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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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魏仁浦道:“近期冯老与臣的书信当中,颇论史事,使臣大受启发,因此回来愿与元帅共享。”

张迈道:“哪些史事?”

魏仁浦道:“秦灭四国,楚经连败,然而项燕一击,李信败亡,二十万秦军溃散逃亡,而后倾国发六十万大军,方可致胜。”

张迈听了,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魏仁浦又道:“曹操破袁术吞吕布灭袁绍,天下已得大半,挟中原之威风,刘备逃窜,孙吴僻守,赤壁一火,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后经数十年经营,中原才一统乾坤。”

张迈道:“还有吗?”心头已大感不快,现在天策唐军准备挥师北上,又是进攻的一方,你魏仁浦这当口竟挑些攻方大败的例子来,是什么意思!

魏仁浦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张迈神色的变化,又道:“隋唐国势,直追两汉,隋炀帝虽为暴君,亦是强君!既扫漠北,又定西域,江南已平,中原一统,而后百万之兵举而向东北,结果高句丽一战不能胜,再战仍不能胜,唐太宗号天可汗,万世之明君也,既统天下,又灭突厥,承前隋之遗志,用兵东北,屡战不克,乃至兵败而重伤,直到高宗之时,方才由李勣扫平定鼎。”

张迈怒道:“这当口你说这些败军之绩做什么,要慢我军心吗?”

魏仁浦道:“此时更无第三人,话出臣之口,入元帅之耳,元帅不提,何来慢大军之心?”

张迈冷笑道:“懈怠我的意志,就是慢我军心!”

魏仁浦道:“元帅的宏图大略,魏仁浦并没有觉得错。”

张迈冷笑道:“既然觉得我没错,说这些做什么!”

魏仁浦跪下顿首道:“谚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谋有七分,尚有天算三分。观自古诸史,就算一方已经有倾国之势、万全之策,也难保敌人亦有应对之良谋。且灭国之战,越到后来,越有反复。曹魏扫平群雄,一统几乎已成定局,而有赤壁之反复;秦灭六国,一统已成定局,而有荆楚之反复;隋唐既压漠北、又统中原,而有高句丽之反复!小国之灭,可一战而决,大国之灭,虽死不僵。人之将死,尚有回光返照,何况万乘之国?臣举上例,非为劝阻当前军势,而是要启禀元帅:此番军势,万一有反复时,请元帅勿急躁,勿消沉,因为最后天命之归,必在我大唐!”

张迈听到这里,稍稍沉静了下来,道:“你还是不看好这次大战?”

“是!”

“你不看好,而且冯道,也不看好,对么?”

“冯老远在中原,真实想法如何,无法直接表述。”魏仁浦道:“但我观他书信中所隐之心意,确实有此顾虑。”

张迈道:“他如此推测,可有根据。”

魏仁浦直截了当道:“应该没有!”顿了顿,又道:“应该只是凭着熟悉史事,再观今事所产生的臆测。”

“臆测?文人的直觉么?”张迈笑了起来。

魏仁浦道:“亦可以是史家的直觉。”

“史家…”张迈停住了笑,说道:“我进来多听范质讲说史事,提起古代巫史一家。冯道无根无据,但凭臆测断胜败,果然是很有巫道的作风,只不过有些神道了。”

魏仁浦俯伏在地,张迈起身扶起魏仁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此战我志在必得,但冯道怕我头脑发热,要泼一泼冷水,不管这盆冷水泼得是否得当,我也容他。”

顿了顿,张迈又道:“我不是不知道灭国之战的艰险,所以这段日子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如今之势,杨易孤悬漠北,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为今之势,也容不得我后退半步!”

魏仁浦流涕道:“臣明白!臣虽无大才,亦愿肝脑涂地,为元帅拾遗补漏。”

“行。”张迈道:“你去准备科举的事情吧,至于战场之事,我自有谋算。”

胪驹河畔,春风也已经有了痕迹。

唐诗有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参做诗的地方虽在西域,漠北的情况也类似,这里的冬天来得早,这里的春天却到得迟。

在江南怕已是春江水暖,在中原也是道路解封商旅同行,在漠北,却还得是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春天的痕迹。

熬过这个冬天之后,本觉得自己已在死亡边缘的杨易,惊喜地发现身体似乎在好转,且不是回光返照式的迅速好转,而是缓慢却生机潜伏的好转,就像大雪之下正在努力穿透泥土层的新芽。

大雪封山之际,战不得,不是不战,是难以大战。然而冬日难以打仗,却有人宁愿冒着严寒进行苦战。相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却反而更不是作战的好时候。

暮春不战,初夏不战,至秋乃战!

