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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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渭笑道:“之前嘉陵那边曾对河西高层人物做过访查,我已听说这康隆乃是个谄君媚主的人,如今他要派人来求见夫人,那自然是要向夫人献媚了。然而他为何要向夫人献媚?”

郭师庸和奚胜亦皆通达之人,只是这段时间注心于军事,武人的脑筋总是没文人的脑筋那么多的弯子,所以一时想不明白,被郑渭一提点却马上醒悟,均大喜道:“那必是河西那边的形势有了大变化,局面完全倾向于我军,所以康隆才要来向夫人献媚!”

郑渭笑道:“不错!见一叶落可知秋。”

奚胜道:“那我们该如何接待?”

郑渭道:“让他来啊,不但要让他来,还要让他觉得得到了夫人的信任,只有让他觉得在我们安西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能坚定他的投诚之心。”

便派人出城,回复康隆说郭汾愿意接见。

康隆大喜,便要派宋原进城,在他军中宋原最为多智,才干亦足,但想了一想,却还是找了他的侄子康宝来。康宝只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康隆带他在身边也只是让他伺候自己罢了。至于他的儿子却都被曹家留在沙州,大军出征之际是没法带出来的。

第109章 河西威权

这个时代情报总有延迟。玉门关胜负已决之日,高昌城外毗伽才刚刚听到一些“不利”的风声——“据说薛复已经领兵从楼兰古道绕往沙州,如今敦煌已经易主了!”

北庭回纥诸部无不大吃一惊,毗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请康隆过营议事!”他不是重视康隆的意见,而是想要将他看住,免得变生肘腋!

可毗伽不知道,早在他说这句话的三天前,康隆的使者就已经进入了高昌城,奚胜命人用筐子将他缒进去。

作为康隆的代表,康宝长得油头粉脸,一张嘴也是油滑得很,但又不是何春山那样能在敌国君臣面前纵横捭阖的才干,而只是穿堂入户的腔调,对这种人郑湘觉得有趣,郭汾却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有铮铮铁骨的汉子,而不是康宝这样的纨绔子弟。

但郑渭等早有计议,郭汾便按耐住对康宝的讨厌,依照三人执政团的授意行事。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临时医所的后面,张中略本来想安排得体体面面,郑渭却道:“不必,以我们的本色待他即可。”

康宝到达的时候,郭汾正领着几个妇女在照看立了战功的伤患,郑湘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吐得不亦乐乎,又全程捂住鼻子,被郭汾当面责骂她完全不懂得体惜受伤将士的心情,“你嫌弃他们?也不想想你能好好呆在这里就是靠着他们的奋战!”

这种不顾情面的数落把郑湘委屈得不得了,幸而这么久过去,她慢慢也就习惯了。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爱心,只是家庭生活环境造就了一副大小姐脾气,后来看到一些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将士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心中怜悯起来,慢慢也开始不捂鼻子了,今天竟然动手帮一个十六岁的将士洗脓,这放在几个月前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康宝来的时候,人报:“夫人,城外有使者求见。”

郭汾便知是怎么回事,命人:“在后面立一帷帐,我就在那里见他吧。”随手将手头的活儿交给薛珊雅,这些天里薛珊雅是最帮得上忙的了。

看看郭汾走向帐后,郑湘嘟嘴道:“又什么事情啊。”

薛珊雅笑道:“不知道,不过我看夫人今天的容色,应该是有喜事吧。”

帷帐之后,郭汾整了整头发衣衫,就在一张胡床上坐下,康宝素闻张门郭夫人的名号,这时一看,见她穿着粗布衣,头上颈上没有一件首饰,和自己心目中的贵妇人形象完全不同,虽只坐在一张胡床上,顾盼之际却甚有威严,引他进来的人道:“这位便是夫人了。”

康宝噗一下跪倒,爬到郭汾脚边,磕头道:“夫人在上,康宝给夫人请礼了。”

郭汾命郭鲁哥将他扶起,问道:“你是康隆的侄子?”

