了。赵构听说岳飞送来了一个金国使者,赶紧派人去接待探询,不久派去的大臣回来禀告说:“那金国的使者,却是上次来过建康的许霖,他说此次来是要来割让邓州、唐州的,只是不见陛下,不肯详说。”

赵构便召大臣商议,尚书右仆射赵鼎道:“女真贪得无厌,如今虎口吐肉,必有所图。闻折彦冲北征大漠,金使此来,必为联我侵汉。若陛下愿与折氏修长远之好,不宜召见。”

参知政事刘豫道:“金使远来,不见即遣,万一确有大事,岂不误了?”

赵构又问尚书左仆射,秦桧道:“当见。且听其言。至于如何决断,在于陛下。”

赵构闻言,便决定召见,刘豫道:“折氏正与宗弼争斗于黄河鲁西,金人又是我赵氏仇寇,若是公开廷见,恐惹北朝话柄,且招士林腐儒妄议,不如且召使者偏殿密见。”

赵构听从了两个大臣的劝告,密召许霖,问明白许霖的来意,然后又召诸大臣道:“许霖此来,果如赵卿家所料,竟是邀我兴师北上。据其所言,西夏、云中都已决定起兵,共灭折氏。众卿家以为如何?”

赵鼎道:“臣诚惶诚恐,敢问陛下,今日宗翰、宗弼二酋联手,其势比当初燕京未破时金军东西路联手如何?”

赵构道:“远远不如。”

赵鼎又道:“乾顺以西夏一隅,比当日金主吴乞买之在东北,其势又如何?”

赵构道:“恐有所不如。”

赵鼎又道:“汉廷打通东海、秦晋,其势比当初真定大败时又如何?”

赵构道:“远远过之。”

赵鼎又道:“韩世忠练兵东南,虽已经年,然比之汉家水师,陛下以为如何?”

赵构叹道:“韩将军国家梁柱,世之良将,然我大宋水师比之汉家水师,恐怕仍是有所不及。”

赵鼎又道:“如今汉廷之势,倍于当年。而宗弼、宗翰联手,又不及当年之势,便加上西夏,何足以覆灭汉廷?何况宗弼与云中、西夏千里隔绝,又无信物,其言四家起兵,并非实信。万一东南起兵,西北不应,或者彼此音讯参差为汉军各个击破,届时又当如何?且臣闻折杨在两河、山东、陕西多行仁义之事,不惜存云中肘腋之患,而先颁河北赈济之粮,百姓感恩,如慕父母,今日若联金、夏倾汉,何异于联蛮夷而攻华夏,从暴虐以侵仁义,则我大宋乃由华夏仁义而堕落于蛮夷暴虐矣!论势,不可成,论德,不可为,请陛下思之。”

刘豫却道:“不然,今日宗弼、宗翰之敢起兵,正在于折彦冲已出漠北。且臣闻说,折彦冲所以兴师北上,实因其先行之北征大军溃于漠北。若此事确然,便是千载难逢之良机。”

兵部尚书杜充道:“漠北兵败,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能确信。就算真是兵败,折彦冲北上之后,鲁南、渭南之兵并不见北调,曹广弼尚守黄河,刘锜、曲端等皆良将,便是四家齐动,也未必能举大事。且兵事一兴,汉家水师必然来犯,到时候东南又该如何防范?”韩世忠操练水师虽然已成规模,但南宋君臣吃过一次亏,怕在心里,对于宋军水师的战斗力不免没有自信。

众大臣群言纷纷,或说可应,或说不可应,各有各的道理,只有尚书左仆射尚未发言。赵构问起,秦桧道:“汉宋兄弟之国,就算汉家有难,我大宋也当助之,岂能落井下石?”

赵构微微皱眉,便令散朝,却又密召秦桧来见,道:“秦卿家方才在殿上所论,甚失朕望。”

秦桧顿首道:“臣所言论,皆为陛下。”

“为我?”赵构冷笑道:“折杨虽为远祸,然不革除此疾,朕心难安。眼下正是倾覆汉廷之良机,卿家为何执意反对?”