之所以不战,是为了羊群蕃息,是为了战马养膘,正如所谓黎明前的黑夜最为暗淡,夏季到达前的那段时间,也是漠北民族最懒洋洋的时候。就算人在战争威胁下打起精神警惕起来,马也会懒洋洋的。

而杨易认为,那就是击破契丹的最好时机!

自漠北决战以来,杨易更加坚定地认为张迈当初的预计没有问题!大雪封路之前取下漠北,而后在来年夏初,大约五月份,在江南已经入夏而漠北尚是春天的时候,在这个契丹的人力马力刚刚开始恢复的时候,进行第二次决战!这一次,就是契丹的灭国之战!

由于道路阻隔,杨易和张迈暂时还无法实现有效的联系,但彼此神会于心,杨易相信张迈一定会不顾一切代价,派人在那个时候进行支援。但杨易也不敢将一切希望付托在张迈身上,毕竟南方的形势瞬息万变,张迈去年为了抵挡住三国合围的攻势,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杨易还不完全清楚,或许张迈已无力量,或许张迈会受到牵制,那样就需要杨易独力决胜!

从当下潢水流域破败的情况以及漠北诸族纷纷来归附的情况看来,五月这次决战对上破败的契丹,就算独力决胜,杨易仍然有六成以上把握可以破敌!

但如果张迈能排除一切障碍,遣军北上会师,那杨易就有八成以上把握可以取胜!甚至还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将契丹聚歼!

战争凶险,八成的把握已经是罕见的胜算了。

尽管这样一场不顾天时的决胜大战,会给漠北脆弱的牧业带来惨重的破坏,但破坏就破坏吧!错过了这个时间,再要灭契丹,就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

“迈哥!我相信你,就算你不能亲来,也一定会派人与我饮马潢水河畔!我等着!”

鹰扬旗与赤缎血矛碰头的那一天…

“就是契丹的死期!”

洛阳。

冯道从皇宫中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就在刚才,石敬瑭当众宣布:契丹将交还燕云!

这是一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但皇帝都说了的事情,且是当着契丹使者之面,如何不信?

惊讶之余,殿上群臣齐呼万岁!

有多少日子了,石晋皇朝的朝廷死气沉沉,但燕云回归的消息实在太令人振奋,以至于满朝文武,不论忠臣奸臣,无论政治立场,全部欢呼起舞。

只有冯道对此表示了质疑,担心是契丹的奸谋。但石敬瑭的话却让他无法反驳:“朕即日便将派人北上收取燕云,辽人若交出燕云,则是国家之幸,辽人若是狡诈欺我,又于我大晋何损?”

没错,我派人去交接,契丹交了地皮,那是好事,不交,最多我拿不到而已,没多大的损伤。

但总不能人家说给,你还不敢拿吧!

朝臣都没话说了,满朝都是奉承的欢喜谀辞。就连冯道也不得不上表称贺。

但是,老冯私下里还是担心啊,他还是觉得有问题,不只是在怀疑契丹,甚至还在怀疑石敬瑭!

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世界上没有这么轻易的事情!内中一定有诈,可诈在何处呢?

一时之间,冯道更加担心了,不是为了石敬瑭,而是为了中原,为了汉统,为了华夏,甚至可能有点是为了…天策!

第237章 全灭

在平行时空的宋朝,契丹使者每次进入境内时,宋朝方面总会作出种种限制,引导使者大走弯路,目的是为了避免契丹使者熟悉道路,入境之后更是设下诸多设置,避免辽使窥知中原虚实。作为一个大国,心虚到这个程度,固然有其客观原因,可也懦弱得叫人叹息。

而当鲁嘉陵提出类似建议的时候,张迈只是一声轻笑:“契丹的骑兵,还有机会渡过黄河么?”

于是这次耶律屋质进入天策大唐境内,对面的一切便似乎都在向他开放。一路上并未故意走弯路,过朔方以后,甚至准许辽使的从人直接去市集上购买东西,一开始只是提供一点生活上的方便,但大辽使团还是带了钱的,到了市集发现了许多燕云也见不到的货物,干脆就购买了起来,监视者竟也未加阻止。

既做生意,就要接触,一有接触,闲聊中就能从市井之中得到许多讯息。

耶律屋质探听着天策大唐民间的信息,但张迈却没有阻止的打算。除了军事机密,自家土地上光明正大的事情,谁想知道都可以!辽使想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吧!

