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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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翼笔答道:“他本名王大节,是岳飞的人。”

林舆见到这个答案后微感吃惊,但也不是很意外,写道:“舅舅觉得招揽他的可能性大么?”

林翼笔答道:“微乎其微,除非岳飞死了。”

舅甥下笔如飞,交换别来信息,林翼除了问林舆南下见闻外,还详细问了杨应麒北游的情况,林舆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但问起林翼南来何事林翼却不肯回答,又问前线大事,林翼写道:“我未到前线,如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南方高士都道北军隐忧极重。现在胜败迹象未明,赵构秦桧对下一步该如何走还在犹豫,各方便都不敢妄动你,但南北胜败一决,形势一明朗,你的作用就会凸显出来,到时你再要走就迟了。再则,万一七将军有所行动而你仍留在泉州,恐怕动手之际会有顾虑。”

林舆见他说到后来还是劝自己回去,轻轻一叹息,低声道:“舅舅,我知道了,等娘入土为安了,我结庐三日便渡海到流求去。这样可以了吧?”

林翼也不再逼他,两人收拾好纸张到灵前烧了,林翼望着林翎的牌位发了好一会呆,又去检视所有送过礼或来吊唁者名单,对林翼道:“这些名字,要记住,他们,都有目的的。”

林舆道:“我晓得。从这些名字里可以揣测到一些人的立场,甚至揣测到他们的心意。”

林翼眼中又露出赞赏的神色来,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不愧是七将军,的儿子。”

林舆脸上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忽然见到林翼脸色有异,原来林翼在长长的名单中竟看到了“任得敬”这个名字,这次林翎的丧事虽是在南方举行,但她影响力极大,所以北朝士林、商贾中也不乏有人想方设法派人前来吊唁,但大汉重要将帅在这等关头或因无暇顾及,或是避嫌未预此事,唯有任得敬设法送来了挽联,所以在众多名字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林翼将名单看了很久,才对林舆道:“这个名字,没弄错么。”

林舆道:“应该没错。他多半是要向我爹爹靠拢。”

林翼却摇了摇头,说道:“两面三刀,要小心他。”说完这句话后才放下名单,领着林舆来到后花园,指着园中一桌一凳,一花一木,絮絮说起往事来,他口舌不清,有许多字林舆听不清楚,但也知道舅舅说的是和母亲发生在这花园中的幼年往事,听了片刻便忍不住落泪。舅甥二人对坐,不觉天明,天亮时林舆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睛林翼已不见了,却见外祖父林珩拄着一根拐杖来到身边,正给自己披衣服,慌忙道:“外公,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多睡会。”

林珩道:“我昨晚压根就没睡。唉,人老了,也不用睡那么多,趁着还能看见,便多看看你们几眼。”

林舆一听眼睛又红了,又听林珩道:“你舅舅刚刚走了。”林舆惊道:“舅舅走了?怎么这么急?”

“他多半是有事。”林珩叹了一声,摸出两封信来道:“他在房里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给你,写完就走了。他大概以为我还在睡,却不知道我躲在暗处,一直看着他写完信离开。”说着将信交给了林舆。

林舆拆开看了,见上面也是一堆的人名,人名后面便是籍贯、来历以及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一些名字如王佐等是林舆知道的,但还有一些名字林舆压根儿就没见过,心道:“舅舅给我的这些陌生名字多半是往后我会遇上的人,他是担心我像这次般被王佐蒙在鼓里了。”信的最末还是劝他赶紧北归,又让林舆见到了杨应麒帮自己报一声平安。

林舆读信的时候,林珩一直没开口打扰,等外孙读完了信林珩也不问信里写了什么,只是道:“你舅舅在给我的信里说你留在这里太久会有意外,乖孙子,我看等你娘入土为安以后,你便回去吧。”

林舆将自己要在母亲坟前结庐三日略表心意的想法说了,林珩叹了一声道:“傻孩子,其实从你母亲给我的信看来,她只是让你派人把她送回来,压根儿就没料到你竟然会自己来!你能干冒奇险、千里南下,这份孝心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了。但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情,那不是让她…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么?”

