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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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利冷笑道:“不烧?难道要留给唐人么?我自烧官仓,又没烧你们的!”

一个老者道:“少主啊,那你至少留下一点吧,如今大军走了以后,唐军不久一定会进城的,如果他们找不到吃的,一定会来征收重税,非要到我们家中征集粮食不可——那时候却叫我们怎么活?”

颉利冷笑道:“留下一点?你竟然要留粮食给唐民?多半是个奸细。”下令将刚才说话的人拉出去砍了。

众父老、族长吓得不敢再提,慌忙逃走。

颉利将能带走的东西打包之后便准备撤退,冲天大火之中粮仓却已经有大半化成了灰烬。

就在满城哭声当中,人报葛览已在赤亭关那边与安西军爆发了激战,颉利恐怕后路被截断不敢停留,赶紧下令东进,就在主力大军才冲出城门时,忽然杀声大起,却是薛复从后面掩来了。

原来薛复指使庞特去攻打赤亭关,他自己却带了兵马埋伏在周围,等看看回纥人大军都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挥师攻击。

颉利不敢抵挡,带领轻锐自行脱逃,石拔纵兵冲击,不但缴获了牛羊马匹无数,更截住了许多女人孩子。

那边厢薛复却趁隙进逼高昌,城内父老不等他攻击就开门迎接,薛复统领了两府将兵以及部落兵四千人开进,乌力吉叫道:“将军,我带领一府将兵在这里守着,你却追赶颉利吧。”

薛复望见大火,问父老怎么回事,开城门的父老哭道:“回纥人狼子野心,我们养了他们将近百年,他们走便是了还要放火烧城!现在着火的是粮仓、汗府、畜圈、寺庙和工坊。”

原来颉利知道高昌的寺庙庙产颇丰,所以这次不但烧了粮仓,连两座最大的寺庙也跟着烧了。那汗府也就罢了,高昌回纥更习惯于北庭的生活,从仲春到中秋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那边渡过,高昌这边只是一座冬宫,但城内的几座大寺庙却是修建得巍峨堂皇,内里又藏着无数经卷,这场大火一烧实为高昌佛门一大浩劫。

薛复大吃一惊,心想:“要是粮食没了,那我们吃什么!”赶紧下令救火。但火势已成,官方粮仓烧掉了十之八九,还旁及临近的民居。

等到石拔带兵回到高昌时,城内已是处处瓦砾,一眼望去荒凉之极,疏勒最辉煌的两座建筑——昭庆寺和华严寺还半熄未熄。

这一场大火给唐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可同时也让回纥失尽了他们在高昌城的民心。

第039章 张门郭氏

龟兹的社会生态不知不觉中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由原先内向地依靠农业与牧业,一变而为对商业越来越重视。通往东方的康庄正道——经由高昌、伊州进入瓜州的道路尚未打通,但楼兰古国已经荒废了的道路这时竟然也有大胆的商人在行走。

外来的商业力量来得比张迈预想中更快,来自天方世界、印度世界原本止步于疏勒的商团,有一部分竟然冒着风险将商路东拓到了龟兹、焉耆,而宁远、疏勒、于阗的商人更是群相赶到,有一种对张迈的信任业已形成,而当听说安西军不仅击退了毗伽,更将军力侵入到高昌盆地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便在商人中间蔓延开来!

为什么兴奋?因为对他们来说,攻入高昌的意义,不是收取龟兹、焉耆的意义所能比拟的。

谁都知道高昌回纥是安西地区东部的霸主,与阿尔斯兰平分天下,如今张迈打进高昌,那分明就是在向这个区域霸主发出正面的宣战!

“双方既然动上了手,那就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可能停下,那就意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张大都护是一定会胜利的!”

时当十月,薛复进入高昌的消息还没传到,郑渭对东方的这场战争有些觉得“太急了”。如果能够多给他一年的时间整顿龟兹、焉耆,那么胜算应该会大很多吧。现在的话,龟兹、焉耆都还不够稳当,而张迈就带领不到两万人的军队深入到高昌盆地深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前军败北而后方空虚,那之前的许多努力便前功尽弃了。

可是商人们对张迈却有着比郑渭更大的信心,或者说那是一种盲目的信仰了。

“毗伽已经在莫顿门被打败了,所以只要张大都护一攻入了高昌,很快高昌就要易主了!”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哈哈,难道你还不明白?高昌一旦打下,回纥人在天山以南就只剩下伊州,而我们则联有龟兹、焉耆和高昌,回纥在天山以北的人力物力要转运过来不容易,以三州压一州,伊州是很难独存的。”

“你的意思是说…”

“是说天山以南的丝路的重开就在眼前了!”