“是。”

“康隆派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

康宝拍了拍手掌,随他来的从人便献上许多礼物来,道:“这些,是我伯伯孝敬夫人的,请夫人笑纳。”却都是些名贵的金玉首饰,难得的水粉香料,以及新鲜的瓜果,郑湘在帐后扯开一条缝一看,对首饰、香粉也就罢了,看到那些新鲜瓜果却忍不住垂涎——围城以来,高昌城内最缺乏的就是这个,郑湘也不是要吃,而是准备拿来做美容之用。

但郭汾却半点不为所动,道:“我和康隆没什么交情,他送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康宝来之前康隆本嘱咐过如何应对,不过康隆也设想不到郭汾所有的反应,眼下的情景颇出他意料之外,康宝又是个草包,平日在女人堆里口若悬河,真遇着大事却殊乏应变之才,又跪下来,道:“我伯伯说了,只盼夫人能收下,从此我们康家就是夫人这边的人了,做牛做马也心甘。”这两句话说得露骨了,意思是这个意思,却哪里能这样说来?实在颇失康隆的身份。

郭汾却哈的一笑,看着康宝,康宝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们…我们是真心的。”郭汾道:“你是他的亲侄子?”

“是,”康宝道:“至亲的侄子,我伯伯和我爹是胞兄弟。归义军的规矩,大将出征,像我伯伯这样的,儿子都不能随军伺候,所以我就当了近卫,像儿子一样服侍我伯伯。”

郭汾点头道:“也就是说,在军中时,你就如他的儿子般了?”

“是的是的。”康宝说。“所以,夫人,这些东西你一定要笑纳,不然我办不好事,回去会被我伯伯责骂的。”

郭汾又是一笑,道:“好吧,看你有这份诚心,这礼物,我就收下了。”康宝大喜,郭汾让郭鲁哥家的:“这金玉首饰,胭脂水粉将去给大户人家,抵消点债据,至于这些瓜果,就将去后面,给伤患吃吧。刘三那孩子快不行了,将高昌瓜削几片让他尝个鲜,了了心愿。”

郭鲁哥家的应命后,郭汾命郭鲁哥将帷幕拉紧,然后才招康宝近前,低声道:“你伯伯让你来,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就回去告诉他,好好为国效力,日后大都护论功行赏,有我在后面撑着他,不会让他落失的。”

康宝欢喜起来,郭汾道:“就这样吧,你且去军府那边,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便可回去了。”

康宝随人下去后,郭师庸交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给康隆,随即又将他缒下城去。康隆问起经过,康宝大吹大擂,说得天花乱坠,康隆深知这个侄儿的水平,平时惯着他,这时遇到涉及家族兴衰的大事,哪里还听他胡扯,将他骂了一段,然后才一句话一句话地掏,直将所有见面的情形弄清楚后,才大喜道:“妙极,妙极!”

康宝道:“有我出马,哪里还有不妙的。”

康隆呸了一声,道;“你懂什么!”顿了顿笑道:“我派你这个草包去,不是因为你有能耐,而是因为你是我的至亲。你说了那么些招人发笑的话,夫人竟然也不恼,看来她已经明白我的苦心。这下好了,有她的那句话,咱们可以放手来办事了。嘿嘿,想来他哥哥远在宁远,这边也是需要有人在外支撑的。”

至此才拿出郭师庸的那封信来,扫了一眼,赞道:“张大都护留下这么个人来,果然目光老辣!所见与我略同。”

康宝问道:“伯伯,他要我们干什么?”

康隆道:“他要我们继续假装攻城,其实抽调精锐,占定赤亭关,除此之外,就不要求我们做什么了。嗯,很好,很好,这确实是我们能够做到,而对他们来说又最为有利的提议了。”

秋意渐浓,这是草原最后的旺季,过了这个季节,长草就会转枯转黄,右边,瓜州大泽的水量也开始减少,左边,玉门关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张迈高坐在关城上,看着慕容春华开始清扫战场。

一个个的俘虏被押解到瓜州大泽旁,用一圈篱笆圈了起来,这些人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被区隔对待,按照族系、强壮程度和功过分成方归兵源、遣散农夫与奴隶,但这个工作却甚繁重,必须等一切稳定下来以后才能进行。

至于尸首则就地掩埋,玉门关外,瓜州泽旁,一个个的大坑被挖了出来,掩埋超过一万具的尸首。有随行而来的僧侣慈悲心发,为之诵经超度。篱笆之内,听到那诵经声所有俘虏不是感到祥和,而是都畏惧地颤抖,这一战张迈已不是威震沙瓜那么简单,而是建立起了在沙瓜地面生死予夺的威权!

