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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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快请。”

张迈没想到第一天回家就会撞见亲戚,从张迈进入沙州到现在不过一年有余,但曹元忠却在这短短一年中从一个青年人变成了一个中年,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归义军的公子哥儿,虽然已算不上青春年少,但行三的他不用像大哥曹元德般承担那么重的压力,就算曹元德有事也有二哥曹元深顶着,他本人性格又较为开朗,所以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归义军大变之时,他在沙北每天借酒消愁,差点将身体搞坏了,之后安西吞并了河西,曹元德伏法,曹元深隐退,只有他曹元忠由于性子与安西诸将亲近,成了沙州旧部当仁不让的领头人,肩头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而脚下的路却大见崎岖。

如今曹元忠却蓄了须,眼角带着褶皱,眉毛也没了那种飞扬的身材,与之相反是多了几分谨慎,这副稳重让他本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反而要大了几岁,一减一增之间,便让曹元忠仿佛在一年之内由一个年龄段迈入到另外一个年龄段。

曹元忠入内要拜见张迈,张迈忙说:“这是在家里,不用行外头的礼节。说起来我还应该给舅老爷行礼呢。”

曹元忠笑了起来,这笑也是谨慎的:“元帅说哪里的话。我虽然是公主的舅舅,但我们年纪差的也不大,你这样叫是折煞我了。”

郭汾听说曹元忠来,干脆就不出来了,只是让人送了甜品出来,三人在内事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聊,张迈不免问起一些归义军旧部的近况。

曹元忠道:“一切都好,大乱之后人心思安,也没人闹事。”

张迈听他这话,似乎话里有话,问道:“沙州出了什么不平事么?莫非有什么官吏欺压百姓?或者是有驻军扰乱民生?可沙州如今没有外地驻军啊。”

天策政权确立在河西的统治以后,在兵力上实行了实凉兰以虚沙瓜的政策,只在一些关卡上设立了守捉以防备胡汉冲突,此外就是一些治安力量,沙州的腹地已经没有大批的驻军了。

曹元忠忙说:“没有,没有。”

张迈说道:“如果是有不平事,百姓当鸣则鸣,贪官污吏该撤就撤,该杀就杀,如果没有什么不平事,那闹什么事情呢——无端闹事就是贼匪!咱们对内要守法,至于对外,现在可不是思安的时候。我们天策军如今表面上一片升平,实际上危机四伏呢。契丹人亡我之心不死,就是中原那边,李从珂虽然和我结为兄弟,但如果我们露出一点破绽来,还难保他会否趁虚而入呢。”

曹元忠连声称是,张迈道:“元忠,我听你刚才的话似乎有什么隐瞒,沙州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没。若是有,你尽管说,咱们百业草创,不能有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一切摊开来说,对外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会显得强横一点,但对内一定要公正的。安西河西,虽然加入我军有先后之分,但既成一家子就不分彼此,我希望沙州的军民千万不要和我见外。”

曹元忠听张迈都这样说了,这才道:“最近是有些传言,搞得沙州的父老有些人心浮动。”

“什么传言?”

曹元忠道:“听说天策府准备将一些沙瓜百姓北迁到北庭,元帅,这是真的么?”

张迈呀了一声,道:“是有这事,不过这件事情,是今天上午我才决定的。你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快?”看了福安一眼,福安忙道:“这事我可不知道。”张迈一想笑道:“也对,我又没和你说。就算你知道,传到沙瓜再传回来,少说也得有一旬半月。嗯,郑渭之前派人下去探访过,可是从那里漏了口风?”

曹元忠道:“是。大家也都知道元帅还没决定,但听了这事以后,还是害怕。”

“害怕?”张迈道:“我听说百帐部的人都很高兴啊。”

“百帐部当然高兴。”曹元忠说:“他们离开瓜北去北庭,那是以瘦换肥,所以都争着要去,天策府不给补贴也干。但沙州务农的人家,却都担心。”

张迈奇道:“这次徙民主要是各地牧民,和农夫没有很大关系吧。”

曹元忠问道:“不是说要调徙一些人去北庭屯田垦荒么?”

