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阿菩作品边戎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种去病在辕门前等候,不久种彦崧奔近,种去病在马上仔细端详这个也渐渐步入中年的弟弟,心中不免一酸,原来二人同在西北供职已久,军事上的合作也不止一二次了,但一直都没机会见面,直到此刻才算是首次重逢。种去病心里虽然激动,脸上却半分也不流露,手一摆,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位可是种彦崧将军?久仰久仰。”

种彦崧虽然久在沙场,但所经历之事既不如种去病来得多也不如种去病来得残酷,加上保养得宜,此时的容颜仍有少年时代的六七分光彩,但种去病却是满脸伤疤,又留了络腮胡子,一手残废,心境又常常处在剧烈冲撞之中,不能如种彦崧般保持常人之态,可以说他是从容颜到气质都彻底改变了,所以种彦崧竟然认不出他来,只是马上还礼,看到种去病右手金钩,喜道:“原来是大种将军!”种彦崧早听说这位大种将军是因为钦服自己的祖父而改姓种,所以虽不知种去病是自己的哥哥,但心里一向对这个大种将军有几分亲近感。

种去病这时脸上却半点亲切也没有,看了种彦崧几眼,冷冷道:“彦崧兄不在洛阳,却跑到长安来干什么!”

他既叫彦崧兄,种彦崧便也回敬了一声“去病兄”,说道:“依照枢密院新令,自长安以东至于洛阳的防务都是我该管,之前岳飞势大,我守在洛阳寸步不敢稍离,如今东面的事情稍微缓和,彦崧才得以一路西来巡察至此,顺道来拜见大元帅。”

种去病哦了一声,说道:“彦崧兄,长安这边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等会见过了大元帅,我看你就赶紧回洛阳去吧。”

种彦崧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去病兄这是什么话!你我各守一方,这长安虽是军务交叉之处,算来还是我该管。该驻长安还是回洛阳,彦崧自有主张!”这句话却是透着几分不满。他虽然服膺种去病的功业,但两人均列位上将,种去病无权调遣他。

种去病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彦崧兄自己保重了!”说完就要入营,种彦崧叫道:“等等!”种去病问:“怎么?”

种彦崧道:“我一路东来时,发现潼关、华阴、冯翊、渭南、临潼五处,有七座大粮仓都有兵将奉大元帅之命把守。按理这些粮仓该由我接手,但驻守兵将却不肯领命,说是要见了大元帅的帅令才肯放手。去病兄,此事你知道不?”

种去病不答,反问:“他们不肯领命,你又如何处置他们了?”

“按理,我就该将他们撤了!”种彦崧道:“不过他们毕竟领了元帅的帅令,我怕中间有所误会,因此暂时没动他们,这次到长安来便是要拜见大元帅问明此事,希望大元帅能下令让我接手。”

种去病却道:“这件事情你见到了大元帅最好别提,要不然我怕你会有罪受。”

种彦崧眉头再次抟起,肚子里有些脾气了,稍稍抬高了声音道:“去病兄!元帅这次实属越权!我这么做不是要冲撞他,相反,我正是要回护他!元帅威震天下,大汉军中谁不景仰?我们都希望他能爱惜羽翼,免得落下个跋扈的恶名!去病兄素得元帅信任,若能从中委婉,也可保得元帅令誉!”

种去病哼了一声,低声道:“孺子不可教也!”

这句话声音虽小,但种彦崧还是听见了,怫然道:“既然去病兄不肯为元帅上逆耳忠言,那我自己去!”就要入营,却被阍官拦住,他回顾种去病道:“我要入内拜见大元帅,还请去病兄引见。”

种去病冷冷道:“大元帅没空见你。”

种彦崧一怔,随即怒道:“你连通报都未曾,怎么就说元帅没空?”

种去病笑道:“我说元帅没空,元帅就没空!萧字旗上下,谁不知道我种去病的话,就是大元帅的话!”辕门旁的阍将守卒听到这话都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种彦崧满脸通红,指着种去病要争论时,种去病已经一拂袖,调转马头入营去了。

他回营以后萧铁奴问起种彦崧来意,种去病大致说了,萧铁奴冷笑道:“这小子不知死活!”

“六将军,管他作甚!”种去病道:“一个‘乖乖上将’,政坛上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懂!碍不了我们的事,现在先让他吃吃闭门羹,让全军知道六将军的威风!回头我再找人盯住他,若他敢有什么异动,立刻拿下!”

正说着,亲信来报:“元帅!卢大人来了!”

“卢大人?”种去病问:“卢彦伦?”

“是!”

种去病一听心中一惊,萧铁奴却笑道:“他怎么来了!快让他进来!”

不片刻卢彦伦满身风尘小跑着进来,见到萧铁奴后老泪纵横,抱住了大腿不放,萧铁奴笑道:“怎么,京城待不住了?”

卢彦伦痛哭道:“六将军!京城发生大变了!大变了!”

萧铁奴冷笑道:“老七把老大关了起来,对吧?哼!这事刘萼的信里说了!”

“不是!那是信使出发之前的事情了!”卢彦伦道:“信使出发之后,京城…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变故!我一听到消息就知道再不走不行了,因此连夜偷出城外,赶来禀告六将军。”

种去病忙问:“是什么大事?若是这么急,为何不用飞鸽?”

卢彦伦道:“事关重大,彦伦不敢假手他人。而且姓杨的还在封锁消息,若不是我亲自来说,恐怕六将军也不肯轻信。”

萧铁奴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是太子…”卢彦伦道:“太子失踪了!”