秦桧道:“陛下若已下定决心夹攻汉室,何不乾纲独断?何必再问群臣?”

赵构抟眉不语。

秦桧道:“若臣所料不差,陛下心中,实有三难。”

赵构便问:“哪三难。”

秦桧竖起一个手指道:“其一,漠北胜败尚未可知。”再举起一个手指道:“西夏、云中,未必响应。”最后举起第三个手指道:“便是响应,万一四家一齐出手也灭不了汉室,反是予汉室口实,引兵南侵。”

赵构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有此三难,只是…只是…”

他还没说出只是什么,秦桧已道:“只是万一萧铁奴在漠北确实大败,万一云中、西夏确实将起兵响应,万一汉室外强中干并无抵挡四家联手之军力,则陛下岂非坐失良机?”

赵构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不错。朕最为难的,便在于此。”

秦桧道:“所以臣之愚见,上上之策,莫若不攻而攻,我不费一兵一卒,而使汉家四顾不暇,解陛下三难,而无万一之祸!”

赵构大喜,忙问何策。

第三零六章 南宋的君臣(下)

秦桧道:“汉廷虚实,尚难知晓。但万一他真是外强中干,而四家均惮其积威不敢发一卒,让他撑了过去,便是内忧外患也都将被他消弭于无形。当下之策,是应鼓动其他三家先动手,他三家一动手,汉室虚实可以立见!届时我等便能定下进退之策。”

赵构道:“只怕我不动手,宗弼、宗翰还有乾顺也都不敢动手。”

“正有此虑。”秦桧道:“而且我若不动,则汉室所受威胁势必减半,光是他们三家出手,未必能试出汉室能否有同时抵挡我四家联手的军力。所以当犯而不犯,不犯而犯,令汉室进退两难。”

赵构问:“如何犯而不犯,不犯而犯?”

秦桧道:“陛下可暗谕金使,答应起兵。令岳飞稍敛锋芒,以安宗弼之心;令张俊于淮西开榷场,以助宗弼军资;令韩世忠防备东南,密切留意汉军水师;命刘光世治兵徐州,命王庶治兵汉中,命吴玠治兵天水,以作响应。”

赵构道:“治兵徐州、汉中、天水,此与北伐何异?”

“陛下,我们不是要北伐啊。”秦桧道:“我们是要增援汉室,为邻解忧啊!”

赵构一愕,随即大喜道:“不错,不错,好一个为邻解忧!”心想这样一来,南宋就能名正言顺地在边地治军。虽明言响应汉室,其实是响应西夏和宗翰、宗弼,而汉廷这边不但不敢真放南宋的“援军”入境,还会大举调兵提防,这样一来,果然便如秦桧所说,南宋是不攻而攻了。更妙的是:汉廷若败,南宋马上就能进行呼应西夏、女真;汉廷若胜,南宋朝廷只要马上扭转墙头,就不会落下骂名以及遭受攻击的口实——真是稳得不能再稳的两全之策啊。

第二日赵构传召大臣,便按照秦桧的策略议定此事。又派遣使者前往塘沽,要在“恰当”的时候给汉廷报警——名为报警,实是胁迫西夏、女真不得不起事。

不过,南宋和西夏的使臣还没出发,已经有一个大人物抵达了塘沽,这个大人物,便是汉军五大元帅之一的欧阳适。

欧阳适这一次北上,声势非同小可——他不但是新朝皇帝任命的元帅,监国太子的叔叔,而且还是折彦冲临出发前亲自提调北上的,可以说在折彦冲北上期间,他就是中枢三大辅政亲贵之一。折彦冲出发前曾到塘沽一行,当面吩咐过折允武,要他在欧阳适到来后好生礼待,听从四叔父的教诲——这句话没提到三叔父,没提到七叔父,就单单提到四叔父,其中寓意大可深究。而且折彦冲又是当着陈显、韩昉、郭浩等人说的,所以不久就传遍了整个朝廷。欧阳适在京畿的根基虽然不如二杨,但有了这句话,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一时间汉廷内外,开始出现以欧阳适为首辅大元帅的说法。