张迈回想了一下郑渭呈上来的规划,隐约记得有这么一条,道:“那倒也有,不过人数也不多,估计最多也就几千户。”他想沙州的人既然都已经传开了消息,想必郑渭事前在沙州也做过征询探访。

曹元忠道:“这就让人担心了啊。沙州如今人心惶惶,人人都担心会被抽调去北庭呢。”

张迈心想原来是这样,摇了摇头,说:“元忠啊,不是我说,这些担心的人,眼光都太短近了。半个月前,丁寒山送来了北庭那边的军情地理图谱,我在姑臧草原中就仔细看了,北疆地方广袤,除了大批水草丰茂的草场之外,也有不少地方很适合做灌溉农田的。沙州如今人口密集,是整个西北唯一一处地少人多的地方,这里的人迟早要迁出来的,全都憋在里头,那是温水煮青蛙,等死。这第一批迁往北庭的人,现在看来是辛苦些,但往后面几十年看,却是一件有利于子孙的事——甚至也不用等到子孙来享用,只要辛苦个三五年,他们自身就享用得到了。要知道北庭经过去年冬天的一场大战之后,整片土地都空了出来,放牧的还有一些,务农的就一个都没有。这几千户人去到那里,还不是良田任他们挑、任他们占么?至于在沙州的土地,咱们河西商业发达,或变卖,或出租了就是,你去替我传话给沙州的百姓,这笔买卖,我拍胸口保证,一定不会亏的!”

曹元忠应道:“是。我一定会给他们传达元帅的话,不过…”

“不过怎么了?”张迈道:“我先前说了,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尽管说,就算是我不喜欢听的话,只要有道理你们就该据理力争。”

曹元忠这才鼓起勇气,张迈见他变成这样唯诺,与一年前的曹元忠完全成了两个人,内心不免叹息,却听他说道:“北庭有些地方的水土确实不错,这个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不过那里毕竟还在打仗,去了那里…终究不如在沙州安定。”

张迈听了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差点就要发作,看看福安,说:“我和元忠说点国事,你去帮汾儿的忙。”福安应了一声出去,张迈才猛地站起来,一拍茶几,大声道:“安定!安定!什么狗屁安定!现在契丹、中原与我们天策军三足鼎立!三大国之外,还有岭西回纥,还有天方教!这是诸国混战的时期,哪家一个不慎都有覆灭的危险,现在说什么安定!真当现在是太平盛世么!”

曹元忠没想到张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不敢接口。

张迈又道:“就算是太平盛世,也应该居安思危!哼,我既然答应了郑渭让沙州人进入北庭,自然会有准备,不会将他们送到敌人的刀口上。如今杨易扼守小金山,契丹人被挡在东面进退两难,只要他们不进入,北庭又会有什么事情来?当然,变数仍然是有的,可移沙瓜伊诸州的牧民农夫,毋庸讳言,本来就有以实北庭的打算,而天策府让沙人先选良田,则是对他们的补偿。国家要保护人民,但人民同时也要承担起对国家的责任,这样的国度才有希望!天底下从来没有一个民弱而国强的国家的。现在天策军的威名,主要是靠安西的子弟打出来的,但沙州的子弟,也该自己成长起来,变得武勇,不能老是躲在安西子弟的背后——若是一味的因循苟且,眼前是可以偷安得几年,但长远来说势必祸延子孙!”

张迈按住了曹元忠的肩膀说道:“元忠,一个方圆几千里的地方,有兵无民,这个地方能够守得长久么?”

曹元忠也是懂得兵法的,应道:“当然不能。大军处于无民之地,就不是驻军,而是征军,征军不能久。”

张迈道:“那么一个地方有胡无汉,长久来说,能不生异心么?”

曹元忠道:“有胡无汉,部落本身必要自己推举豪杰作为首领,就算派遣官员去统治,派去的官员也难立足。”

张迈道:“是啊,这些都是我们天策军要顾念的大局啊。现在我们东西两线都算是稳了下来,变数最大的就在北庭,北庭如果出了岔子,高昌就会不稳,高昌如果出了岔子,安陇又会断成两截!安陇如果陷入混乱,沙州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么?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但只要第一环败坏掉,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就会来得很快,我们所建立的基业,都有可能很快就全线垮塌!跟普通老百姓,有些话我们没法说得这么明白,但像你应该有这样大局观才对啊!”