豹文山部也罢,百帐部也罢,回纥也罢,吐蕃也罢,安西唐军也罢,河西唐军也罢,胡也罢,汉也罢,只怕再无人敢对张迈的命令说一个不字。

玉门关各部已经轮流回驻地休息,只有薛云山和薛云飞还在泽北草原活动着,他们打着张迈的旗号,号令所在,草原各部无不望风景从,豹文山部的老弱全部躲入了深山等死,失去丈夫与父亲的妇女儿童则被薛云山带回了泽北,张迈听说这些妇孺孤苦无依,便命将儿童带回敦煌,以待将来交给安西军的军人家庭收养,妇女则赐配给有功将士,命其结为夫妇。

张中谋拟了一封报捷文书,是准备写给薛复的,张迈接过嫌弃太长。

“不用那么长,一句话就够了。”张迈道:“甘州回虏,业已戮尽!”

和报捷文书一起押送前往敦煌的还有狄银的囚车——有这句话,再加上狄银,其它的语言就都是多余的了。

报捷文书传到沙州之后,全境无不震惊,尽管之前也料到张大都护必能脱困,但谁也没想到大捷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张大都护居然连狄银都拿下了!”

当看到狄银的囚车呀呀驶入敦煌时,满城百姓都来观看!

“诺,诺,真的是甘州的那个可汗?”

“看,看,那是甘州回纥的可汗啊!”

“以前可是连曹令公都不敢得罪的河西霸主啊,现在居然也成了阶下囚。”

“张大都护,真是无敌啊!”

曹元深望着囚车也呆住了。

狄银,真的是狄银,曹议金用了绥靖政策抚略了二十年也没占上风的回纥雄主,就这样如一条狗般被押进了城内,在张迈的面前,这些往昔的强者好像忽然之间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李膑似乎注意到了曹元深的反应,回到新设的政务厅后,建议从即日起放开沙州全境的半戒严状态。

“边境仍然要严防北方有余兵闯入,至于境内,就恢复到平常的开放。”

“恢复到平常?”张毅有些担心:“如今大局方定,这样会不会有些托大了?”

“不会有事的。”李膑道:“从囚车入城的那一刻起,沙州不会再有大的动乱了。”

薛复的见解,也和李膑所见略同,在囚车入城之后,他马上调集十府士兵,赶往沙瓜伊边境听命。马继荣在此请往玉门关与张迈相会,薛复也答应了。

马顺不解,问道:“之前胜负未定,大都护也还没有救出,将军只派出九府兵力前往玉门关,马太尉想要赶去玉门关,将军也不肯答应。如今胜负已决,为何却反而多派士兵?又许马太尉前往?”

薛复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大都护被围困在玉门关,若要脱困,有一万援军足够了,若要谋求全胜,则必须有冥河大营的易帅,不是这边多派人马就能解决的。相反,沙州这边人心未定,归附的将士超过万人,军心也不稳,如果大军东赴,这边反而难保万全,所以我留下重兵与于阗友军,便是要压得沙州全境不出半点乱子。但如今胜负已决,只要边境不让外敌杀入,境内只要有数千人维持治安就够了,其他人马都可前往听从大都护调遣,以解决东方与北方的大事。”

马呼蒙、马顺、乌力吉等无不叹服。

李膑和薛复的预判是正确的,就在玉门关大战的消息传出没多久,沙、瓜、伊、肃、甘诸州偏远地方的各族酋长能来的都准备赶来玉门关朝拜,各处城池的投效文书也如雪片一般飞来!

沙州境内拥护曹氏的死硬派本来还在暗中活动,这时也彻底不敢动弹了,各地方势力都争相拥护新崛起的张氏政权,这个时候谁都想讨好新主子,浩浩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就连高昌那边,毗伽也收到了消息,北庭回纥惊诧之余,又感恐慌,有不少部落族长久战无功之下,惊闻玉门关之战后,几乎就想逃回天山北麓去,免得被张迈挺进高昌与郭师庸内外夹击,那时候毗伽说不定就得遭遇和狄银一样的下场!

“张迈,他随时都要来的啊!”

毗伽望着已有缺损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高昌城,心中也冒起一阵寒意,可是他要他现在就走,却又不甘心!

