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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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山皱了皱眉头,似乎揣摩到了什么,说道:“巴勒阿米是河中地区难得一见的贤者,要骗过他,不大可能。”

“是么?”张迈淡淡道:“可我从他这次派来的人看,似乎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何春山道:“如果那样,特使可就要小心了。萨曼比起咱们大唐来,虽然只算小邦,可在西域却也是割据大国,国中也是有一些人才的,巴勒阿米更是一位难得的贤者。从来强者骗人,总先示人以弱,贤者骗人,总先示人以愚。如果巴勒阿米的表现看起来有些愚蠢的话,那可能就不是他真实的意图了。”

张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招何春山道:“来,何兄弟,坐近一些,跟我说说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第163章 阿尔斯兰南下

西出葛罗岭山口后折而向北,走约一百多里,便有一脉大山,一条大河,山是亦黑山,河是真珠河的上游,都是东西走向,山间有一条天然道向北延伸,渡过真珠河以后再过雅尔可抵八剌沙衮,向西北过灭尔基可抵怛罗斯。

这条大道上又有一座山城,以山为名,就叫亦黑山城,城池不大,可是倚山临河,却是交通要道所在,论险要处虽不如葛罗岭山口,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战之前城内只有两百多户居民,战争期间或者被征调或者逃散,竟是一户都不存,当初萨图克因逃亡之中人心慌乱,且对他来说补给也很成问题,所以没能守住此城,被石拔给占据了,之后唐仁孝、温延海相继开至,李膑知道这座山城的战略意义,除了调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常驻在此之外,又从疏勒调来了六个营的民兵驻守,又许这六营民兵带上家眷——分明是有久驻之意了。

宁远攻下之后,张迈和李圣天坐镇宁远城,却派薛复巡逻于宁远、库巴之间,而郭洛则往来奔波于东面,经营托云关以及亦黑山城。除了粮草西运之外,在一个多月间还从疏勒运来了不少守城器械,连慕容秋华都调了过来帮忙料理亦黑山城的防务。

萨图克虽然败走了,但八剌沙衮那边会怎么反应呢?那是谁也说不上来的事情。

这日温延海照例巡河,巡到渡口附近,望见对望有沙尘起伏,他赶紧登上高处张望,但见真珠河对面尘沙滚滚,看人马怕不有数千之多,赶紧下令防备,又向宁远城方向报信。

又过一日,对岸所聚人马越来越多,怕不有两万人左右,温延海大吃一惊,再次向宁远城方向加报军情,同时更点燃了双狼烟示警。

到第三日,对岸已经聚集了将近三万人,只是真珠河的船只都被搜走了,如今又值盛夏,河水涨得正盛,对岸数万骑兵都无法渡河。温延海派了一艘木筏,靠近对岸问对方所为何来,但使者还没到岸边,却听对面一员大将叫道:“汉家小儿,快快把你们的船都开过来,爷爷们过去之后,说不定能饶你们一死。”

温延海的使者要求见对方主将,那大将呸了一声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求见我们大汗?去叫张迈来吧!”说着一挥手,岸边百弓齐发,可怜温延海的使者登时被钉成了刺猬,掌舵的船工见机比较快,望见箭雨袭来一栽头跳入河中,躲到木筏下面,这才逃得了性命。

温延海便知来的乃是八剌沙衮的人马,听那将领的话似乎连阿尔斯兰都到了!见对方如此无礼,便召集诸营校尉商量对策,唐军是新胜之军,诸校尉非但不怕,反而纷纷请战,叫道:“昭山一战咱们打败了他们回纥的第三可汗,疏勒一战又打败了他们的副汗,现在终于轮到大汗了,来得好,来得好!”

温延海比较谨慎,说道:“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要打,那只有连夜渡河偷袭,可是我们兵力不足,万一夜袭有个闪失,剩下的人马要守城就不大够。再说夜袭失败,也有可能连船筏也被对方夺去,那样可就是资敌了。”

当初石拔追击萨图克曾渡过对岸,之后尽收两岸船筏,控制了渡口,所以如今南边有船,北边没有。

可就算温延海不过去,对面岸上却堆了无数木料,看起来回纥人竟是准备扎木筏渡河了。温延海暗暗焦急,再一次派人往宁远催援兵。

又过一日,对岸竖起了一支巨大的旗帜,有熟悉回纥军情地叫道:“是阿尔斯兰的大纛!”

