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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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意外!”陈阿金有些不悦了,道:“而且就因为那次,阿银到现在都没嫁出去…不行!我无论如何不能再害她!”对东门庆道:“舶主!你让我做别的事情都没问题,但这件事不行。你若一定要逼我,那我宁可不出海了!”

东门庆微微皱眉,喝道:“这是什么话!既然上了船,哪能这样说不干就不干的?事情要么就不做!既然决定做了就不当半途而废!”

陈阿金道:“可是…”

“你放心吧。”东门庆道:“既然你们这里有这样的习俗,我也不会用舶主的身份压你逼你。不过你也已经是福致隆的一份子,我们有难题,你也应该分担。你可知道陈家村里还有什么人懂得去九州的航道的么?”

陈阿金摇了摇头,于不辞道:“这么说来还是得去找你妹妹。”陈阿金一听忙大叫道:“不行!不行!”

东门庆见他护妹心切,亦知不能强来,忙道:“不辞,不可如此。”顿了顿又对陈阿金道:“不过陈家村没有其他的向导,我们也不能贸然出海。这样吧,阿金,你带我们去见见你妹妹,请她画张航海图出来,或许能帮到忙。你们村应该没有女子不能会客的禁忌吧?”

“那倒没有。”陈阿金道:“不过阿银她不会画画。”

于不辞心道:“就算会画也不成啊,难道我们就捧着一张不知是否可靠的海图入海不成?”东门庆却道:“如果不会画画,那就请她和我们说说这海路该怎么走,那总行了吧。”

陈阿金想了想道:“好,我带你们去。”

阿银却不住在他们家,而住在村后一栋孤零零的简陋木屋中,东门庆远远望见后心想:“她居然没和她家人一起住,也不知是否因为出过海的问题。”

到了屋前,陈阿金请东门庆于不辞止步,正要敲门,木门已呀了一声,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露出半边脸来,叫了声:“哥。”东门庆这几日见惯了陈家村妇女褶皱黝黑的皮肤,这时陡见到阿银,心道:“没想到阿金的妹妹生的倒也好看。”陈阿金上前,把来意说明白了,阿银道:“你们明天再来吧。”

陈阿金奇道:“怎么,你不舒服?”

阿银道:“不,不是…不过你们明天再来吧,到时候我一定跟你们仔细说海路该怎么走。”

陈阿金道:“既然你肯说,那就说啊!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阿银虽只露出半边脸,却仍显得十分窘迫,陈阿金忽然起疑,喝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便穿过门缝抓住了阿银的手,道:“开门!”

忽然于不辞叫了一声:“哎哟!只怕不妙!”

东门庆和陈阿金循他的手指望去,却见村长带了七八个人气冲冲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叫道:“阿金!你疯了么!竟然带着外人来拐你妹妹!你就算想出海谋财路,也不该这样昏头!”

东门庆、陈阿金等三人连叫:“不是!我们不是要带阿银出海。”但村长哪里肯信?指挥着众人要将阿银带走,免得被东门庆拐了,阿银见他们要闯进来,急的几乎要哭了,要关上门时在几个大男人的推搡下却那里关得住?东门庆见局面大乱,对于不辞摇了摇头,便对村长道:“村长你误会了,其实今天我…”

一言未毕,小木屋的窗户被撞破,里面冲出一个人来,冲出时被窗户一绊跌倒在地,却是个男人!陈阿金父子先是一怔,随即一齐大怒,陈阿金马上向那男人扑了过去,扭住他打,村长却狠狠甩了阿银一个耳光,骂道:“你个败坏门风的小…小…你…你竟然偷男人!你真不想嫁人了!”

忽然地上那男人叫道:“不要打她!我娶她!”

众人同时一呆,陈阿金也才看清楚了那人面目,几个人一起惊叫道:“长岛荣久!”

地上这男子正是那天在海上与陈阿金对阵的青年长岛荣久,他趁着陈阿金一呆挣脱了站起,退开两步,村长却怒气更增,又打了阿银一下,长岛荣久大叫道:“不要打她!不要打她!”

陈阿金怒道:“你这淫贼,败坏我妹妹的名节!我宰了你!”

长岛荣久叫道:“你们杀了我也没什么,不要打她!”

