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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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直听说王清溪来,眉头一皱,东南的事情他是交给了蒋逸凡去挡,王清溪居然没通过蒋逸凡就直接找到家里来,那便是蒋逸凡没能挡住。

如今李府左右后的四合院都已经被盘了下来,诸护卫在后,风启左蒋逸凡右,李彦直派了义久去将风启蒋逸凡叫过来,先说了自己对西北的预测,以及内阁诸大臣的反应。蒋逸凡听了之后破口大骂,道:“这些道理本来就很简单,都是被这群只想着自己的误国贼弄复杂了!他们自己不想办事也就算了,别人要办事居然也不给!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风启问李彦直准备怎么办,李彦直道:“严嵩若肯为国忘身,那他就不是严嵩了。咱们不管他了,还是按照既定计划办吧。”跟着才说了王清溪来访之事,蒋逸凡听说王清溪绕开自己找上李府,心下甚是不满,风启道:“陆大人有严命在,我看三公子还是不见他了,就由我们去挡。”

风、蒋二人入内,王清溪见到他们两个,没等他们开口就道:“李会元真是好大的架子,我都到他家里来了,他居然也不肯纡尊降贵赐见一面!”

风启见他是个明白人,也就不说废话了,道:“王寨主来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这边是什么情况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我们三公子摆架子,实是有难言之隐王清溪道:“难道就连见一面也这么为难么?密室一晤,谁能知晓?”

风启嘿了一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京中耳目之严密,非福建可比!”

王清溪甚是不满,道:“难道李会元一做了京官,就真要弃东南海面万千男儿于不顾了么!”

蒋逸凡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口就说:“西北都火烧眉毛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东南!”

王清溪一惊。问:“西北怎么了?”

蒋逸凡情知失言,慌忙道:“没,没什么!”

风启亦道:“我们三公子才从西北回来,公务上出了点漏子,不过这点漏子对天下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么一掩饰,王清溪反而觉得他欲盖弥彰,心道:“今天本是为那件事情而来,不想却无意中听到这么件大事!”便也不硬要见李彦直了。只说:“既然李会元不肯赐见,那么这事便只能拜托二位,无论如何帮帮忙了。

风启问道:“王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一定要见三公子呢?”

王清溪哼了一声,说:“陈里长不肯卖粮食给我们,我们无论怎么说,他都拿李会元北上之前的严命来推托。浙海的兄弟们都已经被他气得发疯,毛海峰他们差点就想发兵攻打大员了,还亏是老船主压住了,才算保住了两家和气!不过这件事情总不能这么拖下去,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李会元给个准信,松了这口,不要让陈里长扣住粮食不放!”

原来这两年来王直等人迅速崛起,他们钱是赚到了,粮食却是奇缺!海外贸易可以暴得利润,但粮食却不可能从天而降。破山那边以南九州四藩之地。所产余粮也只足够供王直所部到日本时暂驻之用,到了浙海这边便得依赖大陆的产粮了。但王直麾下部属激增数十倍,除他之外东海还有数十支大大小小的海盗集团、海商集团。总人数怕不有数十万之众,这些人都是不事生产的,只凭从大陆沿海接济系统漏出来地那点粮食哪里足够?因此海盗们抢到了钱,海商们赚到了钱,吃饭却反而大成问题!

幸好这时大员已经完成了初步开发,吕宋的村落已实现了自给自足,而大员更有大量的余粮,在满足大员本土的消耗之后^^仍可养十余万之众,放着这么一个粮仓在此,亲李彦直的海商海盗如洪迪珍徐元亮之辈都心里大安,但那些和同利没有深厚感情的东海势力却都大受盘剥之苦!

不知变通”的陈羽霆死守着李彦直北上之前定下的囤粮政策,每年都以新粮更换仓库中地陈粮,只发放一小部分流入市场,张岳坐镇鸡笼,这时什么生丝陶瓷火炮的生意都放到了次要位置。反正通往日本的北东海航道已被王直、破山所垄断。抢生意也抢不过他们,但张岳就靠着大员这个粮仓左右东海粮价。以此赚了个盆满钵满!大量的白银也就因此从王直、徐惟学、陈思盼等人口袋里流入大员,成为大员进行内部建设和水师建设的资金,鸡笼寨借此机会已尽复旧观,而澎湖的兵备更是蒸蒸日上!就是吕宋以及南海五寨的开发也得益于这部分资金而加速进行。

看着自己到手地钱都因为买粮而被大员吸纳过去,浙海的海商、海盗无不对陈羽霆恨得牙痒痒!有好几拨人差点就想直接攻打大员算了!