说得林舆哭了起来,埋首在外祖父怀中道:“外公,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就是,我听你的话就是。”

第二日林舆便命王佐安排行程,准备偷渡往流求。林珩对外仍称林舆将结庐守墓,但实际上庐子还没搭好林舆早出发了,一行人潜行到海边,在夜色的掩护下上了海船扬帆向东。

林舆在船尾望着渐离渐远的大陆,心想:“这次离开后,再要见到泉州,除非是天下一统了。”按了按胸口,心想:“若大伯这次进军顺利的话,也许就几个月的事情。但要是进军不顺,那我要回来怕就得十几年后,甚至终身不能再踏进泉州一步也未可知。”

这一晚月色虽明,但夜间远眺视野也不能及远,没多久陆地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林舆感叹了两声,正要回舱,蓦地周围杀声震天,保护林舆的武士扑了过来叫道:“公子小心!”将他拥住了回舱!舱门关上之前林舆瞥见天上火光闪烁,竟是有人放起了漫天的孔明灯!也不知道是为了照明还是为了传信。

林舆回舱之后才问:“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为首那武士道:“具体什么事情还弄不清楚。不过东南、东北似乎都有船队,黑夜之中也不知什么来头!”

舱外隐隐传来杀喊之声,这个时代海上作战,主要是靠接舷,虽然有火箭等物但杀伤力不大,对付小船还可以,对付各种装备齐全的大船就比较难奏效了。过了一会有武士冲了进来叫道:“东南、东北两支舰队好像不是一家,现在正斗着呢!除了向我们逼近之外,他们之间也在斗!”

林舆沉吟道:“王佐呢?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若找得到他就把他带来见我。”

还没说完,便听船舱外王佐的声音叫道:“少当家,我在这里候着呢!”

林舆叫道:“押他进来!”身边的武士头领闻言出舱,将毫不抗拒的王佐叉了进来,王佐苦笑着对林舆道:“少当家,我们宾主一场不曾失和,这却是为何?”林舆见他脸上全无惧色,哼道:“这次的事情也和你无关么?”

王佐苦笑道:“少当家这个‘也’字却让我如何担当得起来!我自见到少当家以后,可没做过对不起少当家的事情。”

“未必吧。”林舆冷笑道:“崇明澳那件事情不是你设的局?”

王佐叹道:“那个,实在是意外。”

林舆道:“就像这次这般的意外?”

王佐苦笑道:“少当家,这次的事情我更是摸不着脑袋了。王佐实对你说,在陆上是有两拨人埋伏着要扮成强盗动你,我本想通知少当家的,不料老当家(林珩)行事老练,说好了是后天动身,结果今天就走,如此方把那些人都避开了。我本以为没事了,谁知陆上的祸患避开了,这海上还有埋伏!”

林舆辨颜察色,觉得王佐不像在说谎,便示意那武士头领略略松手,说道:“若真如王掌故所说,那这次便当是林舆冒犯了。不过对来犯那两支舰队,王掌柜可有些头绪?”

王佐摇头道:“没有,我毫不知情。”

那武士头领道:“少主,不如我给他吃些苦头,人不到痛时不肯说实话的。”

林舆正犹豫着,忽觉船身一阵倾斜,不似为风浪吹打所致,便听舱外大叫道:“不好!我们的船被他们钩住了!”林舆打开窗户,窗外透入一丝阳光,原来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子还没完全打开已被舱内的武士阻止住道:“少主!危险!”那武士叫了一声后便强行拉上了窗子。

跟着又听舱外有人大声惊叫:“是大汉的水师!”

林舆和王佐都吃了一惊,那武士头领命一个武士先将王佐押下去,然后道:“我去看看。”他还没出门,这艘海船的舶主已经跑了进来道:“少当家,我们被围住了!前后左右都有大船!对方船上已经挂上了旗帜,是大汉流求水师!他们让我们不要抵抗,说是要护着我们前往流求!”

那武士头领道:“可别是骗局!”

那舶主道:“不像。那船确实是津门出的新式战舰,这种战舰只提供给水师,是从不外卖的。而且他们已经将我们围住了,若真要杀上来我们也抵挡不住,不必骗我们。”

那武士头领又问:“不是说有两支舰队么?另外一支呢?”

那舶主道:“另外一支舰队都是杂船,眼见不敌已经慢慢退去了。”

听到这里那武士头领才望向林舆,请他决断,林舆道:“听他们的吧。就算对方来意不善,我们现在貌似没有选择了吧。”又嘿了一声道:“没想到我这次南下,竟被人劫持了两次!上次是强盗,这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官军。”

船队慢慢继续向东,不久就有将领坐小船上了林舆的座舰,声称求见林公子。保护林舆的那武士头领对汉军的服装颇为熟悉,见了那将领全身上下没一点破绽,对他是大汉的将领已无怀疑,但对他的来意却还抱有戒心,便问那将领所为何来。那将领道:“奉李将军之命,特来保护林公子前往岱舆。不知林公子安在?”