这是一种胸襟,这是一种自信,这是一种蔑视!

在大唐时代,倭人入唐,新罗人入唐,西域诸国人入唐,什么时候见大唐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唯恐自家虚实被人知道了?

于是耶律屋质进入了秦西,并有机会看到和听到了秦西正在发生的一切。尽管是契丹人,但作为族内汉化程度最高的智者之一,耶律屋质以他的聪明才智解读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惊诧地发现:秦西似乎在进行一场社会变革。没错,不仅仅是政权的易手,而是社会变革。

这里正发生的,不仅仅是朱温篡唐、李存勖取代朱梁、石敬瑭取代李从珂那样的政权交替。伴随着天策政权的进入,一种包括政治生活、经济生活甚至娱乐生活在内的全新生活方式正在迅速植入。

天策政权从占领疏勒开始,一种借鉴了东西方的娱乐传统就一直延续下来并越往后越是丰富精彩。变文僧的变文、说书人的故事,这是疏勒时期就已经火热的娱乐,最出名的就是向境内民众以及境外民众讲述安西唐军一路东征的故事,一开始是为了宣传的政治需要,但慢慢的居民发现这些故事的确有趣,到后来就算不是为了爱国也愿意听。

到了焉耆一带,开始形成简单情节的戏剧形式,到了龟兹之后又加入音乐与歌舞,即便是在军队中,如果是长期出征,有时候也有戏子跟随期间,为暂时休息的士兵表演,当然表演的都是能够鼓舞士气的短剧,以及能够加强向心力的变文故事。至于唐诗的吟诵,更是成为陌刀战斧阵的野战传统。

战争期间尚且如此,而在和平期间,各种娱乐就更加火爆了,就连最高领袖张迈,偶尔也会参与变文与戏剧的创作。《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故事,《西游记》的故事,《封神演义》的故事,始作俑者就是张迈,他给儿女们讲故事,然后被“偷听”到的侍从流传出来,在变文僧与说书人那里再加变化,就成为了与安西唐军东征记并列的三大题材。至于僧人们原来讲述的佛经故事,反而成为了小众题材。

进入凉兰以后,故事的题材又有拓展,其中最大的变化,是纠评台成立之后,有一些人将现实的故事加以整编,变成了当代的市井生活剧,讽刺时局,虽然其神奇激烈处不及前面四大种类,但由于与民众的生活更加贴近,因此火爆程度便不在前面四种之下。

市井剧和市井故事出现后一度曾引起天策政权有关部门的恐慌,但张迈却对此十分放任,甚至他自己就是这类戏剧与故事的铁杆观众,经常微服观看这类戏剧与故事,看看自己统治下的民间社会出了什么样的问题。有了他这个标杆,市井剧与市井故事便迅速繁荣起来,站稳了脚跟。

而在丝绸之路开通之后,来自西方的各种故事和娱乐方式更是年复一年地丰富着凉州的娱乐。现在不止有印度佛教的故事,还有天方世界的阿拉伯故事,甚至还有希腊、罗马的神话,就是拜步经中的一些故事也被变文僧和说书人所吸纳。

至于音乐方面更是无所不包,龟兹的、印度的、阿拉伯的,甚至少量的埃及腔和欧洲调,各种各样的旋律都可能出现在凉州的市井。更不用说有时候从张元帅家中传出来的“天籁之音”!

好吧,张迈那破嗓子唱歌真的很难听,但他偶尔哼出来的歌曲的确是超时代的。

然后还有美食,来自阿拉伯地区的美食,来自印度地区的手抓美食,来自中原的美食,来自巴蜀的美食,来自北庭、漠北的美食…

一件一件,充斥着凉州的市井。

由于建立了深入到县级以下的政治机构,天策大唐在战争期间对民间的掌控力度远远超过石晋、孟蜀,但在和平时期,其民间社会氛围的宽松程度又恢复到盛唐时期甚至犹有过之——至少宵禁在一些地方已经成了传说,在非战争时期凉州几乎就是一座不夜城。

早在秦西并入天策政权之前,由于丝绸之路的东延,各种娱乐其实已经在彼此交流渗透了——丝路的西端在不断为中原的娱乐注入新血,中原的娱乐、乐器乃至成名的乐师歌姬也有一部分在往西北赶——只要是金钱所在,自然会吸引他们。

