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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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耶律阮合十行礼:“师兄。”但眼中已经露出了凶光。

眼前这位大师兄刚才竟然就在门外?也就是说自己的秘密已被洞悉了!

赞华那边,耶律阮不担心,就算父佛不赞成自己的主张,想来也不至于将儿子卖给张迈,但别人就不同了。

大师兄似乎没有见到他目中的寒光,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活佛刚才,没有答允师弟,但是,也没有拒绝师弟啊。”

耶律阮心头一动,猛地抬起头来:“师兄的意思是…”

“贫僧的意思是,师弟的宏图,对于弘扬佛法,显然也是有大助益的。所以,活佛没有拒绝,活佛没有拒绝,所以我觉得,师弟的伟业,是可以展开的。”

耶律阮道:“但是这件大事要想成功,父佛的支持却是必须要。”

“活佛怎么会不支持!”大师兄道:“这两年,曼陀罗的事务,其实都是贫僧在替活佛打理了,至于世俗那边,难道人皇王的儿子,还代表不了人皇王么?若是你我一体一心…”

耶律阮笑了:“如果你我一体一心,那就是说,父佛已经是支持了!”

刘知远站在大殿上,眺望西北——那里,是张迈所在的方向。

大殿台柱下,站着桑维翰,他则是很小心地期待着刘知远的反应。

这几年由于实行极度严密的军事化控制,长安周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从军事,到民事,都实行严密的控制,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长远,从来没有一个地区可以几十年地进行这种紧绷的统治,但在五代时期,人民普遍生活困苦,如今刘知远治下,只是少了一点自由,却并不是不给人一条活路,所以这里的军人,一半时间训练,一半时间屯田,这里的人民,除了耕种做工之外,也都没有多余的休闲娱乐,但只要都还有一口饭吃,大家就都安之若素。

当然,若再过几年,当中原其它地方各种富裕的风气吹拂过来,肯定会逐渐触动乃至“腐蚀”铁幕之内被禁锢着的人心,但在近几年内,张迈除非下死力气犁庭扫穴地推过来,否则还真的很难打破这种统治。

所以这一刻,刘知远虽然四面受困,却还拥有着战略上的巨大优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清楚燕京的动态,甚至张迈的行踪,因为刘知远派出去的间谍,却很容易就打听到的各种公开的大事。而天策那边却很难知道这边的虚实。

“令公,请速下决断!如今中原未稳,张迈就效仿隋炀帝西巡,而且走得比隋炀帝还要远,这是天夺其魄,其国将乱了!”

说话的正是桑维翰。当初他从洛阳逃出来后,认为若往北投安重荣,多半会被他拿去献功,便折而向西,来到长安,投靠了刘知远,果然刘知远非但没有将他交出,反而将他秘密安置起来。

但桑维翰几次鼓动刘知远反攻天策,刘知远却都没有回应,只是像一只乌龟一样缩在他自己所打造的硬壳之中。

其实这两年刘知远亦曾后悔过的,他后悔,是因为他错过了最佳的投降时机。

当关中大战刚刚结束、漠北胜负的消息尚未南传、而石敬瑭刚刚东归洛阳,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降张迈,他所得到的地位至少与郭威等量齐观——郭威当初是这么许诺的,张迈也是默认,刘知远相信也必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张迈为了笼络他,给予的待遇还会超过郭威,裂土封国都不为过。因为那个时候刘知远如果投靠了张迈,反戈一击,兵发洛阳,那么中国北方的统一可能会提前两三年!

但刘知远却犹豫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刘知远没有下定决心投靠还处于劣势的天策也是人之常情。

可等到漠北大胜、上京易手的消息传来,刘知远对天策来说,忽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张迈在那以后也再没有对他进行积极招安,郭威对他也只是严防死守而已。而且刘知远这时也觉悟到:张迈横扫中原的大势已成,继续跟随石敬瑭已经没有多少前途了。这也是刘知远在石晋末年对洛阳方面不假辞色的原因。

那个时候如果投降,还是有功的,至少功劳会比范延光大,但刘知远不甘心啊!这就像一个人,原本有机会在赌桌上赢个两三亿的,一转眼,变成只有五百万的彩头,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得刘知远未能当机立断。

更何况,自己原本是郭威的老上司,投降过去与郭威同殿为臣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情况下投降过去,去了天策反而要屈居其下,这让他很难接受。

他决定再忍一忍,再等一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就算赢不回那两三亿,至少也得博回几千万吧。

再等到燕云易手、邺都易帜、山东臣服、河北归心,刘知远的一颗心却在不断地往下沉!