曹元忠道:“道理我懂得,但百姓心中总是存疑,尤其是…”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

“不要吞吞吐吐的。”张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第021章 弄璋

曹元忠道:“北迁的消息传来以后,沙州户户都很担心,许多人便走动了起来,或者连族串联,或者连村串联…”

张迈眉毛一扬,道:“怎么,他们要武力抗拒么?”

“不是,”曹元忠道:“他们都分头寻找门路,托人到凉州找关系,希望到时候迁徙去北庭的,不是自己。”

张迈整个人愣在那里了,道:“找关系?找什么关系?”

曹元忠道:“找当政者啊,如今沙州,我的衔头虽大,但其实张毅一家子最受重用,在元帅你跟前,在郑长史跟前都说得上话,所以沙州张姓的都不担心。此外就是和张家有姻亲的,如李家,如宋家,他们的子弟有不少也在诸司供职,所以也能做些动作,而那些没什么关系的,则花了钱托关系,但关系要是太远,则连花钱都未必能够得到保证了。更有不少人因寻不到关系,又怕到时候前往北庭是去送死,所以一些人都藏匿了起来。元帅,虽然我明白你用心良苦,但如今沙州民心如此,如果强心征徙的话,我怕会闹出民怨来。”

张迈仰天长吁,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沙州人如果武力抗拒,张迈内心深处说不定还有几分高兴,因为这是武勇与血性的体现,可他们却作出这样一些动作来,显然这种官僚意识与官僚作风,已经渗入到民间深处去了。

张迈还能够想象得到:这次的北迁在沙州民间已经变味了,既然和官方关系比较紧密的家族都已经在设法逃避,其他百姓看见,定要认为这迁徙不是好事,否则当权大族为何要躲避?既然民间已有了这样的认识,现在官方就是再说什么,沙州的百姓恐怕也不会轻易相信了。

如果是曹议金,这时候想的也许就是如何“顺民心顺民情”了,可张迈不同,越是这样,反而坚定了张迈要改变沙州民风的决心。

“元忠,那你说应该怎么办?”他问道。

曹元忠道:“如今沙州人心存疑,我想,元帅,我想…这事能不能缓一缓?”

张迈沉吟着,说道:“不用缓了。这次迁徙,主力是瓜北百帐部以及伊州的牧民,沙州只是一小部分,既然他们不愿意,那我就另作安排吧。我会让郑渭对迁徙令略作修改,沙州百姓愿意去北庭的便去,不愿意去的,我们也就不勉强。”

曹元忠大喜道:“若是这样,那沙州百姓便都要感谢元帅的恩德!”

张迈又道:“不过我刚才说的,沙州地逼人多,听说很多地方,已经将耕地开垦到半干旱地区了,费劲多而收成少——若还是归义军时期没法对外扩张,那么对内发展便属于迫不得已,但现在咱们却分明有大批水草丰茂的地方可以开辟为两天,为何却要憋在那里呢?形势如此,迟早总要迁出来的,既然他们不愿意去北庭,那么不如便来凉州。我想不如就让他们迁到凉、兰来吧,从昌松到广武、从广武到金城,也都是地广人稀,这一带的水土,比起沙州来只好不坏。你将消息传到沙州去,只要他们肯来,这边便有许多待开垦的荒地等着他们,百户为村,千户为乡,开得一亩一顷,将来都可以传给子孙。”

曹元忠道:“好,我一定告诉父老儿郎。”

张中谋跟随张迈日久,不但消息灵通,而且第二天见到张迈,便从他的不悦中洞察到了什么,当晚来寻乃父,道:“我听说昨晚曹元忠去见过了元帅了,还得到了一个许诺,说如果沙州百姓不愿意迁徙,他也不会强求。”

刚刚从中原回来的张毅道:“我也听说了,那是好事啊。元帅既然肯松口,便省得我们去向元帅求情了。我才回来不到七天,沙州那边来的亲戚就将我们的门槛都踏烂了几根。我正担心着呢,沙州二十多万人,只点几千户,也不知郑渭要怎么选,他若定下个择选的标准来,那我们还可以从中帮亲朋好友们暗中操作操作,但我最怕他来一招抽签点丁,那就没办法了。现在倒好,有曹元忠去出头,咱们乐得省心。”

张毅很惬意地歪在交椅上,显得甚是雍容,他在洛阳得到李从珂的接见,中原皇帝对他也十分客气,而且在席位上与洛阳的宰相们分庭抗礼,带着这份尊荣回来,他心中自然充满了欢愉与自得。

张中谋却道:“父亲,我看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怎么?”