不过王直、徐惟学等人却知此事非同小可,现在王直势力大张,其直系部队加上羁縻部队,就数量上来说比澎湖、鸡笼两寨的兵力多出十倍!在声势上占据绝对上风。***但这十倍之众里至少有两三成对李彦直也是心怀仰慕的,虽此刻也听命于王直,但一旦李、王开战,这部分人会何去何从就难说了!

而澎湖、鸡笼两寨的水师就数量上来说远远不如王直所部,但澎湖、鸡笼两寨的水师数量虽少,却都是整编的精锐,且背靠一个稳固的大后方,人心甚齐,又有大批底子比较干净的海商戮力支持,王直真要不顾海上道义强攻大员,输赢胜负实在难说,且一旦开战,那可就是东海两大系统的彻底决裂,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其实陈羽霆和张岳这两年发放出去地粮食是足以弥补浙海的粮食缺口的,不过却也就刚刚好让众海盗、海商养得活自己,要想囤积以备不测就做不到了。王直这时已有做长久事业地打算,不愿在粮食上受制于人,要想屯粮嘛陈羽霆又不肯放手。他也试过学李彦直找个地方屯田种粮,但农业不比商业,岂是一二年间能见成效的?再说东海又哪里再找得到一个像大员这样地地方去?所以这次让在京城办事的王清溪来找李彦直,便是希望李彦直能命令陈羽霆开放大员的粮食出口,让东海的商人们可以自由到大员各村落买卖粮食\\\

王清溪的来意,李氏系统的人其实也早知道了,并为此通过开会和书信讨论过,蒋逸凡王牧民等认为干脆就别理他们。继续赚钱,量他们也不敢真来攻打大员,张岳吴平却觉得不能过分强硬,免得真把浙海那帮人惹毛了不顾一切来拼命,那时大员方面就算能守住也势必是惨胜!陈羽霆更不愿自己地数载经营在战火中化为乌有,因此也倾向于妥协。

对于属下的这些争论李彦直一直没拍板决定,直到今日才下了最终决定。风启便告诉王清溪道:“粮食买卖地事情,我们三公子已有决定,会让五峰船主满意的。”

王清溪却坚持着要面见李彦直,道:“不是我不相信风兄,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我得见到李会元,亲耳听见他的承诺才行,不然没法向老船主交差!”

风启笑道:“那实在是不方便,三公子人在兵部,被公家的事情羁縻着出不来。不过我给你个定心丸----三公子已决定派逸凡南下处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这粮食买卖的勾当。逸凡到了南边就是三公子的代表,就是羽霆也得听他地。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是在敷衍你。”

王清溪见李彦直左右不肯见自己,心里虽然大为不悦。却也没有法子,道:“好吧,不过我想和蒋兄一起南下,一来路上有个照应,二来我也想亲眼看看蒋兄如何处理这件大事!”

蒋逸凡在李彦直处领了命令,第二日便回福建,一路上王清溪跟得甚紧,费用也都是王清溪包。王清溪是海盗中难得一见地斯文之辈。蒋逸凡这种出过海的举人在读书人中也算罕有,二人有详尽地学识脾气,又有共同的经历,因此竟很谈得来,才过通州就成了哥们,日则并骑高谈,夜则连床叙话,真个是臭味相投!彼此的防范也渐渐松懈了。

这日过了扬州。看看已近江南。二人更是放松,投店后王清溪不知去哪里取了一坛存了二十年的状元红来。蒋逸凡惊喜道:“王兄真有通天手段,旅途之中竟也搞得到这好东西!可惜我同利有规矩在,公务期间不能酗酒,这好东西怕得等到了大员才能喝了。”

要睡觉时,想想那坛好酒却又心痒难搔,王清溪哈哈一笑,说:“我们每人喝三杯,只当是安神养梦,不算酗酒。”

蒋逸凡想了一想,笑道:“也对!我有斗酒不醉之量!区区三杯算什么!”

不想这酒后劲好大,三杯下去神志竟有些模糊了,王清溪又再劝道:“好酒,不如再喝一杯吧。”蒋逸凡半推半就,又喝了三杯,三杯又三杯,足足喝了半坛,当晚酩酊大醉!