阿银捂住了被打红了的脸颊,一边顿足一边哭道:“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啊!快走啊!走!走!走!”

长岛荣久正躲避着陈阿金的怒拳,眼见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阿银又怎么说,才赶紧踉踉跄跄地逃了。

于不辞悄悄问东门庆:“要不要帮忙?”

东门庆心里一动,暗中摇了摇手,反而站开了两步,置身事外。过了一会,没追到长岛荣久的陈阿金折了回来,和同村人对望了几眼都大感脸上没光,村长指着阿银道:“给我把她带回去!”阿银不再抵抗,擦了擦眼泪走了。陈阿金却犹在踢小木屋发脾气,仿佛把墙壁当成了长岛荣久。东门庆道:“你就这么恨你妹妹?”

陈阿金怒道:“我哪里恨她?我…我是疼她!”说着便有些哽咽,道:“上次她偷偷出海去玩,被海风打远了,过了好几个月才回来,那以后村里的人就都有闲话了。现在又出了这事…让她以后怎么嫁人!”

东门庆道:“刚才荣久不是说了要娶她的么?他应该不嫌弃阿银,而且我看这小伙子人也不错…”

话没说完,陈阿金已叫道:“他不行!”

东门庆问:“为什么?”

陈阿金叫道:“总之就不行!”

于不辞低声劝道:“舶主,东南的村落、岛屿,大多有些奇奇怪怪的风俗,还是不要涉入太深的好。”

东门庆沉吟了一下,道:“你不肯让你妹妹嫁给荣久,是因为你们和圆岛有仇么?”

陈阿金哼了一声,道:“总之我们村的女人,不能嫁到圆岛去!”

东门庆又问:“这里离长岛似乎不远,说来是近邻,却拼命争斗,而且还不通婚姻,你们两家到底有多大的仇?”

陈阿金道:“他们长岛的人,坏得很!”

东门庆便问长岛的人有多坏,陈阿金一开始只是谩骂,说了好久,东门庆才大致明白:原来双方是为了争夺附近一个渔场而闹起的别扭。

如果以陈家岛和长岛之间的中心点为坐标,向东北方向延伸过去约两个时辰的船程,便有一个绝好的下网之处,两岛上百年的恩怨和友谊,多半和这个渔场有关。当渔场资源足够供两岛居民有余时,两岛居民便相安无事,然而一旦渔场资源相对来说就紧张起来。大概在四五十年前,两岛曾经遭遇过一次天灾,人口因之锐减,之后的几年里两岛逐渐在互相扶持中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但这种良好的关系到了这一代又开始转入紧张,到近来更是愈演愈烈。

当初两岛关系还好时,两岛的渔民还常常相约一起去捕鱼,清晨出发,到黄昏便满载而归,归来时或各回本岛,或相携到对方岛上欢聚,但随着资源争夺的白日化,因渔场而引发的问题也越来越多,陈家岛离那个渔场较远,但洋流顺,所以经常能先一步到达,长岛离那个渔场较近,但洋流不顺,所以就算起得早些也常常比陈家岛的渔民晚到,加上其它一些原因,陈家岛的渔民所获常较长岛渔民为多,因此陈家岛的渔民常笑长岛的渔民懒惰,长岛的渔民对此当然大大不忿,一开始是两岛的居民发生一些口角,继而大打出手。

两个岛的领袖人物起初对于两岛渔民的纠纷也尽力排解,但这种涉及到利益的问题本是越纠缠难处理,鱼少人多的情况下,无论你怎么调解,要么就是一方得益一方受损,要么就是双方一起吃亏,所以闹到后来两岛终于彻底断交,乃至定期开战。

东门庆听了半天才弄明白个所以然来,笑道:“我以为是什么问题,原来就为几斤鱼!”

陈阿金气鼓鼓说:“不是几斤鱼的问题,是道理的问题!他们不讲道理!”

东门庆问:“他们怎么不讲道理了?”

陈阿金说:“海上说起路程,从来都不问远近,只看走多久。若是双方同时出发,一定是我们的船先到!可见这渔场应该是我们占多一些。但他们长岛的人却硬是要说我们离渔场比较远,这鱼应该是他们占多一些!舶主你说,他们这不是物理群么?”