张中谋道:“父亲你想想,元帅这一番是想不想要我沙民外迁的?”

张毅道:“自然是想的,他还在甘州的时候,就有这想法了,咱们都知道。”

“既然如此,”张中谋道:“如果事情不成,你认为他会高兴么?以他的性子,你认为他会就此罢休么?父亲你想想元帅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对人对事,都是先礼后兵的。我怕我们的那些亲朋好友,这一杯敬酒不吃,接下来只怕就有份吃上罚酒了!他们吃了罚酒,我们又岂能置身事外?”

张毅听得悚然动容,将先前的那份松懈都收了起来,仔细一想果然觉得大有可能。

张中谋又说道:“我还听到消息说,曹、康诸家,对我们张、宋、慕容诸家颇为不满,本来已经做好了告密状,他们是预着这次曹元忠求情无功,就要将我们捅出去,说我们利用职权,包庇亲朋好友,只要入得我们罪,就可以借着这道迁徙令,趁势将我们赶出沙州去北庭了。只是现在曹元忠求情成功,这件事情便没发动。”

张毅怒道:“这帮小人,这样的污蔑也造得出来!”

张中谋苦笑道:“这…其实不是污蔑,我们是有打算着迁徙令下的时候,争取让那些贫民点去,尽量不要点中我们的人。”

张毅一惊,道:“你…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张中谋苦笑道:“其实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啊,元帅要调人去北庭屯田,只是要实北疆,并没有说一定要什么样的人去。只要去够了人,料来元帅不会怪罪的。可是按现在的形势,元帅既然松口说不强制我们,只怕到时候去的人就会不足,人去得不足,元帅心中难免不悦,那个时候若在派人查访,若问出我们的事情来,虽然还不至于就向我们问罪,但在他心里对我们的信任只怕也会打折扣。”

张毅道:“若是这样,那可怎生是好?”

张中谋道:“若是这样,我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了。其实北庭也好,凉州也好,有一些地方水土是很不错的,如果经营的好的话,不止我们能够巩固好元帅对我们的信任,说不定还能够权、利双收。”

迁徙令经过修改之后传出,十余日后到达沙瓜,瓜北牧民较为率直质朴,听了天策军官方的宣传也没怀疑,欢天喜地地就迁往北庭,沙州对于张迈邀他们东来却没什么反应,只有一百多户大户迁到了凉州,又有一百多户迁到了金城——迁到凉州的,是为了靠近天策军的政治中心好谋权,迁到金城的则是为了靠近边境榷场好谋利,至于普通农户,愿意动弹的则只有两三百家,沙州山熟水熟,张、宋、曹、康等大户占着良田,自然不肯轻易舍了盘中已熟肉,去就锅中未熟米,沙州的小户人家较为狡黠多疑,都说:“张家在凉州做着大官,曹家是王亲国戚,若真是好事,若是有好事,他们肯定先去,哪里轮得到我们?”便都不肯动。

对于这个结果张迈甚是失望。虽然由于与后唐达成盟约而使得东部地区一片太平,但凉兰一带其实也是前线,沙州的耕地已经开发到了尽头,这边却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凉兰地区的荒地与北庭的荒地不同,隋唐时代凉兰地区有着许多的水利旧基,稍加修补便可利用,有一些地方甚至还能见到百年前的阡陌遗迹,沙州的农民若是迁入到这个地区,只要辛勤劳作,很快就能让这里重新成为河西沃野,成为天策军的重要粮仓,而沙州输送出了多余的人口,可以将半干旱的土地还为荒野,水土以及环境的负荷也会减少很多。

可惜张迈的这个“既有利于天策政权又有利于沙州百姓”的如意算盘,沙州人却并没有响应。他们从这次事件中得到的却是另外一种解释——

“四公子不愧是四公子,这样大的事情,他去见了王爷一面,王爷就改主意了。”