驻守亦黑的将兵又惊又喜,叫道:“真是阿尔斯兰来了!”这些士兵都已经隐隐想到,既然是回纥的大汗亲至,那么自己这方面张特使多半也会来。

果然,第二日便见一队骑兵骑着汗血宝马疾驰而至,当天下午便有一只系着丝绸、遍体暗红的长矛竖立在了亦黑山城的城头上,驻防军民望见无不兴奋:“赤缎血矛!赤缎血矛!特使果然来了!”

一想起了自己将在张特使的带领下与回纥大可汗对决,许多人竟然兴奋得大嚷大叫。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数千人一起高呼了起来,声音远远飘了过去,南面唐军的人数虽然仅有北面回军的一两成,但论起士气来却丝毫不落下风。

宁远城。深夜。

张迈之所以连夜接见何春山,便是因为他天一亮就要出发前往亦黑。不过,北面的军情却被瞒得甚紧,城内军民也大多还不知道亦黑那边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

在听了何春山一番分析,说巴勒阿米派人示愚可能是另有谋算之后,张迈联想起亦黑发生的事情来,不由得心中一凛,心想:“何春山这几年就算深居简出一定也时时在留意外界的消息,不过他对最近的军情应该不可能有我全面,然而他的推算却与眼下的局势暗合,这人倒也不简单。”

对何春山的称呼都改了,叫起了“何兄弟”来,道:“何兄弟,你说巴勒阿米派斯提尔来示愚是故意的,那么你认为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

何春山反问道:“特使,如果你是巴勒阿米,现在萨图克灭亡无日,阿尔斯兰则趁机混一了碎叶、伊丽两河流域,而唐军则逼到了边境上,境内可能还有一批的天方教激进派高呼要报仇,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张迈沉吟着,说:“西鞬的防线,当然也是要守住的,而国内过激的声音也要有所应对…”口里说着,心中思绪却有些混乱,因他和巴勒阿米没接触过,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所以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动向。

何春山道:“如果只是这样,不嫌太消极了么?”

“那你是说,巴勒阿米会主动出击,兴师问罪么?”

“那也不是他的风格。”何春山道:“特使可以想想萨图克向借兵侵犯疏勒时,萨曼那边是怎么应对的,就大概可以想到他们现在的想法了。”

张迈道:“当日葛罗岭山口被大雪封堵,我们两边隔绝,并不知道这边的详情,不过事后我们从降将出打探出消息来,才知道萨图克派了苏赖前往布哈拉求援,然后萨曼果然就增拨了援军。哈桑大概是萨曼境内的主战派、对外扩张派吧。”

“不,不完全是这样。”何春山道:“巴勒阿米和哈桑之间并无矛盾。一直以来,阿拔斯王朝的军力都不足以直捣八剌沙衮,天方王朝的军力推到怛罗斯一带就已经是极限了。当阿拔斯王朝还统一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说只是割据了河东三千里国土的萨曼了。河中地区,自古出巨商豪贾而不出强兵猛将,国家的军事力量总赶不上经济实力,所以奈斯尔二世的总体方略,从来都不是积极扩张的,他们介入疏勒的事情,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防止萨图克太过削弱。”

“你是说,萨曼在玩均势策略?”

“是的,均势。特使这个词用的真好。”何春山道:“不过,我们唐军的风头却嫌太健了,按照奈斯尔二世和巴勒阿米的行事风格,他们应该不会冒险和我们决战,但却一定会动用一些非军事的手段,来个抑强扶弱。”

何春山接着分析道:“现在葛罗岭以西的千里山河上,有四大势力集中在这里争斗:阿尔斯兰为一方,他如今已混一了两河,不但实力大增而且无后顾之忧,形势是最好的;我们唐军为一方,声势虽大,但四面皆敌,恐怕内部实有隐忧;萨曼为一方,眼下气势不足,但底蕴仍然很厚;萨图克最惨,兵败之余,士无斗志,随时都会被其它三家吞并瓜分。所以,这是四家争持的局面。要想真正摸透巴勒阿米的心思,就得从这里入手。”