王清溪搀扶了他上床,连唤了他好几声见他如醉死了一般没动静,才蹑手蹑脚地去搜他的包袱,取出三封信来,那三封信一封给陈羽霆,一封给吴平,一封给李介,王清溪却不动印泥,用小刀从另外一边将信封剖开,只看了一封便大吃一惊,信中果然提到了粮食买卖的事,但更有另外一件大事却更叫王清溪吃惊!

他看完了信,将信重新封好,却拍拍窗户,窗户那边伸过一只手来,接过信去,原来他早预备了高手匠人在隔壁,那匠人拿过信后以秘法封了缺口,虽然仔细瞧未必没有破绽,但乍一瞧却也很难发现信曾被动过。

王清溪将信收好,仍然放进蒋逸凡的包袱中,心中却忍不住浮现那信中提及的内容来,以别人听不清楚地细小声音喃喃自语:“蒙古,蒙古…”

之十七 连环

王清溪从大员回到王直在浙海的驻地普陀山,除了带回李彦直答应增加粮食投放的消息之外,又将窃信所得关于蒙古方面的情报告诉了王直。

李彦直虽然答应增加粮食投放,但毕竟还是没答应让海商到大员自由买粮,所以徐惟学等仍感不悦,至于蒙古方面的消息虽然惊人,但江南离西北太远,他们听了之后只是感叹了几声,心里并不是很在意。

王直尽管是个海商,却一向以读书人自诩,有浓厚的士大夫情结,听说胡马可能南侵,慨叹道:“国家又要多事了。”

徐惟学道:“这虽然是件大事,但离我们毕竟太远,咱们鞭长莫及,只能遥祝边疆将士旗开得胜了。”他说是遥祝,言语间却显得十分淡漠。

这时屋内除了王直、徐惟学、毛海峰、叶宗满和王清溪之外,信如斋也在场,原来自与破山合作接连得利,两年来信如斋所献计策无不灵验,他在王直处也越来越得信任,成了五峰船主的常驻客卿,王直欣赏他的才能,有意拉拢他,所以这次遇上这等要事也让他与闻。他想信如斋本是华人,若自己给他的好处胜过破山给的,未必挖不了破山的墙角。

这时信如斋听了徐惟学的话却道:“我倒觉得,此事与我们大有关系!”

王直和徐惟学同时哦了一声,徐惟学道:“愿闻其详。”

信如斋说道:“若蒙古人这次仍然在西北小打小闹,那就与我们干系不大,但我听王兄转述李某人信中内容,道这次胡马南侵之祸是积之甚久,恐怕来势非同小可!李某人是知兵之人!他既有此判语,那这次的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琢磨着。若是让蒙古人入侵到京畿一带---那时可就天下震动了!”

王直徐惟学都讶异道:“胡马犯京?这不大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信如斋说:“北京本来就位于前线啊!蒙古人跑到天子脚下,和我们跑去杭州、松江其实差不多!不见信中李某人感叹边境兵备废弛么?若真如此,只要蒙古人够凶够狠,这层窗户纸一捅破,京城也不是什么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土木堡之变,至今不过数十年。诸位难道就都不记得了?”

王直和徐惟学等面面相觑,都道:“若是这样,那可真是震惊天下的大变了。”毛海峰却道:“虽然这样,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大明的天下会就这么亡了不成?”

信如斋见他仍然未悟,嘿了一声,说:“要说大明灭亡,应该还早着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有可能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信如斋且不说是什么机会,却对王直道:“老船主。这几年咱们屡倡禁海,但说了又说,天下却一点响应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王直恨恨道:“都怪那群贪得无厌的东南士绅!这些人拿了我们的钱却不办事!有他们在中间欺上瞒下,朝廷如何能听见我们地声音?”

信如斋说:“既然如此,老船主你就没想过绕开这帮贪官污吏,直接上书朝廷,面禀天子吗?”

王直连连苦笑,慨叹一声。道:“我哪里是不想,只是咱们虽然笑傲海上,称雄东瀛,但放在大明却是逃犯罪人,别说面禀天子,就算是巡抚、钦差,也未必肯接见我们啊!”