“那还用说!你也不想想,现在是咱们的福安公主得宠,若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个公子,那就是咱们天策军的世子了。母凭子贵,舅凭甥贵,王爷就算不看四公子的面,至少也要看看未出生的世子的面。”

当然,在沙州之民尽皆避迁中也有一股逆流,那就是张毅竟然主动请求让他的几个近亲宗族迁徙,并利用他的影响力征募到了二千多人随往,张迈知道后暗中欢喜,觉得没信错张中谋父子,却不让他们去北庭,而让他们到神乌县来——这是最靠近凉州的一座县城。

但这事传到沙州,民间最流行的解释却是觉得“王爷”的“天心”正在流转,张家正在失势,所以不得不忍痛割股断臂以求自保。

这年夏天,福安公主诞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张迈在听到哭声的那一刹那高兴得直搓手,奚胜、石拔等都赶来恭喜。不过元帅府却没有举行很大的庆贺活动,只是张迈与交好的几个老朋友聚会喝酒,当晚大醉。

消息传出,曹府满府欢庆,曹元忠等人几乎比张迈还要高兴,康、阎、宋、李诸家都来道喜,就连慕容腾也亲自登门祝贺。曹元忠在凉州的居处不过前后三进、门面五间,在福安公主诞下麟儿的这一天几乎被来贺的宾客挤满了。

郭威也跟着桑维翰,夹杂在人群之中,见证着曹府这一天的盛况。他不知道这时候柴荣正在他姑母兼养母的榻前无奈地哭着。

柴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望着门口,问:“荣儿,你爹呢?”

柴荣哭道:“还没回来,我昨天去都指挥使府打听了几次,都没半点消息。”

“唉——”柴氏长长地叹了口气。

柴荣道:“姑姑,你再等等,说不定爹待会就来了!”

柴氏却摇了摇头——她摇头的幅度很轻,几乎只是轻轻晃了一下,不是因为温柔,实在是没力气了。

“他…不会回来了…”

柴荣咬着嘴唇,悲伤中含着些怨恼,柴氏注意到了,回光返照的这一刻她的脑子变得异常清醒,轻轻说:“荣儿,别…别怨你爹,他是没办法,我知道的,如果可以,他不会离开我们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连贯,也用上了不少的力气,柴荣哭道:“姑姑,你且别说话,养养神。”

柴氏又很轻很轻地摇了一下头,似乎要说:“养神来做什么呢?”她的眼睛很迷离,似乎要对柴荣说很多很多的话,但到了口边却只是:“这些年,跟着你爹,我,很开心。”

只一句话,将柴荣也说得哭了,抱着柴氏道:“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将来见着爹,我会跟他说的。”

柴氏欣慰得露出了一点笑容,又说:“让你爹,别想着我,男儿汉当以功业为重,将来他成就大业,名扬四海,便是对我…”

话声越来越低,终于手一撒,就此去了,柴荣抱紧了姑母,放声大哭。

凉州城内,满城喜色,太原城内,却没人注意到城外多了一座孤坟。柴荣擦干了眼泪,回头望望太原城,忽然想要离开它去寻找郭威。都指挥司的人没人肯告诉他郭威的去向,但柴荣其实却是知道的——郭威素知这个养子年纪虽小,却可以付托大事,因此临行之时曾暗中告诉了他。

而在遥远的北方,一队契丹骑兵正带着耶律德光的旨意赶往前线。

苍穹之下,胡汉内外,无数的事件正如细丝般汇聚在一起,纠结成一团,或许正在等待着一团火花一点,便会窜烧起来,焚尽所有凌乱的头绪!

第022章 割地

在姑臧草原上一个月的军律生活让张迈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在岭西的那段日子。凉州的生活虽然更加安逸一些,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张迈有些沉溺不肯出来了,进入姑臧草原与新兵一起受训,张迈一开始是抱着功利心进去的——这支新军他很看重,所以必须牢牢掌握对它的控制权,而要掌握一支军队,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便是要让士兵发现主帅能够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这是张迈在过去几年中领悟出来的。

抱着这样的心情张迈进入了姑臧草原,可是在经过最开始的几天痛苦的适应期以后,张迈渐渐习惯起来,苦痛与疲倦洗涤了他沉溺的心,岭西时候的张迈一点点地回来了,在姑臧草原住了一个月,再回到凉州,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整个姑臧草原都是新兵蛋子,可是张迈却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一些他在入城之后就差点淡忘了的东西,那就是热血男儿的简单、武勇与直接!

