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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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云变之二

于不辞回到庆华祥,告诉东门庆陈四已决定由陈六挂帅前往日本,众人均喜。第二日起来但见海上云色变幻,杨致忠、于不辞等忧色均深,这忧不为人事,而为天气!

才用过早饭,陈四便派了人来邀,东门庆当即下令开船入港,以示诚意。入港后杨致忠又率领东门庆等登岸赴宴,杨致忠坐了首席,陈四率领陈六、令狐喜两个当家作陪,说话之际,已是“林老哥”、“陈老弟”的兄弟相称了。

席间杨致忠微露急于启航之意,陈四好言安抚,道:“两日之内,我这边就能把船和货准备好,请林老哥再等两日。”

杨致忠道:“货物倒还在其次,石坛寨的水手想必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只是石坛寨素来只是近海来往,不知这次准备的船只能否耐得越洋远航。”

陈四微笑道:“我准备好的这艘船不是新船,但打造得十分结实!曾航行过上万里也没半点损耗!却是当初一伙商人来投靠我时带进来的,船名十分好听,所以我也没改过,就叫福致隆。”

他还没仔细介绍,杨致忠已经大吃一惊,脸上忍不住露出异色来,陈四问:“怎么?”亏得杨致忠人虽老,脑筋还算活,干笑了一声,敲着脑袋道:“我好像听过这名字…”

东门庆在旁接口道:“舅舅忘了?那是闽南那个姓杨的船,和广府的张昌毅一起来寨里求过水道航标,那船还从我们上寨不远处经过呢,你也见过那船的。”

杨致忠哦了一声,说道:“是了!记起来了!”又连声道:“好船,好船啊好船!”

陈四笑道:“没想到林老哥和这艘福致隆还有这等缘分!”

杨致忠因他提起福致隆,心里想念,便没了喝酒的心情,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东门庆见状怕他心情激荡露了马脚,忙道:“舅舅醉了?”杨致忠叹了一声,道:“老了,不中用了!要是十年之前,这点酒我只当水喝!”

陈四在旁见了,心想:“他确实老了!人虽有些气度,不过没什么霸气,不如传闻中那么厉害。看来李大用之败对他影响极大。老六有两个精干的臂膀辅助,又有王四做内应,料来可以对付他。”便道:“今日本希望不醉不归,但既然老哥累了,我也就不强拉老哥喝酒了。”

杨致忠致歉离席,陈四给他在寨中安排了好房间床铺,杨致忠却道:“我在海上久了,登岸都觉得地皮晃荡,要想在陆地上睡得舒坦,通常都要过个三五天,我还是到船上去吧。”

他说的也是常有的情况,陈四便不阻拦,却又挽留东门庆,杨致忠亦不阻拦,他走了后陈四对东门庆道:“王世侄,多亏你出了大力,才办成了这件事。我曾说过,只要你帮得上我的忙,石坛寨便不会亏待了你。这句话,也不用等你从日本回来再兑现。”手一挥,便有两个日本武士走过来,一个是新六郎,另外一个是经过新五郎新六郎训练过的日本武士,陈四继续说:“世侄曾说喜欢倭国的武士,这事我惦记着呢。如今世侄也无须远求,这一对武士便送给你防身吧。”

东门庆大喜,陈四又笑道:“还有一份礼物呢!”像新六郎打了个手势,道:“让他带你去。”

陈六令狐喜在旁都挤眉弄眼的,令狐喜还笑道:“恭喜王兄弟,艳福齐天啊!”

东门庆不敢推辞,跟着新六郎等两个武士走,走出了一段路见左右没人,新六郎打个眼色让另外一个武士落后数步,凑近了低声对东门庆道:“公子,他们派了我们来,是要我们来监视公子,你得小心!”东门庆道:“我省得!”又问:“后面那人可靠么?”

新六郎道:“我们兄弟一共训练了十四个人,大家对石坛寨只将我们当摆设都感不满,其中十二人更愿意与我兄弟二人赴死蹈难!不过有两个意志动摇,不可信任。后面这人叫次夫,为人纯直,是可以信任的人。”

东门庆道:“这三两日间,我便要发动大事。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走吧!”