张迈笑了笑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那我们唐军才是最糟糕的呢。我们唐军和其他三家都有仇,如果三家真的充分沟通的话,那最后的结果,就有可能是三家一起来瓜分我们。”

何春山笑道:“要唐军的形势真的如此糟糕,特使你还笑得出来?其实特使心里也明白的,就算三家真的联手,我们的形势也坏不到被瓜分的地步——大不了我军就让出宁远、库巴、亦黑,退回到葛罗岭山口,只要舍得西面这八百里地皮,我估计他们三家未必有勇气再次越过葛罗岭到疏勒找麻烦。我说的对吧?”

张迈微笑着,算是默认。

何春山继续道:“做生意,除了要算赚得最大如何之外,也要算算赔得最大会如何。(张迈听到这里心想:这个何春山果然还是商人出身,在计算利益最大化和风险最大化的问题了。)如果有可能大赔,那么谨慎的人就会宁可放弃大赚。目前来说,萨图克随时都会通赔,对他我们要避免逼得他狗急跳墙;萨曼大赚的机会不大,但有机会大赔,所以我们不用太担心他会出动大军,却要防他使软刀子;我军有机会大赚,也有可能小赔,最后变成如何,春山不敢妄自揣测;阿尔斯兰大赚的机会极高,大赔的机会极小,所以他最有可能锐进——因此春山以为,特使最要防备的,不是萨曼,而是阿尔斯兰。”

张迈忍不住啧啧赞了他两声,掏出亦黑的战报来,道:“何兄弟,你当真了不起。不错,阿尔斯兰的大军已经抵达雅尔,我今夜连夜见你,就是因为见完你以后就要赶往亦黑去对付他。”

何春山笑道:“那春山要恭喜特使了,特使此行,必定再建军威。”

张迈笑道:“你这句话是拍马屁么?你可知道雅尔那边如今少说也有三五万人马了,如果阿尔斯兰真的有心要灭我,就算集结个十万大军也有可能,我手上可没那么多的兵马,没什么把握能打赢他。”

何春山笑道:“特使又来和我假谦虚了。亦黑一带乃是山地地形,碎叶、伊丽两河多为骑兵,在山地作战,骑兵的战力少说也得减半。而这一年几次大战,大唐陌刀阵已是威震西域,四大势力里头论起步兵咱们唐军是当仁不让,背靠山城、以逸待劳,这一战绝对有胜无败。更何况只要博格拉汗一息尚存,阿尔斯兰就会担心萨图克趁机从背后偷袭,所以此战阿尔斯兰绝无深入之心。特使此行,必建大功!此战若捷,哪怕只是不胜不败,亦足以让巴勒阿米再不敢怀疑我们的实力了。”

两人言语投机,一直谈到天亮,石拔来催张迈出发,马小春已经准备了马车,好让张迈在路上睡一会,临行时张迈要委任何春山为使者前往布哈拉,何春山道:“与其直接往布哈拉,不如先往怛罗斯,若能趁机收服萨图克,然后从白水城入境前往布哈拉,则巴勒阿米必以为萨图克与我们已经结盟,再谈起条件来巴勒阿米心里便更加没底了。那样对我们将大大有利。”

张迈沉吟了一会,才道:“萨图克早已派来了使者,我却故意将他撂在那里不理会,如今还在通天砦,我这便委任你为大都护府录事,你可代表我去接见萨图克的使者。萨图克杀我郭大都护,与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这条性命我只当是暂时寄着。要我和他公开结盟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恪于形势,暂时放他一马倒也还可以——如果他能还我刘司马以及郭汴,我许诺五年之内绝不会走冲天砦一路进攻怛罗斯,算是给他免去方面之忧。”

何春山道:“特使,能否给一点实利?那样或许我还能争得一些意外之得。”

张迈道:“他的两个儿子,还有胡沙加尔,我都可以还给他。”

何春山摇头道:“现在他只怕不会要这些。”