这不仅是军人的行为模式,同时也是他们的思维模式。从姑臧草原出来张迈再反观现在天策军内部的一些做派,他很快就看到了一些隐藏着的忧患。尤其是沙州的一些文臣武将所带进来的风气,更是要不得!

曹元忠对张迈的感受与判断,与张迈自己对自己的感受与判断截然不同。

沙州徙民一事,让曹元忠感到自己似乎获得了一次政治上的胜利。

跟着,张迈的长子的出生,又让曹元忠觉得自己找到了力量的依靠,或许,天策军新的时代要到来了。

只不过,上次的胜利还显得很微弱,而眼下天策军的军政两大块又都没有曹氏一派的人,遍布朝野的不是岭西一系,就是在归义军变乱时曹家的反对者。

如果要想改变这种形势,就必须拉拢得能够拉拢的力量,将敌人分化,而争取到最广泛的同盟者——这种政治思虑,一年前的曹元忠是不会的,但现在他却变了,当康隆和康兴在他身边提点他这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毫无保留地接受了。

“河西一派,一半是我们,一半是慕容家、张家那些叛臣。慕容家最近正像我们靠拢,老慕容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我想我们不妨将他们纳进来。至于张毅他们,一直就想将元帅攀成他们的本家——他们是不会和我们合作的,就算他们要来,我们也不要他。至于岭西一派,主要的力量是在外领兵的两大都督!”康兴说:“郭洛是一派,杨易是另外一派,薛复靠得比较近,不过他在中枢没什么根基,只是个领兵打仗的将领罢了。”

康兴这一句话,击中的是薛复最大的弱点——没有政治根基,所以和郭杨二人相比,他更像一个纯粹的军人。

“所以啊,我们暂时不用考虑他,只要局势倾向于我们这边,薛复就知道该如何选择的。而在郭杨二人里面,郭洛,哼哼!”康兴没说下去,但曹元忠和康隆却都明白他的意思,郭洛乃是他们天然的对头人,是没法调和的,“但杨易就不同了,他和郭洛虽然有亲,但他的前妻已经死了,现在却是咱们的亲戚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能够争取到他,至少要让他保持中立,那样我们入主中枢应该就可以顺理成章了。”

“不过,”康隆道:“真要达成这个目标,却还需要一件大事来推动。”

“大事。”

“必须是一件能够开疆拓土的大事。”康隆说:“国舅爷,你虽然至亲,但天策军是最重军功的,如果你没有功劳,想要得到跟郭洛杨易一样的地位,底下的人也会不服,甚至就是薛复,也会压你一头啊。”

曹元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要开疆拓土,真是谈何容易!且不说现在后唐、契丹、天策、岭西回纥、萨曼、后蜀等诸国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状态下,任哪一方要想进取一步都会极难——这不像一年之前,那个时候整个大西北处于一种“破局”的状态,混乱的局面才使得安西军有机会在一两年内横扫万里,现在却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更何况,就算有了这样的机会,最有可能抢到军功的也将是郭、杨、薛三员大将,几时能够轮到曹元忠呢?

就在曹元忠沉吟的时候,康隆给他指出了一个人来:“国舅爷,你还记得桑维翰么?”

“桑维翰?啊,就是河东来的那人!”

“对!”康隆道:“这个人,可以给我们送来一场天大的功劳的。”

“天大的功劳?你是说…”

“朔方、定难!”康隆道:“这就是桑维翰献给国舅爷的礼物。”

朔方即今天的宁夏,定难即今天的陕北,以当前的局势,关中平原以西归了天策军,南边就是和天策军同盟的后蜀,如果朔方、定难都归了天策军,天策唐骑将可以随时从陕北居高驰下,与来自陇右、汉中的兵力一夹,关中将成为囊中之物,或者渡过黄河的话,进入河东,并得秦晋的话,那么整个中原就有可能易主了!