西州和伊州一打通,安西军与归义军就联系成了一片,如果两家能够合力的话,打通河西不在话下,河西一打通,长安就在望了!丝绸之路将重新开通!丝路的重开对商人们来说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其实这条路还很长,但在一些商人口中却显得轻巧无比。

郑渭自然也很明白重开丝路会有什么好处,他也很明白西域的民心所向——至少是商心所向。可是这时候他真的很不安心。在全面的胜利到来之前,一切都不可掉以轻心!

实际上,已经有不利于安西军统治的潜流在暗暗涌动着了。就在三天前,郑渭收到了白马镇叛乱的消息。

白马镇位于龟兹西南,当初为了防范安西军骨咄在这里安插了他的亲信,骨咄被击败以后薛复奉命扫平诸村落市镇牧场,不肯归降者或被流放,或被处死,负隅顽抗者迅速便被攻灭。薛复威猛之名虽然不如杨易,但他真的处理起镇压的事情来手段也是十分的毒辣,杀了几只鸡以后,群猴就被震慑住了,就在这个背景下白马镇随大流地投降了。

对领地内部的整理是一项大而且久的工程,真要将民生做好,一百年也做不到尽头——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有利于扩张,张迈采取了先外扩后内政的方略,进入龟兹以后迅速就发起了对焉耆的攻势,正如毗伽为防范安西而暂时容忍蒲昌城一般,张迈给郑渭的指示也是尽量安抚境内各部,白马镇的亲骨咄势力因此而得以苟延残喘。可就在张迈远征高昌、精兵强将均不在龟兹之际,叛乱发生了。

这次的叛乱一开始规模不算很大,但由于龟兹方面兵力薄弱,所以竟未能第一时间予以镇压!

白马镇僻处一方,就算让叛军在那里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有重大的损害,可是张迈东征在外却有一支叛军盘踞在西面,那感觉真的是如芒在背,不过这还不是郑渭最担心的,郑渭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乌垒州——那里聚集着将近一万的回纥人,而且有一个颇有威望的洛甫在那里呢!

郑渭秘密派人前往乌垒州作监视,并派使者赶往乌垒调洛甫入龟兹,理由是要让洛甫作为自己的副手理政。可是洛甫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当前乌垒州离不开他,希望郑渭能够另择贤明,或者将事情推迟一些。

“此事可疑!此人可疑!”郑渭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东南方向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归义军挺进到渠离了!

渠离原本是薛复占领,薛复挺进焉耆以后,安西军大部队就聚于铁门关,后来占领焉耆后,又将铁门关作为龟兹与焉耆之间的转运点。相反,位于铁门关西南、进出楼兰废道的渠离其地位就被边缘化了。而且在沙州对外改变政策之后,归义军又从孔雀河抽调回了部分兵马,眼下曹元深手头只有不到五千兵马,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偏偏今年无论敌我大部分的事情都总是不“按理”来。

曹元深为什么要挺进渠离?根据归义军自己的口号是要北上帮助唐军稳定局势,但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用心是什么呢。如果张迈还在龟兹或者焉耆,安西军将会有足够的胸襟和器量直接请曹元深入城相见,可是现在曹元深的行动却只是加深了龟兹与焉耆的惊疑,本来逐渐稳定的形势又出现了动荡的因子,焉耆的一些牛鬼蛇神暗地里又开始活动了。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份上,再接下来的事情要解决就不是郑渭单独能够推动的了,而必须有杨易的配合。

不,应该说这些事情杨易肩负着更大的责任。但是让一些人内心忐忑的是:这位杨将军的举动似乎也透着诡异呢!

他手头握着三府将兵,张迈离开的时候曾经明确地对留守文武说自己走后,“郑渭主政、杨易主军”!可是白马镇出现叛乱,龟兹却连一个营的兵力都不肯派出。杨易依旧如往常一样喝酒跑马,似乎全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的这种态度,让一些敏感的人产生了更大的不安。如果说白马镇是纤芥之疾,那么渠离曹元深就是手足之患,如果说乌垒州会产生的是肘腋之变,那么杨易…如果他不稳的话那可就是心腹大祸!