如果用三国变文中的一个形容词来说,这时候的刘知远,已经觉得自己快变成“冢中枯骨”了。他很明白,若再顽抗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这个时候投降就有好下场了么?别说能与郭威一般位高权重了,现在投降过去,张迈会否待见都难说了。就是变成阶下之囚、流放之臣也有可能啊——范延光殷鉴不远,使得刘知远更加不敢妄动了。

所以,尽管知道再抵抗下去没什么好结果,但刘知远却只得苦果自吞了。

除非天下再次大变!

他将渭南整顿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最后的机会。

毕竟,军国大事,不到最后关头,也总是会有变数的。

而现在,这个变数是否来了呢?

“所谓盛极必衰,亢龙有悔是也!”桑维翰似乎看出了刘知远的动摇,正在慷慨陈词:“国虽恒以弱而灭,然亦有因强而亡者。如今之天策也,上则女主当权,牝鸡司晨,阴阳混乱,学士失职,监察去位,燕京内外,人心惶惶,亡国征兆,此其一也;地方上则商旅混杂,奸细遍地,石晋旧臣,咸有贰心,而郑渭商家子,不知大局,于此变乱将生之际,不知收拢从严,仍然以宽治国,以至于内患外敌都能侦知其虚实,亡国征兆,此其二也;外则大漠困苦,人心思变,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兵变必起来,东方契丹,复仇之心从来未熄,南方李齐,唯恐新唐一统寰宇,若闻有变,也必兴兵。如此则漠北大乱,辽兵攻燕、津,齐兵攻陈、鲁,若令公在挥旗东进,洛阳旦夕可下,而天策自以为无缺之金瓯亦势将分崩离析!此诚危急之秋也,偏偏在这个时候,张迈还不顾群臣劝谏而西巡!此去万里,中原一旦有变,他如何来得及应对?此是天夺其魄,而赠大机会于令公也,望令公趁势取之!”

刘知远沉吟着,问道:“漠北和辽东的事情,你能确定?”

桑维翰道:“是!除非张迈迅速赶回来,否则早则今冬,迟则来春,北方必有大变!”

辽阳府。

从南方赶回来的耶律屋质忧心忡忡地下了船。

数日之前他得到消息,从来不肯踏入东京半步的耶律察割忽然南下,准备来朝见地皇后与太子,地皇后已经决定好好安抚这个掌握着辽国将近三分之一兵力的大将,但耶律屋质对于耶律察割这种忽然变卦的行为,却是充满了怀疑与忧虑。

他不相信这次的朝见,会有那么简单!

第313章 辽阳动态

韩德枢也从辽津回到辽阳府,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耶律屋质的马车离开家门。

说起来,耶律屋质是根正苗红的契丹人,然而人的利益关系有时候会超越族裔关系,随着“南派”的形成,作为辽国视野最广的两大文官,耶律屋质和韩延徽是越走越近,这次来到东京,他都还没去见身为北院枢密、代表南派执掌契丹中枢兵权部门的萧缅思,却先来见了韩延徽,还聊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韩德枢入府之后,父子两人处理了一些家务之后,晚间进入地底密室,在这个上不见天、下只有地的地方,就只剩下父子二人了。

韩德枢道:“父亲,辽阳府的局势怎么样了?耶律察割南下来做什么?耶律屋质来见你,又是为了什么?”