那武士头领问:“李将军?哪位李将军?”

那将领道:“北流求水师都统,李世辅李将军。”

第三四九章 闻逝(上)

李世辅虽派了舰队来接应林舆,但他本人却不在这支舰队当中,船队不久便到了岱舆,港口上一个三十上下的官员亲自来迎,还离得比较远的时候林舆望见那人穿的是文官服饰,便知他不是李世辅,等离得近了林舆再细看这官员的衣冠袍带,心中微感吃惊:“这是地方大府守臣的服饰啊!流求这边除了商部、户部的特派大员外,就只有知府才能穿这个品阶的官服,看他的服饰不是中枢直属官员,难道竟是流求知府?还有,他的面貌也有些眼熟。”

下了船,之前那个水师将领引见道:“林公子,这位便是咱们流求的知府虞允文虞大人。”

杨应麒当政时,相府中藏有各地主要大臣的丹青画像,林舆两年前曾帮杨应麒整理过这批画像,虞允文是杨应麒十分看重的后起之秀,偶尔提起评价极高,所以林舆对他的丹青也比较留心,这时被那引见的官员一说,再细看眼前这青年官员时,果觉他的眉目五官与自己两年前见过的丹青无不吻合,只是蓄了胡须,神态又更为沉着,和画像中那二十来岁、神采飞扬的年轻书生形象相比已有很大的改变。

大汉内部派系复杂,林舆又才经历了几次变故,这时脚下踏到了陆地也不敢轻信这里就是岱舆,更不敢轻信所有来人,直到见着虞允文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虞允文是杨应麒亲手提拔的人,算是麒麟宰相的门生,既是他来接应那之前这拨水师舰队就真的是善意了。

虞允文见到了林舆也十分高兴,两人年纪差了十岁,分别是各自年龄层的佼佼者,林舆受业于胡安国一派,虞允文来流求多年,流求虽在行政上属于大汉,但学术上却渐渐融入江南、福建,虞允文亦受此影响而偏向南派。不过和胡安国、杨时这些大儒不同,林舆和虞允文久在利禄场,都是用世的人,南北学术之分歧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影响较小,一路挽手回城,相谈甚欢。

流求之大规模开发至今已有二十年,北部南部两大港口的经济、政治、文化均已发展到相当可观的规模,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塘沽以及全盛时期之汴梁,但已足以与登州、太原等地方性都会分庭抗礼了。

林翎在大流求经营多年,虽然林家在塘沽的生意数额更大,但由于太过靠近政治中心容易受到政潮的影响,所以林翎从很早以前就有打算将流求作为林家的大后方,使林家能够在流求与塘沽之间进退自如。

林舆出了军港码头便有两个见过的大掌柜前来相见,这两个大掌柜几个叫林宪,一个叫蔡世荣,都是林舆的长辈,当初他们没法遥阻林舆南下,这时见面却忍不住责备他行事鲁莽唐突。林舆笑道:“林伯伯,蔡叔公,我这不是没事回来了么?”

林宪顿足道:“现在是回来了!可那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你舅舅的书信及时传到,你现在都不知道落在谁手上呢!”

林舆哦了一声,问道:“是舅舅?他还说了什么?可知道在海上埋伏的人是谁?”

蔡世荣道:“你舅舅给我的信里没说,但他给虞知府、李将军的信里多半说了。”

林舆心道:“舅舅虽然曾在西北做过不小的官,但现在怎么调得动虞大人、李将军?嗯,是了,舅舅多半只是‘求援’而不是‘调动’。”便问虞允文道:“虞大人可知道要劫持我的那伙匪人是何来历?”

虞允文却只是道:“还没调查清楚,等查清楚了我自会上达相府。”

林舆哦了一声,心知里面有着虞允文不肯告诉自己的隐情,便不追问。当晚设宴款待虞允文等官员以及有份救援自己的一干水师将领,正喝着,一个级别甚高的军官闯了进来,问道:“林公子平安回来了?”那些水师将领见到他慌忙起立,齐声道:“李将军!”为首那员将领则上前汇报救援林舆行动的结果。

林舆见状心道:“这位莫非就是从陆军系统转入水军系统的李世辅?”

果听虞允文笑道:“李兄,多亏你行动神速,听说当时形势危急,若是迟了片刻林公子怕就要被人夺去了。”

那将军笑道:“迟不了!便是我派去的人去迟了,等我从舟山回来也会去把人夺回来!”