第三五二章 勤王(下)

华元一六九一年,汉宋之间开始恢复平静,舟山群岛榷场大开,北起塘沽,东发日本,南自麻逸,西由杭州,千帆竞驰,全要到这次来之不易的边境贸易上争夺货物。正当商人们忙于赚钱时,北朝政坛却又发生了巨大的震荡:大汉皇帝的继承人、太子折允武连同太子妃萧纯一起失踪了。

事情一开始是被掩盖了起来,中枢的重要人物忙得焦头烂额,都希望能在事件被捅破之前找到折允武夫妇,没想到太子夫妇还没找到,萧铁奴倒先派人带着大批礼物入京问候太子和太子妃,杨应麒的人拖了好几次,但大元帅派来求见太子的使者他们有借口推脱,父亲派人来见女儿就实在难以阻拦了,最后杨应麒也猜到萧铁奴多半已收到风声,又迟迟找不到折允武夫妇,想来已遮掩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承认太子太子妃失踪,消息传出朝野哗然,京畿疑云遍起。韩昉等当即率领大臣、御史质询执政、京师守臣、京师城防提督等人太子因何失踪,得到的答案却荒谬得令人难以致信:据太子留给林舆的信说,他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太子了,因此决定乘船前往东大陆,要去开创一片新天地。

“荒唐!荒唐!谎言!谎言!绝对是借口!太子一定是给他们害了!”

还在朝的大臣如韩昉者群起而攻,在野的致仕官僚刘萼等推波助澜,京城上下登时掀起了一重接一重的政潮,甚至连太子读书成长的地方——山东地方的士林也开始对中枢产生不信任,到后来连完颜虎、欧阳适一起出来证明林舆收到的那封书信并非伪造也不能令人释疑。

七月初,北朝大元帅萧铁奴传檄天下,兴兵勤王。勤王的檄文由卢彦伦执笔,指控杨应麒“囚禁至尊、示弱误国、谋害太子、裹挟皇后、威胁议长、外通敌国、内窥神器”等七项大罪,要求大汉文臣武将鸣鼓攻之!

南宋君臣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若赵构是孙策、桓温之流人物,说不定就在准备兵马,只等杨应麒萧铁奴斗个两败俱伤便北上坐收渔利了。实际上汴梁将帅以及一些主战的大臣也都作此建议,认为眼下山东士林已对杨应麒存疑,黄河战线诸上将貌似也正举棋不定,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大宋能高举义旗挥师北上,或许能一举接管汉廷二十年来的所有战果。可惜赵构却完全没这个心思,他可不觉得北上能轻易获胜,而且就算获胜了又如何?那不是让已经功高震主的某些人平添一桩赏无可赏的功劳么?在他看来北朝内乱无暇南顾,正是自己整理后院的大好机会!

赵构的这种反应自然是让一些人大感失望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人不知好歹继续上书,认为就算不乘机规复故土至少也要借此机会对北朝采取强硬态度——这些人却不知道他们这些忠直激愤的建议非但没有令赵构回心转意,反而增加了赵构的反感。

华元一六九一年北朝发生的这场内战,对立双方的动作都快得让人感到诧异!

萧铁奴在檄文发出之前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扣押了主管陕东、洛阳防务的上将种彦崧,跟着兵将大集,轻骑四出,在短短半个月内便控制了京兆府全境以及陕东的华州、同州,坊州、鄜州、丹州与延安府相继宣布响应大元帅的勤王行动,另有数十州县宣布中立以等候真相大白。但河东方面却拒绝放行,太原府、隆德府、河中府守臣先后致书萧铁奴,请他暂停勤王,释放种彦崧,召开元国民代表大会调查此事。但萧铁奴对此却丝毫不作理会,七月初檄文才出长安,七月中旬他的大军就已抵达华阴,种彦崧的副将关闭潼关,河中府守臣下令巡河。洛阳方面倒也罢了,毕竟这里是防备宋军的前线,兵多将广,但河东地区这时已是大汉腹地,守臣虽然下令巡河,但他手头其实没有多少精强兵马可用,镇压寻常叛乱还可以,但面对纵横天下的萧字旗却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中枢方面,杨应麒的反应也不比长安方面慢多少。当萧铁奴派遣使者入京问难时他仿佛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在内先与完颜虎、阿鲁蛮、欧阳适达成共识,在外调动榆关、西山两处兵马随时听命。萧铁奴勤王的消息才传到京城,京畿军民都还来不及混乱,杨应麒便已经下令将所有与萧铁奴有联系的京官监视住,第二日便召开元国民大会,在欧阳适的主持下全票通过一项决议,将萧铁奴的行动定义为叛乱,并授命杨应麒自己全权处理此事。这项决议通过以后,杨应麒便在四岳殿当场任命阿鲁蛮为元帅,主持镇压萧字旗的叛乱行动,并将此决议传遍全国。

萧、杨二人的行动是如此的迅疾,一个出招一个接招,中间没有留下半点让旁人思考的余地,就像两人事先有了默契一般,对此,从京师到地方有识之士无不怀疑:莫非萧元帅这次的“勤王”已经准备了很久了?难道杨执政对萧元帅会发动“勤王”早就心中有数?

京畿、河北、辽南都很快作出反应表示支持中枢的决定,漠南发生了几起旋即被镇压了的叛乱,山东士林却认为此事可能存在误会,希望双方能够达成和解,避免大汉内部出现无谓的流血牺牲。在军队方面,刘锜是在萧铁奴举兵之时就明确表示反对,王彦、赵立等则同时致书杨、萧,对中枢方面是希望能给萧字旗留下一个谈判的余地,对萧铁奴方面则是希望他能够克制,先释放种彦崧,再以和平手段来彻查太子失踪之事。

但齐鲁书生们的建言和诸上将的调停还没到达杨、萧手中,萧字旗的大军就已经开始渡河了!河中守臣下令迎战,因之前归降的丹州、延安诸州府都是望风归附,所以这次渡河之战算是大汉内战第一次真正交锋。

不过,河中军队毕竟只是地方军队,而且迎战时人人狐疑,个个仓促,这等军队,这等士气,却如何是萧字旗百炼精兵的对手?河中府守臣在兵败之前尽焚城中粮草,大火冲天而起,等萧字旗精兵冲入城内时要抢救也来不及了。河中是秦、晋、洛三地之枢纽,无论是面对岳飞还是面对宗弼,河中都是洛阳的退路之一。一旦洛阳失守,嵩洛汉军要么就是向西退往华阴据潼关而保陕西,要么就是向北退到河中府凭黄河而卫河东,所以河中府城中储存着大量的军资作为洛阳守军的备用。这次萧铁奴来得急了,粮草辎重没能跟上,若是能顺利得到河中府的储备,那他就算打到京师恐怕也够了。这时却被河东府守臣坏了如意算盘,萧铁奴不由得大怒,几乎就要下令屠城!