为了这个缘故,郑渭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他其实也觉得杨易不稳可能性不大,但在这当口杨易本来该表现得更加积极的,可他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免让一些核心层怀疑他是否对张迈没有启用他东征心怀不满了。

如果郭洛在,以他的地位以及和杨易的交情可以直接去质问他,但是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怎么办呢?”郑渭一夜不睡,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去找郭汾。

这时郭汾的肚子已经明显看出怀孕的形态了,这个曾在边疆叱咤胡虏的英雌少女,如今正在向安西第一夫人这个角色转变,而且转变得还很不错。在疏勒是不用说的,满城的人都爱戴这位夫人,就是到了龟兹郭汾也展现出了她独特的魅力,现在身怀六甲没法直接上战场帮助丈夫,至少要帮他稳定后方吧,在一些贫困人家的家里偶尔会出现大都护夫人的身影——这时骨咄统治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汗的王后哪有这样的心思?

赈贫抚孤的事郭汾也亲自挑头,联合了已经到达龟兹的官员女眷,不但捐出了自己的首饰,还向商家和寺庙募集了钱粮,大都护夫人如何帮助贫病老弱、鳏寡孤独的故事没多久便传得很广,如果说张迈是立威、郑渭是立政的话,那么郭汾那爱民亲民的形象就更加地深入人心。龟兹、焉耆的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不称颂大都护夫人真乃菩萨转世。

此刻的郭汾身子粗重,无法上马,无法开弓,但郑渭却以自己独到的眼光看出她有能耐帮自己解决难题。

在知道了郑渭的来意以后,郭汾沉了脸,道:“郑长史,你这是什么话!谁都可以怀疑,但你怎么可以怀疑杨将军!”

“我不是怀疑杨将军。”郑渭道:“我是希望杨将军能够站出来,消解一些人对他的怀疑。”

“谁?谁怀疑他?”

“谁怀疑他不是关键!关键是杨将军必须要让众人觉得他没有辜负大都护的付托!我也是相信他的,所以我才会来找夫人,也希望夫人能够想个办法让杨将军能够爱护自己。”

郑渭走了以后,郭汾呆呆看着后院的针叶树——这里是大都护府在龟兹的府邸,前身是骨咄的汗府,主人已变,花木却依然。想想两三年前的话,郭汾自己也不敢想象今天能够住进龟兹可汗的王宫呢。

“唉,家业大了啊。”她吩咐了下去,让郭鲁哥家的备轿。

“夫人啊,今天外面风大,还下了雪…”

“不要多言,备轿!”郭汾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拜访一下杨将军。”

杨易在龟兹本来没有府邸,他妻子病逝不久,儿子在疏勒依附祖父生活,他也就是一个单身汉,到了哪里都只是住在城内的大营,和士兵同吃同睡,但郭汾到达龟兹之后因为要帮他操办续弦之事所以就替他安排了一座府邸,但杨易平日还是没住在哪里,仍然住在军营。

这时郭汾来拜访杨易,自然不可能在军营接待,因此她出发之前先让郭鲁哥去给杨易报个信,杨易听说之后急马赶回家,和郭汾竟是同时到达大门口。

两人进府之后杨易才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有些尴尬起来,道:“夫人,这可怠慢了。”

郭汾哧地一笑,道:“易哥哥,现在又没有外人,左右不过鲁哥夫妻脸随侍左右,你叫什么夫人!”

郭洛与杨易乃是发小,郭汾从小就跟在两人屁股后头晃荡着长大的,相互之间亲如兄妹,这时看看府内荒凉的情景,郭汾有些难为情起来:“嫂子还没过门,这里本来该我来打理的,现在搞得这样空荡荡的,却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是了。”

杨易笑道:“这哪里怪你?我本来就不住这里的,摆了东西进来也就是惹灰尘。”

郭汾道:“所以更要赶紧把嫂子娶进门啊。不过我听福安说,她的妹妹才十四岁,只怕也不大会打理家务,这可怎么办啊。”

杨易笑道:“这些琐碎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郭汾脸色一沉,撅嘴道:“易哥哥,往后你再于私底下叫我夫人,我可生气了。”杨易这才笑着改口,叫她汾儿。郭汾又说:“我是女人,是迈郎的妻子,是你的妹妹,这些琐碎自然是由我来管,我不管这些,还管什么去?前线自然没我的事,宁远有我哥哥守着,疏勒有杨叔叔镇着,就是龟兹,也有易哥哥你撑持着,能有我什么事情?”