林舆心道:“这人果然是李世辅,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人要劫持我,可都不说破。”再定眼看李世辅时,见他一张被海风吹得脱皮又换皮的脸,口中说话也是陕西音夹福建腔,与传闻中那个在北国屡建奇功的陕北小将大相径庭。

李世辅过来看了林舆一眼,笑道:“林公子长得和七将军好像。”

林舆举杯致谢,李世辅二话不说,酒到杯干,林舆说道:“这次为了林舆的私事竟然劳烦将军出动水师,林舆实在心中不安。”

“这是什么话!”李世辅:“你若是落入匪人手中会对国事不利,我出动水师为的是公,不是私,你不用谢我。”又喝了两杯,便带着一干武将告辞了。

林舆盛意挽留,李世辅道:“林公子你不知道,流求腹地浅,现在得以安稳,靠的是水师在外阻隔了大部分侵扰。如今大战尚未结束,我身为北流求水师都统不是呆在海上就得呆在军港,进城喝你两杯酒已是有些破例了。”

林舆不敢再留,送出了门口,不久虞允文也起身告辞,临别时对林舆道:“最近若非必要,尽量别去岱南。”林舆问为何,虞允文笑道:“关于这点,林家几位大掌柜应该比我更加了解。”

林舆便不再问,等他走后林舆才找来家族中的几位重臣,作了一番例行询问后才道:“方才虞大人让我若没必要不要到南部去,却是为何?”

大掌柜蔡世荣道:“少当家,我们林家虽然扎根于大流求,但势力主要集中在北部,南部那边是陈家的势力范围。最近陈家对我们敌意颇浓,所以虞大人这么说也是为少当家好。”

林舆奇道:“陈家在南,我们家在北,这一点我倒也知道。不过我们和陈家虽然说不上唇齿相依,但多年来一直有相当紧密的合作,就算是生意场上有些冲突,以我们两家的地位,他们也不至于贸然挑衅才对。”

蔡世荣叹道:“少当家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没错,陈家和我们是有合作,不过…不过最近两家交恶,说来却也因为生意来往所致。”

林舆道:“哦?是哪单生意?”

另一个大掌柜林宪道:“少当家还记得建都之事么?”

林舆道:“自然记得。陈家是建都的总承办,不过他们资金不足,所以有两三成的资金是由我们借贷给他们的。怎么?难道他们要赖账不成?”

林宪道:“差不多。”

林舆皱了皱眉头道:“不至于吧,且不说他们要担心自己的信誉!就算他们扯破脸皮不要信誉了,但香料商路上的物业当初作为抵押可都还在我们手里呢!他们若不还钱,就不怕丢了这南洋商道的根本么?”

蔡世荣叹了一声道:“少当家啊,其实陈家倒也不是不要信誉,他们也有难处。说来说去,都是这场南征大战害的!据说为了应付南征,户部将原本要每年拨还陈家的那笔钱给暂停了,虽然户部承诺说三年之后再加一成利息——但那有什么用?天下的钱银是一链扣一链,尤其是生意做大了,只要钱银有一环接不上就可能破产!去年和今年本该到手的钱银忽然被告知要三年之后才还,那这两年的银根便断了!自户部暂停还钱以来,陈家为了撑下去是东挪西借,但生意上的事情,从来是顺风时锦上添花、逆风时落井下石,而且南北大战,从陕西到山东所有生意都受影响,家家钱银都紧张,谁敢冒险借出命根子钱去博陈家那会迟到三年的好感呢?所以陈家非但没借到多少钱,反而连一些没到期的债主也赶上门来了。”

林舆心道:“这么说来,却是朝廷先失信了!此事首当其冲的虽然是陈家,但最终受害的还是大汉朝廷!唉,若是爹爹为相,断不许出现这样的事情!”沉吟道:“陈、林两家合作已久,既然他们有难处,不如便设法宽限宽限他们吧。”

“宽限?”蔡世荣苦笑道:“少当家你说得轻巧!那么大一笔钱,当初我们也是东拉西挪才凑齐的啊!陈家若不还上今年该还的钱,我们的银根也得跟着断!当初陈家为了谋取暴利把南洋香料商路上的物业抵押了出来,麻逸、流求之间给了我们,麻逸以南给了另外一个大债主。早前已有消息传出,另外那个大债主已准备接收麻逸以南的香料之路了,所以我们也不能不赶紧啊!难道等到陈家渣都没剩下才动手么?”