他连续三个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

韩延徽却未意外,说道:“辽阳府本来平安无事,但耶律察割南下,便为东京的平静添了变数,耶律屋质之来,自然也是为了此事。”

说到这里,韩延徽不免有些唏嘘,曾几何时,自己在契丹只是家奴一般的存在而已,不料有一天竟也能得到这样的地位——耶律屋质没去见萧缅思却先来见自己,这份尊重可想而知。

韩延徽自然很明白,这一切都和如今辽东汉人势力大涨有关。如今的辽国不止严重依赖汉民提供的财富与粮食,而且在兵力上,莫白雀所掌握的汉军、杜重威所带来的石晋降军,也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就算是耶律屋质在辽南所掌握的新军,其中汉人的比例也相当高。经济与军事实力的增强,才是韩延徽在东京话语权增强的后盾!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成为辽国的宰相吧。

看到父亲似乎有些自得,韩德枢说出了一句在外头连母亲妻子都不敢吐露的话来:“那么,张龙骧的建议,父亲不打算考虑了?”

韩延徽心头巨震!

张龙骧!

这是这个时代能够压倒一切的名字,它代表了苍穹之下足以粉碎一切的力量!

自己的儿子回到辽东之后,给自己传了来自这个名字的一句话,言语十分简单,大意就是,如果韩延徽能够弃暗投明、弃胡归汉,将来辽东之政,可以由他秉持,三年任满,功勋既定,可入中枢为大学士,位与冯可道等!

“秉政三年、位等冯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如果张迈一统寰宇,这应该就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大权益了。当然,前提是张迈能吞并辽东。

韩德枢道:“辽国的相位虽然尊荣,但儿子总觉得,我等非其族类,位虽尊,只是虚尊。”

韩延徽道:“就是去了天津,位虽尊,亦是虚尊!”

正如韩德枢刚才那句话,并非就真的在劝韩延徽降唐,只是提出了一种看法,韩延徽其实并不是要否定韩德枢的意思,只是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张迈虽是汉人,但真正能成为其心腹的,依然是首重安西,其次河西,再次秦西,至于关东之人就都在外围了,何况我等!”

韩德枢道:“父亲这里,自然只是虚尊,儿子这里,将来最多只怕也就是一方牧守。但子孙辈呢?”

这句话,一举指出了韩家在辽在唐的长远利益区别。

是的,现在韩家父子就算归唐,也不大可能真正打入核心圈,但安西集团是汉人,关东集团也是汉人,他们之前并没有契丹与汉人这样牢不可破的天然区隔。以华夏的政治传统来说,当开国功臣们逐渐谢幕后,国内任何地域的子民崛起秉政都是有可能的——无论是举孝廉,还是定九品,还是考进士,说到底都是以学争士,像韩家这样的文化强族,将会拥有巨大的优势。而不像辽国这样,契丹皇帝永远不可能像汉人皇帝一样信任汉人出身的臣工。

韩延徽沉吟起来,这个问题他其实也考虑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原因很简单——辽国的宰相,是现在已经拥有了的,而天策的大学士,却还是遥远的一张空饼。长远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人的选择,更多的会倾向于近身的利益。

“这事,且再看看吧。”韩延徽道:“三年之前,天策的确雄霸无敌,虎视天下。辽东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可经过三年休养生息,契丹的元气已在回复,现在的辽军已不像当初临潢府刚刚战败时那样凄惶了。面对唐军应该也可以一战。辽东之地有山海之胜,易守难攻,如今内部既稳,中国再要攻伐就难了。天策虽强,却还远不如隋炀全盛之时,而大辽虽在破国之余,比起当年的高句丽却只高不低。若争胜负,如今自然唐远胜于辽,但说到存亡之势,天策要想灭辽,只怕也还没那么简单。再说,最近燕京颇有不稳之势。未来数月,恐将生变。”

韩德枢道:“莫非耶律屋质这次来…是打算趁着天策内部不稳,想要攻其罅隙?”

韩延徽道:“自龙骧西巡、燕京不稳的消息传来,东京的确有这样的声音。你知道,那些老契丹对张龙骧是有多么的仇恨的,若能趁机复仇,很多人不惮冒险的。”

“反攻天策?”韩德枢叫道:“这可是自取灭亡之道!地皇后不会也这样想吧?”