曹元忠一开始有些不敢相信康隆的话,康隆道:“国舅爷且别先说不信的话,不如咱们先见一见桑先生吧。”

曹元忠在见过桑维翰以后,再次踏入元帅府邸,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来见福安,而是来求见张迈。

张迈正抱着长子喂牛奶,现挤现喂,反正也不用担心三聚氰胺,见到曹元忠,拉着儿子的小手笑道:“舅公来了,舅公来了。”却忽见曹元忠背后带着一个生面孔的书生,便问道:“这是谁?”

曹元忠道:“这位是中原的名士桑维翰先生,桑先生满腹经纶,登过进士第的人,我知道元帅素来爱才敬贤,所以引了他前来拜见。”

桑维翰一揖到地,说道:“洛阳书生,拜见王爷。”

张迈哦了一声,叫人且将儿子抱下去,曹元忠是亲戚,这个桑维翰却是外人,张迈可不想当着外人弄儿,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了,这才道:“先生既是有才学的人,怎么到凉州不到礼司,却到我家里来了。”

桑维翰道:“鄙人入凉,不是为自己谋求出仕,而是要为王爷献上千里江山!”

张迈一愕,随即大笑起来,桑维翰半点不为张迈的笑声所动,道:“王爷笑什么?”张迈笑道:“我笑是因为你这话好笑!”对曹元忠道:“元忠,你怎么带这样的狂生来?我们天策军现在百业草创,确实是需要人才的,不过需要的是实干的人才,不是只长着一张嘴的穷酸。”

曹元忠被他一阵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以眼神催促桑维翰,桑维翰却不急不忙,道:“王爷,我固然是穷酸,但刚才的话,自觉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张迈垂着眼皮,有些没精打采地道:“现今的天下,诸国疆域渐渐稳固,互相牵制,互相制衡,契丹倒也想取我的北庭,可十万雄师被我的大将杨易遏得无法寸进,我也不是不像开疆,但要反攻契丹也不容易,我兄长李从珂和耶律德光之间,也不过是在燕云一带进进退退,当世三大强国,投入十万精兵,牵动数十万后方民众,要取得百十里的疆土都不容易,你一个手无寸铁的穷酸,一张口就说要献上千里江山,这不好笑么?”

这时葡萄架下只有三个人,桑维翰正色道:“王爷,我虽然只是个书生,但敝主人却翻覆乾坤的大本事。这千里江山,绝不是空口白话,至于王爷要不要,却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张迈道:“原来你是来做使者说客的…”看了曹元忠一眼,道:“你主人是谁?”

桑维翰道:“河东节度使——石令公。”

张迈这下可有些愕然了:“石…石敬瑭?”

“正是!”

张迈直了直身子,盯着桑维翰,心头不免微微一震。

老实说,由于李从珂这个人不算很出名,以至于张迈脑子里对他完全没印象,接近中原以后,由于不认得李从珂,所以他曾怀疑自己来到的这个时代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历史,可是有两个人却唤起了他的记忆,一个是冯道,一个就是石敬瑭。

在张迈的印象中,冯道是和不倒翁对应起来的。而石敬瑭呢?那家伙可是个大大的卖国贼!燕云十六州,不就是他割让么?五代到宋华夏民族的积弱乃至于亡国,都可以说从这个卖国贼这里就种下了远因,所以张迈心中对这个人便有打心里的厌恶。

为此,张迈没少派人打听石敬瑭的近况,可他听到的却和他印象中的石敬瑭完全不同,印象中的石敬瑭,既然是卖国贼嘛,想来应该是一个阴险狡猾、卑鄙无耻的坏人,但他通过鲁嘉陵处得到的情报,则石敬瑭不仅是一个守国名将,更是一个治国廉吏,除了有点功高震主之外,简直就是后唐文臣武将的典范!所以张迈也曾想过,现在的这个石敬瑭,也许和他所知道的那个卖过的石敬瑭乃是两个人。

但现在,石敬瑭的使者却就站在他眼前。张迈从鲁嘉陵处是知道城内有石敬瑭派出的奸细的,但他也没想到这个“奸细”竟然会循着曹元忠这条线,如今天这样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过了好一会,张迈才回过神来,问道:“石驸马他派你来,不知有什么事情。”石敬瑭是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张迈既和李从珂结拜为兄弟,对李家的家事总了解了一些。