林舆道:“正因我们逼得紧,所以两家便生了罅隙,虞大人刚刚才劝我不要到南边去,也是这个原因?”

两个大掌柜齐声道:“正是!”

林舆皱眉道:“但这样做也不是办法。咱们家族对香料生意不熟,这条商道到了我们手里价值只怕要缩水。陈家没了这香料商道固然要没落,但我们将摊子铺得太开,也不见得是好事。到头来只怕会两败俱伤。”

“那倒不是。”林宪道:“其实我们不用自己去管理,我们只要转手卖出去就行了。南洋的香料,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陈家是靠着四将军的势力才能强行垄断其中七八成生意,若不是有四将军罩着,以陈家那么霸道的生意手段,只怕早就保不住香料生意第一大家族的位置了,更别提能占据七八成的份额。所以若我们将这香料生意转手卖出去,陈家固然会因此衰落,但香料生意却多半会发展得更好。而且新兴商家是从我们这里得到这盘生意,往后也必然会支持我们钱庄,所以这事对我们家族来说不但无损,而且有益。”

林舆却还是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也别忘了陈家背后有四叔呢!得罪了他,咱们家恐怕没好日子过。”

林宪道:“少当家,四将军方面我们一有考虑过,不过除非是他拿出一个我们能接受的法子来,否则我们也没法为了怕得罪他而使家族坐困!此事我们几个大掌柜都商量过了,甚至咨询了你舅舅,他也不反对。还有,从当家去世之前的种种安排看来,她多半也支持这个走向。”

林舆听了这话心中暗惊,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来,心道:“娘说我三两年内不要过于干涉家族的事务,莫非她对此事早有预见?还是说她在这件事情上和某些人有什么默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一时还没能摸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其中所涉及到的博弈各方也都还没弄清楚,若是贸然干涉此事只怕会使事情误入歧途,便决定听从林翎的遗嘱不加干涉。

在最后一阵北风吹到岱舆时,北方传来了一封书信,却是陈家首脑邀请林舆北上商谈大事。陈奉山自攀上了欧阳适后就变得不可一世,连林翎在世时他也不放在眼里,言语之间只将她当一个晚辈看待,至于林舆在他眼中更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所以林舆收到陈奉山的信以后便知这老头这回多半是急疯了,否则不会如此纡尊降贵邀请自己北上“商谈大事”。两个大掌柜都劝林舆不要理睬他,但林舆最后还是决定北上,但他北上的主要目的却不是为了赴陈奉山之约,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娘临终前说,他应该快出手了。现在过了这么久,他是否已经出手了呢?”林舆觉得这一年多来遇到的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许多按理说毫无关联的人与事,现在看来却都由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牵扯在一起,林舆觉得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人,此刻一定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他很想到那个人身边去帮他分担一点什么,不过又记起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我答应过娘局势稳定之前不再进京的,不过娘也说过,我可以留在塘沽啊。”

于是林舆便在季风从南往北吹时,驾船北上进入塘沽。如今汉宋之间的大战已经进入僵持阶段,汉军的锋芒越来越钝,而两国的商人所承受的压力也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边缘。林舆进入塘沽时,这座城市比他离开时明显又疲惫了几分。不过,林舆在这里并没有见到陈奉山,因为陈老头此刻正在京畿,虽然是他写信请林舆北上的,但林舆真的来了他却又不肯完全放下身段,而是跑到了京城去,要林舆到京城见他。

“嘿!这个陈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也不想想现在是谁求谁!”

一来林舆觉得在这个时候不必向陈奉山示弱,二来他也答应过林翎在天下事大定之前“北不越过塘沽”,正在他打算就此停步之时,一个惊人的消息改变了他的决定——

大汉元国民会议前总议长狄喻去世了。

第三四九章 闻逝(下)

对于是否入京,林舆本有一番踌躇,他很想守住对母亲的承诺,但想想自己年幼时多得狄叔公庇护照顾,现在老人家逝世自己近在咫尺而不往奔丧实在说不过去,最后还是违诺入京。

狄喻年届七十,以伤病之躯而享此寿实不为夭,何况他还在辽南时就已缠绵病榻,此时逝世,众人并不感到突然。

大汉见折彦冲不必论君臣之礼、但叙叔侄之情者唯他一人,到了欧阳适做总议长,见折彦冲时已有些畏缩,终不及狄喻能以无为之心宽厚持衡,高坐观政。正因狄喻身份既高且殊,所以尽管他临终以为大战当前要求一切从简,但丧事仍操办得十分隆重,元国民常务会议专门为了此事而召开会议,京中官员够资格进门致哀者无一不至,连皇后、太子、公主、宰相也都来了。

林舆躲在外面,直等皇家车辇离开以后才现身进门,当门官高唱他的名字时全场无不瞩目,均想:“他来了,不知他老子来了没有。”

这时大汉七个将军之中,只剩下欧阳适在京,所以由他领衔理丧,但林舆进来时却不见欧阳适,他问候了狄喻的遗孀张氏一番后,顺口问两个叔叔(狄喻的儿子):“四伯没来么?”