平时是如此,但眼前却是一个好机会!”信如斋的语速忽然转紧,把屋内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此次若真是胡马南侵。京师告急,必会急召四方勤王之师!到时候若我等能率领一支义军,直抵天津卫!于缓急之际为朝廷立下抵御外侮的汗马功劳,那时朝廷就再不能无视我们了!若我等能得陛下召见,直面天颜,则海禁之事可以直接奏禀天子,也就不用再担心那群无良士绅、贪官污吏从中作梗!或许海禁自此而开,而我等亦可就此洗脚正名!”

信如斋这话已不是胆大妄为,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王直、徐惟学等闻言无不大骇,就连才从北京回来的王清溪也是听得胆战心惊。但他们转念一想,却又感到此事未必不可行!

拥兵勤王、面圣直奏,这是何等强大的诱惑!信如斋的话只是捅破了一个口子,王直、徐惟学等人心里便马上产生了万千种联想!到后来竟如洪水崩堤,挡也挡不住了!

是啊!他们拥众十余万,为什么就没想到直扑北京呢?日本他们都去得了,何况天津!

这地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成了,咱们建立的便是不世奇功了!”徐惟学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仿佛想到自己站在紫禁城脚下的情景:“就算要冒些险也值得!若再这么等下去。再耗十年,那群奸臣也不见得会将我们的事情禀告皇上!但如果我们有机会直接见到皇上。那就,那就…”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颤抖----激动的颤抖!

毛海峰也道:“对,对!咱们去北京,直接请皇上开海禁!却不胜过在这里求那些士绅给我妈递奏疏说好话?那些家伙都不可靠!就是那李哲,也不可靠!”

王直沉吟良久,却道:“只是尚有二事可虑!”

他这么一说,别人便都知道他是心动了!

徐惟学问:“哪两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万一消息不准,我们扑到京津去就失去了出师之名,那时不等于是谋反了么?”

这个容易!”信如斋道:“数万之众,说多也多,但放在大海上,只要收拢了,却便如太湖一叶,只需一个不大不小的荒岛,便可藏匿!我听说辽东山东滨海诸卫所亦多废弛,我等可到辽东半岛或山东半岛附近寻一荒岛下锚修船!一边打探消息,若胡马果然南犯,便扬帆而西,旦夕可抵天津!若消息不准,我等却转而向东,仍到日本做买卖去,就当是走错了海路,兜了个***。”

徐惟学喝彩道:“好计策!”

王直亦颔首,又道:“这件是解决了,却还有第二个难处:粮食!”

若按照信如斋的计策,他们这次地行动怕不得费时数月,数万之众的数月口粮,这可是个极大数目!虽然大海船的存在能解决运输问题,但这么多的粮食从哪里来呢?

毛海峰道:“李彦直不是答应了卖给我们粮食了吗?”

王直摇头苦笑,徐惟学叹道:“他答应是答应了,但陈羽霆也不大可能一次卖给我们这么多!再说,以东海现在的粮价,要一下子进这么多的粮食,咱们非破产不可!”顿了顿道:“而且若按岸本君的计策,又添一虑:若只带嫡系,人数太少,若连羁縻各部都带去,又恐人多口杂,泄露了机密!”

信如斋思虑了片刻,忽然两手一拍,笑道:“我又有一计!此计不但能取得粮食,而且还能瞒天过海!”

王直忙问:“何计?”

用诈术!”信如斋说。

蒋逸凡抵达大员后不久,东海忽然传出一个消息,说随着华人势力在九州逐渐强大,势力不断东扩,又宣扬打破日本的等级制度,大大侵犯了日本大名的利益,因此大内、毛利、今川、织田、细川等二十家大名竟联合起来,兴五万大军西进,要将在日华人斩尽杀绝!

消息传出,所有在日本有产业、有亲人、有朋友地东海商人无不耸动!陈羽霆吴平张岳等亦皆骇异,与蒋逸凡等商量对策,陈羽霆道:“天下华人,同气连枝,不分海内、海外!这消息若是真的,我们可没法袖手旁观!”

商讨未定,北面已有人来邀大员方面的首脑北上聚议此事,原来王直听到消息已决定出兵救援,但他自言独木难支,所以寻求东海各大势力的支持。

蒋逸凡道:“不如就由我和张岳去参加这个聚议吧。”蒋逸凡才从北京下来,清楚李彦直的立场,张岳暂掌鸡笼,对大员、日本、东海的情况都相当了解,若由他们二人前往确实是上上之选,因此大伙儿便都赞成。

陈羽霆对张岳道:“救护同胞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消息确凿,那这件事情我们便得戮力支持,不能像谈生意一样,太过讨价还价。”吴平却对蒋逸凡道:“但要防范有人对大员使调虎离山的诡计!所以就算出兵,最多只能答应动用鸡笼的兵将船只,澎湖这边暂时不能动!”