杨易又是一笑,道:“汾儿,今天既不是什么节日,又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你忽然跑来找我,怕是有什么事情吧。你既然叫得我一声哥哥,就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吧——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我的坏话?”

郭汾道:“易哥哥为什么认为有人在说你的坏话?”杨易默然。郭汾道:“莫非易哥哥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能会给人说坏话的事情么?”

杨易淡淡道:“我自干我的事情,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说。”

郭汾点头道:“这就是了。咱们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说!最近是有一些谣言,都是外人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不是不知道,就只当他是过耳乱风。这里是龟兹,毕竟不是新碎叶城,这些龟兹新民哪里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又哪里知道我们兄妹三人的情义?那可是洪水也冲不垮的,那可是烈火也烧不断的。若是在新碎叶城,或者是在疏勒,在咱们老唐民多的地方,便断断不会出现这等言语了。”

杨易本来有些寒冻的脸色松软了下来,仿佛被一阵春风吹过一般。郭汾又道:“不过易哥哥,我进龟兹以后,你除了接我进城的那次之后就没来找我,这却又是为什么?”杨易道:“这个…我懒了。”

郭汾道:“你哪里是懒?你是在生气,在生闷气——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次东征高昌,这么大的事情偏偏没你的份,换了我是你也要生闷气的。可是易哥哥,迈郎他没办法啊。当初大伙儿在疏勒决定东进了,西边有萨曼、阿尔斯兰、萨图克虎视眈眈,怎么办?只要我哥哥留下了,其实我哥哥也知道,留在那边是没仗打的,建功立业的事也轮不到他,那可是多郁闷的一件事情啊,但是他得留下——除了他,迈郎还能相信得过谁啊?咱们东征的唐军还能相信谁啊?现在到了龟兹了,迈郎要打焉耆,打高昌,可是咱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一边东进,一边还留下足够的兵力镇守龟兹,所以只能是留下一个绝对信任又能以一人而抵三军的大将镇守——他身边除了你之外,还能找到第二个人吗?小石头?那小子虽然信得过,可他只晓得冲锋陷阵,哪有能力独当一面呢。庸叔?他也只是资历老,经验足,若遇到突发情况未必应付得来,至于薛复…”

说到这里郭汾一笑,道:“那终究是外人。除了易哥哥之外,眼下再没第二个人能让迈郎放心东征了。所以易哥哥,你不要生迈郎的气好不好?”

杨易连眼睛都微笑了起来,道:“我哪里是生迈哥的气!我只是自己郁闷着,怎么凑来凑去的,这些打大仗的机会我为什么要错过!有时候想想我宁可自己是小石头,也不用想那么多,闭上眼睛冲锋就行。”

郭汾笑道:“但易哥哥你终究不是小石头,你啊,就是杨易,纵横大漠、鹰扬草原、天下独一无二的杨易!”

杨易呸了一声,叫道:“肉麻,肉麻,汾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郭汾抿嘴笑道:“这些天我也像以前在新碎叶城、在疏勒时一样,有空就去看看城内的老弱贫民,那只是顶普通的事情嘛,结果却就被人叫成什么仙女啊、圣女啊,活菩萨啊,我自己也肉麻死了,没处发泄,就只好来肉麻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黄昏郭汾才告辞出来,杨易送到门口,忽然道:“汾儿,白马镇的事情,还有渠离、乌垒州那边的事情你别担心,都只是小事,最近郑渭老来大惊小怪,我是故意不理他。其实我早让人去处理了。三五天内便会有捷报来的。”

郭汾笑道:“那个我不管,我关心的就你的婚事啊,我那未来嫂子啊什么的,人家才十四岁呢,看你到时候怎么洞房!”