狄喻的长子狄澜道:“四哥在后面哭着呢。”说着便领了林舆到灵堂后面狄喻的棺木旁边,果见欧阳适披麻戴孝,一手扶着棺木,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狄澜领了林舆进来后便出去了,林舆过来请礼,欧阳适嗯了一声醒过来,见到林舆,模模糊糊道:“哦,是你,回来了啊。”

林舆道:“看来四伯这段时间是累坏了。”

欧阳适点头道:“是,是很累。”说了这两句话后才摆脱了迷糊状态,问林舆:“你这次太鲁莽了!虽然是为了尽孝,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局!幸亏平安回来了,若是在南边出了什么事,却叫你老子怎么当!”

林舆不敢驳嘴,只道:“四叔教训得是。”

欧阳适又道:“听说你才到塘沽不久?”

林舆道:“我上岸还没两天,就听到狄爷爷逝世的消息,心里难过,把塘沽的事情撂下之后就赶来了。”

欧阳适又问:“你老子呢?回来后听到他的消息没?”

林舆心中一紧,怕欧阳适这样问是因为杨应麒出了事情,忙道:“没!我还没和爹联系,四伯,他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有没有。”欧阳适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又道:“你老子人在津门,听到消息之后应该会赶来,到时候你们父子就可以见面了。”又道:“你人聪明,又是读过书的,以后好好跟着你老子多学学,你老子是大汉的开国宰相,你将来就做个太平宰相,那又是一段佳话了。”

林舆低头道:“我不做官,我这么慵懒的生性,若做了官非坏了国家大事不可,何况是宰相。”

欧阳适一奇,道:“你不想当宰相?那你要干什么?”

林舆道:“我娘给我留下了很多钱,我也不必做什么,靠着这些钱也够逍遥一辈子了。”

欧阳适摇头道:“怎么这般没志气?”又道:“莫非你是想做生意么?傻孩子,我告诉你,做生意没前途,天底下还是得有权力,方才保得住富贵…”

他还没说完,林舆已道:“四伯,狄爷爷仙去不远,在他的棺木旁边,我不想谈这些。”

欧阳适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会谈这些不大合适,尴尬了一阵又道:“你陈爷爷就在外边偏厅里,你上了香没?若上了香去见他一见,他有些话和你说。”

林舆问:“哪个陈爷爷?”

欧阳适道:“我岳父陈奉山。”

林舆哦了一声,道:“好,我这次回来,是该向长辈们报平安的。”说着就出来,到了偏厅,挨个给来吊唁的长辈请礼,到了陈奉山身边也与对其他人无异,只多道了句“我外公让我代他问候您老人家”,半点不及公事,陈奉山于众人面前也不好开口,只是邀请林舆晚间到他家一聚,林舆道:“狄爷爷于我犹如亲生祖父一般,今夜我想替他守灵。”说完就到外头来,换上孝服,跪在狄澜兄弟后面。

陈奉山碰了软钉子,心中大不悦,却也奈何不了他,借故出来绕到灵堂后头,见只有欧阳适一人在,便上前叫了声“贤婿”。

欧阳适见到他问:“林舆去找你了么?”

陈奉山哼道:“这小子!看来是不肯帮忙了!”

欧阳适道:“在这里自然是谈不得的,你就没跟他另约时间么?”

“怎么没有!但被他推了!”

陈奉山说了一番林舆见自己的情形,听得欧阳适眉头紧皱道:“这臭小子!小时候还乖巧,怎么如今大了就开始染上他老子的臭脾气了!”

陈奉山道:“现在我们是火烧眉毛!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竟要拿这笔钱去补贴军费!这不是要了我们的老命么?贤婿!你得赶紧拿个主意啊!若再拖一个月,我们在南洋的基业就要被人接管了啊!”

欧阳适怒道:“谁敢来接管!”