“传令,封锁消息!”毗伽道:“绝对不能让城内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让高昌城内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这城只怕就更难打了。

可毗伽却不知道,他的这种担心早已变成一种多余。

第110章 西北攻略

八月,张迈在慕容归盈与曹元忠的拥护下,正式接掌沙瓜伊三州权印,以大唐朝廷特使身份,领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兼归义军节度使,进位骠骑大将军,节制整个大陇右道。

玉门关地处荒漠,大军在这里补给十分困难,因此张迈将行辕向西南移至常乐,却不入城,就在城外立大将军金帐,安西、河西的主力兵马一起聚集于斯。

常乐地近沙州,向北挺进马上可以走上前往伊州的大道,瓜沙的吐蕃、突厥、回纥诸族纷纷来朝,张迈却暂不接见,诸族颇感惶恐,自忖:“莫非我等来归太迟,以至于张大将军发怒了?”

田瀚骑着汗血宝马,飞驰至敦煌传令,待诸将毕集,便命:“着薛复、李膑、鲁嘉陵、张毅、曹元深,齐赴常乐议事,令到即行,不得延误!”

张毅惊道:“我等都走了,敦煌如何是好?”

薛复与李膑交耳,李膑便猜张迈的意思是打算从今以后,将沙州作为经济上的后方,而不再将之作为政治中心。

本来敦煌地理上就极为偏僻,其能成为归义军政权之首府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

“如今安西、河西眼看一统,敦煌已难以负担作为首府之重任,西北之政府变更,便从今日开始。”

薛复、张毅等都服其论,当下薛复便命马呼蒙引六千兵马镇守敦煌,李膑又命李忠邦暂摄庶务,然后便与鲁嘉陵、张毅、曹元深一起赶往常乐。

从这一日开始,敦煌作为西北风云之城成为历史,但沙州百姓却因此过上了更加平宁的生活。

薛复等人赶到常乐时,在沙瓜境内的重要人物都已经到齐,就差他们几个了,文官作一列,五官作一列,刚好空出几个位置,曹元深见曹元忠前面空了一处,便知是待自己,薛复见杨易下手空了一处,也就走了过去。

诸人各就各位后,稳坐在白虎皮大椅上的张迈站了起来,道:“今天召诸位来,是有大事相商!眼下常乐附近聚集了八万人马,但我们的高昌城却还被毗伽围困之中,前日康隆来信,表示愿为响应,说只要我们进兵,从伊瓜边境到赤亭关可以一路畅通,他又附了郭师庸将军的手书,我已经答应他会马上进兵,但这一仗该怎么打,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帐内一时沉默,无人敢接口,张迈点将道:“薛复,你先说。”

薛复才出列道:“回大将军,高昌城内除了夫人之外,还有我安西长史并郭、奚两员大将,陌刀战斧部队亦在城中,因此解围之事刻不容缓,需是越快越好!如今康隆既愿投诚,那正是天大的好事,还请大将军马上进兵,薛复不才,愿为前锋。”

张迈又道:“好,我也已经决定明日进兵,不过这一仗该怎么打,该动用多少兵马,你心里可有腹稿?”

眼下张迈吞了沙瓜,又有马继荣的一万友军,兵力数量前所未有,只是兵马一动,粮草消耗就极大,所以并非兵马越多越好。安西唐军自起事以来,兵力总是处于相对不足状态,通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萝卜几个坑,张迈好几次将自己抛出来诱敌不完全是因为他天生喜欢冒险,实在是形势所逼。但现在西北唐军的兵力情况却彻底扭转了,特别是在这一刻,张迈手头竟然破天荒地有了多余的兵力。

薛复道:“如何进兵,用多少兵,那要看大将军的决定,若大将军是要逼退毗伽,那么最好用上五万以上大军,若是要灭毗伽,用两万精兵就够了。”

诸将听了都是一奇,石拔道:“逼退毗伽用五万,要灭他却只用两万,这是什么道理?薛将军,你是不是口误说错了?”

“我没口误。”薛复道:“我军若以五万人以上推进,行军速度必慢!且大军浩浩荡荡北推,胡虏势必闻风丧胆,也不用交战,只需这么走到赤亭,毗伽必然早就逃走了。因此逼退毗伽,必须用大军团千钧逼近,那样的话可以不战而胜敌!”