两人作别之后,郭汾回到府中,命郭鲁哥去告诉郑渭:“没事了。”

但驻扎于龟兹的三府将兵仍然没动静,过了两天,白马镇那边忽然传来叛乱首领的首级,却是郑渭派人秘密入镇悬赏黄金五十两,结果叛乱者的副首领就将首领的脑袋砍了来领赏。

又过两日,渠离那边传来消息,却是杨易派出了使者知会曹元深,对他说:“渠离是龟兹、焉耆两镇的门槛,朋友远来,没有坐在门槛上的道理,若要入门为客,请到龟兹一聚,若曹二公子是奉父命巡视边疆,请退回孔雀河畔——按照大唐疆土划分,那里才是沙州的属地。”

这番话不卑不亢,又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曹元深与参军商议过后,觉得此时不可得罪安西军,果然当日便退回了孔雀河畔,杨易知道之后便派人送了一千头羊到孔雀河边犒劳友军。

在曹元深撤出渠离期间,乌垒那边洛甫也到龟兹来了,因向郑渭谢罪,道:“先前未能赶来,不是有意推托,实在是乌垒州内确实有些无知小子听了别人的煽动,竟来劝我作乱,我当时若是离开他们只怕乌垒州很快就会被他们控制,所以我暂时不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们劝化,现在乌垒已经没事了,因此赶来向长史谢罪。”

这时法信已经从疏勒赶到龟兹,听到这事问道:“那些无知狂妄之徒呢?为何不缚来龟兹问罪?”

洛甫神色变得有些悲痛,道:“当时有无知狂妄之徒了,现在却已经没有了,既然没有,我绑谁来?长史若是相信我的话,就请当这事没发生过,若是不肯相信我,那么就请将我帮到法曹参军事处问罪——因为如果硬要说还有无知狂妄之徒,那就只有我一个了。”

法信还想问什么,郑渭已经挥手不让他说话,道:“洛参军既然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当天晚上郑渭忙完了公事之后带了瓶好酒来见杨易,杨易仍然住在军营,听说杨易来访就权当不知,杨易又跑到军营来见他,杨易见到了他后冷笑道:“稀客啊!郑长史居然屈尊来见我这个武夫。”

郑渭笑道:“有件事情不懂,不弄明白怕睡不着觉,所以赶来请教。”

听他这话说得谦逊,杨易也就不好继续臭着脸,命人抬了炉子进来温酒,同时切几斤上等羊肉来。

两杯酒下肚,郑渭才道:“白马镇的事情,我过后就想明白了,定北兄是怕龟兹兵将出动反而会让本城中虚人心浮动,所以以金买首,将一场叛乱消泯于无形。渠离就不用说了。但乌垒那边我却弄不大明白。”

杨易笑道:“其实也没啥难懂的。洛甫带着龟兹回纥的旧族到乌垒州后我一直就有派人监视他,他本人确实没作乱,但白马镇叛乱之后,来劝他作乱的人却很多,多到如果追查下去得将他所有族人连根拔起。所以当时我要是派兵去拿他,那只能逼他造反,这段时间我对流入乌垒的武器管制得很严,如果乌垒真要起事就只能揭竿为兵。洛甫这个人呢是很理智的,像这种眼看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我料定他不会做。所以我就押了个宝,赌他不会造反,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子了。”

郑渭甚是惭愧:“我身为长史,张龙骧又将龟兹郑重交了给我,结果还是闹出了这么多的篓子,想想真是汗颜。”

杨易笑道:“你也别乱谦逊,自你入龟兹以后,大事小事都理得井井有条,龟兹焉耆两个新得之国被你没两个月管得大致太平——这还不够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只漏了几个孔而已,所以我才能帮你补上,若龟兹是你来之前那样民政军情财货法度样样事都百孔千疮,我就是要补那漏也补不过来啊。”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笑,举杯干了,一饮而尽。

第040章 大唐真的没了

龟兹在郑渭与杨易的联手之下渐趋稳定,到十月底,安守敬率领五千多名士兵进驻龟兹,这些士兵的兵源主体即安守敬曾经提到过的疏勒边荒地区的诸部落,他用麾下旧部作为骨干,将之统合之后东进,接替杨易镇守温宿地区,在这一带一边放牧,一边训练,一边维护着疏勒到龟兹之间的粮道。这时疏勒方面已有余力接济温宿地区的军资,同时还能从龟兹方面调粮,所以安守敬在这个地区过得并不如杨易那么艰苦。

两个月前郑渭以龟兹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草原地带人口锐减,就提议将安守敬所部迁徙到阿羯田山一带,以充实龟兹的人力军力,郑渭调不动安守敬,先得征得张迈的同意然后再由张迈发出调遣令,安守敬接到命令后又得安排各种迁徙事宜,因此直到现在才开到龟兹境内。