他这个着急,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倾向——作为在辽国成长起来的人,他还是不知不觉将辽国放在了第一位。

韩延徽微笑道:“放心,真作这样打算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老契丹。地皇后从来都是主张休养自守、以待时机的,不过朝中有不少人,却是有心利用这次天策内部不稳的机会,整理整理内部。”

张迈在燕京时,天策巨大的威胁始终是悬挂在契丹头顶的一把利剑!以至于契丹虽然分成三派,却是三派谁都不敢妄动。这个情况,身在局中的韩德枢自然是很清楚的。

韩延徽又道:“之前地皇后一直想要整合国内乱局,却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给了天策可乘之机,但现在这形势,却正好着手梳理一下各派。所以地皇后才下了严厉的命令,喝令耶律察割以及拽剌兄弟等重要将领入京朝见。”

韩德枢道:“原来耶律察割入东京,是地皇后下的命令啊。”

“是。”韩延徽道:“地皇后这道敕令是密令,是希望让别人看到耶律察割自己入京,有利于契丹人的团结,不过敕令却是十分严厉的,耶律察割若不奉旨,那就得做好真的叛变的准备了。”

韩德枢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最近东京城的走向了。

韩延徽又道:“大辽三派如果真的能够统合起来,一致对外,那辽国在东北就真的稳定下来了。只要熬过天策风头最盛的几十年,熬到张迈这一代人都老死,那东北的割据就会持续下去,这是地皇后的判断,也是为父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地皇后她必须借助我们汉臣的力量,这对我们汉臣也是有利的。还有,耶律朔古估计近期也会来东京。”

韩德枢道:“这样一来,那东京,可就要风起云涌了。”

韩延徽道:“正是。”

第二日,韩德枢就听说耶律察割进入辽阳府。他只带了三千兵马,且都驻扎于城外,自己与拽剌兄弟等几个重要将领入城。地皇后倒是十分恩重,专门给他赐了府邸,以待朝见。

张迈西巡以前,述律平就像一个糊裱匠,对辽东这个到处破风的烂屋子这里糊一下,那里裱一下,对南北两派都显得十分委曲求全,张迈西巡以后,述律平逐渐恢复了往昔的强势,以耶律察割的跋扈,竟也不敢正面违拗她。

当天晚上,述律平便先召见萧翰、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萧翰韩延徽是执政宰相,萧缅思耶律屋质是掌军枢密,韩延徽在众臣中排行位置仅在萧翰之下,对于这个位次,韩延徽还是颇为满意的。

四大重臣行礼之后,述律平开门见山地便说:“耶律察割来了,我打算三日之后召见他,封他为东北兵马大元帅,从此长居辽阳府,为我中枢掌军重臣。”

四大臣一听都是心头一凛,知道地皇后这下是要来真的了。

契丹东迁以后,实际控制的疆域只剩下东北,但辽国在公文上还是不肯承认这一现实的,所谓的大辽,仍然是领土覆盖东北、漠北乃至西域的国家,在安置边缘化勋爵的时候也还有不少漠北招讨使之类的官职。东北兵马大元帅,那相当于是东北方面全境的军事统领了,地位自然极高,以当前辽国的形势而论,离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差不远了——但是四重臣谁都知道这是明升暗降的把戏。

韩延徽沉吟道:“欲调边境重将入主中枢军务,需有个名目。”

述律平道:“天策之主西巡,国内空虚,朝堂混乱,据桑维翰的请表,长安、太原都有举旗之意,徐州亦是不稳,孟蜀、漠北更将有变,此外,李齐也愿意为我大辽海上之援,我打算借此时机对天策用兵,只是要对外,先理内,国内军马必先统合,这主军大帅,便非耶律察割莫属。”

韩延徽是主张东北自守的,但也明白述律平此举并非真的要进攻天策,只是借这外势来统合如今游离于辽阳府控制外的混同江兵马罢了。

萧翰道:“东北兵马大元帅,此爵极高,耶律察割得此敕封,必定感激涕零。”

韩延徽道:“虽然如此,却需要未雨绸缪,以备不测。”

述律平道:“诸位放心,我已向朔古详稳去令,三日之后他就会率兵抵达。”

韩延徽道:“如此甚好,有朔古详稳在,料来东北兵马大元帅便必能平安接任。”