这时海印也列席其间,作为僧人的代表——西北唐军已经建立僧侣从军的初步传统,让僧侣承担医护、安慰等方面的职能。听了薛复的话,海印不由得合十赞道:“善哉,善哉,若能如此,那不止是高昌之福,更是苍生之福。”

张迈道:“这样好是好,只是毗伽攻我背后,围我妻儿,就这么放他们走,想想心中实有不甘!”

石拔叫道:“不错,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田瀚、郭漳是还没资格列席帐内的,只是作为护卫侍立于帐内,这些小将也都连连点头,不过他们是连开口都不可以的。

薛复嘴角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是,若大将军是要灭了毗伽,则要先散布谣言,道河西大乱,大将军抽不开身,使北庭回纥不测此间局势,让毗伽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这样他就可能会踌躇,会犹豫,我们却以七千精兵挺进赤亭关,与毗伽交战,交战不许大胜,只许半胜半败,使毗伽不至害怕,又没法全力攻克高昌城。再以三千兵马进驻伊州北部,截断北庭回纥东面的归路。同时以一万轻骑绕楼兰古道,走银山大寨,尽携焉耆兵马,忽然攻克天山县,截断毗伽西面的归路。到了这个地步,毗伽要走也不能了,不是投降,便是死战,我们却可再陆续追加兵力,与高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如此则有机会将北庭回纥尽歼于西州境内。”

石拔等听得眉飞色舞,张迈亦微微点头,薛复续道:“只要毗伽一死,北庭灭亡,我军可趁势北进,天山以北可一鼓而定!”

啪的一声,张迈双掌一击,似要赞成,但他还没开声,慕容归盈赶紧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薛复一愕,道:“请老将军指教。”

慕容归盈道:“薛将军,你的前一套计策是很好的,但若按照你的后一套计策,请问这场仗要打多久?”

薛复默然不语,慕容归盈道:“少则三月,长则半年,真要决出最后的胜负,只怕要熬到严冬,利用大寒天气将北庭回纥冻死在高昌城外,老朽说得没错吧。”

薛复道:“那是最坏的情况,但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慕容归盈道:“但也很有可能得拖这么久,甚至更久,对吧?”

薛复道:“毗伽之军势,虽比狄银稍强,但我军如今之军势,又远胜过当日围攻狄银之时,玉门关既可一战而定,高昌亦有可能!”

慕容归盈道:“玉门关之战,有半数成于诈道,纵然如此,若不是大将军在乱局中鼓起肃州士气,能否全歼狄银还是两说。王者用兵,以奇取胜者不可久倚,诈道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而且庙算战争,未虑胜,先虑败——薛将军,我想问你是否计算过,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我军的损失会有多大?”

见薛复不肯回答,慕容归盈道:“那就老夫来说吧。”他面向张迈,道:“大将军,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就算我军最后能够取胜,军中精锐也必将有折损,高昌城内伤亡亦必惨重,高昌城外百姓,只怕…只怕都难以保全。”

他这句话其实还是委婉了些,乃不忍说出“死尽死绝”四字。

石拔等本来有些兴奋的脸听到这里也都黯淡了不少,慕容归盈继续道:“而且还不止如此!这个冬天,要挨过去还容易,但是大兵过后,必有荒年,这场仗已经误了今年高昌和瓜州的农时,若按照薛将军的第二套方略来,则接下来这半年中瓜、沙、焉、高四州非但无法休养生息,反而还要继续勒紧腰带以维持这场战争,而高昌在来年更将成为一方死域!总之,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整个陇右道已经伤筋动骨,若再迁延下去,持续到冬天,误了播种,只怕明年高昌、伊州、瓜州三地要饿殍遍野啊!而沙州、龟兹、焉耆由于今年戮力于战争,除非上天特别眷顾,否则也断难丰收!三州大饥,三州半饱,如此国邦也不用外敌来侵,自己就非崩溃不可。”

张毅、海印等都听得暗暗点头,薛复却道:“虽然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未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老将军的这番言语,其实有些危言耸听。”

慕容归盈道:“兵法云: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谋敌之可胜。破国以歼敌,非正道也。老朽以为,如今应以东进为务,先收河西,解放汉民,以耕以牧,等打好了根基,充盈了国库,我们便有了争霸天下之国本,毗伽之流何足挂齿!”