这五千兵马抵达以后郑渭心头大定,就在这时高昌方面传来了大捷的消息,满城闻讯无不欢庆,同时传来了张迈的命令,要郑渭、杨易赶往高昌相见。

高昌一旦攻取,龟兹内部的形势也跟着彻底改变,安西唐军以连捷之威击灭了心怀鬼胎者最后的幻梦,郑渭这段时间的整合则让本地人产生了思安之心,再加上安守敬的到来,这个地区已经变成了一个安稳的后方。

所以郑渭接到张迈的调遣令后就来寻杨易商讨赶往高昌的准备。

杨易道:“听说高昌此刻粮食奇缺,我还是不带那么多人了,就带上一府府兵,其他人都留给安叔叔。你那边最好带上粮草。”

颉利临走之前将高昌粮仓付之一炬的消息市井百姓大多不知道,但郑渭自然知晓,说道:“龟兹存粮虽然不少,但要从这里运到高昌,一来耗费太大,二来耗时太长,我想还是得从焉耆运。”

杨易问道:“焉耆那边存粮足够供应高昌么?”

郑渭道:“按庸叔传给我的账本是还有余粮的,可是如今天寒地冻,路上行走十分困难,轻骑踏雪可以过去,但粮车转运就很麻烦了。张龙骧发来的文书中说遍收天山、柳中、蒲昌之粮也只够支撑四十日之粮,焉耆的粮食转运到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那就不管他了。”杨易道:“救急的事情,只能靠前方自己想办法了。”

两人各自准备了一番,杨易将防务交托给安守敬,然后便护送郑渭、法信等东行。

从龟兹到高昌的道路都在天山以南,自汉朝开通西域以来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条康庄大道,眼下又皆成为安西唐军境内,杨易麾下的骑兵都不用带上太多粮食,轻装上路走得自然极快,到达焉耆时发现郭师庸和奚胜竟然也赶往高昌去了,焉耆的防务已经改由他的副将杨桑干接掌。郑渭也找不到他的二哥郑济,原来郑济也去了高昌,不过他却是自己去的。

郑渭暗暗诧异,过焉耆后与杨易道:“这事可有些奇怪了,大都护麾下如今见有薛复、石拔、慕容春华等人,至于都尉以下将领那就更不用提了,将才应该够用了才对,怎么还调老郭将军和奚胜?”

杨易道:“召集这么多人,多半是要讨论接下来的大局走势。高昌虽然拿下,不过我听说这次却是让回纥人近乎全身而退了。现在毗伽虽丢失了半壁江山,以后可得改叫北庭回纥了。不过岭东回纥尤其是毗伽这一部游牧习性极浓,高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被征服地,是他们休养享受的地方,天山以北才是产生精兵强将的源地,我听父亲说,南疆虽较北疆富庶,但小西域自古总是北疆强于南疆,毗伽只要本族军队保持基本完整,暂时丢失高昌也不至于造成致命的伤害。他们回到北疆以后休养生息,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加之他们刚刚在我们手里吃过亏,比起之前更了解我们的虚实,往后只怕会变得更难对付,所以我们和毗伽的对决其实才刚刚开始。什么时候将北疆清洗干净了然后移十万汉民过去,这场仗才算告一段落。”

张迈所说的小西域就是不包括葱岭以西地区的,也是华夏在西域的基本盘面,其范围大致与今天的新疆相吻合,南疆与北疆虽然都属于小西域,但一列天山山脉却造成了这两个地区生态与文明的截然不同。北疆更加靠近漠北,草原气息浓郁,民风亦较南疆剽悍,南疆虽然也有牧场,但农业的比重极大,而天山南麓的丝绸之路又贯穿全境带来难以统计的商业财富,所以南疆之富远胜于北疆,但民风也较北疆为柔弱。

过银山以后,路上遇到焉耆发往高昌的第一批粮草,同时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毗伽的大军眼看在山南立不住脚而天气又越来越冷已经退到山北去了,同时归义军已经趁势占领了伊州,眼下已经派出使者与安西军联系。

这一日遇到了一场大风雪,即便是轻骑部队也只好暂停一日,第二日要冒雪赶路时西方追上来一个信使,报道:“于阗世子李从德率领一万大军已经赶到了蒲昌海,要来与我军会师灭胡。”

郑渭和杨易听了都又惊又喜,现在毗伽已经被张迈击退,但计算时间,于阗发兵之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些消息,杨易叹道:“咱们结交得到这么一个盟友,当真是上天所赐!”郑渭忙问:“除了太子李从德之外,这支部队还有什么要紧人物没有?”