在这种背景下,欧阳适进京便成为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这次欧阳适来,并不是直接走海路进入塘沽港口,而是先进入淮子口,在山东领了折允文与林舆一起北上,从陆路进入塘沽。虽在冬季,但一路上仪仗飘扬,又正值河北第一次大收成之后,沿途官员奉旨迎送,真是说不完的威风,道不尽的畅快。

折允文骑着四叔从海路辗转购来的波斯名马,领头而行——欧阳适见到他后许他作北行队伍的领队,让他过过将军的瘾,又让原来的领队作他的副将,这可把折允文乐坏了。林舆却不去骑另外一匹名马,呆在欧阳适的特制大马车上,享用着各式水果美食。

欧阳适和杨应麒在公事上矛盾极大,这时对林舆却十分亲和。尤其是偶尔在林舆这张酷似杨应麒小时候的脸上捏一把,更是途中少有的乐事。林舆也不哭,也不闹,只是欧阳适每捏他一把,他就用言语挤兑向欧阳适讨一件宝物,从山东到塘沽这段路程还走不到三分之一,欧阳适带在身边的贵重事物便被林舆敲诈了一半,连他停在淮子口、准备明年再开到塘沽的那艘大船,一不小心也让林舆要了去。才过济水不远欧阳适就受不了了,不敢轻易再动林舆的脸蛋。但他不捏了,林舆心血来潮时还是变着法子讨礼物,把欧阳适闹得烦他也不是,爱他也不是,这日忍不住指着这个少年的鼻子骂道:“真是什么人就什么种!贪得无厌!”他心胸虽然不如曹广弼阔达,但毕竟是一方元帅,也不是真为这点事情生气,所以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间实有三四分叔叔笑骂侄子的亲昵。

林舆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四伯小气!才这么点东西,就心疼了。”

欧阳适怒道:“谁说我小气?谁?”

林舆道:“六伯。”

欧阳适一呆,随即冷笑道:“他!哼!他自己能大方到哪里去?”

林舆道:“六叔可大方了!我说要骑马,他就送一个牧场连同一个马群给我。我说要练剑,他不但给我送来了宝剑,还送我一个营的奴隶任我杀。”

欧阳适问马和奴隶在哪里,林舆一听咬牙切齿道:“让一个大骗子给骗走了!”

欧阳适问:“哪个大骗子骗得了你?”

林舆指着塘沽的方向,叫道:“就是你排行第七的那个弟弟!是他骗走的!”

欧阳适一听乐了:“他怎么骗你的?”

林舆嘟着嘴道:“不说,不说,这是我生平恨事,我死也不说!”

欧阳适从他口中听到“生平恨事”四字,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经常骗你么?”

林舆点了点头:“嗯。”

欧阳适问:“要不要四伯帮你报仇?”

“不要!”林舆道:“将来等我长大,我也骗回他,也就是了。”

欧阳适嘿了一声说:“你要骗他?那可不容易啊。这世上就只有他骗人,没有人骗他的。”

林舆不服气地说道:“我会长大,他总有老的一天!嗯,不过我一定要趁着他没老糊涂骗回他,要不然不算英雄好汉!”

欧阳适捏着他的脸笑道:“英雄好汉?就凭你?”

叔侄俩吵吵闹闹,路上也不寂寞,进入沧州境内后,眼见塘南将近,城墙也望见了,却听一马疾驰来禀:“太子殿下率同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来了。”

欧阳适一听,忍不住眼睛一亮。心想这等殊礼,多半是折彦冲临走前嘱咐过的,他在东海作威作福惯了,但这时听到也忍不住心花怒放,连忙催车夫速行。

“等等!”一个声音叫住了使者、车夫,却是林舆。

欧阳适问:“怎么了?”