而天策政权进入秦西之后,由于提供了更加宽松的生活环境,各种娱乐更是大规模地涌入。至少他在渭州所经历的市集、庙会,已比他在燕云地区看到的汉人庙会更加热闹好玩。

娱乐能够繁荣,根底在于经济的发达。

丝路带来的商业繁荣就不用说了,但这毕竟是集中于沿线的各个市镇,就是秦西的农村,在天策政权进入之后也在产生变化。

安西唐军自进入西域之后,就一直有一支以精干老农、干练牧民和若干个有知识的僧侣组成的团体在研究农牧业——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官方机构。

如何以更好的方式来耕地、播种,如何让猪、牛长肉长得更快,如何将苜蓿等变成饲料,如何将粪便废物变成肥料…这支队伍正随着天策唐军的壮大而壮大,吸引到的人才正越来越多,成果也越来越多丰硕。

不但如此,更有一支队伍不断地在各地传授经验,带着各种技术深入到民间进行普及。过去七年中,河西走廊之所以能以数十万人的规模,就提供了天策大唐一半以上的钱粮供给,最重要的根基就在此处。

河西在胡化以后,其河西有了相当大的退步,而牧业虽然发达,主要是依靠水草丰美,放养形式仍然是粗放式的放养,到了天策政权进入之后,不但翻修汉唐时期留下的水利,更是对退化的农田栽种技术强行推广,对于猪牛则进行较为精细的圈养,在短短数年间不但粮食产量翻了两翻,而且肉猪的出圈率更是增长了数倍!饲料的运用让肉牛长得更快,奶制品也成为了许多家庭桌上的必有食品。由于畜力充足,河西地区人均的农夫产粮量,已经超过中原与江南农业最发达的地区。

至于手工业,天策大唐的手工业技术源头有三个:一个是张迈所“创建”的各种先进的工艺理念、工业流程以及发展方向;一个是源自大唐、被安西四镇保留下来的旧唐手工业传统;一个是来自中亚波斯地区发达的手工业传统。如今这三大源头已经融成一体了。

天策大唐官方流水线工坊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已经十分成熟,不止大量的农具流入民间,和河西农业的发展形成了互相促进的关系,而且刀剑、防具的改良,也让天策的战争器械更加精锐。

而民间手工业在这种带动与刺激下发展得也相当迅速,尤其是郑家、奈家等大商业家族,模仿了流水线工坊的流程之后,其手工艺产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有大幅度的提升。到如今,河西各州已经不止是丝绸之路流通的中转站了,其本身就已经成为各种工艺品的货源地。固然,在丝绸、瓷器等传统领域还不是中原的对手,但一些新产品却正大放异彩。比如棉花以及棉纺织品已在兰州成为一项支柱性产业,目前正在向秦西方向蔓延。

以耶律屋质的眼光,哪怕仅仅只是在市集中停留了不到半日,还是能够看出天策政权为秦西带来的不仅仅是娱乐生活上与经济生活上的改变,就是政治生活,秦西也正面临巨大的改变。

是的,出于稳定时局的需要,秦西诸州的官吏并没有全部被替换,甚至大部分都没有被替换,但秦西的吏治仍然处在良性转变当中——这一点耶律屋质从市集百姓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洞知。

如果说,去年冬天是因为张迈在各州不断巡视,以至于大部分官吏按捺住了一时不敢胡作非为的话,那么杨定国所带来的国人议政系统的植入,则是让许多官吏发现自己的权力正受到前所未有的监督与限制!

什么时候,平头老百姓竟然也可以在一个公开且有弹劾力的场合下,堂而皇之地议政了?尤其是在安史之乱后,军阀割据、武夫弄权,别说无权无力的农夫们,就算是乡绅文士也都是屠刀之下的待宰羔羊。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改变了。纠评台的出现,让手无寸铁者也拥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

尽管现阶段,乡纠评台只能议论乡政,县纠评台只能议论县政,州纠评台只能议论州政,而且都局限在民生领域,但对百姓来说这就够了。有个可以发出自己声音的地方,而且一旦不平之声收到干涉,还可以向上级纠评台申诉,这就能让地方官吏有所忌惮。至于说真要与县令、州长官叫板,暂时还不可能,也不需要。

当然,现阶段被吸引入纠评台的,主要还是各地乡绅和有一定知识的文人,还未深入到更底层的社会阶层。这不是张迈和杨定国不让,而是被统治了上千年而失去见识与胆量的农民与市民,还不敢站出来,或者站出来了也手足无措,但从河西的经验看来,经过若干年的教化普及,当农民们渐渐熟悉了这一套系统的运作以后,无论农民还是小商贩也都完全可能站到纠评台上为自己的利益说话。

而现阶段,这样的效果就已经足够。秦西的乡绅们都将纠评台体系看做是张迈吸引自己进入天策政权的措施——在乡可以言乡政,在县可以言县政,在州可以言州政,而通过一定的选拔程序,还有一部分人将被选入中枢,那时候就可以到凉州,或者在张元帅面前建议畅言——或者代表天策大唐,到各地巡查探访——这不就是钦差了吗?