新六郎大喜道:“是!”

东门庆又道:“至于那两个可能会泄露机密的,怎么样方便,你们就怎么样处置!”

说话间已走到石坛寨西所东门庆又问:“陈四要送我什么礼物?”

新六郎道:“听说是个女人。”

东门庆闻言失笑,道:“原来如此。要早知道我就不问了!白白少了一份惊喜!”

进了西所,只见房间摆设得颇为整洁,一个女人身着日本服饰,匍匐在地上,东门庆讶异道:“怎么多了个日本人?”那女人抬起头来,不是欧阳艳艳是谁?东门庆失笑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欧阳艳艳眼眶颤了颤,脱口道:“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人家要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往我身上套什么衣服,我也没法拒绝!”

东门庆听她说得凄凉,倒是一呆,不好再笑,挥手让新六郎出去候着,脱了鞋袜进了里屋,又拉上了门,跪在榻榻米上将欧阳艳艳拉起来,道:“莫要这么悲观,人生际遇,往往出人意表。今日受苦,明日未必没有转机。”

欧阳艳艳道:“转机?我没遇上过,但转手倒是遇上过几回!从这个人手上,换到另外一个人手上,主人是变化着,但对我来说,换来换去都一样!”

东门庆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在青楼混得久了,妓女买卖的事也见多了,他虽有怜香惜花之心,但也不会因此就动了真情乱了分寸,勾起她的下巴,道:“我和陈四陈五也一样么?”

欧阳艳艳低了低头,忽然偎依过来,头埋在他怀抱中,道:“虽然也没什么不同,不过跟你总好过在他们手里受苦!跟着你,好歹有些快活。”

东门庆随手抚过她身上的日本宽袍,根据手感便判断她的袍子底下已无一缕,微微意动,便猜是陈四让人布下的香艳局面,笑道:“会跳日本舞么?”

欧阳艳艳道:“不会!水磨调我都还没学好呢,学什么日本舞。”

东门庆说:“那就给我唱一段水磨调吧。”

欧阳艳艳道:“没心情,莫地把魏先生的杰作糟蹋了。”

东门庆叹道:“我从小在脂粉堆里打滚,但到现在还是不大明白你们女人的心思。你要是不喜欢我嘛,为什么要一头栽到我怀里来?你要是喜欢我嘛,怎么连段曲儿也不给我唱唱。”

欧阳艳艳道:“我唱了曲儿又怎么样?”

东门庆道:“我会高兴啊。”

欧阳艳艳道:“你高兴了,会带我离开么?”

东门庆一怔,不好回答,欧阳艳艳道:“你不会带我离开的,对么?哼,我早料到了!看看这屋子,看看他们的安排,我就料到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做什么交易,也不知道你们在斗什么心机!但我看出他们是要我来牵绊着你。这往后的日子,我大概就要日日呆在这屋子里,等到你来了,就伺候着你,讨好着你,直到你走了,又得朝朝暮暮守着这空屋,这便是我后半生的日子么?”

这几句话把东门庆听得呆了,欧阳艳艳又道:“不,不会这样的。我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或者还没到年老色衰,你就不要我了,或者还没等到你厌弃我,你和石坛寨的关系就变了。那时寨主就用不着拿我来牵绊你,那时候他就会赶我走,或者是随便赏给他一个手下,或者干脆就卖了…然后…然后我又得过上被卖来卖去的生活,或者是嫁给一个海贼,忍受他的体臭和拳脚…”说到这里,忍不住在东门庆怀中啜泣了起来。东门庆又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她的头发一拍,想要安慰,又自知空言无用,能落实的话却不敢轻易开口。

欧阳艳艳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眼泪,把妆也洗坏了,人也更显可怜,说道:“求求你,带我走吧。”

东门庆道:“我也是个海贼,味道也臭,脾气一坏,说不定也要打人。”

欧阳艳艳道:“不!至少你听得懂水磨调。我愿意跟着你,就算没名分也好,就算只是做你的下人,给你端茶倒水、洗衣服扫地都好…我不想留在这里。”

东门庆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到日本去做生意,海路遥遥,很危险的。”

“我不怕!”欧阳艳艳道:“我宁可明天就死在海里!也不想不死不活地呆在这里,天天忍受着煎熬!”