林舆道:“四伯,允武哥哥虽然也是你侄子,不过现在他是太子,带了文武百官来迎接你,那就是在国事上敬四伯。四伯不该用叔叔对侄子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应该以元帅对监国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

这一来不但旁边的人,连欧阳适也听得怔了,他虽然觉得有理,但有意要看看林舆的聪慧学识,便继续问:“现在太子在前面,你倒说,我该怎么对待?”

林舆说道:“这里离城不远了,四伯应该下车,走过去。”说着自己先跳下车来。

欧阳适笑道:“你年纪不大,懂的却不少。”

林舆道:“这些都是胡师傅的教诲。”

欧阳适心想监国率领百官迎接,那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无礼,便听了林舆的劝告,下车徒步,走向城门。城门边陈显、韩昉等人望见,都暗暗点头,心想四将军毕竟是识大体的人。

欧阳适一行渐渐踏雪走近,远远望见城门打着明黄顶盖,又侯着许多文武,一时看不清面目,就问来迎接的使者都有哪些人到。那使者回禀:自太子以下,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除当值之外的都到了,连几个副宰相陈显、韩昉、陈正汇、张浩以及枢密院副使都在其中。

欧阳适又问杨开远和杨应麒来了没有,那使者禀告:“杨帅在燕京,不在塘沽,至于杨相,他病了,没能来。”

林舆一听大吃一惊:“病了?什么病?重不重?”

那使者这时不知道林舆是什么人,刚才见林舆叫欧阳适四伯,又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就知道他的身份非同小可,从他的年龄上猜测以为他就是二皇子,慌忙回答:“病况不清楚,太子殿下已经派太医去诊脉了。”

林舆一张脸急得红了,心想欧阳适北上是件大事,若杨应麒病情不重只怕不会不来。欧阳适瞥见,摸了摸他的头说:“小子,担什么心!那是个大骗子!他没事的。”

林舆抬起了头来,眼里也有些红了:“四伯,你说…你说他没事?”

“嗯。”欧阳适说:“他多半是不给我这个脸,所以就托病没来!不信?哼!等我一进城,他的病多半就好了!”

第三零七章 理想与现实(上)

“阿嚏——”

杨应麒是真的病了,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医生嘱咐他要静养,所以就没出城去迎接欧阳适。从早间太子出城,就一直有人来回禀报城外迎接的情况,太子的谦恭,欧阳适的威风,一一飞马传来。但这些杨应麒都不知道,消息传到赵橘儿那里就止住了——不是赵橘儿有意要瞒丈夫,而是她看丈夫的样子,觉得没必要用这事去打扰他此刻的宁静。

“他好久,没这么闲下来了。”赵橘儿在门外叹息着。

折彦冲北上之后,杨应麒就变得很忙,虽说他和杨开远分管文武,但是文武之上,还是得有个总揽全局的人。这个人,按理说是折允武的,而实际上担子还是落到了负责指导太子的总理大臣肩头上。折彦冲这次北上带走了相当大的兵力,中央财政也出现环节性的脆弱——这时只要弄差了一件事情,就有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大漏洞,杨应麒手里没多少钱了,他补不起!汉廷内外矛盾重重,而杨应麒手里又没多余的牌可以打,外部形势不利,内部底气不足,办起事情来就显得很不顺。

赵橘儿知道丈夫的脾性,他不怕事情多,就怕事情不顺,事情一不顺,虽然在智慧上还能够支撑,但身体却很快就会起反应。折彦冲北上以后,杨应麒大大小小的不适已经出现了几起,幸亏赵橘儿照顾的及时,都消解了,但前晚杨应麒办公到深夜,因睡不着到花园散步,从暖烘烘的屋子里走到积雪扫不尽的室外,一不小心吹了冷风,便着了凉。

“阿嚏——”杨应麒喃喃道:“四哥一定在城外骂我!”

这时赵橘儿也呆在屋外没进来,屋里难道的安静。这个房间的西面有一个很大的琉璃窗户,赵橘儿喜欢透过窗户看夕阳,而杨应麒则没这个福分——搬到塘沽以后,他几乎没有入夜之前就回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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