张迈想了想,道:“将来如果宁远的局势稳定,我许冲天砦一路有走私行为——最多只能如此了。”

当场任命何春山为大都护府录事,又给他配备了五个护卫,一匹汗血宝马,张迈自己却登车出发,他一晚上没睡,虽在颠簸之中却还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到了中午,换上了汗血王座,一路直到亦黑,这时对岸已经聚集了超过五万骑兵,只因没船,所以暂时无法过来。

郭洛、奚胜都已经到达,郭洛带来了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奚胜带来了步兵三千人,连同亦黑山城常驻的两个折冲府,唐军正规部队不足八千人,主力仍然留在宁远未动。

郭洛将步兵分布在山地四周,命骑兵不分日夜地巡河,以确保回纥一筏不得过渡。

又过一日,李圣天也来了,他按照张迈的恳请,也只带来了三千护卫,他登上山城之后一望,见对岸兵力比己方多出数倍不免吓了一跳,就要派人往宁远增调军队来。

张迈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咱们的家底薄,军粮从宁远转运到此,损耗太多,还是让兄弟们留在宁远吧。阿尔斯兰恨我烧了他的昭山行宫,这次是报仇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回纥的骑兵自有我挡着,请大哥来不过是借借大哥的威势。若小弟对付他不来时,再请大哥出手不迟。”

李圣天听张迈话里头的意思,竟是准备独挡回纥,心中更是诧异。分开之后,其重臣马继荣道:“既然张特使胜券在握,我主就不必操心,且坐观胡汉龙虎斗,看看究竟谁是英雄。”

但张迈仍然分了一个山头给于阗军镇守,又下令将张、李两家旗帜遍插南岸山头,在内是表示此乃两家联军,以示对于阗的尊重,向外却是叫回纥摸不清虚实。

果然北岸胡马眼见南岸唐军陆续开至,军旗之中又有于阗的旗号,骄气稍减,本来阿尔斯兰麾下大将都请缨所自己就能踏平亦黑,直捣疏勒,不用阿尔斯兰出手,这天黄昏却忽然用一叶木筏送了个使者过来,张迈在城头用望远镜看见木筏上那使者在木筏上神色不安,脚着了地才松了一口气,显得很怕水,张迈对郭洛道:“对方不擅乘船。”

郭洛笑道:“不止对方,我们也不擅长啊。两家联军一万多人,会水的只怕凑不齐一千个。”

张迈哈哈一笑:“说的也是。”

阿尔斯兰派来的这个使者语气十分傲慢,见到张迈之后出语不逊,也不行礼,大大咧咧就指着张迈道:“你就是张迈?哼,现在赶紧随我过河去给我们大汗磕头,那我们大汗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石拔马小春一听勃然大怒,张迈却莞尔一笑,问郭洛奚胜道:“在我印象里头阿尔斯兰好像还蛮稳重的才对啊,怎么会这般狂妄?不曾见我们才打败了诸胡十万联军么?他屯聚在北岸的兵力虽然不少,可也还没十万人吧。”

奚胜道:“特使别忘了阿尔斯兰也刚刚取得一场大捷,而且说实在的,在这次的事情上他所得到的好处比我们还要大。大胜之下有点骄气也难免。”

张迈笑了起来,对那使者道:“骄兵必败,本来这是我全歼阿尔斯兰的好机会,不过我在宁远遇到一个占卜师,他说我今年不宜再大开杀戒了,我想想也是,我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就当是给他积点阴德吧。只是若太过菩萨心肠,不杀上几个的话,又怕你们将不发威的老虎当作了病猫,你回去告诉阿尔斯兰,就说他运气好,这次我不会让他像萨图克那样难堪,但晚上睡觉前要小心些。”

说着也不等使者回话,就将他敢了回去。

这个黄昏趁着太阳未落,张迈登上山城最高点,拿着望远镜从上游望下来,见最狭隘的一处河弯其北岸堆满了木料,还有一些已经捆扎好了的木筏,便知只要木筏的数量一够,回纥人就要渡河进攻。

张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回纥自己不懂水性,却难道就不会找几个懂水性的请教么?”

奚胜问道:“特使为什么这么说?”