蒋逸凡和张岳要离开时,吴平忽然想起了什么,拖了蒋逸凡到一边道:“你这次怎么显得这么镇定!”蒋逸凡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平常很慌张么?”

吴平瞄了他一眼说:“你这次见事的反应不但快而且准,且不出纰漏…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蒋逸凡一笑,道:“三公子让我转告你,叫你看好大员、南海地门户,就这样了,没别的了。”

吴平眼睛里精光一闪,嘿嘿连声,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之十八 押粮

在日本大名攻击在日华商的消息传出后,东海海商大聚普陀山,共议大事,王直一出场就放声大哭,拿出几封从日本发来的书信道:“倭军已经进犯到日向,我平户亦被大内家攻破,留守倭岛的弟兄死伤不计其数,如今破山苦守大隅、萨摩并五岛,日夜盼大明这边有援救船只前往,眼看季风将起,我已决定尽起精锐奔倭岛救援,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单我一人独木难支,因此想请诸位携手共进,驰援日本。”

他这番哭诉,加上那些信件,等于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与会诸首脑纷纷道:“此事我等责无旁贷!”

这个时代的日本虽穷,却出产大量白银,通倭航路是大部分海商的财路所在,甚至海盗也得依赖这一财源----没有海商们的活动,他们哪里抢去?所以日本大名起兵排挤在日华商是对东海众利益的侵犯,撇开道义层面不讲,就论利害他们也得响应王直的号召。

王直见东海各集团纷纷答应起兵,连代表大员的蒋逸凡、张岳也表示支持,便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大兵一动,许胜不许败!”因此要求各家都尽出精锐。他对东海各集团有多少兵力了如指掌,就是对大员的家底也有七八分了解,当下要求鸡笼、澎湖倾寨而出!

蒋逸凡、张岳都感为难,道:“大员不可无守,我们愿出鸡笼兵船,澎湖那边,非得三公子命令不敢动。”

众海商一听个个不满,都道:“难道就你大员有老家要守?其他人就没有吗?我们精锐尽出,你们却只动一小半,这是什么意思?”

张岳心想:“你们那些破地方,都不算什么基业,一时丢了也无所谓!就是被人占了,回头重新打下来就是。就算打不下来最多挪个窝。哪能和我们大员的不拔基业相比?”

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众海商众口一词,都道自从李三公子走了以后,大员是越来越不顾道义。越说到后来话就越难听。甚至有人说:“你们留着澎湖大部队干什么?是不是打算等我们去了日本从后面把整个东海收了?”

张岳听得苦笑不止,心想你们每年都去日本一次。哪回我们袭击过你们的老家了?你们的老家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去袭击的?自双屿破灭以后。浙海众海商海盗大部分没多少陆地上的根基,船队到了哪里,哪里就能成为临时的巢穴,财货、海船、炮火、水手这几样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些,流窜到哪里都能称雄。

但这话一被提出来,还真有不少人听了这话大大担心起来,最后徐惟学才出面道:“各位,各位。大员这些年的作为虽然…虽然不大仗义。但要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趁我们东去袭击大伙儿的老家,我看还是不会地。就算大员真有人起了这份邪心,李三公子也容不得他不是?”

众海商都道:“那也是。”

徐惟学又对蒋逸凡张岳说:“不过大伙儿都精锐尽出,大员却只动一小半地兵力,未免太说不过去。”

蒋逸凡道:“实是规矩所在,我们也没办法。”

众海商纷纷斥责道:“什么规矩!还不都是你们自己说是规矩就是规矩!”

徐惟学道:“蒋老弟,张老弟,你们不能拿规矩这么一句空言就把我们给搪塞了啊!要让大伙儿心服,至少得拿出点实在些的诚意出来!”

蒋逸凡道:“澎湖寨我们实在是不能动的,至于实在些地诚意,却不知徐寨主指地是什么?”

这样吧。”徐惟学道:“这次东援日本,所需粮草甚多,这满东海所有水寨港口澳埠谁也没多少存粮啊!既然大员不肯出兵,那就出多点粮吧。”

张岳心想:“这倒也使得。”便向蒋逸凡点了点头,蒋逸凡道:“好!那么这东征的粮草,就由我们大员负责。”

王直大喜,当下点调兵船,一个月后齐聚普陀山,由王直统筹部勒,共计十一部,却有五部先到了,哪五部?