东门庆莞尔道:“说来说去,还是人太多鱼太少。如果那个渔场产的鱼够你们两个村合起来有余,那你们还争什么?如果我再送你们一个渔场,你们就不用争了吧?”

陈阿金听得怔住了,道:“舶主,难道你还会法术吗?要是能再有一个渔场,那…那我们还争什么,一岛一个就行。”

于不辞也有些怀疑地看着东门庆,想知道他怎么再变一个渔场出来。

东门庆问陈阿金道:“你们每年在那个渔场上打鱼,能卖多少钱?”

“卖钱?哪里能卖什么钱。”陈阿金说:“都是我们自己吃了、腌了,有得多就拿到附近一些岛上换些东西,哪里还能卖钱。”

“这就是了。”东门庆说:“刚才我说过,你们这些争端,最终还是因为这里人多鱼少不够分,鱼是天定的,要多起来难,但人可以走出去啊!如果你们每个村走出去三成人,那对留下的人来说,这鱼就够了,而对出海的人来说,嘿嘿!我保证可以赚到比留在这里更多的钱。”

陈阿金本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只是自幼生长在岛上,没能走出去,思维便被困在这里,这时被东门庆一点拨便明白了过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东门庆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守着这么个小渔场争个你死我活,也不怕人笑话!若是跟我出去走上两年海,回来后光是我给你你们的俸禄,就够你们在这里打十辈子的鱼!”

陈阿金听得暗暗点头,草丛中却已传来一个声音道:“舶主你不愧是大明来的官人,见识就是不同!你能也带我出海么?”

东门庆定眼一看,却见长岛荣久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东门庆还来不及说什么,陈阿金已经跳起来怒吼道:“你还敢留在这里!”挥拳赶了过去,长岛荣久见了赶紧又逃。东门庆望见哈哈大笑,知他两家积怨不浅,并非一两句话就能完全化解。

第一一五章 任君处置

被发现和长岛荣久有私情之后,阿银在村里的日子又难过了三分。便有急着出海的人跟陈阿金说:“反正阿银也嫁不出去了,不如便让她上船带我们去九州吧。”结果却被阿金一阵拳脚打成猪头。

崔光南眼见船员大致就绪,天天想出发,这日对东门庆道:“舶主,我倒有个办法。”东门庆便问什么办法,崔光南道:“要不你就纳了阿银吧。”

东门庆呀的一声颇感诧异,于不辞已不悦道:“那怎么行!舶主是月娥小姐的夫婿!你怎么可以出这样的馊主意!”

崔光南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普通嘛。更别说我们这些在海上行走的人——走东海的,哪个不是大明、日本两头有家的?走南洋的更多,一个大地方就一个。”

于不辞冷笑道:“就像你,是不是?”

崔光南讷讷道:“这叫入乡随俗,而且在外头多娶几房有好处。我在南洋的生意,就都是我那些老婆在帮忙打理。若是别的人哪里信得过?今天我回大明,明日他就把家产全变卖了。也只有娶个女人放在那里,才算比较信得过。”

东门庆也听说大明商人去到南洋多有娶那里的女子为妻的,而南洋的本地人也乐于将女儿嫁给大明商人。正如崔光南所说,中国商人到了南洋再娶本地女子做妻子,一方面是解决房事需求,但更重要的还是解决经济问题——在一个地方娶一个老婆,就是置一处业,就是开一处店铺,就是留下了一个贸易点——这是中国商人南下殖民过程中极为重要的商业运作模式。

于不辞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那也没什么!不过谁妻谁妾还是得分清楚!而且这陈家村也未必有这等风俗!要让月娥小姐做小的?你能答应?反正我不答应!要让阿银做小的?那就得问陈阿金答不答应!”

崔光南道:“那就得去问问了。”结果他真的去问了,但不是去问陈阿金而是去问村长,村长一听大喜,马上请崔光南做媒,又道:“如果阿银已经嫁出去,那就是王舶主的人了!那时别说让她带路,舶主让她做什么都行!”

东门庆听了不由得莞尔,但心里念着一件事,没就答应。崔光南那边却开始督促人准备给福致隆换新鲜水了——水久储会变坏,所以经常都是临走之前才换,于不辞一见就知道他是准备一等东门庆和阿银完了婚就走。

陈阿金对这头婚事不是很乐意,村长那边却开始张罗了,东门庆无可无不可,一切但顺其自然。这天下午正搬了张椅子在村口一棵大树下纳凉,昏昏欲睡之际,忽听新五郎大叫:“舶主!小心!”