薛复却摇头道:“不然,所谓先富后强之论,未必正确。我大唐太宗皇帝之英明神武百年不遇,贞观之世更可睥睨千古,可太宗皇帝在定鼎天下之后,积二十年之国力,却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高句丽,为何?不是太宗皇帝无能,也不是大唐国势不够强大,而是时势使之然!若我们先定河西,容得毗伽从容退去,我料等我们占定河西以后,天山以北必有重大变化!今日我们忍一忍痛楚就能办成的事情,将来也许花费十倍力气也不能成功,事情宜先难后易,不宜先易后难!大将军,我军自起事以来,从未见难而畏缩!而总是于大危险中求大胜利,否则如何有今时今日之成就?愿大将军坚持我军一贯之传统,勿为苟安之论所动。”

他们二人争论到此已相当深入,石拔等都插不上嘴,田瀚更是听不大懂,张迈本来站着,这时也坐了下来细细思忖,问李膑、慕容春华道:“你们看怎么样?”

李膑道:“事业小时,宜于火中取栗、险中博胜,但如今我们的事业大了,则一味冒险恐非正道。我军取龟兹、取焉耆、取高昌、取河西,接连用险,犹如弓弦绷紧到了极点,我恐继续用兵,龟、焉、高三镇军民会难以承受。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现在是弛一弛的时候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以为薛将军所言有理。”

孙超忽道:“大将军,孙某能说几句么?”

他是后唐所封的“河西节度使”,之前曾有意将这个名头让给张迈,但张迈却对后唐的封号没什么兴趣,便委婉谢绝了,然而孙超的这番美意张迈自然心领。

这时孙超以尊客身份位列帐中,张迈听他要说话,忙道:“孙公请说。”

孙超乃道:“河西各州割据已久,胡人为主,汉人为奴,汉家子孙期盼王师,几已百年,然而中原几次兴盛,却总是无法进入河西,为什么?就是因为西北胡人势大,所以中原王师也只能隔着黄河兴叹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赐良机,河西诸胡一闻大将军之名尽皆丧胆,若趁此机会擂鼓而东,则肃、甘、凉、鄯、兰诸州可以一举平定,但若是错过了时机,我怕各州很快又会各成割据,那时候大将军再要重新收取一统,便难之又难了!”

慕容归盈道:“孙兄所言甚是!自古得陇方能得关,得关陇则得天下,关中乃华夏之心腹,河西乃华夏之肘腋,至于北庭一地,却是手足之福患,虽不能说不重要,毕竟不能与关陇相比。河西胡汉杂居,而以汉民为主,得一州,则有一州之力,得一民,则多一民效忠。北庭则地为胡野,人为夷狄,得其地不足以充盈国库,俘起民不能得其真心,先取疏,后取亲,实非智者所为!”

薛复哼道:“我却以为,正是河西多汉,因此可缓,北庭多胡,因此要急。”

张迈道:“这又是何说?”

薛复道:“河西乃汉家旧土,又无天然屏障,其势难以独立,早取迟取,总是囊中之物,搁置着也无所谓,北庭却是可胡可汉,又有天山的天然屏障,因此必须趁此机会戮力夺并!若是迟了,恐往后可能会永处域外,难以回归了。”

慕容归盈却连连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

两派意见争锋相对,互不向下,张迈心中虽有倾向,但一时也难以决断,忽然想起帐中还有一人未曾说话,便向他看去,正好薛复和李膑同时想起,也都向他使眼色要他助己,一时间大帐之内,人人目光聚于杨易。

第111章 重新崛起的东方

巴格达。

这是一座曾经与长安齐名的世界性大都市。

在大唐典籍中被记载为“黑衣大食”的阿拔斯王朝,在一百多年前曾经盛极一时,巴格达的辉煌也在那一百年中达到了顶峰。

然而盛极必衰的轮回并非中国的王朝所独有,而是全世界任何国家、任何政权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从一百年前开始,阿拔斯王朝就开始衰落,正统的波斯贵族开始丧失权力,突厥人掌握了军权,他们废立哈里发,将整个帝国搞得乌烟瘴气,阿拔斯王朝开始分裂,地方政权纷纷割据,正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遥远的西方帝国也未能逃过这条铁律。

如今,巴格达已经彻底丧失了其政治上的地位,只是沦为名义上的帝国首都,不过这座城市仍然是西方世界的宗教中心与经济中心,这个时代,东方的战乱尚未结束,而欧洲…那还是一个猴子乱跑的大陆。