第一,王直本部,以六桅巨舰一艘、四桅大福船五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一百二十二艘,水手八千人。

第二,徐惟学辅部,以四桅大福船两艘、三桅大福船三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六十八艘,水手四千八百人。

第三,毛海峰部,以四桅大福船两艘、三桅大福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五十二艘,水手四千二百人。

第四,洪迪珍部,以四桅大福船一艘、四桅大广船一艘、三桅大福船两艘,佛郎机海盗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六十五艘,水手四千三百人。

第五,徐元亮部,以四桅大广船一艘、改造过地佛郎机武装商船一艘、三桅大福船一艘、三桅大广船一艘为主力,其余大小船只五十八艘,水手三千八百人。

这五部人马最先到齐,也最先部署完毕,却以王直本部居中,毛海峰在前,徐惟学在后,洪迪珍左,徐元亮右,其余部属船只再分别安插。

南直隶林碧川部、浙南叶宗满部、闽北横屿新澳王清溪部,以及新近崛起地麻叶部、陈东部,连张岳所率领的押粮船队共十一支船队。

虽然还有五个答应了出兵的寨子没动静,又有九个寨子因为船式太杂,王直怕他们经受不起跨海远航而婉拒,但人数也已高达五万七千多人,大小船只共五百七十二艘。其中,王直本部就有鸟铳手五百人,倭刀手五百人。又有二号佛郎机炮五门,三号佛郎机炮十八门,四号佛郎机跑一百二十门。其余船队的火力、装备等而下之。

王直本来对这次的事情还有所担忧,但见到这么庞大的船队应号召而来,心下不由得窃喜,暗忖:“有如此船队,如此人众,何处不可去?何事不可为!”

这支大船队以王直的本船---徽碧落为主舰。总火长亦设在这里。临出发前蒋逸凡递给了张岳一封密信,道:“途中若有变故,方可拆开。”

这支东征船队由于规模太过庞大。中途要防止有船只脱离航线。所以航行速度较慢,向东北走了有两天。根据总火长的号令。整支船队忽然慢得如停下了了一般,林碧川、洪迪珍、张岳等纷纷派遣小船前往徽碧落问故,过了不久,便闻王直召各船队舶主往徽碧落商议大事,到了哪里以后,却见甲板上死了个北胡装束的男子,众人不解,纷纷问出了什么事情。

徐惟学连连顿足,道:“诸位。我们被蒙古人骗了!”

众人惊道:“蒙古人?”他们远在西南。可没想到自己也能和蒙古人扯上关联!

却听王直叹道:“日本地消息,是假地!我们都被人骗了!”众人大吃一惊。洪迪珍林碧川麻叶陈东等是真惊,毛海峰王清溪之流则是假惊,麻叶怒道:“是谁敢骗我东海男儿!”

就是蒙古人啊!”徐惟学说道。

洪迪珍大奇:“若说是日本人骗我们,还可理解,这蒙古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直道:“诸位不知,那蒙古人亡我大明之心不死!这次又有意大举南侵,因怕各方驰援京师,要将各处豪杰调开,所以设下骗局,要骗我们去日本!他们才好办事!可怜我王五峰聪明一世,在这件事情上也给这群鞑虏给骗了!”

林碧川和洪迪珍面面相觑,徐惟学仰天狂号,毛海峰王清溪大声狂呼:“可恨!可恨!”

王直见非亲信者多有疑惑,便指着张岳道:“蒙古人要南侵之事,大家若是不信,可问张岳!李会元在京为官,必有消息传下。”

众人便都向张岳望去,张岳大窘,只好尴尬笑道:“北方似乎确有胡马南侵之事,不过是否会犯到京师,就难说了。”

他又是“似乎”又是“确有”的,话也说不清朗,但林碧川等听了却都想:“他既这么说,那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了。”

毛海峰便向王直抱拳请命道:“干爹,那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众海商也纷纷道:“是啊,咱们都已经出发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那非成笑柄不可。”

王直沉吟片刻,道:“咱们是大明子民,虽然国家心中无我们,但我们心中不可无国家,此事不知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袖手旁观!京师有警,这可比日本出事更严重!按我地意思,不如就调转船头,走黑水洋,到北方去伺机勤王!”