东门庆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脖子一凉,已经被一把刀架住,心中暗暗叫苦。到陈家村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甚是和平,所以东门庆也就放松了防范,没想到竟会遇刺!他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却觉得那刀没割下来,这才惊魂稍定,抬眼一看,却是英气勃勃的长岛荣久!看着他那满脸怒容,东门庆也不用问为什么了,直叫道:“荣久兄弟,有话慢慢说,别冲动!别冲动!”

长岛荣久怒道:“谁和你兄弟!什么别冲动!我问你,听说你要娶阿银,是真的还是假的!”

东门庆苦笑道:“没这事,没这事!”又想:“真奇怪,他们两岛不是冤家么?怎么消息走得这么快?”

长岛荣久听他说没这事,手上的刀松了松,道:“真的?”

他们二人在这里对答,外围却早已大乱,新五郎新六郎率领一班的武士站在几步外,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动,崔光南、于不辞等闻讯也匆匆赶来,纷纷劝长岛荣久不要乱来。不久陈阿金父子也到了,村长一到就大叫:“长岛的小畜生!不许伤了我们陈家村的娇客!”

东门庆一听这话马上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老陈你到底是想救人还是要借刀杀人?长岛荣久本来已经稍微放松,一听这话双眉怒张,喝道:“娇客?!”手气得发抖,对东门庆怒道:“你还骗我!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遇上了痴心汉子发醋坛子怒,东门庆就算智比诸葛也没办法了,口里大叫着道:“不是的!不是的!”长岛荣久哪里肯信他?就要把东门庆给切了,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大叫道:“荣久!不要乱来!”

长岛荣久听到这个声音,脸上马上就有了欢容,回头一看,果然是阿银来了,但他见到阿银满脸担心的样子,又转为怒火道:“你也紧张他,也想来救他,对不对!”

阿银叫道:“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

“救我?”长岛荣久冷笑道:“现在是他落在我手里!不是我落在他手里!”

阿银叫道:“你要真杀了他,他的手下能放过你吗?”

长岛荣久大叫道:“我不管!”又道:“就算现在我放了他,他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阿银对东门庆道:“舶主大人…”

她还没说完,东门庆已叫道:“放心,我不想和长岛结仇,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气了事!”

长岛荣久冷笑道:“我不信!也不想跟你和气了事!”

东门庆只觉脖子上湿湿的,情知绝非汗水而是鲜血,再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忽然阿银哭道:“好,好!你杀了他吧,你杀了他吧!反正我也不活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长岛荣久气得发抖道:“你…你为了他竟然…”

“我哪里是为了他!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阿银哭道:“可是你杀了他,肯定也活不了了…那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长岛听得呆了,握刀的手忽然变得没了力气,东门庆见他神情恍惚,右手渐渐靠近刀柄,蓦地抓住往外一推,长岛荣久一惊之下,再想对东门庆施辣手已经来不及了!两个人腕力纠缠也只是一眨眼功夫,新五郎新六郎等早拥了上来将他按住,卸了他的兵器,东门庆这才捂着脖子后退了几步,回想方才的情境仿佛是到鬼门关口转了一圈。

那边新五郎新六郎和长岛荣久扭打,虽卸下了他的兵器,但因他力大劲狠一时竟抓他不牢,福致隆和陈家村又涌上了十几个人,里三外九,把长岛荣久围得密密实实,连压带按这才把他制住,拿条绳子绑了!

新五郎问东门庆:“舶主,怎么办?”

东门庆哼了一声道:“拉到海里,喂鲨鱼!”

次夫当即动手,陈家村的村长也不敢有异议,陈阿金皱了皱眉头,阿银却啊的一声,哭道:“舶主!你方才答应过我的!”

东门庆道:“我答应过你什么?”

阿银道:“你方才说,只要他肯放下刀,大家就和气了事…”

东门庆冷笑道:“他刚才是自己放下刀的么?”阿银登时语塞,东门庆一挥手,次夫等两个武士又将还在不断挣扎的长岛荣久往海边拖,阿银又急又惊,哽咽了一声跪下道:“他是不对,不过舶主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饶他一次!”又对他的父亲求助:“爹爹!哥哥!”