东门庆眉头一皱,放开了她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不能带上你了。海上行走,女人本是一忌,何况你又说出这等犯忌讳的话来!”说着站起来就要离开。

欧阳艳艳猛地抱住了他的脚,哭道:“别走,我不说了!”

东门庆犹豫了一下,复又坐下,欧阳艳艳轻扯衣带,又靠了过来,东门庆但觉软体入怀,亦不抗拒,这回却不用什么手段,尽兴而已,眼见到了要生要死的关头,欧阳艳艳呻吟着道:“带我走…好么?”东门庆在精关开阖之际,差点就要答应,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连嗯也没嗯一声。

事毕之后,欧阳艳艳躺在污秽了的榻榻米上,默泣道:“你可真狠心!”

东门庆微觉歉疚,道:“若在别处,我但力所能及一定帮你,但这次真的无法。”

欧阳艳艳以衣蒙头,在衣服里痛哭起来,东门庆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到外屋休息,忽听啧啧道:“果然是好狠心的人!”声音似曾相识,东门庆喝道:“谁!”

那声音道:“这房间是我布置的,王公子还满意吧?”

角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东门期见到了这人大吃一惊,却已被那人扯住了道:“王公子!你可当真大胆!要把广昌平所有的人救走也就算了,居然还顺手捞了一船的生丝!可笑陈四居然还上了你的当!可惜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他这几句话声虽低,却将东门庆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道:“崔光南!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零九章 云变之三

东门庆看到崔光南的那一刻闪过许多念头,甚至就想招呼新六郎进来将他杀了!然而后来还是忍住了,沉着脸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崔光南道:“这句话,该我问王公子你才对吧?”见东门庆不答,又道:“王公子你还没回答我:这房间的布置你还满意不?”

东门庆有些讶异:“这房间是你布置的?”

“是啊,这是寨主交代下的活。”崔光南道:“我昨夜就回来了。在码头上还望见了王公子,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东门庆恍然道:“原来…我昨晚看见的那个背影是你!”

崔光南一笑,道:“我随陈五去了一趟双屿,但事情办得不顺,双屿那帮人根本不容石坛寨厕足商贸,陈五要凭武力横来,但偷偷溜到港口边望了望李光头的船队便吓回来了,没办法,只好回寨,我先行一步,昨夜就到了。”东门庆听他直呼陈五之名,心中一动,又听他道:“谁知道回到水寨,竟然会遇见王公子!当时我就知道寨里肯定出事了。”

东门庆哼了一声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奇…崔光南道:“王公子并非常人,非常之人所到之处必生非常之事!当初若不是你出现,广昌平福致隆船队的矛盾未必会激发得那么快!眼下石坛寨中有一帮和你大有干系的人,而你又在此出现,若说寨里一切安然无恙——那才是见鬼了!”

…书…东门庆嘿了一声,并不接口,他仍然摸不准崔光南要干什么,只听对方继续道:“果然,我回到寨中,先禀明了陈五要回来的消息以及预计会到达的时日,跟他说了这次去双屿、杭州湾的沿途见闻,之后他便跟我说了王公子和澎湖‘林寨主’来访的事,我一听就知道事情有古怪,再接着陈六和令狐喜相继进来,陈四容我在旁聆听,弄了半夜,我才算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哈哈!王公子,你果然是有胆有识——不!应该说胆大妄为才对!竟然驾一艘船就敢来探虎穴鲨窟!又设下这等匪夷所思的计谋,竟使陈四不但乖乖把你要的人完好无缺地交出来,还送了你一船的生丝!嘿嘿!厉害!厉害!当初王公子还开不了口时就已把广昌平闹得天翻地覆,逼得张益兴冒险弑叔!如今开了声,果然更加了不起!连陈四这等海上枭雄也被你耍的团团转!不过王公子你想过没有,陈四毕竟不是张益兴!你骗得他这么狠,就算这次让你侥幸得手逃脱,将来再遇上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王公子,若论角力,你斗得过陈四么?”