众头目一听无不骇然,张岳叫道:“使不得!胡马南侵,历年都有!未必就犯到京城去!若是蒙古果然侵犯京师,天子号召四方勤王,那时我们去了还有个名目,若是蒙古人只是在边境打了个转而我们却贸贸然跑了去,那就是公开谋反,到时候我们和朝廷就势不两立了!此事万万不可!不如我们便将错就错,直接往日本,做一番生意然后回归东海罢。”

王直道:“但若蒙古人真个侵犯京师,而我们又在日本,等听到了消息那时就鞭长莫及了!蒙古人既然想到了要把我们也调开,只怕此次是有备而来!京师根本一旦有失,靖康之辱重演,那我们岂非又要做亡国之人?”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徐惟学道:“我却有一计策,不如我们且调转船头,到辽东附近寻一岛屿暂驻,一边打听京师消息。若蒙古人南侵之事只是子虚乌有,那时我们再往日本,风向上航道上也还走得通。若万一京师真个传警,我们船在北海,也可迅速驰援京师,各位以为如何?”

毛海峰王清溪等纷纷叫道:“好计策!好计策!果然是万无一失地好计策!”

林碧川、洪迪珍等为形势所挟持,也就不敢说不好了,麻叶、陈东的盗贼之性远过商人之质,心想:“若能去京师,来个趁乱打劫,或许更有可为!”

王直又道:“此次若能真个上得北京,假如竟得面见当今天子,则我们不但可以为国效力,还可以向圣上禀明海禁之苦,那时说不定还能转祸为福,完成我等多年来的心愿。”

若说他们刚才地作为乃是胁众,那现在就是利诱了!

从来上京面圣都是绝大风险中求绝大利禄地途径!而拥兵上京更“前途不可限量”!这些在风浪中玩命的海上男儿谁没有野心?之前只是没想到这一节,这时既被点破,心头无不大动!麻叶、陈东当即抱拳叫道:“我等愿唯老船主马首是瞻!”林碧川、洪迪珍亦表投效之意,王直望了张岳一眼问:“张兄弟呢?”

当此形势,张岳哪里还能不答应?忙道:“张岳愿附骥尾,继续为诸位押粮。”

王直大喜,当即调转船头,径赴渤海而去!

张岳回到自己船上,急忙取出那封密信来一读,背脊忍不住沁出冷汗来!

从江南地区前往天津地近海航运乃是一条十分成熟地航线,元代与明初是东南粮饷运往京津的两大路线之一(另一条路线是大运河),后来出于和废止郑和下西洋类似的原因,黑水洋海运在文官集团的主持下被废弃,京师所需物资的运输重任便全部落到了运输成本和副作用都更大的大运河漕运上,这既造就了大运河的畸形繁荣,也是大明官方航海技术大面积衰退的重要原因。

走黑水洋航线从江南到天津,费时不过十天半月,这时东海私商的航海技术比之明初又有发展,王直等是日本也去得地人,便不惮走这近海航线,不久到达渤海入口。山东地区和北京关系极为紧密,他们不敢在山东登陆,却离得海岸远远地,捕获了一支北部东海的海盗,以之为向导,从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地海峡中线穿过,停驻于辽东半岛复州湾的长生岛。

此时北方海防果然废弛得厉害,王直将船队藏于长生岛一个只有两户渔民的天然港湾之内,扣住了渔民,又派人去给复州卫的长官送礼,说自己在长生岛只是修船,船修好了就走。复州卫相比于江南那绝对是乡下地方,卫指挥使根本就闹不明白是什么形势,收了王直五百两白银就屁颠屁颠地答应了。他虽听渔民说最近海上有大船出没,可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大船,收了钱后就更主动为之遮掩,连问:“贵舶还有什么需要?”

王直便在这里安了个临时的窝,一边派遣小船外出打探消息,每天都只盼着京师有变,这样他们才好去“勤王”!