城门开启,大商人法蒂玛迎来了他的老朋友——来自萨曼的丝绸商人赞吉。赞吉的背后有一百五十头骆驼,其中八十头骆驼上是暗藏武器的勇士,另外七十头则驮着沉甸甸的大箱子。

巴格达的治安并不好,同样雇用了一大群保镖的法蒂玛匆匆将老朋友请回家去,在地下室打开那些大箱子,让法蒂玛吃惊的是,七十口箱子里头,竟有五十箱的丝绸。

“真神保佑!”法蒂玛赞叹道:“赞吉啊,我的兄弟,你怎么能够搞到这么多的丝绸!我的朋友,我可多久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丝绸了。你看它的色泽是如此的明亮,你看这手感是如此的光滑,啊,赞吉啊,你要发大财了,你带来了五十箱丝绸回来,我敢说你回去时带走的就是一百箱的黄金!”

赞吉笑了起来,问道:“现在这边的丝绸价格怎么样?”

“高得很,高得很,各地的商人,见到这些丝绸就会像饿狼见到羔羊!光是巴格达就能将这些货物全部瓜分掉,拜占庭那边想分一杯羹都难。”法蒂玛说:“不过这么多的丝绸,我想你多半是积攒了很久,咱们最好不要一次卖掉,那样卖不掉最高的价钱,咱们一点点地卖,一年出个十箱,啊,这五十箱子丝绸,足够你在这里过上天堂般的生活了,赞吉,你别回去了,就留在巴格达吧。”

“我才不留在巴格达呢。”赞吉说:“这座摇摇欲坠的巴格达有什么好处?你们这边太乱了!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南边最近又出叛乱了,是么?”

“嗯,是的,是设拉子的布韦希家族。”法蒂玛说:“布韦希家族三兄弟最近是越来越强大了,不过我并不是很担心他们,其实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个强大的人来结束这混乱时局了,或许,布韦希三兄弟也是一个选择。”

“只是也许而已,对吧。”赞吉说:“我是从东边来,也听过他们的一些事情,不过他们要成气候,却还需要时间,那样变数太多太大了。”

“那总好过你在东方啊。”法蒂玛说道:“布哈拉虽然好,撒马尔罕虽然繁荣,但和巴格达相比也只是两座外省的省城,哪里比得上这里呢。当然,如果你只是要保平安的话,边远地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赞吉笑了起来:“保平安,我可不是要保平安,我在做大生意呢。这次我不顾艰辛万里迢迢跑来巴格达做这笔生意,为的就是储足资金好去东方!”

“去东方?”法蒂玛说:“应该说,回东方吧。”法蒂玛认为赞吉所说的东方就是萨曼,“奈斯尔二世确实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在他的统治下河中应该还有十年以上的平安岁月,不过我不认为那里是做大生意、创大事业的地方。巴格达虽然乱,但作为世界中心的地位是不会变的,而且有的时候,越是乱,就越有机会赚钱!”

赞吉又笑了笑,法蒂玛注意到这次这位朋友的笑容带着几分怪异,好像自己说错话了一般。

“赞吉,我的朋友,你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的情报确实落后了。”赞吉说,“东方早就天翻地覆了,而且我说的东方,也不是萨曼。”

“不是萨曼,那是…”

赞吉没有马上回答他,却说:“刚才你说,巴格达是全世界的中心,嘿嘿,但你别忘了,它可不是唯一的中心。”

“嗯,”法蒂玛沉默了一下,说:“那你是说君士坦丁堡吗?那里确实也繁荣,不过你应该知道,自从我们天方教兴起以后,十字教就彻底不行了,罗马帝国也将成为一个永远过时的传说,你看吧,越往后,巴格达的地位就会越发超越君士坦丁堡。”

他留意到了赞吉那不以为然的神情,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极了。”赞吉说:“不过你说的,都是西方的情况啊,而你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中心!”

法蒂玛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

“长安!大唐的长安!洛阳!大唐的洛阳!”赞吉道:“那才是能与巴格达并驾齐驱,并且在以后会前途无量的城市啊!”

法蒂玛呆了呆,忽然笑了起来:“赞吉啊,你别跟我开玩笑了,长安?洛阳?大唐?那是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时候的事情了,只能拿来怀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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