村长大怒道:“你还有脸替他说话!这次要是让他得手,王大官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得担待多大的责任!”

阿银又叫了一声:“哥!”

陈阿金叹了口气,向东门庆抱拳道:“舶主,能否求你开开恩?他毕竟是长岛的少岛主,真就这么杀了他,我怕会和长岛那边结下深仇!”

东门庆冷笑道:“一个小小的长岛,我怕他何来!阿金,不是我不卖你面子,但若是这次不惩治他,立个榜样,以后想打我主意的人便不知害怕!”

陈阿金听了也不好再说了,这时长岛荣久还是不肯屈服放弃,次夫要拖他往海边大是费劲,新五郎便叫多了四五个人将他抬了起来,阿银见状,扯住了东门庆的衣领哭道:“舶主,求你放了他吧!你要惩治就惩治我好了,我们一命换一命!只要你放了他,我任你处置!”

东门庆一呆,看看阿银,虽然长得并非绝色,但跪在自己脚下的样子也实在是楚楚可怜,便似乎有些心软了,笑道:“你真的任我处置?”

这时长岛荣久还没被拖远,听了这两句对答大叫道:“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阿银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答应他!”

东门庆哈哈一笑,挥手让新五郎等将他放下,长岛荣久手足被捆住了便滚过来,一边滚一边还在大叫道:“不要答应他!”东门庆见他裸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都蹭出了鲜血却半点不在意,心道:“这小子个性倒也坚韧!”便笑道:“她答不答应我,又关你什么事?就算她不答应我,你有本事娶她么?”

长岛荣久怒道:“怎么没有!”

东门庆指着村长道:“你认为她老爹会把女儿嫁给你么?”长岛荣久一愕,东门庆又道:“还有你家老头子,会答应你娶她么?”这句话将长岛荣久问得哑口无言,东门庆又问阿银:“你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阿银看了长岛荣久一眼,道:“只要你不食言,我就不反悔!”

东门庆又问村长:“村长,你看…”

村长看了他女儿一眼道:“女大不中留!王大官人肯要她,那是她的福气!”

阿银听了哇的哭了起来,长岛荣久也哇哇大叫起来,陈阿金忙搂住了妹妹,叫道:“爹!”村长却吼道:“事情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

东门庆已哈哈大笑,道:“好!那今天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村长,这个荣久就交给你处置吧。”

村长却命几个后生将长岛荣久脱得赤条条的,头上插个草标送了回去,这边却让人结彩张灯,要办好事。东门庆则命崔光南、于不辞准备开船事宜,打算三日之后就走。

第一一六章 救之一

经过这件事之后,东门庆就不敢随便露宿,到了夜里便搬进陈家村,村长腾出一间上房来给他居住,又让陈阿金来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成亲,东门庆却总说不急,陈阿金不满地道:“舶主!我妹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你也不能不给她个名分!”

东门庆道:“放心吧,这事我自有打算。眼下我们先到九州去,一切等到了那里再说。我不会委屈她的。”

陈阿金没得到个实讯,心里并不满意,恹恹退下。到了半夜,忽又有人来敲门,这次进来的竟是阿银,东门庆见她脸上都是泪痕,知她哭过,却取笑她道:“怎么,我还没收你呢,就想我了?”阿银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东门庆见了心想:“这丫头也有几分脾气,可别惹急了她。”咳嗽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正经了些,问:“怎么?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跟我说么?”

阿银犹豫了许久,忽然转身先关上了门,然后才给东门庆跪下,哭道:“舶主,你…你救救他!”

东门庆奇道:“救他?救谁?”

阿银道:“他…荣久!”

东门庆道:“我已经把他放了啊!”

阿银哭道:“这次…是他爹要杀他!”