种去病与卢彦伦吓得慌忙劝阻,卢彦伦忙劝道:“六将军!咱们现在是勤王!不是开疆拓土!这河中府城内也不是化外之民,更不是敌国仇种,而是大汉自家的人民啊!若是屠了河中,我们这勤王之名就不攻自破了!姓杨的现在恐怕巴不得我们这么做呢!”

萧铁奴勉强压住怒气,又要杀河东府尹,种去病又劝道:“六将军!这河中府尹之前曾致书虎座之前请六将军三思,言语之中甚是恭敬。这时虽巡河拒抗我军,但那也只是他职责所在,算不上过错。这样的人正当好好抚慰以收天下之心。若是将他杀了,恐怕天下州县官员、军队将领都将人人自危,咱们东进的道路怕也将步步荆棘!”

萧铁奴哼道:“但如今军资不够,却该如何?”

卢彦伦熟知大汉各地军资储备情况,说道:“各地州县中有军资大仓库的,正南有洛阳,东北有太原,东面有河内。”

种去病摇头道:“洛阳、河内都有大军把守,那可是用来防备岳飞的军队,非河中可比,现在种彦崧的副将已经明白不与我们合作,徐文恐怕也不会乖乖束手,就算我们能将洛阳、河内打下,只怕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我们现在哪里浪费得了这个时间?”

卢彦伦道:“那我们赶紧去太原吧!”

萧铁奴冷笑道:“太原?等我们到达太原城下,只怕老五早在那里等着了!那时前有坚城,后无粮草,岂不是自寻死路?”

卢彦伦道:“若是这样,那就只好等后面的粮草跟上来再说。还好陕东就有几座大仓,又被我们控制着,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就能赶上来渡河。”

谁知道粮草未到,刘锜奉命东进平叛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卢彦伦大恐,诸将或有劝萧铁奴先打败刘锜再说,免得前面阿鲁蛮大军压来,后面刘锜快马赶上,那时萧字旗就要面临被两面夹击的危局了。

萧铁奴问种去病,种去病道:“不能退!不但不能退!等粮草上来了甚至不能停!”

萧铁奴笑道:“不错!去病所言正合我意!咱们这不是两国相争,只要能顾得了前面就是,不需要担心后方!后面的地方丢多少都不要紧!尽管让刘锜接掌去!只要能早日到达京师城下,控制了皇宫、四岳殿、枢密院和相府,那时我再以大元帅身份城中传枢密令,看他刘锜领命不领命!”

卢彦伦道:“但万一…万一前面被五将军挡住,我们向东过不去,后面刘锜又追了过来…”

萧铁奴放声大笑道:“派遣大军前来?哈哈!若是老二没死,由他主持,或许还能挡得住我!老五么…嘿!他不是我的对手!”

这日粮草已集,大军正要进发,忽报漠北有人来探,萧铁奴心中一动,暂且驻足,传命召见。来人进了大帐,却不是须眉男子,而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种去病心中一惊:“是她!她怎么来了!”

原来漠北来的人竟是桑莹!萧铁奴见到这个儿媳妇心中微生不安,开口便问:“你怎么来了?是阿骏出什么事情了么?”萧铁奴勤王之事行得急切机密,父子两人距离又太过遥远,所以没法约定同时起事。但算算日子,就算萧骏听到了自己起兵消息后就派桑莹前来那时间上也赶不及,由此推知桑莹的出发必是在自己起兵之前,所以萧铁奴才会这么问。

“没有,夫君他没事。”桑莹行了礼之后道:“不过夫君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左思右想都觉得蹊跷,就让我南下来见公公。”

萧铁奴问是什么信,桑莹道:“是太子的信,信中说他要乘舟泛海。夫君说那信确实是太子亲笔,而信中言语又不像开玩笑,所以感到奇怪,但又不好就向京师询问,因此让我先南下来问问公公。没想到还没走到绥德就听说公公已经起兵勤王了。”

萧铁奴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允武和阿骏交情倒是不错,居然还会写信告诉他。唉,可惜了这个孩子。”

桑莹毕竟是草原酋长的女儿,对萧铁奴发动叛乱之事半点也没抵触,从她听到消息到抵达河中,一路早把利害关系想明白了,这时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公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铁奴哼了一声道:“还能怎么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马蹄之下,就是兄弟的尸体也得踏过去再说!等我到了中枢抓住了老七,再让老四帮我重开元国民会议,任命宰相、枢密,重振朝纲!这大汉的天下,以后就由我来掌管!大哥没做完的事,就由我来完成!”

种去病、卢彦伦早知萧铁奴的想法,但这时听他坦言志向还是都忍不住身躯一震,桑莹虽是个女子,听到这话后却只是感到兴奋,对萧铁奴道:“公公!我这就回漠北,和夫君起兵响应你!”

萧铁奴微一沉吟,说道:“不,不用。我这次能否入京,一战可决,不会持久。阿骏那边说什么也赶不及过来了。再说老大当初安排了老三去漠北,这两年来老三多半早把我在漠北的影响消解掉大半了。老七又安排了老三进驻漠南,则阿骏要越过他三叔想来也难。你这就回去吧!告诉阿骏,无论如何不要贸然南下!如果我取胜,到时候自会让他进京。若是我败了,嘿,也让他不要来救。叫他往西边去!只要他一日不死,我便不会有事。”顿了顿又笑了起来道:“不过我不会失败的。所以你就告诉阿骏,让他准备好坐骑,等着到京城来见我吧!”