三日后,耶律朔古亦领五千兵马开到辽阳府东南,正如耶律察割带来的三千人都是他的精锐人马一般,耶律朔古带来的五千人也全是精锐。述律平命耶律朔古暂驻城外,同时召开朝会,宣见耶律察割。

这日韩延徽父子上朝,两下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均知道今日地皇后就要将耶律察割明升暗降,褫夺他的兵权——这种敏感时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整个东亚地区自汉以来就一直在汉文化的笼罩之下,契丹虽然仇视汉人,但还是不自觉地模仿中原的各种规章建设,朝会的规模礼仪也都是韩延徽制定,像足了中原旧制,耶律察割带着拽剌兄弟虎步入内,在漠北他是败军之将,但这几年统帅混同江数万大军,雄踞一方,威严气度比起当初反而更增几分枭悍。

耶律德光病重无法视事,如今是耶律璟监国,述律平听政——契丹浅衍之族,连垂帘都不用了。

这次朝会规模甚大,在京的胡汉大臣几乎都到齐了,群臣之中,耶律察割之父——东丹王耶律安端坐在最上首,他看着顶不住述律平压力而被迫入京的耶律察割,眼中充满了忧虑。

韩延徽和萧翰连续宣布几件大事之后,述律平说道:“天佑契丹,如今西朝有变,长安刘知远、太原安重荣都蠢蠢欲动,江东李齐亦将为我援,兀欲(耶律阮的小名)也想奉图欲(耶律倍的小名)回祖归宗,我想立他为西辽王,统领大漠南北,察割,你以为如何?”

耶律倍是她儿子,耶律阮是她孙子,耶律安端是她小叔子,耶律察割是她的侄子,所以述律平处置这军国大事,口吻上就像在处置家事一般。

耶律安端极其警惕地盯着述律平,要看她搞什么把戏,同时向儿子使了个眼色,要他莫顺着述律平的话,先反对了再说。

不料耶律察割却跪下道:“太后英明!张迈自己作死,正是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若永康王能夺回漠北漠南,那时候辽东为东契丹,大漠为西契丹,都是天皇帝派下子孙做主,我大辽便算恢复旧疆了。”

韩延徽见耶律察割如此配合,倒也有些意外,述律平又说:“若要支持兀欲立国,就必向天策举兵…”

她话还没说完,满朝文武除了少数人外便都忍不住倒抽冷气,呃哦之声不绝于耳!

耶律阮要反天策,所有人倒都是乐观其成,毕竟现在唐国太强大了,如果耶律阮所谋能够成功,在漠北重树契丹政权,那往后就能与辽东这边掎角为援,就是万一所谋失败,至少也能祸水北引,减少辽东这边的压力。

可是如果要跟天策打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管关中、漠北、临潢三场败仗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殿上所有人个个都是那次大战役的亲历者,天策唐军的强大谁不是刻骨铭心?

关中一战破了契丹百胜的神话,漠北一战丢了大辽最重要的纵深,临潢一战更是连都城都丢了,皇帝都废了,如此连番大败所带来的后遗症,不是一两代人是很难完全抹平的,现在才过了几年?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耶律安端站了起来,叫道:“太后,这事可得三思!”

他虽然在朝上只是虚尊,但怎么说也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而且还是一个造了阿保机的反还能继续活着的弟弟——别妄想阿保机是出于亲情才留下他的性命,耶律安端能活,那是因为族中有一股力量在支持他,阿保机为免契丹分裂才隐忍下来。如今虽然年老,在朝堂上也有几个帮嘴的,更别说这几年耶律察割拥兵在外,耶律安端自然更加得势,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投靠他们父子的,这时耶律安端一发话,这些北派人马上跳出来,纷纷叫道:“请太后深思!”

述律平道:“枢密院以为如何?”

萧缅思便出列道:“辽东虽然有山海之胜,但孤悬东北,若不能向外拓展振作,久而久之必定衰亡。为长远计算,必须有漠北遥相呼应。这几年张迈在漠北横征暴敛搞得大漠上民不聊生,各部各族怨声载道,只要永康王登高一呼,漠北一定烽火遍地,那时候我们在出兵响应,规复大漠就算不能说有十足把握,至少也有六成胜算。”

谁都知道,萧缅思乃是耶律朔古在朝中的代言,也是南派军方的代表,萧缅思出列说的话,就是耶律朔古说的话,也是代表着南派军方的声音。

述律平道:“这话正合我的想法。”又问:“敌辇(耶律屋质),你久知汉人虚实,你认为呢?”