陈奉山道:“贤婿,自朝廷不断收回水师权力,我们在东海和南洋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了。文的像虞允文,武的像李世辅,这些人根本就不买我们的帐!在塘沽到岱舆的航线上,现在至少有七八家商号遇到我们的船只都不再降帆让路了,在流求以南,我们也没法独家垄断香料了。现在已有好几家有大财力的商家在跟林家联系,只等林家将契约放出就接手。我要他们再宽限半年,他们虽许我们只还本金,不还利息,却又只肯再宽限一个月,但一月之中,除非户部肯松手,否则叫我如何筹措得出这笔钱来?”

欧阳适道:“找了陈正汇没?他怎么说?”

陈奉山道:“陈正汇那边早就找过了,但他说他如今在相府权力大削,只有奉命理财的份,钱银该如何划拨都要看刘萼的脸色!我已打听确实,这笔钱已经被卢彦伦扣住了。卢彦伦人在大名府,正管着前线兵粮,哪里找得到他?”

欧阳适大感愤懑,说道:“当初我真不该回来!更不该贪图这总议长的虚名!至于这建都之责更不该接!老大也变得没信义了!为了自己的千秋功业,竟不管兄弟的死活!”其实他当初也是没勇气与折、杨公开决裂,自忖不敌,才选择北上妥协,不过这时遇到了大困难,自然又觉得还不如当初就放手一搏。

陈奉山叹道:“贤婿,往事多说无益,还是想想该如何善后才好。”

“善后!”欧阳适虽不敢高声叫嚷,却是在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现在还如何善后?他不仁我不义!我看就该想个办法把窗户纸都捅破,大家一拍两散算了!”

陈奉山听他说了狠话,凑上前道:“其实最近有人肯借出一笔钱来,只是我还不敢接。若能得到这笔款子,我们就能支撑多两年,度过了这一关,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欧阳适哦了一声,问:“是什么款子?”

陈奉山悄声道:“和真定的案子有关。”

欧阳适吃了一惊,大汉的司法体系在狄喻、杨应麒的推动下以及李阶等人的努力下已渐渐具有独立之权,当初真定难民群聚华表坛,暴露了这个地区的民生状况极为恶劣,而河北西路的吏治也因此而大受士林怀疑,那件事情后来虽然被欧阳适等掩盖了过去,但司法体系的调查却没有中止,而是由明转暗,这些年刘萼等虽然得势,但调查此案者背后也有相当强硬的力量在支撑,在京城自不必说,便是在真定本地,也有一个地方可供调查人员栖身,那便是灵寿的曹府。曹刘氏自到灵寿以后对地方民生颇为关心,知道了此事后主动提供帮助,刘萼等人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断不敢骚扰到曹府上去,而曹府在真定扎下根来以后,当地民众对曹刘氏渐生信任,慢慢地也开始敢说话了。真定地方的吏治黑幕就这样在里应外合之下渐渐明朗,据说调查者此时已经掌握了相当充足的证据,只是顾虑着大局隐而不发,但只要时机一到加以披露,那时刘萼等人再怎么得宠恐怕也得垮台。

现在朝中几派势力明争暗斗,此案牵连又广,所以欧阳适听了自然惊心,过了好久,才低声道:“证据此刻确实在我这里,不过…不过若要我将之销毁…不可能!不可能!若是干了这事,那连我也得跟着倒不可!”

陈奉山道:“他们其实也知道此事极难,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了弃卒保车的打算,只要那些证据上生点蛀虫斑,玷污一些墨迹,丢失几个人名,再堵住几张嘴巴,把要紧的几人保住就行了。”

欧阳适扶住狄喻的棺木,沉吟道:“这…”

陈奉山道:“现在为了这场汉宋大战,天下的生意人都不好过,大家族十之八九家产都缩水了,破产者为数亦不在少。等过了这一阵子,到了行情重新看涨之初,各大家族手中的资金多半也不会剩下多少。我们若能挺到那时,南有香料航道的基业,北有户部逐年归还的巨额欠款,便可大肆收购各家产业,三五年间身家便能翻倍,那时倾国重本在手,以往失去的东西便能一一再买回来!但我们要是挺不过这一关,手里没钱可用,那贤婿你就算保住了元国民会议总议长之位,那也不过是一个空头高衔而已!”