使者道:“主帅是李从德,副帅则是检校太尉马继荣。此外文安公主也来了。”

郑渭看了杨易一眼,笑道:“看来人家从德太子这次可不仅是来与我们会师,更是送妹妹成亲来了。”

杨易嘿嘿一笑,便派了一火亲兵赶往蒲昌海,先代表自己和郑渭慰问从德太子,并邀于阗军进驻焉耆就食。

使者去了以后,杨易对郑渭道:“如果归义军能够像于阗这样与我们同心同德,那我们还担心什么毗伽?就是毗伽、阿尔斯兰、萨曼再来一次三面进攻我们也不怕了。”

郑渭怔了一怔,随即悟道:“哎哟!我真是愚笨!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我知道大都护为什么要召集我们了。”

杨易亦是有大局观的人,见郑渭是被自己刚才的话所触动,马上也就想到了他想法:“你是说与河西的关系?”

“不错!”

这时副将来报说军队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杨易道:“先上路吧。”

一路上两人各自无法,分头沉思,走到晚间安营扎寨这才又碰头交流想法。杨易与郑渭都很明白自己在安西军中的身份,无论是对安西军政两方面还是在张迈的心目中都有重大的影响力,如果能在路上达成共识,那么他们的意见将很可能会成为此次决策的一个方向。

杨易自见到郑渭那天开始两人就没少吵过架,杨易对郑渭总是冷言冷语,但郑渭落难之际却是杨易出手相救,郑渭萎靡不振之时也是杨易出言相激,当郭师庸等老一辈将领都反对为郑家报仇时也是杨易仗义执言,此事之后郑渭对杨易也未有一句多谢,遇事交接常是公事公办,在外人看来似乎这对文武之间十分冷淡,但只有张迈、郭洛等寥寥数人才能体味到两人关系的微妙。

这时于雪夜之中同帐抵足而眠,说的却都是安西与河西的关系。

杨易道:“曹家最近对我们的事情好像变得积极了,但我一直不相信他们会转性。朋友相交,有倾盖如故的,有白发如新的,于阗和我们就是倾盖如故,归义军那边,嘿嘿!我可不奢望能与他们做真正交心的朋友——不过呢,那也是好事。”

郑渭一奇,道:“好事?”

杨易道:“当然是好事,你想想,如果归义军也像于阗那样对我们出于至诚,我们反而不好动他们了。”

他这句话没有说尽,但郑渭何许人也,马上就明白杨易的意思是要将归义军直接吞并。

杨易道:“我读的书虽然没你多,可大略的史事也知道,从来靠着拉拢、整合起来的领土,都会留下太多的老旧势力,比如河西,如果我们是靠结盟、联姻、威压、排挤之类的手段逐步与他们合并而取代曹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那样时间太长,而且往后很多事情反而难办。又要顾忌这个,又要顾忌那个,我在外头领兵到无所谓,但你管内政,如果要推行一些新的东西,我敢打包票,一定会左碰壁,右碰壁,碰到你没法改革为止!倒不如像对付疏勒一样,用兵枚平了,瓦解掉原有的势力,只留下一些听话的,将河西变成一张白纸,那样你反而好办事。”

杨易是个不好读书的人,但毕竟是郭杨鲁郑第二代中的佼佼者,从小接受了严格的教育,肚子里有点底子,在温宿的那段日子,还有在龟兹闲居的这段时间,一有空也常找书来读。西域地区书籍难觅,但他毕竟是一方大将,找几本史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郑渭对杨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感到奇怪,实际上如果交到自己手中的领土与百姓真的可以像一张白纸一般任他画郑渭是求之不得,不过呢,“阿易啊,你可知道那样意味着什么吗?”这时帐篷内气氛甚亲,郑渭就没文绉绉地称杨易的字,直接叫他阿易。

杨易笑道:“要将河西变成一张白纸,首先就得将曹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不但要瓦解他们的军队,灭他们的人,还得将他们在河西百姓心目中的好印象全部驱除,将他们给河西百姓灌输的那种苟且偷安的想法洗个干净——这是对汉人的一方面;此外就是占据了甘州、肃州的甘州回纥,也得杀个干净,就算不杀绝他们,也得打得他们像狗一样趴在我们面前不敢乱来——这是对胡人的一方面。”