张迈道:“我猜回纥军之所以在那里造筏下水,是相中了那段河面最为狭窄,比较好渡河,他们却不知河面由宽忽然变窄的地方,水流必定湍急难测,看似距离短了,实际上却比河面较为开阔但水流平缓的地方危险多了。”

张迈是学过游泳的,郭洛奚胜却都是旱鸭子,所以他自觉地自己在他们面前更有发言权,不料这次奚胜、郭洛却齐声道:“特使,这你就错了。”

张迈咦了一声问:“我错了。”

郭洛笑道:“回纥起家于漠北,后来迁徙到碎叶、伊丽两河流域,相较于疏勒,那里的环境也和漠北类似,所以阿尔斯兰的人比萨图克来更像他的祖宗。漠北的这些游牧骑兵确实大多数是旱鸭子,但他们对如何趟过内陆河流却自有一套独到的经验。如果不是我们日夜巡河巡得紧,我敢保证这时已经有至少几千人不用木筏就渡过来了,特使你信不信?”

张迈便猛地想起一部纪录片里头,有提到蒙古骑兵能用充气的浮囊渡过江河,心想莫非两河回纥的游牧骑兵也有这本事。

奚胜接着郭洛的话头,指着那段河湾道:“那段河湾较窄,水流确实也比较急,但特使你仔细看看,那段河湾位于上游,且是从东北略向西南弯来,所以那一段的水流也就是从东北向西南冲来,如果在那里放下木筏,竹篙一撑,顺着水流一下子就能抵达河岸,回纥人选择在那里不是乱选,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张迈心中一凛,道:“这么说来,对方军中倒也有高人。这样看来如果发生水战我们未必有利。”他沉思了片刻,叫来慕容秋华,让他计算那段河面的宽度是否可以用兵,慕容秋华计算了之后道:“好像没问题。”

张迈便让郭洛趁着暮色,悄悄带领部队赶往下游,不但人去了,还带上了木筏,虽有暮色掩护,却还是免不了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继荣在山的这边望见,对李圣天道:“我主,疏勒军好像要渡河夜袭呢。不过这一番过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李圣天惊道:“为何这么说?”

马继荣道:“他们行动之际,不太小心,虽然说我们是从这边才看得分明,但对岸如果有眼尖心细的人,也是有可能发现,所以我断定此次夜袭必败无疑。”

李圣天道:“那你赶紧去见张特使,给他提个醒。”

“主上,这又何必呢。”马继荣道:“他们不是夸口说自己能独当回纥?就由得他们吃亏去吧,就当是个教训。”

李圣天却道:“不行!既然是同盟,如果见到危险却不知会一声,这与背后插人一刀何异?我们岂能做这样的人?你马上就去求见张特使,将你的担心跟他分说明白,万一他不听你的,你就回来,我自去劝他。”

第164章 火攻夜袭

马继荣赶到张迈处,过了一会回来已是深夜,摇头对李圣天说:“我主,张特使根本就不听劝告。”

李圣天道:“可是你语气不好?”

“那怎么会。”马继荣说:“主上交代的事情,臣如何敢怠慢。”

李圣天道:“那我自己去吧。”

不顾马继荣的劝阻,连夜赶来见张迈,张迈正和慕容秋华指挥人马往江岸方向去,行动静悄悄的,显然正是要夜袭,李圣天拦住他道:“贤弟,你莫非是要去夜渡真珠河去偷袭阿尔斯兰?”

张迈诧异道:“兄长怎么也知道了?”

李圣天道:“马继荣从这边的山望去,见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夜袭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次的事情,似乎做得不够缜密,我看今晚不如就罢了吧,若被对岸窥破虚实,只怕会有损伤。”

张迈见李圣天先派马继荣来委婉劝阻,跟着自己又来,显然十分诚心,不禁有些感动,挽了他的手,笑道:“兄长,这件事情我本来打算悄悄进行,既然兄长知道了,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一起去?”