而桑维翰的回答,却不是让张迈感到惊奇,也不是让张迈感到诧异,而是让张迈感到无比荒谬:“驸马派遣鄙人前来,乃是向王爷进献朔方、定难,地虽蛮荒,尚堪牧马,还望王爷笑纳。”

第023章 卖国者

后唐境内的第二大权势者,一直威胁着李从珂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作为封疆大臣,本来是不应该擅自和境外势力勾结来往的,更何况河东与陇右并不接壤。但石敬瑭还是来了,而且一来就提出了要献朔方、定难。

一瞬间,张迈心头涌起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由于知道石敬瑭的那点破事,所以张迈几乎不用问桑维翰就知道石敬瑭要做的交易是什么——天策军帮石敬瑭在与李从珂的斗争中登上帝位,然后石敬瑭割让朔方、定难作为酬谢。

苍天!

石敬瑭果然还是石敬瑭,只不过这一次他勾结的,竟然不是契丹,而是来勾结自己!他卖国的特性没变,只不过这次他卖国的对象,竟然就是自己!

这事张迈觉得好生荒唐,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中原的“买国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顺理成章。

如果听说石敬瑭勾结契丹,张迈肯定是会万分愤怒,可这次他是要卖给自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石敬瑭的人品鄙夷归鄙夷,但是政治面前利益为重,张迈要考虑的是天策军整个团体的利益,而不能完全按照个人的喜恶来。

只不过,接受石敬瑭的卖国未必就符合天策军的利益,这事还必须慎重。

张迈压住了内心的种种情绪,不过他的眼角还是稍有牵动,这个细节也瞒过桑维翰的眼睛,他马上就知道,张迈有些心动了。

“朔方?定难?”张迈冷笑了起来:“石驸马只是河东节度使,好像还管不到这两个地方吧。”

桑维翰听了心中一喜,他知道军国谈判有如做买卖,若张迈一上来就没什么兴趣地拒绝,事情就没戏了,现在既然搭上了口,那就是有戏了,挑三拣四只是为了砍价而已。

他对着张迈深深一揖,道:“河东节度使,自然管不到朔方、定难,不过若驸马登基为王,则中原俱为吾主之土,裂土以赠王爷,也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

张迈眉头微皱,心里头又生出一股强烈的抵触来——石敬瑭与李从珂要怎么斗争,别人可以不管,但他还没登基就已经将国土当作自己家的猪肉一般,想怎么割就怎么割,这样的人张迈着实讨厌。

不过讨厌归讨厌,这块猪肉石敬瑭毕竟是要割给自己的,所以张迈只是冷笑:“那似乎该等石驸马登上帝位之后,再来谈这事不迟。”

桑维翰微微一笑,说:“王爷,如今天策军虽然威震天下,但若说到后续国力,终究还是比不上中原的,安西四镇加上河西十余州,若论人力物力,不过中原数州。李从珂如今虽与王爷交好,那是因为他刚刚登基,国内尚未安定,若等他缓过气来,内修文政,外练甲兵,兵马练成就是邻国之祸——古人说:‘邻国之厚,吾国之薄,邻国愈盛,吾国愈损’,便是这个道理。王爷别看今日李从珂与王爷兄弟相称,其实那只因为他被我主在内牵制住,没法全力对外,故而对西北力所不及。若等他强盛起来时,那时候势必南定吴蜀、北伐契丹,就是对王爷你,兄弟也要变成仇寇!”

张迈知他说的也有道理,天策军和后唐之间的盟友关系建立在当下的微妙局势之下,至于张迈所说的如果李从珂能够修仁者之政、成王者之业张迈会奉安陇版图与中原合并,那只是张迈单方面的宣言,李从珂那边并未正面回应,再说将主导权还有自己的生死放到别人手上,又岂是张迈与天策军诸将一贯的作风?

不过在听了桑维翰的话以后,张迈依旧只是冷笑:“说什么邻国之厚、吾国之薄,在这一点上我可看不出李从珂做皇帝和石敬瑭做皇帝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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