说到这里他嘘了一声,一双眼睛迷离起来,道:“我听郭伯伯说,自古关陇最出精兵强将!而且整个河西的人口合起来可能有百万之众!要是能将河西所有汉人团结起来,从中选出十万男儿练成精兵,哇——”他啧啧连声,道:“那可真是让人向往啊。”

郑渭笑道:“十万男儿,只怕不止呢。河西如今处于割据状态,隐户甚多,如果真能一统安西、河西,再将隐户搜出来,那么组织二三十万铁骑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你想团结河西百万汉民,只怕没那么简单!别的不说,现在那些统治着这个地区的一个个家族就不会答应。”

杨易哼了一声,道:“所以这些妨碍一统的人全部都得灭掉!上层的家族留下只会添乱,至于下层的百姓反而好教化,我最喜欢那些质朴汉子了,没那么多的杂心思,又好说话,又能打仗,又能放牧,还能种田。只要我们对他们好,编管教化起来并不难。反而是那些衣冠之士,打仗时帮不上忙,放牧种田嫌苦嫌累,而且冷不防还要给你使算计,根本就是防不胜防!一定要设法铲除才行!”

郑渭苦笑道:“你说的都是希望如何,却没说该怎么做。从嘉陵发回来的情报看来,曹议金等虽然对外懦弱,但对内还是颇行德政的,归义军虽然已经没有了张义潮时代的英豪之气,但目前境内百姓对归义军也还颇为拥护,杀敌人容易,得民心难。咱们虽然用变文做了一些宣传,但那只是为我们将来进入河西打了个底子,毕竟还比不上曹家在沙瓜二州的数十年经营,真到了双方起了冲突,沙州会有多少百姓支持我们?我觉得如果我们强行攻打的话,曹议金再振臂一呼,其臣下散步谣言抹黑我们,只怕沙瓜二州数十万军民都会起来抗拒,那样局面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杨易叹道:“是啊,所以这就是为难的地方了。”顿了顿,问郑渭:“你有什么办法没?”

“也不能说有办法。”郑渭道:“不过以西域如今的现状,我认为一下子就要推行王政不大可能,或许可以考虑先推行霸政。”

“霸政?”

郑渭便说了自己的见解,他说的霸政却不是通常所说的“霸道”,而是一种具体的政权组织形式。

杨易听完道:“你这个东西太古老了,咱们华夏现在已经没有君子之风了,就算用这个的话,怕也就只能是个过渡。”

郑渭淡淡道:“要行王政那是有条件的,如果能像你说的那样用兵枚平河西,那时再行王政不迟。就不知道张龙骧是什么看法。”

杨易脑中闪过张迈的影象来,道:“迈哥会有一些主张和我们相同,不过…”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别看他最近得了一些什么仁德之名,其实他的心肠比我还要毒辣。我估计他会赞同我的主张,将沙瓜清洗干净的。”

两人一直说到半夜方才睡下,第二日继续启程,赶到天山时前方来报:“薛复将军收复交河与龙泉关了。”

杨易问双方损伤如何。

“敌军半个月前就开始撤退了,五天之前薛复将军逼近交河,敌人不战而退,三天之前又逼近龙泉关,敌军还是不战而退,所以我军并未有什么损伤。”

杨易听毗伽退得这么干脆,对郑渭道:“毗伽的行动变流畅了,他一定有了一个新的全盘计划。”

郑渭道:“什么计划?”

“那怎么晓得!”杨易道:“不过下一次再对阵时,只怕就不会再像过去半年这么轻松了。”

因天尚未黑,两人就没在天山县停留,直接奔往高昌城。

这一日看看离开高昌还有三十里,雪是下得越来越大了。杨易道:“要不找个避雪的地方歇歇。”

郑渭还没答应,前面回报:“将军,前面有人迎候!”

杨易和郑渭对望了一眼,杨易道:“迎出三十里,谁和我这么好的交情啊。”

郑渭笑道:“一定是慕容春华。”

杨易笑道:“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我和他之间也不用这样,显得矫情。”

走近一看,竟然是石拔,杨易跳下马来,叫道:“小石头!是你!”忽然发觉他头上绑着一条白布,再看随他来的人也都如此,大惊道:“小石头,怎么了,谁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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