“对。”张迈笑道:“咱们一起去看秋华如何破敌。”

宁远通往怛罗斯地区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在上次唐军主力经过之后,已经形成了一条道路,虽不平坦,指向却甚明确。毕竟唐军主力人马也有上万人,行动之际随尽量小心,但人马踏过,原本的小道在很多地方便开阔了许多,且唐军的经过又为沿途的部族带来了许多外界的消息,有道是“路通财通”,一与外界有了交流之后,一些原本安老于斯的土著也动了心思。

冲天砦离宁远约一百二十余里,扼住了怛罗斯地区通往宁远的必经之路,何春山到达这里时,贺子英已经将原有部族的居民都安抚妥当,又在外部立起了两个军营,两营一寨左山右溪,筑成了一座能够容纳二三千人的山砦。

贺子英开到这里之后,后方除了运来两个营必须的军粮之外,又带来了一些衣物等使用物品,唐军的将士就用这些物品和当地的牧民做交易,补充一些肉类,或者雇用他们帮忙增筑山砦,一来二往,附近数十里的山民都依附了过来,有的干脆在山砦之外唐军允许的地方又搭起了草寮住了下来。

山砦的条件虽然简陋,但唐军的将士都是从最困苦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倒也还忍受得了。山砦的客舍中等候着一个人,那就是张迈曾提起过的“萨图克的使者”——苏赖。

何春山对此颇有些惊讶,见面之后道:“苏赖老将军,真没想到,博格拉汗竟然会派你来。我还以为他会派你去布哈拉呢。”

苏赖的容貌比起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满头都变白了,上下打量何春山:“你是谁?”

何春山笑道:“我乃安西大都护府录事何春山,你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当初我曾到疏勒,在人群中看见你高坐军马走过乱市,那时候你可威风得很,但我却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伙子呢。不想几年过去,形势却已经彻底颠倒了过来,当初博格拉汗麾下,就算只是个百夫长也趾高气扬,眼下却连苏赖老将军这样的重臣宿将也不被人重视了,想想真是令人唏嘘了。”

苏赖哼了一声,便从何春山的自述中猜到他并非安西旧属,而可能是新归附的人,道:“我要求见张特使,还劳请何录事通报一下。”

何春山道:“张特使不会见你的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苏赖自被唐军接连打败以后,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制也做了一番研究,这时道:“你区区一个录事,也能决断邦交大事么?”

何春山笑道:“我自然不能决断,但你要见张特使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他没空。不过你若真要见个够分量的人,我倒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哦?谁?”

何春山道:“我安西大都护司马,刘岸。”

安西大都护府诸部将眼下品级最高的是中郎将,杨易等可以说是节节连升,不过中枢的几个要害部门名称不动,权力与地位却是水涨船高,这其中刘岸为大都护司马,那是唐军的总参谋长,虽然失陷于敌营但张迈等却还是保留了他的职位,李膑已经从散官之中入主司马官署,但挂名也只是一个新设的副司马而已。

苏赖一听就知道唐军是在开条件了,这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说道:“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刘司马可不是被你们俘虏的,而是前往你们军中交涉被你们无理扣留。你们连出访使者都能扣留,还有什么诚信可言?无诚无信,让人如何相信你们?你们应该无条件放他回来,否则其它什么都不用谈了。”

刘岸确实是自愿前往萨图克军营,但萨图克认为刘岸的到来是唐军使诈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加以扣留,但这时形势已转,何春山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苏赖竟然也十分爽快,道:“好,我回去之后,马上无条件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张特使有言,西北之事,交给刘司马全权负责,所以你们若有什么提议,大可释放了刘司马后直接面议。”

苏赖原本不打算与何春山做过多的纠缠,这时见他处事老辣,步步不让,盯着他道:“唐军眼下势力虽大,但忧患也多,如此无视我博格拉汗的好意,将来只怕要后悔!”

何春山笑道:“我听说唐军还在新碎叶城时,你们派来的使者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如何?”

苏赖道:“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只是如今你唐军转眼便有大祸,若你再拖延下去,不给我引见张特使,日后大祸临头之时,只怕你担当不起。”

“苏赖老将军也不用大言炎炎地恐吓我。”何春山道:“所谓大祸云云,最多不过是萨曼、阿尔斯兰与你们约定了三家同时进兵,只可惜这一切早在我们张特使计算之中,你们三家就算当真一齐起兵,张特使也早有应对之策。”他说到这里诡异地一笑:“不过苏赖老将军,你真的认为萨曼会倾力东进么?”