欧阳适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全没想到自己捏的是狄喻的棺材,过了好一会才咬牙道:“好吧!我想想办法,看看能否保住几个。”

陈奉山大喜道:“若是贤婿肯帮忙,那我就和他们说说去!此案涉事者但求保住性命,个个都愿意破家挡灾。刘萼自不必说,听说卢彦伦也被牵扯进去了。如今他们势大权重,要拿出这笔钱想来不难。若我们能用这笔钱就收回香料航道,那之后户部归还的欠款就都是纯赚的了!”说着便出去了。

听了岳父最后这番分析,欧阳适也觉得这笔生意很划得来,心道:“乱世重兵,治世重财!只要天下一太平,元国民会议的势力必定坐大!我身居高位,手中又有钱,还怕买不到这元国民会议过半的席位?那时我也不用管相府是谁当政,甚至不用管龙椅上是允武坐还是允文坐!只要控制了元国民会议再用元国民会议控制这个国家,那我便是大汉的太上皇!大哥、老六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便成了为我而作的嫁衣!接下来的事情若是顺利,五年之后我拿回来的东西一定会比失去的大上十倍!”

他想到妙处不禁脸露微笑,忽而瞥见棺材里狄喻皱巴巴的脸,叹道:“狄叔叔,你没赶上时候,实在有些浪费了这总议长的位子。不过你放心,若我他日能够得志,会帮你照顾狄澜他们的。”

他正在得意,忽然外面耸动起来,这里是灵堂,没人敢大声喧哗,但因数百人同时窃窃私语,加起来的声音便如数百只蚊子在一个口袋里一起嗡嗡而叫一般塞满了整个空间,欧阳适被这声音惊醒,心道:“是谁来了?”

灵堂内外数百人一起窃语乃是情不自禁,等发现声音太响后大家便都一起住了嘴,这一来灵堂便由吵闹瞬间转为宁静,一个欧阳适极为熟悉的哭声自远而近,似乎是一个人奔了进来,一路大哭。

欧阳适呆了一呆,心想:“难道是他?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走到前面来,果见一个中年书生哭倒于地,狄澜兄弟伏在他面前助哭响应,林舆则一边搀扶那书生一边替他抚背顺气,连声叫道:“爹爹!你节哀!莫要哭坏了身子!”

第三五零章 迎败(上)

华元一六九零年入夏以后,汉军的攻势越来越见疲弱,高层关于歼灭岳飞军团于河南的预定计划没有达成,数十万大军被堵扼在南阳与襄阳之间进退不得,而这回赵构也真沉得住气,竟能扛住折彦冲的压力,没有在战争未有结果之前就遣使求和,汉宋之间眼看就要陷入持久战。

终于,自开战以来一直态度强硬的折彦冲先向建康派出了使者责问赵构当初为什么窃据河南,赵构听到这责问忍不住心花怒放,知道北朝这个外交使节分明是要给双方停战找个下台阶,赶紧让宰相议割河南。不过这个割字实在难听,反正河南地区现在也已被汉军占据,所以在秦桧等的生花妙笔之下,承认襄阳以北尽属大汉便成了“信守诺言”,南北双方的最高统治者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眼看就要达成协议回归到长江之约的共识,就在建康的使者已经准备出发前往觐见折彦冲的时候,前线又出现了大变故!

岳飞的部将张宪竟然率领一万精锐,绕过了耶律余睹军直扑比阳!这时折彦冲在南阳,耶律余睹在襄阳东北,曲端在襄阳正北,张宪能无声无息地绕过耶律余睹,其行军速度固然迅疾,但行动时机拿捏之准确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曲端听到宋军忽然扑向比阳后忍不住大吼起来:“耶律余睹在干什么!怎么会放这么大一拨人过去!”

就在这时情报部门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张宪部是耶律余睹故意放走的!曲端对耶律余睹这个三姓家奴并无好感,耶律余睹归汉以后并不得志,虽列上将但逢有要紧会议却常常被排斥在决策层以外,加之这次宋军的行动实在巧妙得有些诡异,似乎也只有耶律余睹故意放水才能圆满解释,所以曲端听到耶律余睹背叛的消息后立马就信了八成!

不过,宋军跑到比阳去干什么呢?和南阳等地相比,比阳既不是军事重地,也不是汉军的粮道枢纽,宋军如果要对汉军造成伤筋动骨的伤害,应该偷袭南阳才对啊!

但是,曲端很快就想到了宋军的目的:折允文!折允文此刻就在比阳!也许对南征大军来说,折允文并不是极为重要的将领,但曲端知道对折彦冲来说折允文却比一百座城池都来得重要!

这时再要通知南阳方面救援比阳已经来不及了,对耶律余睹曲端又不信任,因此他当机立断,马上派遣援军前往比阳,同时飞书南阳,将前方之事告知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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