之十九 贿祸

中国官场有父子现象,上级如父,下级如子,“父子”之间,似有遗传。夏言执政,则其所用之人皆刚厉勇猛,严嵩秉国,则其所用之人皆柔媚巧佞。

嘉靖二十九年中,俺答果然南犯,眼见胡马铺天盖地而至,在严嵩的提拔下当上大同总兵的仇鸾吓得心胆俱裂,不敢出战,他当初是贿赂严嵩而重新当官,在他的思维模式里,既然行贿的手段搞得定严嵩,多半也就搞得定俺答,给俺答送钱,求他不要侵犯大同,“到别的边关去吧。”

锦衣卫指挥使将消息秘传到北京,陆炳见之大悦,知道仇鸾从此落入自己手中了,李彦直见了却大怒,他不是不知道官场黑暗,只是见仇鸾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也正是还有这把火,他才与严嵩、陆炳等不同。

不过,这份密报是陆炳私下给李彦直看的,所以李彦直不能公开拿出来,他劝老泰山赶紧拿了这份奏报禀明皇帝,却被陆炳瞪了一眼:“开什么玩笑!”

把这个消息禀明皇帝,或许对国家有利,但对他陆炳可没什么好处。

李彦直费尽了唇舌也说不动岳父,就暗中跑来见徐阶,将事情与徐阶说了,且陈明利害,徐阶惊道:“那此事可得赶紧准备!”慌忙上疏嘉靖,道胡马才骚扰过大同,极可能会肆虐其它地方,因此请皇帝赶紧下旨防备。

在奏疏中他当然也没有明确指出消息来自陆炳的调查,虽然这样会让他的奏疏显得说服力不足。但他也不能挑明,因为挑明了会把陆炳拉下水(知情不报),然后把李彦直也拉下水(利用是陆炳女婿地关系获取锦衣卫的情报是越职)。外患当前,徐阶可不想先引发和陆炳的政争。再说他就算提了。陆炳也一定会矢口否认,那时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害。

奏疏上去以后,嘉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继续修他地道,炼他的丹。徐阶这么个内阁大学士,手握实权地礼部尚书,就这样明知胡马南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事态继续恶化而束手无策。更不用说兵部基层干部李彦直了。

几乎与此同时,俺答却接受了仇鸾的贿赂,不过仇鸾的那些礼物对他来说只是一道点心,而且还是他个人的点心,手下地十几万弟兄还要吃饭呢,而背后的草原上更有几十万牧民的妻儿老小等着丈夫、兄弟、儿子带战利品回去!仇鸾的贿赂显然是不足以叫他们退兵地,所以当初聪明地仇鸾才没有提出“退兵”的要求,而是请俺答“到别的边关去”。但是仇鸾没想到的是,俺答这一去。竟是直接奔北京城来了!

胡马向东沿着长城直达古北口!都御使王汝贤带兵抵抗。俺答也是用兵的行家,且不强攻。却另派精锐,从黄榆沟长城溃烂段突入,绕到古北口后面前后夹击,明军陡见胡人竟从后方杀来,腹背受敌,又搞不清楚后方是否产生了大变,登时士气崩溃,古北口沦陷,京畿地区登时向胡马敞开了大门!

俺答即率大军侵怀柔,攻顺义,直逼通州,分兵剽掠昌平,北京四周处处起战火,十万胡人跃马燕山!首都告急!

皇帝这才慌了,首辅这才懵了,兵部尚书整个都乱了!

嘉靖起初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宫中的小太监跑到城头张望,瞧见风尘飞扬就吓得回宫,叫道:“陛下不好啦!蒙古人杀到城下了!”嘉靖脸上现出极度惊怕的表情来,胡人忌惮边关上的那些良将,如曾铣,如翁万达,曾铣翁万达则受制于当朝首辅,如夏言,如严嵩,夏言严嵩又受制于嘉靖,可嘉靖却怕胡人!他牢牢地掌控了帝权,让大小臣工都不敢不听他的话,可大明地政治体制和他地帝王之术却没法对胡人产生作用!

住口!”嘉靖大怒,指着那小太监说:“惑乱人心,杀!”便有执事太监将那小太监拖了下去活活打死!

可嘉靖可以打死一万个太监,也打不死一个胡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内阁,内阁!宣严嵩,还有徐阶!”

严嵩知道消息比嘉靖早得多,古北口出现敌踪的时候他瞒了下来,没禀告嘉靖,心想也许俺答打不下古北口。他这个也许是没有什么理论依据地,只是他的希望而已。李彦直是很难理解像严嵩这么高智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这么弱智地“希望”胡马自己退去,可严嵩就是这么个人。而且严嵩还不是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这样的人,明清两代,像严嵩这样的内斗聪明绝顶、外斗弱智得气死人的大官简直是层出不穷!这实在是一个奇特而令人叹息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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