耶律屋质道:“天策虽然表面看来强大,但他们扩张得太快,国内根基其实不稳,张迈一直是靠着安西人、河西人作为班底,如今吞并了中原,山东、河北的士人家族其实并非心悦诚服,更别说他任人唯‘西’,东人在唐朝内部甚受排挤,以前这些人都被张迈强势压着不敢说话,如今张迈一西巡,所有的矛盾就都暴出来了。我敢肯定,只要我们一发兵,漠北一竖旗,江东也会跟着发作,长安、太原也会有动作,天策民心必定大乱,到时候内忧外患,无有了时!”

述律平道:“很好。”又问:“丞相觉得如何?如果真的开战,国内支撑得起么?”

韩延徽出列道:“我大辽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如今存粮何止百万石?财政上也有宽余,发兵远征,就算是一场倾国大战也完全负担得起。”

他说的这一条倒完全不是虚言,辽国退守东北之后,虽然国势弱了,疆域小了,但几年下来集中精力发展经济,又从韩德枢的“秘密渠道”处得到了许多技术力量,使得辽国的生产技术推前了不知多少,如今不但农业上有了长足的发展,商业上通过海上贸易,逐渐融入到大东海经济圈中,所取得的经济成就岂是当年八成畜牧两成农业的旧契丹政权所能比拟?靠掠夺而来的金银财宝等死“财力”因战败而丧失了许多,财政收入这种活“财力”却远非临潢府时代能望项背。

述律平道:“国舅深知我国军事,丞相深知我国政事,敌辇又深知敌情,汉人的兵法有一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三位都觉得此战可胜,那么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察割,哀家便命你为东北兵马大元帅,主持对唐军务,把这个重担挑起来,你可有信心?”

满朝胡汉一时间全部盯紧了耶律察割,耶律安端连使眼色,要他设法反对。

韩延徽等也是提着心吊着胆,既担心耶律察割拒不奉诏,又害怕他早有准备,唯恐大殿之外忽然传警,闹出什么变故来。

不料耶律察割却道:“臣也以为,国舅他们说的有理,漠北是我契丹故土,上京是我大辽国都,岂能不拿回来的!太后既然信任察割,察割便愿意为大辽的千秋大业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拽剌兄弟同时跪下道:“我等亦愿追随察割将军,为大辽的千秋大业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这一下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但韩延徽、耶律屋质等南派臣将,就连耶律安端也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述律平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奉诏吧!即日起,耶律察割便是我大辽的东北兵马大元帅,负责筹备攻唐事宜。至于混同江的兵务,就交给撒割掌管吧。”

耶律安端双眉一轩,倏地就站了起来,要给察割加封东北兵马大元帅那还可以接受,但要以这么一个虚衔就夺了察割在混同江的兵权,他拼着扯破脸皮,也要跟述律平一争到底!

不料就在这当口,耶律察割竟然跪下道:“臣领命!”

耶律安端看着儿子,指着他双手颤抖,叫道:“你…你…”一口气喘不过来,摔倒在椅子上——大殿之上,他是除了太后、监国之外唯一有座位的人。

北派人马登时有些乱了,察割叫道:“快扶家父下去就医!”他自己却动也不动地站在殿上,稳住了局面。

述律平则更加欢喜,又给察割加官进爵,一时间荣宠无限,地位之尊隆直逼乃父——只要察割愿意交出混同江的兵权,就算给他封王又有何妨?