原来陈家岛一个渔民和长岛上一个寡妇是姘头,两人时来时往又互通消息,阿银是刚刚从那渔民口里得知长岛荣久受辱而回,他父亲大觉脸上无光,便要荣久率领长岛的青年杀入陈家村,屠尽陈家父子与大明商人,将陈家岛与福致隆据为己有!谁知长岛荣久竟不愿意率众去杀阿银的父兄!长岛岛主一怒之下便要用岛规来处罚他。说到这里阿银哭道:“我听过那岛规,是要将人绑在两块巨岩之间,专等潮涨就活活淹死!本来那是他们对付叛徒与奸细用的,常人见海水渐渐淹过来,到最后一定会屈服或者招供的。可是荣久他直性子,他一定不肯就这样低头的!所以…舶主,我求求你救救他!”

东门庆道:“可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阿银道:“我求你。”

东门庆又道:“这两天你求过我很多次了。”

阿银又道:“只要你救了他,我,我…”

东门庆笑道:“上次我答应放荣久的时候,你就已经说任我处置了。这任我处置的承诺,可不能用了一次又一次…”

阿银怒道:“你…我以为你能几千里渡海而来,怎么也算个英雄,怎么老这么斤斤计较啊!”嗤的拔出一把匕首来,东门庆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阿银道:“我不求你了!我自己去找他!救不了他,我就跟他死在一起!”

她说着就往门外跑,东门庆赶紧拉住她,阿银一惊,以为他要强行非礼,叫道:“你干什么!”挥手抗拒,混乱中在东门庆手臂上划了好长一道血痕,东门庆忍不住哎哟了一声,门外轮值守夜的新六郎听见异响破门而入,阿银退后两步,叫道:“你别过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新六郎就要动手,东门庆挥手道:“没事,意外而已,你先出去。”新六郎颇为狐疑,躬身退了出去,东门庆道:“你把匕首放下吧。我若要拦住你,你拿着这样一柄匕首也逃不掉的。”说着便撕开衣袖,要给自己包扎,但一只手怎么也包不好。

阿银丢了匕首,上前帮忙,东门庆坦然接受,见她一边包扎一边哭,伸手给她摸了眼泪道:“别哭了。那涨潮什么时候会淹死人?”阿银哽咽道:“听说他们已经把荣久关了起来,明天一早就去绑在那两块岩石中间,最迟到傍晚潮水一涨,他,他就…”眼泪又扑扑扑往下掉,又好几滴都滴在东门庆的伤口上。

东门庆笑道:“你这眼泪,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么?”阿银摇了摇头,东门庆道:“若没好处,你给我滴这么多干什么?”

阿银又是尴尬,又是歉意,东门庆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我们还得去长岛呢!”阿银啊了一声道:“长岛…你…我们去长岛干什么?”

东门庆笑道:“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去救人啊。”

阿银听了破涕为笑,道:“真的?你可别骗我。”一双妙目在东门庆脸上看了又看,觉得他不像在玩弄自己,才道:“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第二天一早,东门庆果然点齐了人手,除了福致隆的原有班底之外,还加上了在陈家村新招的五十名水手,村长急来相送,道:“怎么这么急就要走啊?这婚事还没成呢!”东门庆笑道:“今天不是远行,只是出去转转,最迟傍晚就回来。”村长这才放心。

大船出海以后,东门庆才说明此行目的,一众属下都感愕然,东门庆道:“怎么?不想跟我去救人?”

崔光南道:“不是不想跟舶主去救人,只是不知道舶主为什么要去救他。”

东门庆道:“荣久这小子用情专一,性子直爽,我很想交一交这个朋友,这是第一。他老爹让他率众来杀尽陈家村与福致隆的村民、水手,将陈家岛与福致隆据为己有,虽然就算荣久答应他们也未必能得逞,但这小子毕竟不肯答应,让两岛避免了一场冲突,也让我们没因此而卷入一场无谓的争斗,他因此而受难,我们难道不应该救他?这是第二。还有第三嘛,因为我昨晚答应了阿银,既是答应了的事,就该尽力做到。我是舶主,我要去救人,你们不跟去就请上岸。”

陈阿金听他这么说分明是颇将阿银放在心上,甚至愿意为她而去救一个“情敌”,双拳一抱道:“荣久虽然是长岛的人,但舶主高义,好生让人佩服!我等愿效死力!”

于不辞对广昌平旧部道:“大家想想在石坛寨的日子!”这句话说得虽短,但广昌平的旧部一听就都明白了于不辞的意思:当年他们在石坛寨,正是处在今日长岛荣久的位置上,若不是东门庆援手,此刻他们在在陈四手下过着朝不保夕的奴隶生活呢!现在是反过来,是长岛荣久等着人去救而他们有能力救人,推己及人,如何好意思推辞?当下纷纷道:“我们都愿意效力!”