桑莹告辞了萧铁奴之后便返回漠北。河东沾曹广弼遗泽,对发动叛乱的萧字旗多存抗拒之心,自陕以北却要么宣布归附萧铁奴,要么就还在彷徨中不知如何是好,桑莹先西渡黄河,过丹州、延安府,绕过陕北唯一高调抵制萧字旗的绥德,再渡过黄河,到了敕勒川便是一片平静——此处为萧铁奴旧年经营之地,这时居住在这里的已大部分是半耕半牧之汉民,萧铁奴因兵发河中,河东河北人人紧张,反而是这边受到的影响不大。杨应麒虽然对河北、河东加强了控制,但对这里毕竟鞭长莫及。桑莹没有以萧字旗部将自居,也没有刻意暴露身份,这时相当于是境内行走,轻而易举便过了阴山,进入漠北后放马驰骋,直奔古回鹘城。

进城之后,桑莹听说托普嘉来见萧骏,心觉有异,便不直接现身,而是绕到后面窃听,却听丈夫萧骏正在对托普嘉慷慨陈词:“托普嘉!你这番话却把我萧骏看小了!没错,我是萧铁奴的儿子!可我更是大汉的臣子!少年时在山东的书难道我都白读了么?大伯、七叔他们对我的教诲,难道我都白听了么?如今漠北大定,各族各部都不希望发动战争,难道我会为了南边那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事情的变故而随意发兵么?托普嘉我告诉你!我不会!陕西、京师和古回鹘城相距都有数千里,我父亲和中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闹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要发兵,还要我跟你一起发兵!嘿!我都不知道你是想帮我父亲还是想害我父亲!总之我告诉你!除非是枢密院有帅令到达,否则我不会妄动一兵一卒的!”

桑莹在后面听得明白,心道:“看来是托普嘉要发兵帮助公公,夫君他却不肯。唉!夫君怎么这么迂腐!大汉的臣子,大汉的臣子…难道这重关系能抵过父子血亲么?万一公公兵败,我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几次要出去劝萧骏,但几次都忍住了。

不久萧骏送了托普嘉出去,一路上还不断劝他不要妄动。回屋后见到妻子不禁一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桑莹说:“托普嘉要帮助公公,你怎么不答应?”

萧骏不答,沉默了半晌问:“这次你南下,一路可顺利?没吃什么苦吧?”

桑莹道:“还好。”萧骏这才问起她南下的见闻以及萧铁奴的近况,桑莹一一相告,又转述了萧铁奴的话,最后劝道:“公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他劝我们不要妄动,但依我看我们还是得准备准备。你手头有公公的半数旧部,如果能够赶得及南下与公公会师,那对公公来说一定大有帮助。”

萧骏低头想了好久,却还是摇头道:“不!我们应该听爹爹的话,不要妄动为上。”

桑莹怔了怔道:“但是…”

萧骏挥手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说了!”

不说萧骏这边按兵不动,却说托普嘉离开了古回鹘城,往东南奔出数百里,进入一座隐蔽的山谷中,这座外表看来毫无异状的山谷,里面竟然藏了一支大军!从旗号看来属于大汉上将蒙兀尔麾下。

托普嘉见到蒙兀尔之后将萧骏的回答告诉他,蒙兀尔大感欣慰,说道:“阿骏真是好样的!没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又望着东南叹道:“真希望这次三将军南下能够顺利劝住六将军!咱们都跟随过六将军,无论如何不希望他出事,但也不希望大汉的根基被六将军一时之怒所摧毁!”跟着便分别向东北、东南发出两道加密书信,将萧骏的态度分别告诉进驻龙城的蒲鲁虎和已经回到漠南的杨开远。

杨开远收到这封信时漠南早已入冬,他弹着蒙兀尔发来的书信,心中叹道:“阿骏这孩子当真不错!当初在燕京他初入行伍时还觉得他有些孱弱,不想这几年历练下来,整个人都变了。老六家中有此千里驹,委实令人羡慕。”又写了两封书信分别给蒙兀尔和蒲鲁虎,让他们不可掉以轻心,这才会了王宣,领了漠南兵马向东南开进,这日前锋已经望见了鸳鸯泊,杨开远综合各种信息,正盘算着:“太行有山川之险,太原有不克之固,老五用兵不至于鲁莽,只要守好了这一线一点,老六便只有坐困河东了!一等刘锜从后赶至,四方合围,老六就算不败也得困个粮尽马乏!那时他若不想沦为流寇,就只能听从我的调停了。”

他左右盘算,都觉得除非是大宋发兵前来搅和,否则这场内战应该都能控制住才对,这才稍稍感到放心。

这晚杨开远就在鸳鸯泊附近驻扎,睡到子夜却被加急军报惊醒,王宣亲自入帐来告诉他南方刚刚传来的惊人消息:云中城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竖起了萧字大旗!

杨开远听到消息后整个人跳了起来,惊叫道:“云中?云中!萧字旗!萧字旗…云中竖起了萧字旗…这!这怎么可能!”脑中急转了数圈,这才以掌重击额头,大叫道:“好六奴儿!好六奴儿!我们竟然都被你骗了!…不好!老五要糟!”

第三五三章 屠营(上)

天下人都以为萧铁奴会沿汾河河谷而上,夺取太原然后威胁京畿,阿鲁蛮也考虑到萧铁奴可能会避开自己,以奇兵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然后进逼京师、塘沽,所以他自己屯兵太原等候萧字旗,而命任得敬在太行山东线设防,若萧字旗部分东进任得敬理应抵挡得住,若萧字旗全部东进则必难瞒过自己的耳目,那时太原守军再调兵东援也还来得及!