但耶律屋质、韩延徽等见耶律察割如此配合,却是无比惊疑,地皇后要削北派兵权以最终达到统合国内的目的他们都很清楚,却没料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今天朝会上的耶律察割,真的太不像那个割据黑土、飞扬跋扈的耶律察割了。

第314章 龟兹学院丛林

耶律察割的退让,虽然让人意外,但也让南派的人感到欣然,在撒割出发前往混同江后,北派这支作为大辽最可能出现意外的军事力量便可能收归中枢,这对真正地统一东北大有好处。

萧缅思、耶律屋质和韩延徽碰头之后,都觉得以后辽国的国事大有可为,只要三派的力量能统一起来,力量往一处使,那东北之地方圆数千里,也足以独立为万乘大国,天策大唐再强大也并非无法抗拒,“大概是天佑契丹吧。”

耶律屋质留了个心眼,一直非常关注混同江方面的动态。而事情的发展也顺利得超出他的想象,撒割到了混同江后,尽管有下层士兵并不大乐意忽然由中间派去掌管兵权,但中高层将领显然都受过耶律察割的嘱咐,十分配合撒割的接管,所以北方兵权的过度便显得十分流畅,只数日间便基本完成了。只是要室韦、女直等部落也真心归附却还需要时间。

对此,耶律屋质相当欣慰,觉得耶律察割毕竟能够顾全大局,地皇后也因此而打消了疑虑,对耶律察割更加信任,虽然没有真的赋予他管辖“东北兵马大元帅”这个名号下管辖东北全境兵权的实际权力,但遇到什么事情也开始与他商议了,并默许耶律察割保留了他三千亲卫的规模——毕竟耶律察割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兵权交出,如果这时候连区区三千人也不予保留,未免会冷了人心。

在整个事情中只有一个人无比恚怒——那就是耶律安端,他认为儿子的心是被鬼怪蒙住了,请了萨满在府内驱邪,闹成了东京城的一个大笑话。

开春之后,张迈便带上了大军,还有那两百多名学子,翻过天山,一路来到龟兹。

从中原来到西域的学子们,在这片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土地上,感受着与华夏固有文明完全不同的学术氛围。

这里远不是他们自以为的文明洪荒,相反,中亚本来就是几大文明荟萃之地,华夏文明和这里的联系遥远得超乎后世的想象,莫道周穆王西巡就很可能已经到达过这里,甚至远在炎黄时代的文明发源时期,和这边也很可能有密切的关系。秦汉以后,汉文明对这里的影响越发明显,同时汉文明也从这里源源不绝地汲取养分。

来自波斯的艺术,来自印度的佛教,都在这西域大地改造之后再传入中原,西域对汉文明来说,不仅仅是战略上“断漠北一臂”的重镇,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牧民之地,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财富之源,更是文化上的对外窗口,是得到外来文化滋养的关键性存在——这从拥有西域的汉唐两代无论盛衰始终展现出开放心胸便可以看出。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长久而频繁的战争,使得中亚的文明发展不断出现断层,在张迈征服西域、一统四镇之后,西域便实现了十几年的和平,商路的开通为学术的繁荣注入了资金,国防的需要又刺激了各种发明的加速产生,而张迈本人又很重视学术的整理与发展,更自己撰写纲要文章,那一十九种《实学》放在中原,许多士子只是死记硬背,将之作为做官的敲门砖,但放在中亚的宗师大匠这里,里头的学问分明就是指明了包括物理、化学、医疗与生物等学术的发展方向。学术的进展需要人才的大量储备、研究的不断试错和知识的深厚积累,但学术能否突破,关键却就在于方向。

张迈在疏勒时就已经建立了以研究物理为主的阿基米德学院,由来自宁远的中亚机械大师萨迪主掌,又建立了以研究化学为主的地黄阁,由炼金师哈立德主掌。这两个机构一开始是研发机构,虽然也伴随着人才的培育,但在张迈只占据天山西半部的之前,教育并非其中之重。

随着天策的东进,这两个机构产生了变化,学理研究、应用研发和人才教育变得鼎足而三,而且地点也逐渐东迁,疏勒的旧址变成了母校,龟兹这边成了正院,凉州那边则开设了分院。应用研发的重点放在了凉州分院,学理研究则仍然以龟兹为重镇,至于人才教育,则是三头并进,疏勒母校主要招收来自岭西、印度、吐蕃等地的各族青年学子,龟兹正院招收的是天山南北、于阗瓜沙等地的胡汉学子,凉州分院就以汉家青少年为主了,且每年定期向龟兹正院、疏勒母校输送学生。