…网…东门庆揣摩着崔光南的语气和言语透露出来的讯息,对他的意图已猜到了四五成,轻轻一笑,道:“我既敢算计他,便不担心将来遭他报复!陈四眼下闹得虽凶,在我看来,不过是一脚踏入死地而不自知的猛虎——只需再等些时候他自然覆灭,变成一头死老虎,我怕他作甚?”

这番话说得崔光南不禁动容,道:“请指教!”

东门庆道:“崔兄你是旧广昌平诸理事中较明事理的一位,到浙海这边也有一段路子了,想必颇知东海局势。小弟想请教一事:依你看,许二、王直的胃口,可已经满足了?”

崔光南道:“那怎么可能!他们双屿一派要独霸东海,这事谁不知道!嗯,你是说王五峰他们会先向陈四动手?”

“那还用说!”东门庆道:“我在南澳时,常听说王五峰对东海其它水寨其实也没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要别人低头,认他订立的规矩。别的水寨、海商都是含糊了事,唯有陈四公然不低头、不认账,如果换了你是许栋、王直,会先对付谁?”

崔光南道:“那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许、王以徽人而在吴越八闽的外海纵横,从南直隶直到闽南,大部分本地人都不太妥他们!他们眼下的势力虽然强大,但也有可能会随时倒塌!他们如今的势力已大到遭人忌,若再有什么大动作,只怕会惹得东海其它各寨联手抵制——双屿再强,也赢不了满东海的英雄啊!”

东门庆笑了笑道:“战国七雄搞合纵,到头来如何?还不都给秦国灭了?何况他们会搞合纵,王直就不会搞连横么?这些话我也不和你多说,总之等救得不辞他们出寨,这个陈四我就不怕他了!他就是要动我,也会有一大帮人抢着替我解决!若不是有凭恃,我敢进来?”

崔光南哦了一声,道:“看来广昌平一别之后,王公子另有奇遇啊。”

东门庆道:“奇遇也不算多,不过是帮了南澳下寨一个忙,林国显认了我做侄子,要不然那些不记名的航标哪里来?现在这艘大船又哪里来?”

崔光南道:“那么王公子这次北上,是奉了林寨主的命令了?”

东门庆不答,却冷笑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早投靠了陈五他们,和张益兴一般自甘堕落!此刻既识破了我的计谋,就尽管告诉陈四去!哼!我身上另有一桩秘密,抖出来管叫陈四不敢轻易杀我。不过可怜于不辞他们一干广昌平的兄弟,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崔光南脸色转得和脑筋一般的快,一听这话便掩面哭道:“王公子!你道我是真心投靠他们么?我也是不得已啊!这石坛寨完全是个贼窟!既进来了,轻易休想出去!我委身事贼,实际上时时想念着还在广昌平的日子。”

东门庆道:“那你也不该帮着张益兴兄弟迫害不辞他们!”

崔光南垂下了袖子,眼眶已经揉出泪来了,泣道:“王公子,这话可太委屈我了!我为保全广昌平的兄弟,暗中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只是不辞他们不知道而已!好几次我是赶在陈四、陈五暴怒之前抢上责罚了几个兄弟,可是王公子,如果当时我不抢上责罚而由陈四、陈五出手,那几个兄弟受的可就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灭顶之灾了啊!这些事情王公子你或许不知道,但不辞他们若能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定能体悟我的苦心!”

东门庆哦了一声,道:“当真如此?”

崔光南道:“哪里能有假!”

东门庆又道:“可听说陈四他们对你不错啊!你现在好像还是石坛寨的七当家呢。”

“那是因为他们刚好用得上我!”崔光南道:“陈四他们想学着做买卖,可满寨都是海贼,精通商道的是一个也没有。不辞等当初抵触得他们太深,张益兴兄弟又不成器,所以他们才选中了我。不过这次双屿之行让我彻底把石坛寨看清了:跟着他们没出路的!”

东门庆道:“那你准备怎么样?”

崔光南道:“王公子,反正你要救人,不争多救一个,就把我也带走吧。”

东门庆眉毛扬了扬道:“你肯跟我们走?”