萧字旗进入河东之后果然步步北上,先下绛州,再破晋州,河东路东部的泽州、隆德府、辽州都没有收到警讯,阿鲁蛮便断定萧铁奴果然是要直趋太原与自己战于城下!

不过阿鲁蛮还是错了!

在河东路逐渐逼近太原的那将近二十万的军队确实是萧字旗的主力,这是一支集合胡、汉之长的大军,就战斗经验而言,萧铁奴本部曾征漠北,灭西夏,种去病的部属甚至曾不远万里威慑天山,至于进入陕西后所整合起来的西北兵马也是十里挑一的健卒,在南征期间经历过山地战的考验,就战斗职能来说,这支大军无论步兵、骑兵乃至器械、后勤一应俱全,攻防综合能力绝对是大汉也是当世最强之一!当初萧铁奴要率领这支军队东进与岳飞决战于河南,杨应麒没有答应并不是担心它会战败,而是担心它会成功!

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中枢大臣如杨应麒、郭浩等,边疆将帅如杨开远、刘锜、任得敬、王彦等,都不认为会在中原土地上有哪支军队能够赢它,大家都觉得五将军应该可以拦住萧字旗,但却都不认为五将军能够打败它,大家共同的想法不是直接利用军事力量来击溃这支部队,而是不约而同地希望将它困死,在挡住它攻势之后借由经济层面与政治层面的优势来削弱它、抽干它。甚至连阿鲁蛮自己也认同这种想法。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萧字旗的战绩就摆在那里!在它进入河东以后,就算只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只要扛上一面萧字旗号就足以让一县、一州乃至一府都震动起来!太原南部的汾州就是在这样的威风下不战而降。

“终于要来了!”

具有深厚战斗传统的太原军民在紧张之余又暗藏兴奋!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无论是张孝纯时代还是曹广弼时代,这座坚城都是抵抗胡马的大堡垒!他们没想到在大汉平定了漠南漠北以后,太原居然还会再次面临军事威胁——而且是从南边而来的内部威胁!不过太原军民也都很拥护进驻此城的辽南军与中央军,因为他们坚信: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萧铁奴都不该在事情还没弄明白的时候就发动叛乱!唯一让部分好事者感到惋惜的,是这次统领大军抵抗萧字旗的是他们感到有些陌生的阿鲁蛮,而不是已故的大元帅曹广弼!

不过,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在萧字旗主力离开河中以后,萧铁奴本人就已经不在军中了。桑莹也不知道当她告别萧铁奴北上之后,有一支三万来人的纯胡种部队也悄悄地走上她所走的道路。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没有渡河进入河中,在天下人都瞩目于河东战事时,它偃旗息鼓地穿过已听命于萧铁奴的丹州、延安府,绕过陕北唯一高调抵制萧字旗的绥德,越过长城旧址之后,便是旧夏的“河南”地区(这一河南为河套北部、黄河以南地区,即后世之毛乌素沙漠一带),这里人烟稀少,驻军又多是当年萧铁奴征伐西夏时留下来的,所以萧字旗进入这里之后不但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补充了一些兵源,并就地取船渡过黄河,进入敕勒川。

敕勒川的平静并没有被打破,因为萧铁奴根本就没有去攻打敕勒川汉民的新据点——白云城。相对于河东,敕勒川一带的人口密度还是很低的,并不像中原地区那样几乎处处都有官吏盘点,当地许多牧民与农人望见身着汉军服装、并未来骚扰他们的萧字旗,全都以为那是朝廷在调动军队,一些下层官吏纵然听到了消息也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干脆不理,或者是不急不忙地向白云城打听消息,等白云城听到这个传闻时,萧铁奴的军马早已到达了云内,萧铁奴又不进入云内州城,而是绕道云内与丰州之间,裹挟了正在这里放牧两个小部落,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大同府境内!

如果说在丹州、延安府一带萧铁奴是在自己的控制区域行军,还算不上出奇的话,那么从北渡黄河到逼近大同府,整个行军路线就简直可以用艺术二字来形容!若不是萧铁奴对军队有如臂使腕、如腕使掌、如掌使指的强大控制力,若不是他对这一带的道路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哪怕是曹广弼复生、岳鹏举北上也断断难以完成这次的奇袭!

萧铁奴进入大同府时,他背后的丰州、云内地区才开始有人觉察到不对劲,但他前面的云中城却还蒙在鼓里。

云中城外,一直收起来的萧字大旗终于在月下展开,一支绑住马嘴、包住马腿的轻骑兵在月色下接近云中城,朝约定地点发出了信号——云中不比太原,这是一座久受契丹、女真轮番统治的城市,虽然折彦冲当初让许多女真嫡系迁离此地,但这座府城民风却依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城中大部分居民对胡汉之别的感触十分模糊。而且城中的官吏大体上是由三分之一的旧金故吏、三分之一的韩(昉)刘(萼)门人以及三分之一的新晋官员所组成,新晋官员到此日浅,旧派势力根深蒂固,所以云中的实权基本上是掌握在旧派势力手里,汉廷以地缘分辨朝中派别时,常常以真定、云中两地作为刘萼一派的大本营。杨应麒重新执政日子尚浅又诸事繁多,连真定这颗眼中钉都还来不及拔除,对云中更是无暇顾及了。

当初刘萼向萧铁奴献媚,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献出云中的城防(包括物资消息与愿意投诚的军政要员名单),城内刘萼一派因刘萼在京城失势,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希望萧铁奴攻破太原,那他们就可以起事响应,但没想到太原的仗还没打响,城外竟然就已经传来萧字旗的信号!这些人喜出望外之余又不禁对这位萧大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连夜打开西北城门,放萧字旗入内,此时忠于朝廷的官员犹在梦中。