同时,疏勒那边还负责搜集包括希腊、波斯、天方、印度在内的所有文献典籍,科目涵盖了古希腊的哲学科学、古天方(包括古巴比伦与波斯)的律法技术、古印度的神话逻辑、古以色列的宗教等等,然后转由龟兹,在龟兹正院作整理,再转由凉州分院翻译成汉文。而凉州方面则大量搜集中原的各种技术,输入龟兹与各国文化科学技术进行印证,并在《实学》纲目的引导下寻找科技的突破,完善法理的辩证,穷究哲学与宗教上的玄思,最后变成现实的发明应用。

这十年来,哪怕是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这些工作也没有断过——也幸好,丝路的开通为天策政权带来了源源不绝的财力,在与契丹石晋的战争中,让郑渭困扰的很多时候是粮食,而不是钱,而学术研究更需要的是钱,而不是粮食。当然由于道路太过遥远,产自西域与河西西部的粮食也很难东输,所以这些财富都汇聚于龟兹,造就了这个时代最为美丽、最为和平也最为繁荣昌盛的绿洲。

中亚的学者们,既然得到了张迈这位“天可汗”的支持,拿着指明了各科发展方向的十几种《实学》纲要,又拥有这样一个学术环境,经过十年的积蕴萌发,如今已经生机勃勃。龟兹正院拥有十几位包括华夏、波斯、天方、印度、河西、吐蕃等族的大宗匠十余人,中生代学者数十人,以及各族青年学生三百余人,对西域来说,这是一个空前未有的学术繁荣时代,一个势将集大成的时代,一个正在不断突破固有学术藩篱的时代,这样的一个时代,在宗匠们的眼中,即便是古代传说中之楼兰亦不能相比。

和中亚相比,张迈发现自己在中原推行《实学》困难重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就有这种倾向——中原的士子们总是习惯性地用论孟五经来解释他们所学到的所有学问,这一方面保证了所有学术得到一种似是而非的统一,但同时也实际上压制了各家各派的发展,山东、河北几乎所有的宗师,在张迈将一十九种《实学》颁布天下之后,第一反应无不是试图将实学拉入到儒门的范畴之内。那些与伦理学有关的学科常常得到重视,而伦理学以外的学科,则总是习惯性地被无视了。尽管这些山东的宗师们无不是聪明智慧之士,但秦汉以来八九百年所铸成强大惯性,却不是任何个人靠自己的力量所能轻易摆脱其笼罩的。

但在西域则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西域的子弟进入这两个机构学习,一开始或者都只是图个前程,但由于没有受到末儒泛伦理学化的污染,反而保留了各个学科的纯粹性。而这十年中来自河西、秦西的汉家子弟进入龟兹以后,也都融入了这种氛围。

现在的龟兹,不但拥有阿基米德—墨子格物学院,以地黄阁为前身的葛洪化学院,到龟兹后还新设立了阿无罗汉—琐罗亚斯德神学院,玄奘佛学院和规模最小却位于核心的苏格拉底—老聃哲学院,至于以研究生物、医学为主的岐黄医学院和以研究地理地质为主的禹贡地理学院,正院反而设在凉州,岐黄医学院在龟兹这边也有一个分院。

众多学院以哲学院为中心围成一圈,在外围则是包括佛教、道教、景教、天方教、一赐乐业教、拜火教、婆罗门教和明教等的教堂与寺庙——众多学院是张迈亲手作的规划,而各教依附学院丛林而建,则是各教自己的选择,因为龟兹学院丛林已经形成的自由活泼的学术氛围,对各教都有强大的吸引力,许多宗教大师都将这里视为最接近天堂的所在,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在其外圈形成寺庙群。

这些年龟兹学院丛林能够得到这样迅猛的发展,不仅得益于是张迈的支持与指引,各个宗教也各自自发地投入了难以估量的财力、物力与人力,而龟兹这些年的政治稳定与社会稳定,也与各大宗教心照不宣的努力有关。

在龟兹学院丛林形成以后,张迈这还是第一次莅临,各大学院和各大寺庙教堂的宗匠学者们闻讯纷纷带着各自的弟子赶来迎接,张迈在进入龟兹学院丛林时就已经下了马,步行以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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