苏赖被他这笑容笑得心中一凛,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见何春山点破了“三家同时进兵”一节,内心已经渐失底气,然而他毕竟是块老姜,并未慌乱。

何春山道:“如果博格拉汗真的打算夹击宁远,请赶紧出兵,张特使早准备了一支兵力在冲天砦这边候着。但若博格拉汗确实有意言归于好,特使也已经给我下了命令,要我亲往怛罗斯迎接。等刘司马抵达冲天砦以后,他不就能和你们谈判了么?苏赖老将军,你是要回去调兵呢,还是引我入境迎回刘司马呢?”

李圣天随着张迈走出亦黑山城,虽然是朝岸边走去,但却不是往下游走,而是往上游走。李圣天心中奇怪,却也按耐住了不问,到了上游那处河面最狭隘的地方,张迈才道:“兄长,到了。”

黑乎乎之中,李圣天隐约看见河岸上摆着许多物事。

是什么东西呢?

这时已有人摸黑来报:“特使,都已经准备好了。”来的却是慕容秋华。

张迈道:“好!准备施放吧!”带着李圣天到一个地势较高的石台上,放下两张椅子:“兄长,我们在此观看将士们破敌。”

河岸边忽然亮了起来,却不是有人点燃火把,而是有二十几个火球同时燃烧了起来,李圣天定眼看去,不禁轻轻发出惊呼来。

此刻河岸上竟然摆放了几十台投石车,每一台投石车上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其中有半数已经点燃,也就是刚才的亮光所在!

原来张迈黄昏时见这一段河面狭窄,对岸又堆满了木料,岸边系着一百多艘做好了的木筏,全部挤在了一块。真珠河毕竟是内陆河流,河面之宽度自然不可能和长江、黄河相比,这一段的水流虽然湍急,河面却最窄,张迈便问慕容秋华投石车是否可能砸到对岸,慕容秋华目测之后觉得有可能,两人当即忙碌了起来。

慕容秋华带领取的手,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算准了方位、角度以及投放力道,在南岸做了记号,天色昏黑后,郭洛带领步骑搬了船筏赶往下游,作出要偷袭的假象,慕容秋华却连夜带领民兵安置投石车,四十七架投石车安装完毕,已是二更。

这还多亏了这些投石车多是宁远大机械师萨迪设计、改装过的,不但部分零部件可以拆卸组装,而且底座都带轮子,所以搬运起来比较容易,否则的话慕容秋华只怕也没法这么迅疾地就安排好这个砲阵。

砲弹一点燃,南岸登时亮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二十几个光点那是份外地惹眼,慕容秋华更不迟延,下令:“放!”

二十几架投石车呼呼呼将火团放飞了出去,火球越过河面,部分砸到岸上的木料堆上,部分却砸在了岸边的木筏上,这些火球都是用煤炭、木屑做成,外层涂了石油膏,最里面还放了火药,炸到对面的岸上后,石油膏飞溅开来,溅出了数百点的火星,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火团激迸成了粉碎,里头的煤屑飞散,火药接触到了火花之后更是迅速燃烧,一个大火球砸过去,便是点燃了一个大火堆!

对岸回纥军都慌了,他们虽然也防唐军夜袭,但防的是唐军渡河,在岸边回纥军早就安插了许多轮值哨兵连夜防范,只要有唐军船只近前就要发箭,可他们万万想不到对方直接用远程武器,真珠河的宽度让弓箭无法直接对对岸形成杀伤力,但投石车的射程却足以越过这片最狭窄的河面。

回纥军都慌乱了起来,大叫:“打水!救火!”可是仓促之间又哪里找得到多少水桶打水?