崔光南道:“自然愿意!要不然昨夜陈四问起我时,我也不会大力赞成!”

“陈四问起你?”东门庆奇道:“你还大力赞成?”

“是啊。”崔光南道:“王公子忘了我方才的话了么?昨晚陈六、令狐喜他们向陈四禀告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当时虽已猜出这是王公子的计谋,却未道破。后来陈四又来问我的意思,我想王公子这番进寨来定是为了救人,这等大勇大义不可不助,便诡言了一番商家道理,连称此事行得!陈四见所有人都赞成,我说的又在理,才决定让陈六出海,我和令狐喜为左膀右臂。”

东门庆想起于不辞转述的疑惑,才知昨夜陈六那句“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帮我们说话”中的“他”乃是崔光南,暗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知道昨夜若是崔光南一念之间作出另外一个选择,那结果便不堪设想了!想到这里不禁惊喜交加,道:“若是这样,那庆华祥百余弟兄、广昌平数十手足的性命,便都是拜崔兄所赐了!我代他们谢谢崔兄了!”

崔光南赶紧扶住了他,道:“我以前也是广昌平的人,这事理应尽力!”

两人四手相握,东门庆便觉事情又多了几分把握,崔光南道:“王公子,你是否准备等出海之后就设法擒服陈六、令狐喜,接掌福致隆?”

东门庆沉吟道:“等到了海上,我们以有心算无心,陈六、令狐喜如何是我对手?何况如今又多了崔兄帮忙?”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擒服他们二人后,这福致隆也得有一位有大能力的人方能主持,到时候这副重担就要劳烦崔兄了。”

崔光南惊道:“光南何德何能!敢接掌福致隆?说到海上之事,无论是航行还是经商不辞都在我之上,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有大功。何况我已看破这次的‘林国显’是杨致忠杨老哥所扮——他是福致隆的故主,既有他在,便是不由不辞为帅,也该由杨老哥掌舶。”

东门庆却摇头道:“不辞我打算留在身边,向他请教商旅之事。至于杨寨主,若我们有衣锦还乡的一日,这福致隆还是要还给他的,到时候只要力所能及我还会给他筹集一笔钱让他安养晚年,但现在我们还在海上讨生活,一切以大局为重。杨叔叔还得留在庆华祥指点航行方向,主舶少不得他。算来算去,还是以崔兄最适合。”

话说到这里,崔光南也就不怎么力辞了,忽瞥见门缝中似有一只眼睛,被自己发现后又马上消失,忙拉住东门庆道:“糟糕,王公子,我们方才说的话,怕都被里面那歌姬听去了!”

东门庆朝门内看了一眼,道:“我会让新六郎盯住她的。”

“新六郎?”崔光南微微一惊,道:“他也是王公子的人?”见东门庆笑了笑,知道无误,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道:“王公子,了不起!没想到这些倭奴都被你收服了!有你主持,何愁此事不成!陈四遇上了你,实是他命中一劫!”

东门庆含笑道:“你遇上我呢?”

崔光南干笑了一声,道:“自是三生有幸!”

东门庆哈哈笑道:“崔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些口不对心!”

第一一零章 风起之一

天气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杨致忠几乎已确定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台风,虽然台风的中心不在附近,但这一片海域也将受到波及,至于强度则尚难预测。杨致忠觉得在这样的天气下出海危险颇大,他对东门庆说:“这等天气,若要出海得冒极大的风险!”

但东门庆却不打算改变计划,他认为:“出海当然要冒风险,却不一定会死!但不出海我们就死定了!”