萧铁奴入城之后马上裹挟了城内守军,控制诸门防务,以投诚者之首脑主政,当晚云中城内马蹄乱响,普通民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家家关紧了门通夜无眠,第二日有大胆的出来一看,望见城头上插着萧字旗才知道萧大元帅来了,口耳相告,满城俱惊。幸好萧铁奴入城后心情奇佳,云中又有充足的物资,无须对民众进行骚扰。又因萧铁奴本来就是大汉第一元帅,他和中枢的纠纷下层百姓也闹不清楚,所以那些顽抗的官员被撤职捉拿以后,云中城内便显得一片平静,军民之间竟没发生半起冲突。

从大同府再往西,就是人口较为稠密、据点星罗棋布的地区了,所以云中一下,萧铁奴的奇袭便告一段落,萧字旗号正式现身。萧铁奴占据云中当晚便兼并了城中兵马,跟着签发大元帅帅令,号召云中地区、漠南地区、京畿地区响应自己的勤王行动。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大同府境内所有州县在当天便全数宣布支持萧元帅,跟着蔚州、代州、丰州、云内乃至奉圣州、真定府的部分军、县也纷纷归附,漠南地区也有胡汉部落响应南下,短短数日之中,萧铁奴便控制了以云中城为中心的方圆二百里内大部分州县,半个月内便整编了六万大军,民兵被征集者不计其数。

京师众宰执闻讯心胆俱裂,当他们以为萧字旗还在汾河河谷时就已经惴惴不安,何况现在萧铁奴忽然出现在云中!那个将萧字旗围困在河东的战略登时变成废物!从太原延展到整个太行山的主要防线也成了外围!虽然石康还在居庸关,西山和京城的大军加起来也还有近十万人,但在信心层面上,石康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和萧铁奴这个名字相提并论呢?在萧字旗号前面,几万大军根本没法给人带来安全感!

萧铁奴在战术层面上的胜利一举扭转了他在战略上甚至政略上的劣势!之前整个大汉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和杨应麒合作,但政治是最为现实的东西,如果萧大元帅占据了京师,控制了整个中枢的话,那他就成为胜利者,在胜利者与道义之间,人们通常都会更倾向于与胜利者合作,而不是恪守道义!何况杨应麒是否道义,此刻还难说呢!

阿鲁蛮自然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听到萧铁奴占据云中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领兵北上,钩室劝他慎重,认为萧铁奴占据云中以后己方对萧字旗就由原来的包围夹击变成了被包围夹击,但居庸关有石康,任得敬在河北随时可以拥军北上,京城之防务按理来说应该还可以扛住萧字旗的攻击,一旦萧字旗进军不顺,那它也将面临被京城守军、太原守军以及即将南下的杨开远三面夹击的危险,所以钩室认为应该先看清楚萧字旗的动向再说,以防北援途中遭遇埋伏!

但阿鲁蛮却没有听钩室的劝告,他不是执拗,他是觉得冒不起这个险!萧铁奴在云中有多少兵马这时他还不知道,石康能否抵挡住萧铁奴他更不知道,如果居庸关一线失守,京城的守军还有勇气抵挡萧字旗么?任得敬还会继续听命于杨应麒么?这一场战争可不是能够单纯计算双方战力就能推出胜负的!政治上的变数太多了!萧铁奴也许根本就打不下居庸关,但也可能他旗号一到,连打都不用打就有人开城迎接了!

华元一六九一年,冬,大汉元帅阿鲁蛮冒着寒风率军北上,在应州与代州之间遭到萧字旗的伏击,伤亡殆尽。他在混乱中大笑,笑自己终究是选错了,原来萧铁奴毕竟没有直犯中枢,萧字旗攻占云中后的下一个目的原来是他阿鲁蛮!

“哈哈哈…六奴儿!你好样的!五哥算服了你了!”

风雪与战火之中,这位打了败仗的元帅放声大笑。已经取得胜利的萧字旗兵将团团围拢,数百人齐声叫道:“六将军有令,请五将军到云中一聚!共享富贵太平!”

“共享富贵太平?”

阿鲁蛮不怀疑萧铁奴有这个诚意,不过他却觉得自己没脸去享受这个富贵太平。他朝东面望去,那里有一条已经被荒草掩盖了的小路——当初他们被大宋拒绝入境后北遁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杨应麒北游故道,却是先到死谷之后便直接出长城旧址,并没有再到雄州然后走一走这条故道。

这条故道,此刻除了阿鲁蛮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可惜了…”阿鲁蛮忽然觉得当初领兵西来的时候,该去看看那条小路才对,当时没有去看是因为军情紧急,他没这个时间,而现在,他也没这个时间了。

当萧铁奴赶到战场的时候,阿鲁蛮依然屹立在那里,不过他脖子上的血痕已经被雪花冻住了。萧铁奴大哭着跪下了,周围万余将士也都跟着跪下了。胡马弯刀送了狼牙棒最后一程,再接下来从云中到太原的战事就再无悬念了。留守太原的钩室担心被萧字旗前后夹击围歼,率领大军走平定,由井陉进入河北平原,会合了任得敬,进入京师最后一个防守圈中。种去病随即率领萧字旗主力接收了太原,跟着北上与萧铁奴会师。会师当日,杨开远进驻居庸关全面主持京畿防务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此时京畿周围既有任得敬部、石康部、钩室部、安塔海部、王宣部,还有杨开远从漠北带来的人马,若杨开远能成功统合这些军队,那么萧字旗在兵力上仍将处于下风。而且杨开远善守之名不在曹广弼之下,河东背后又有刘锜步步进逼,所以种去病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忧心,萧铁奴却半点不放在心上,大笑道:“现在别说是老三,就算是老大病愈、老二复活也挡不住我了!”

种去病问:“这是为何?”