这个纠评台系统,分明就是一种做官的道路啊!很多知道史事的文人更想起了汉朝的举荐制度,认为以基层推举而产生纠评台国民大会的体制,这就是举荐制度的变种。

和农业普及、牧业改良这两项事情郑渭得花大力气强行推进不同,纠评台系统一进入秦西地区迅速就得到了当地士绅的热捧,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为天策政权带来极强的向心力。诸州各县,各级纠评系统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崛起,影响所及,甚至关中其他地方也闻风而动,还处在石晋政权下的秦东地区,竟然也有州县乡村在模仿这套体系,士绅们利用这套体系在本乡干政议政,又没有来自上级纠评台的统合与控制,在一些偏远地方竟然靠着这个系统若自治了。

耶律屋质为了出使的使命,本来是恨不得自己走快一点。

但在接触到这些情报之后,他又恨不得自己走慢一点,好让自己看看更多、听听更多。他想知道张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想学习,希望将天策政权强大的原因带回契丹,为他的民族带去希望与未来。

然而有些事情,看似简单,但契丹学得来么?甚至是,契丹的皇帝与贵族们愿意学么?敢学么?

让燕云、丹东、临潢府也建立纠评体制?将契丹的民生权力下放?让各族推举自己信任的有力人物加强其政治地位?如果真的做了,无论燕云的士绅还是漠南与东胡的族长们肯定都会很高兴。

但契丹怎么可能做这等事情!皇帝和贵族怎么可能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契丹不信任外族,而外族也不会真心地拥护契丹。契丹再怎么强悍,主要也是因为掌握了武力,如果其它民族的人口加起来,契丹在人口基数上也就是一个少数族群,现在的大辽境内,说到人口的数量,竟然是汉人最多!甚至就是在临潢府与丹东,汉人的人口比例其实也仍然是最高的。

没有足够稳定的多数民族的人口作为根基,许多听起来很美好的政治措施就都只是空中楼阁。

有些事情,耶律屋质只看到一层外皮,接触不到实质,比如手工业他只看到各种工艺产品的繁荣,却无法接触到更核心的技术;而有些东西,耶律屋质能洞察到其中的内在缘由,却是学不来,学不会,无法学!

“怪不得张龙骧不怕我看见,听见呢,他应该早就猜到这些了!”

在渭州借宿的当晚,由于受到战乱的破坏,旧的官方驿站破败了,又还没建立好沿线官方客舍,耶律屋质就住在一座被征为临时驿站的寺庙中,寺庙的另外一端,一个变文僧正在教一批少年写字。

这几年,由于新造纸术的发展以及活体印刷术的普及,天策境内的书籍正变得廉价,说到书籍的精美程度、校对的精良程度,其实还比不上成都与江南,但挡不住数量众多!本来河西一带是书籍的输入区,现在却变成书籍的输出区了,中原、关中、成都甚至江南与契丹,都出现了大量来自河西的书籍,这些书刊印刷上差强人意,拿来收藏还不大够格,但拿来阅读使用却是极适当的,因为价格便宜!

这时变文僧手里拿着的,就是一本包括识字、算学、历史地理基本常识、物理基本常识和化学基本常识在内的《小学普及课本》。

这本由张迈口述、范质记录的课本,要求学生认识八百到一千个常用的简化汉字,学会学习加减乘除的运算能力,并将一些基本常识转化为趣味故事,是经过数年时间已经到达河西没一个村落的普及性教科书。

耶律屋质听着变文僧的讲述,一边听一边摇头,他觉得隔壁的教育,不是水平太高,而是水平太低,但他很快又发现那僧人教的不是什么乡绅子弟,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农家少年。

问了一圈之后,才发现隔壁的僧人,不是什么大师,而是变文僧,白天讲变文,晚上就花一个时辰的时间,拿着一本扫盲书,教当地的少年们写字、算术,而这种传授的目标不是为了教出高僧或者学者,而是为了扫盲。