各方面的人马都在紧锣密鼓地行动着。庆华祥这边,吴平、陈百夫、水鱼蔡等都做好了准备,福致隆那边,陈六、崔光南、于不辞也已把船只食水货物搬运停当,一切只等出发了。

就在这时,陈四忽然变卦了。

陈四对远洋航行也许不是很懂,因为他没经历过,可这不意味着他对海上的天气也不懂!作为一个纵横浙海的大盗,他对云团形状与颜色的变化,对海鸟的异常反应或者没有杨致忠那么精通,但也都有所了解,何况石坛寨中也有这方面的高手!所以他很清楚在这样的天气下出海要冒的风险——福致隆船是他的货也是他的,他可不想白白送给龙王爷。

这一来东门庆可就急了!陈五回寨的日子已越来越近!再拖下去事情只怕将不可收拾!他动用了第二个应急计划,催促杨致忠再次登岸来见陈四,对陈四表示:如果他再不放行,“澎湖”船只将自己起行,不再等福致隆了。准备让于不辞等在发船的前一天晚上偷偷躲上庆华祥。

但陈四这时却连庆华祥也不准备放走了,甚至显得有些赖皮:“再等等嘛,何必这么急呢?”

杨致忠不悦道:“再不出发,误了风向航程,今年就去不了日本了!我们澎湖经不起这损失!”

“不怕。”陈四道:“万一这次去不了,林老哥就先住下,等明年风顺了再去。我们石坛寨粮食够,供贵寨兄弟吃到明年也没问题。”

如果真是林国显在此,听到这句话也许就一怒而起、刀剑相向了,小尾老真要强行离开时,陈四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或者不敢强行阻拦,但杨致忠毕竟是个商人,魄力不足,在这等情境下也只是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愤怒而已。陈四见他如此,反而更加淡定。

这次交锋东门庆知道后对杨致忠的表现颇为不满,但转念一想,也觉得要杨致忠以气势压得陈四退步放行是一种苛求。他在水寨西所来回踱步,急躁之情溢于言表。

欧阳艳艳捧了一杯茶上来,问道:“公子,怎么了?”东门庆不睬她,欧阳艳艳又道:“是走不了了么?”东门庆被戳中了心中痛处,一挥手将她手中的茶杯打翻,欧阳艳艳也被他这一掀之势推得倒地,东门庆站起来冷笑道:“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

“那你想怎么样!”欧阳艳艳咬着银牙,道:“杀了我灭口么!”

东门庆一笑,这一笑殊无欢意,甚至有些森然,道:“我只在必要的时候,做必要的事。”顿了顿道:“这两天别乱跑,也别乱说话,我不想杀你。”说完就仰面倒在铺盖上,瞪着眼睛思索。

欧阳艳艳爬了过来,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带我走?”

东门庆不答,欧阳艳艳又道:“我知道你这次来,一开始就有目的!那次你假装被灌醉了和我欢好,其实你根本没醉!我知道的!门外那两个武士貌似在监视你,其实也早被你收买了,对么?”东门庆脸色一沉,欧阳艳艳不等他发作,又道:“那天你和崔首领说话的声音虽低,但我也听见了一些——你这次来,是要来救人,是不是?既然你是来救人,为何不索性救多一个?”东门庆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右手摸上了欧阳艳艳的咽喉!

欧阳艳艳仿若未觉,小声道:“如果你答应带我走,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东门庆本要收紧的手忽然放松了开来,问:“什么秘密?”

“很要紧的秘密!”欧阳艳艳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答应带我走!”

东门庆嘴角微微裂开一笑,似是完全不信,欧阳艳艳道:“有人要背叛你!这你也不想知道?”东门庆这才心中一凛,道:“谁?”

欧阳艳艳道:“你先答应带我走!”

东门庆道:“好!如果你说的消息是真的,我就答应你。”

欧阳艳艳这才道:“崔光南!”[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东门庆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摇了摇头。

欧阳艳艳道:“你不信?你认为我在污蔑他?”

东门庆笑道:“就算他要背叛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欧阳艳艳道:“今天早上,你出去的时候,他刚好来找你,见你不在就坐下来等,等了一会有手下来找他,他就把人带出去了,我留心他们刚好走到窗外,就伏在窗边窃听,他们并非靠在窗边,说话声音又很低,我听不清楚,很多字听见了声音却听不准字,只‘五当家’三个字听清了。跟着我又见崔光南一脸的惊诧,叫了声:‘明天?’他的属下点头称是,他便让他的属下走了。跟着他又回来,也如你这般急躁,来回踱步,踱了一会,不等你回来便走了。我将他的神色言语细加琢磨,觉得他一定是有事瞒着你!”