那挤在一起的木筏以及岸边的木料,却是绝佳的引火之物,四十几架投石车此起彼下,连续不断地振弹,火球一波又一波地送过来,火势越来越大,李圣天坐在高处,看得哈哈直笑,这才对张迈道:“贤弟原来早有妙算,假装要从下游渡河偷袭,其实却是虚兵,真正的目标却是要烧掉回虏的船筏木料,看来我却是白担心了一场。”

就在这时,上游有三十几个木筏下了水,趁着水势推了过去,到了中流分开,原来那三十几艘木筏一半有人一半没人,没人的木筏上也是堆满了引火之物,后面载人的木筏等靠得近了,忽然将前面的木筏点燃向回纥军的木筏群推去,自己却荡桨回了南岸。

北岸防备唐军偷袭的回军这时都跑去救火,却不防唐军来了这一招,天上火球不断飞下,水面上又送来了十几艘火船,两相交逼之下,火势已经难以止住。

回纥军中有一个将领高叫着将木料堆截成两半,这才保住了离岸较远的木料,至于船筏以及岸边木料则尽数被熊熊烈焰所吞灭。

唐军的这场火攻针对的是回纥的船只与物料,冲天大火虽未烧杀得多少敌人,但只要毁掉了回纥的船筏就能让唐军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河面行动的主导权。回纥人就等着船筏造好了就要冲过来和唐军厮杀,没想到一个不慎,多日的心血毁于一旦,连阿尔斯兰都发出了雷霆震怒。

张迈眼见对岸胡马越聚越多,笑着对李圣天道:“兄长,咱们回山城吧,西边还有一场好戏呢。”

李圣天奇道:“还有好戏?”

张迈笑道:“对,虽然没这场火攻好看,但也不会让兄长失望的。”

这时已经闹到了四更,唐军已经停止发砲,张迈留下慕容秋华收拾投石车,却携了李圣天的手,重登亦黑山城,从山城往北望去,对面除了点点星星般的灯火之外便是一片漆黑,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还十分有限,要造出方才火烧木料船筏那样夺目的光芒需要大量的燃料,夜里点火把照明,能够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

唐军这么一闹之后,胡马全部都向真珠河上游涌去,或去救火,或去防备,夜里行军需用火把,所以张迈和李圣天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不断有火把从西面往东面移。

大火烧得再猛,也终有熄灭的时,眼看上游的火光渐渐减弱,北岸也逐步恢复了平静,在长达半个多时辰里头南北双方都没有一点动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等无聊的寂静让马继荣都感到难以忍耐,只是国君也在旁边守候着,自己就连哈欠都不好意思打。

李圣天其实也感到很疲倦,只是张迈既然说有好戏看,他也就只好等着。

四更过后,天色渐白,太阳眼看就要爬起来了,对岸的回纥军营忽然出现了骚乱!

“咦?”李圣天叫出声来,跟着便望见一条火线从西面烧起,一路直窜到回纥军的中军大帐附近,逼近阿尔斯兰的那一杆大纛!

“又是一场夜袭?”马继荣心头微震:“是了!原来如此!”他从斜后方看了张迈一眼:“张特使先派军马到下游准备渡河夜袭,却又故意露出破绽,把回纥人的注意吸引过去,他却在上游安排了火砲,凌空投射,毁掉了回纥人的船筏。等到回纥人都被引到了东边,下游的虚兵却又变成了真正的偷袭部队,直插回纥本营!”

惊呼声此起彼伏,回纥军在救火之后刚刚松懈下来休息,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忽然被唐军从西面杀来,房间节节败退。

这次领兵过河的是奚胜,用的人数不多,只有一千多人,却全都是精锐步兵,冲入敌营之后且放火且砍杀,混乱之中回纥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来袭,有许多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拿起,就被唐军斩杀。

奚胜和刘黑虎各率五百人,一路兵不留行,直奔阿尔斯兰的大纛而去。那条火线犹如一条毒蛇一般梭行逼近,对岸回纥兵将竟然大叫了起来:“保护大汗!保护大汗!”有几声竟隐隐飘过岸来。

石拔在岸边听得,大喜道:“奚大哥冲到大纛下了!莫非已经捉住了阿尔斯兰?”

张迈原本也只是要奚胜刘黑虎捣乱一番,眼下的这个战局却颇出他意料之外。

石拔叫道:“特使!乘胜攻击,乘胜攻击!请你下令渡河吧!”

诸将也纷纷请战,张迈的心也动了起来,郭洛却把持得甚定,走上一步道:“不行!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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