耶律屋质还听那变文僧说,天策境内所有的变文僧与说书人,都有在所在地进行扫盲教育的义务。这是强制性的,如果夜间不尽义务,那么白天他们就不能去进行他们的娱乐大众的项目走穴赚钱。当然,若是尽了义务,则每个月可以从县衙那里领到一笔薪水。既有大棒也有萝卜,所以天策境内所有的变文僧与说书人都加入到了这个计划当中,其中甚至有素性较为清高的,准备抛弃自己的娱乐事业,全身心投入到更加高尚的教育事业中来。

这些也就罢了,真正让耶律屋质感到惊诧的是,他从变文僧那里听说了张迈的一个志向:

“我要进行扫盲!我要在有生之年,实现境内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子和一半以上的女子都识字!”

境内百分之八十的男子和一半以上的女子都识字?这不可能!

自孔子以来,一千多年间,也不见得整个中原实现了这种程度的文化普及。作为全世界文化普及程度最高的礼仪之邦,中原一千多年都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意味着全世界都做不到!

他张迈,能在短短几十年中做到?

耶律屋质不信!

他也不敢相信!

想想这个拥有上千万人口的国家,如果真的有一大半以上都脱了盲,变成耶律屋质心中的“读书人”,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国家?

嗯,如果全部都变成文质彬彬的秀才公,那对契丹来说是好事。可看看天策大唐的样子,像是会变成一个文弱的国家么?至少听隔壁变文僧讲述文史知识,讲述的故事都是汉唐名将如何弃笔从戎、拓土开疆!虽然是在普及文史知识,用的诗词却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当耶律屋质进入秦州,在还没见到张迈之前,他就已经感觉这片土地正在酝酿着巨大的变化!

是的,他以前没来过秦州,可依然能够感触到一种变化正在进行。

天策政权,并不仅仅是占有这片地区,而且还正在改变这片地区,所有的改变,都托大唐之名而行,所有的事情,都以“恢复盛唐荣光”为目标!

但是,天策政权统治下的未来,“真的是要恢复大唐么?”

耶律屋质是读过史书的,他知道唐朝是什么样子!更知道张迈正在做的事情,不见得就是真的要恢复那个旧的大唐的样子。

张迈所带来的,有多少都是崭新的东西,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他所缔造的这个国度,将不是陇西李氏所建立的那个大唐,而是以大唐为名的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崭新的世界!

在进入秦西之前,耶律屋质是契丹族内少数拥护韩延徽所定策略的高层之一。

但现在,他却对自己的决断产生了怀疑。

“真的可以吗?”

按照韩延徽的策略走,能够为契丹争取到求活的时间,但看天策政权下如此的发展势头,越往后,究竟是谁的优势会更大?

这一切在渭州之后就一直困扰着耶律屋质,但到了秦州城外,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抛却了路上所有的思索,将思维调整到最佳状态。不管未来会怎么样,那都是太过长远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眼前的使命!

“耶律屋质到了?”

“是,”范质道:“不知元帅何时召见他。”

“等两天。”张迈道:“找人陪着他,让他到秦州城内四处转转。”

“为何要让此虏窥我虚实?”范质其实对张迈这段时间以来的做法有所不解。

“秦西对契丹来说,没什么虚实可言,这里已经不是前线了。”张迈道:“咱们的前线,现在是在平安城,秦西只是后方。过不多久,只怕契丹的商队都会到这里来,难道到时候也能拦着?既然如此,不如就放开来,让他们看个够吧。”

张迈停了停,又说:“何况这个耶律屋质,听说也是一个深通汉文的人,我看过他写的汉字,比我还漂亮呢。像这样的人,从长远来说,让他们看看我们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也好。”

对于张迈的话,范质有些理解,又好像有些不理解。

“让他们看看我们在做的事情?”范质道:“元帅莫非要招揽耶律屋质?”

范质觉得,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耶律屋质在契丹族内的地位太高了。或许在官位上由于年资,还不是最高的那群人,但这是一个可以影响到述律平与耶律德光决定的人,注定了他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叛国叛族的,因为任务外部政权都给不了他契丹已经给了他的尊荣与权力。

“不是要招揽,而是要消灭。”张迈笑道。

“消灭?”

“是的,消灭。”

“肉体上,消灭一部分,然后精神上…”张迈把声音放得重了两分:“全灭!”

范质身子微微一震,想到了什么,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所服侍的这位元帅是旷世仁君,看他对治下百姓的关心程度,哪朝哪代的皇帝比得上?就算是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怕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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