东门庆一开始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听到后来神色渐转凝重,出门问一直守在门外的次夫,次夫道:“崔当家早上确实来过,也确实有个属下来寻过他。”东门庆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次夫道:“崔当家说他只是来走走,没什么事,不用和王公子说了。”东门庆哼了一声道:“你是侍奉我,还是侍奉姓崔的?以后什么人来,都记得要和我说!”次夫大感惶恐,躬身答应了。

东门庆回到房内,欧阳艳艳走过来道:“我没说谎吧?”东门庆斜了她一眼道:“放心,只要对我有过恩情的人我都不会亏待。如果你没说谎,我不会丢下你的。”

欧阳艳艳一听,脸上登时绽放出欣慰的欢容来,道:“你可千万不能骗我!”

东门庆道:“在屋里好好呆着!我自会派人来接你!”说着便起身出门,带上新六郎,先寻到了于不辞,让他去探陈六的口风,自己却在暗处等着。

过了约半个时辰于不辞回来,尽管脸上在勉强克制可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慌张,找到东门庆后道:“不出公子所料!我哄了陈六好久,忽然道一句:‘听说五当家明天就回来了?’他一脸的惊讶,反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糊弄了过去,便赶紧来找公子!王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东门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道:“事情大为不妙!说不定陈四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于不辞惊道:“那怎么会!”

东门庆便将欧阳艳艳所讲的事说了,于不辞听了大怒道:“这个墙头草!他肯定是见我们走不了,又倒过去了!”

东门庆忽又道:“不过不对啊!他要是已经告诉了陈四,那陈四根本就不用和我们客气了!不必等到明天,马上就可以动手!”

于不辞道:“如果是这样,他得到了这么要紧的消息为何不赶紧通知我们?”

东门庆道:“或者他还在犹豫…”

于不辞又道:“那我们不如将他找来,试他一试!”

“不可!”东门庆道:“现在形势危急,不管他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我们都不能再试他了!那只会让他心生恐惧,不背叛也要被逼得背叛了!我们得赶紧行动,并将他也拖下水,不让他再有犹豫的余地!你这就去联络广昌平的弟兄,并设法通知吴平,咱们今晚就走!”

于不辞骇然道:“今晚?这…太急了吧?”

东门庆道:“福致隆船准备好了,食物和水准备好了,连货物也准备好了,只要你们一上船马上就可以走,急什么急!万一福致隆上不了,就直接上庆华祥!总之今晚就得走!”

于不辞道:“福致隆这几天一直是由我打点,要上去应该不难,可是要出港口,得有令牌!”

“令牌的事,我去想办法。”东门庆道:“就算是令牌拿不到也得今晚走!大不了就趁着夜色打出去!”

于不辞咬一咬牙,道:“好!”

他走了之后,东门庆又让新六郎去请崔光南,不久崔光南如邀而至,问:“王公子,叫得我这么急,可有什么事么?”

东门庆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究竟他是真的背叛了,还是说是艳艳在搞鬼?”开口便道:“陈五回来的时间提前了,明天就到。”

崔光南大吃一惊,眼神闪烁不定,东门庆又问道:“这事陈四知道了么?”崔光南讷讷道:“他…大概知道吧。”

东门庆哦了一声,道:“那么我们今晚就走吧。”

崔光南惊道:“今晚?那…太急了吧?”

东门庆道:“今晚不走,还等着明天陈五回来收拾我们啊?”

崔光南道:“可是船…”

“船和人都准备好了。”东门庆道:“现在就差出港的令牌。崔兄,你是当家,有出港令牌么?”

“没有。”崔光南道:“令牌都在陈四手里。就是陈五要进出石坛寨,也得有令牌才能放行。”

东门庆道:“能否想办法把令牌偷出来?”

崔光南为难道:“这…太难了!而且时间也太急了!没法子安排!”

东门庆哦了一声,崔光南道:“要不,我回去想想办法,也许能打听到什么…”

“不用了。”东门庆打断了他,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找到令牌,确实也难。不过令牌找不到,有样东西却一定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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