萧铁奴笑道:“咱们的兵力虽然比他们少些,可是人人目的明确,老五一死我们就更没有退路了。老三手头的兵力虽然多些,但是个个心存狐疑。老三用一群狐疑之众来斗我这有进无退之师,怎么可能赢?”

当初杨开远听说云中易帜就觉得阿鲁蛮要糟,当晚他觉也不睡了,将大军交给王宣命他逐次南下,自己却率领三千轻骑直奔京师,到达以后却不进城,只是命副将入城请命。诸将不解,杨开远叹道:“我本该驻守漠南,还没有拿到领兵入京的枢密令呢!如今萧字旗已近在云中,随时抵达城下也不奇怪。京师人心惶惶,一日三惊,我应急南下,如果带兵扣城,城上谁能弄明白我这个杨开远是真是假?就算看清是我也要怀疑我要干什么?甚至连执政也会有所怀疑!”

果然杨应麒在城内正忧心忡忡,听说城外来了兵马先是吃了一惊,听说是杨开远之后才微微一定,等听说杨开远没有领兵进城而只派副将入内请命不由得大喜,当即签押枢密令,命杨开远全权掌管京畿防务!

杨开远仍不进城,只请调兵部尚书、枢密院副使郭浩出城作自己的副帅——他们俩是老上司、老部下了,合作起来极为顺畅。郭浩出来以后,杨开远便在城下签发命令,调兵遣将,拱卫京畿,跟着便带着整个文武班底进驻居庸关。入关之后不久便见西边奔来一路骑兵,举孝旗,着缟素,杨开远在关上一望就放声痛哭,石康问怎么了,杨开远指着那孝旗哭道:“老五死了!老五死了!”

石康郭浩等无不骇然,问道:“元帅如何得知?”

杨开远指着那孝旗道:“没见旗上挂着一根狼牙棒么?老六派这队人马来是跟我们说:大家还是一家人,希望我们别挡他的路,否则的话就是兄弟也没情面讲了。”

诸将面面相觑,郭浩低声道:“元帅,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句话虽没挑明,但语气中已显出抵抗之心不足,他以兵部尚书说出这句话来已是极为严重的了,石康一听就对他怒目而视,杨开远却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只是道:“为将帅的,就该听命于中枢,军职不卸就不该干政!老六如果以执政身份进京,他和老七怎么吵都行,但现在以兵干政,那便是要犯我大汉立国之本!危及华夏!若是容他进京,那大汉便是不亡也亡了!这是国之根本!与情面无关!只要我在一日便断断不容许他这么做!现在老五的尸体已经被他踏在脚下,他再要过去,除非是把我也撂倒!甚至就是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催促执政迁都,到辽南、到东海与这帮暴徒抗争到底!”

诸将听了这话无不肃然动容,齐声道:“我等愿与元帅共死生!”

杨开远即以这番话为底本制作檄文传遍天下,不但王彦、赵立、刘锜等见到檄文后马上坚定立场,甚至连赵宋也对此产生共鸣——武将不得干政这一理念乃是南北共有,如果这个理念被摧毁引起连锁反应,连南宋政权也将不得安生!

萧字旗自克云中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直到这时才稍见顿挫,萧铁奴见到杨开远的檄文后皱眉不语,河东与云中地区原本已经降伏的州县中也有部分再次易帜,甚至太原城内也发生了叛乱。

种去病对萧铁奴道:“六将军,我看我们不如和三将军和谈吧。”

萧铁奴怒道:“谈什么!”

种去病道:“太子失踪一事,中外均有怀疑。六将军你又是执政,以此大疑入京问难,在道理上也还勉强圆得过去。云中、太原都接掌得十分顺手,应、代之战虽然残酷,但那也是一场遭遇战,对民间影响还不是很大。但看三将军这檄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了,若我们一定要过去他势必不死不休,这次要是打起来那便将是一场蔓延二千里的大战役!就算我们胜了,万一中枢仍然不肯投降,真如这檄文所说要迁都再战,王彦、赵立、刘锜等纷纷赶来,那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华夏就要糜烂了!”

萧铁奴斜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森然道:“若是别人跟我说这些话,便是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你今年几岁了!还作这等婴语梦呓!老五之死是让下面的人知道有进无退,但你却应该从长安出发那天开始就晓得——我们早就没退路了!要么就是全胜,要么就是完败!没有第三条路了!”

种去病手心出汗,不敢再出一语,帐外忽传急报说军中种彦崧旧部谋反,萧铁奴冷笑了一声,道:“都说老三是文武兼通,嘿嘿!这篇文章果然做得不错!他娘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犹疑!看来咱们也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兔崽子知道他们没退路了!”因问种去病:“那个乖乖上将还带着么?”

种去病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口中却不敢不答,道:“还带着…六将军…你…你该不是…”

萧铁奴挥一挥手道:“去,把他宰了祭旗!”

第三五三章 屠营(下)

杨开远的檄文给萧铁奴的“勤王行动”造成了道义上的致命打击!

虽然中枢方面老早就已经宣布萧铁奴起事为叛乱,但在太子失踪一事上,当时的在京诸执政都有嫌疑,所以他们对萧字旗的指责便很难让人信服。在许多人看来,杨应麒平叛的理由并不比萧铁奴勤王的理由可靠多少。

但杨开远就不同了,他以与萧铁奴相近的在外元帅立场,直攻萧铁奴违反武将不当干政的军人操守,在这一点上萧铁奴是辩无可辩。杨应麒与萧铁奴之间是难分是非,而杨开远和萧铁奴之间却是是非分明!萧铁奴若不能澄清这一点,那他面对杨开远时便是以逆击正,再要纠缠下去便只能依靠纯粹暴力上的胜利了。

不过,萧字旗已经没有退路了,在勤王的遮羞布被杨开远撕下以后,萧铁奴开始显露出他那略微显得有些疯狂的气质来,他没有耗费精力让卢彦伦为自己写文辩护,他最相信的还是成王败寇的道理,他相信只要自己最后能够胜利,那么那廉价的道义也会跟着站在自己这一边!