新五郎新六郎则道:“舶主的决定,一定没错!”

众人意见既统一,大船当即出发,陈阿金作为向导引路,不久便接近长岛,果见一个青年赤裸着上身被绑在两块巨岩中间,隐隐分辨得出是长岛荣久。负责看守的长岛岛民望见福致隆赶紧跑去报信,没多久岛主便率领了一百多号人赶了来。

眼看福致隆离海岸还有一段距离,崔光南对东门庆道:“不能再靠近了,不然会搁浅。”东门庆便派出跟随而来的小船,分作三个小队,每个小队十八人,由陈阿金、新五郎、新六郎率领,来抢长岛荣久。

长岛岛主指挥着岛民拿着标枪、长枪、弓箭等来御敌,东门庆下令推出两门火炮,对准了长岛队伍的后方就轰,炮弹落在队伍后方,虽没伤到人,却也让这些岛民大吃了一惊,纷纷叫道:“他们有神火炮!”气势登时馁了!

新五郎新六郎等挥刀而进,他们手中的倭刀均是陈四精心选购的利刃,日光下光芒闪闪,非长岛岛民半竹半铁的武器可比,甫一接锋,冲在最前面的岛民所持兵器纷纷折断,岛主见状不妙,挥手叫道:“快退!”退到离岸十几步处,躲在一片乱石后面,既防炮击,又躲利刃,又派人来问东门庆:“你们来我们长岛做什么?”

新五郎新六郎等却不追击,陈阿金率众冲近那两块巨岩,荣久看见他们问的也是那句话:“你们来做什么!嫌我淹死不够,还要来亲手杀了我么?”

陈阿金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来救你的。”

荣久奇道:“救我?”脸上满是不信。

陈阿金道:“听说你老子要你带人来攻杀我们陈家村,吞并我们陈家岛和我们的大船,但你不肯答应,是不是?”

荣久哼了一声道:“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陈阿金不答,却道:“好像是阿银跟舶主说的,舶主听后说觉得可以交交你这个朋友,就带领我们来了。”

荣久哦了一声,脸上的敌意登时没了,但见陈阿金等就要去解开他的束缚,又挣扎道:“不要动!不要动!”

陈阿金怕有什么陷阱机关,忙停住了问:“怎么?不能解?”

“当然不能解!”荣久叫道:“我是我父亲亲手绑在这里的!除非是他亲手来解开,否则我就得在这里挨到明天日出!这是规矩!”

陈阿金骂道:“明天日出?挨到今晚你就得变成一条咸鱼了!”

荣久叫道:“变成咸鱼就变成咸鱼!总之这是我们岛的规矩!不许你们破坏!”

陈阿金等要强行解开,却被他乱吼乱叫,又道:“你们就算解开了,我也不走!我一定要在这里呆到明天日出!”

那边长岛的岛民稳住阵脚之后,又听说了这位王大官人此番的来意,村中向来服荣久的年轻人战意大消,有人便劝岛主干脆放了长岛荣久,给这位大明官人一个面子,免得双方大动干戈。岛主却怒道:“放了他!怎么可以放了他!荣久是我们长岛的人,是生是死都由我们决定!哪轮到外人来干涉!”反而带人冲了上来,要防止荣久被劫走。

陈阿金叹了一口气,退回福致隆,新五郎新六郎则犹在浅海隔着双岩与长岛岛民对峙。东门庆听了陈阿金的转述后,亲自架小船靠近双岩,在岸上对岛主作揖,那岛主竟也有几分风度,见东门庆作揖也就在岸上回礼,东门庆道:“长岛岛主,我们这次只是路过,本来无意得罪。长岛与陈家村冲突的渊源,我听说后甚至想居中调停,希望大家不要为一个小小的渔场就动刀动枪,没想到中间却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那岛主胡子一翘道:“渔场的事根本都是圆岛的人不对!他们都不讲道理!要想平息纷争,就叫他们把渔场让出来,有什么好调停的?”

陈阿金大怒道:“什么叫我们让出来,该你们让出来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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