“六将军被三将军逼疯了么…”听说萧铁奴杀了种彦崧以后,任得敬私底下对他的副将说。这时候他已经领了杨开远的帅令,在萧字旗突破太行山之前抢先进驻于井陉、灵寿一带,成为京师南大门的看守者。一些刘萼的党羽企图在真定发动叛乱被他以雷霆之势全部剿杀,而萧铁奴送来的招降书也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任得敬在杨开远和萧铁奴之间选择了前者,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觉得杨开远就算败了也还有再战的机会,而萧铁奴如果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杨开远无论进退都大有余地,而萧铁奴背后却已经是悬崖了。

不过,能像任得敬看得这样清楚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尤其是那些过分紧张的当局者,依然被萧铁奴袭取名城、伏杀元帅的威势所震慑。尽管有杨开远亲自主持防务,尽管中央军的兵力依然优于勤王军,但京城内外仍然充满了紧张。

林舆来见杨应麒的时候,马扩正从屋内出来,两人互相点头致意之后便擦肩而过,马扩刚奉命前往居庸关,代杨应麒向杨开远询问战况,回来报告后又匆匆出去执行新的任务,这时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林舆进了门,却见杨应麒正在屋内踱步,口中喃喃自语:“按常理,应该不会失败…按常理…三哥是身经百战的人,现在居然给我这样的回复!若事情接下来不是按常理发展,那该怎么办!”

杨应麒低声地吼着,仿佛完全无视林舆进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若这时进门的不是林舆而是其他人,杨应麒这些心里话也许就不会出口了。

他在屋内绕了三四个圈子才坐下,林舆就知道他已经平静下来,上前问道:“爹,你叫我来什么事?”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杨应麒说到这里停了停,然后才道:“是有关太子的事情…你实话告诉我,他能无声无息地跑掉,是不是你帮的忙?”

林舆没有回答,却有些吃惊地反问:“爹!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为什么?因为太子私人的力量其实很薄弱!按照常理…这见鬼的常理…嗯,按照那见鬼的常理,他自己是很难逃出去的。所以…”杨应麒道:“所以太子能这样无声无息地逃出去,一定是有人帮忙!”

林舆道:“那你是怀疑我?如果你认为我之前对你撒谎,那我现在说不定也会对你撒谎!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就直接派人调查好了,何必再来问我?”

“我早就调查了!我到现在才问你,就是因为调查没有结果!”面对林舆,杨应麒不仅不用政治口吻,甚至连心机与技巧也不用:“是!我怀疑你,但也怀疑刘萼!虽然早在太子失踪之前我已经派人将刘萼一派的人盯住,但我毕竟离开了京城两年,回来的时间又不长,刘萼在京畿根基已稳,他都有哪些势力我一时也查不干净!如果太子自己愿意合作,那么你或者刘萼的人能利用我的疏忽把太子带走也不奇怪。不过我知道,虽然你和韩昉、刘萼他们都有嫌疑,但你的目的不会和他们一样。太子若是由你送走,那么也许真会在你的帮助下前往东大陆或其它什么鬼地方了。但要是落在他们手中…那太子就危险了!舆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帮太子干这件幼稚透顶的事!”

“幼稚透顶?”林舆似乎有些不满杨应麒的这个形容:“虽然太子不是我送走的,不过我可不觉得太子离开这个地方是幼稚透顶的事情。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是一次再生…”

“胡闹!”杨应麒拍案怒道:“你们多大了!还这么任性!还当你们是在山东读书,不痛快的时候就可以逃课么?你知道这件事情让我陷入多被动的局面吗?你知道国家几乎快因为你们的任性而垮掉了么!”

“爹,我说过,太子不是我送走的!”林舆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个人并不觉得这个国家有多需要这个太子。是,他这次逃走的时机对你来说是不恰当,不过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逃走,也许他就永远没机会逃走了。”

听到这里杨应麒忍不住大怒道:“你还敢说不是你做的!”

“不是!”林舆还是道:“不是我做的!”

杨应麒冷笑道:“难道真要等到水落石出那天,你才肯承认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任你处罚!”林舆道:“爹爹,我知道你的密子系统很厉害,如果真是我做的,一定瞒不过你的,对不对?”

杨应麒听到这里脸有些黑了,大汉的密子系统虽然发达,但这个密子系统目前仍是作目的性分布,都是领了任务才行动,如杨应麒为了对付南宋能将大汉的密子打入到南宋朝堂与岳飞军中,在境内虽然对一些可疑的人也有重点监视,却还远没有发展到无处不有特务的地步!因为至少在当前,大汉还没有形成以密子对任何人随时随地进行监察的特务政治。对于密子的使用,杨应麒一直是抱怀谨慎态度的,但这时被林舆一顶撞心中去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喃喃道:“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也许现在的密子系统还不够严密!要是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出现失控!如果能将你六伯看得更紧一些,那他的奇袭也许就瞒不了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将太子看紧,那么你六伯的事情就不会发作得这么快!如果我连你也看紧了,那也许…也许这个大劫数就能按照我原来的计划化解于无形!”

林舆听得心中一寒,赶紧叫道:“爹!”

杨应麒看看林舆,说道:“太子失踪之前,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让你六伯没有动手的机会!太子失踪以后,我仍认为自己可以将他压制在河东、困死在河东!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我们会赢!因为我们各方面的实力,无论是道义还是钱,无论是人心还是刀,都比你六伯强!特别是你三伯那道檄文发出来以后,大汉各地、各军都已经表态会拥护中枢,都将萧字旗认定为反叛!就大体方向来说,我们到最后一定会赢的!按常理来说,一定会赢的!”

林舆道:“既然这样,那爹爹你就别太担心了…”

  如果觉得边戎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阿菩小说全集边戎山海经密码桐宫之囚,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