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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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五十三岁的唐王李渊在太极殿登基称帝;同时祭天、大赦,改元武德。

一个长达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就在此刻拉开了宏伟的序幕。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历史时刻。

自公元220年起,当大汉王朝在三国群雄的龙争虎斗中颓然倒地之后,神州大地就进入了一个分崩离析、征战杀伐的乱世。在此后的近四百年中,无数的英雄和枭雄们,始终梦想着建立一个长治久安、河清海晏的大一统帝国,然而他们的梦想转眼就被疯狂运转的战争机器碾成了齑粉。在魏、晋、南北朝直至隋朝的漫长的四个世纪中,华夏神州虽然也曾有过短暂的和平与统一,但皆如昙花一现。在脆弱的安宁与虚假的繁华背后,接踵而至的往往是更为残酷的分裂战争和更为暴烈的血雨腥风。

将近四百年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在黯淡无光的历史暗夜中沉沦,一个又一个世代的黎民百姓,一直在兵戈与战火的荼毒中呻吟和哀号,一直在群雄逐鹿的金戈铁马下流血和战栗!

没有人知道,在这求出无期的四百年中,曾经有多少鲜花般美丽的孩童,未及绽放就在浓烈的烽烟中夭折枯萎;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为一去不归的征人哭干了一生泪水、望穿了一世眼眸;更没有人知道,曾经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临死前一次次向苍天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乞求来世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苍天缄默,大地无语。

直到时光的车轮无情地碾过这一切,缓缓走到公元618年的这一天,几十个世代的凄风苦雨才出现了渐次消歇的迹象,四百年的混沌暗夜才悄然露出了一丝朦胧的曙光。

纵然,此刻的大地战火频仍,纵然此刻的天下烽烟未熄,但是历史的如椽巨笔,已经为这个新生的王朝描绘了一个光芒万丈、如日中天的未来。

是的,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黄金时代,就将跨越四百年的时空,向遥远的大汉王朝致敬;短短十几年后,一个世界历史上享有盛誉的盛世帝国,就将横空出世,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

与李渊登基同日,唐政府将隋朝的郡县制改为州县制,命现有管辖范围内的各郡太守一律改任州刺史;并按五行关系推演,推定唐朝属“土德”,以黄色为最高贵的颜色。

五月二十八日,李渊命裴寂和刘文静修订律法,并设置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招收生员三百多人,命所属各州、县同时置学招生。

六月初一,李渊任命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裴晞为尚书左丞,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即兼吏部尚书事),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陈叔达、崔民幹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殷开山为吏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李瑗为刑部侍郎。

同日,唐朝政府废除隋朝律令《大业律》,另行颁布新朝律法。

六月七日,李渊立李建成为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其他宗室诸人李孝基、李道玄、李神通等也在这一日全部封王。

六月十日,秦帝薛举出兵进攻唐朝所属的泾州(今甘肃泾川县)。李渊命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八道总管出兵御敌。

在唐朝建立仅仅四天之后,即五月二十四日,东都的留守官员王世充等人也拥立年仅十五岁的越王杨侗登基称帝,改元皇泰。

同日,杨侗任命段达与王世充同为纳言,段达封陈国公,王世充封郑国公,与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赵长文、郭文懿等七人共同执掌朝政,时人称为“七贵”。

东都朝廷的老少爷们虽然集体升格了,但东都的形势却比以前更为严峻。

因为前面有虎后头有狼。一个李密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个宇文化及!

该怎么办?

有一个叫盖琮的人向杨侗上疏,建议招降李密,共同对付宇文化及。内史令元文都和卢楚等人商议说:“而今我等大仇未报(指杨广被杀一事),且兵力不足,如果赦免李密,命他攻击宇文化及,让他们互相残杀,我等便有机可乘。等到宇文化及败亡,李密必定也是疲惫不堪,再加上他的将士贪图我们的官爵赏赐,到时候就容易离间,连同李密都能手到擒来!”

众人都觉得这是拯救东都的上上之策,于是奏请杨侗,任命盖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让他携带皇帝诏书前去游说李密。

宇文化及进入中原后,虽然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东郡,但是此地有限的粮食储备显然不足以养活他的十几万军队。

所以,必须找一个粮食充足的地方作为根据地,他才能在中原长期立足。

宇文化及很快就把目光瞄向了东郡北面不远的一个地方。

那就是徐世勣驻守的黎阳仓。

这一年六月末,宇文化及擢升东郡通守王轨为刑部尚书,命他驻守滑台(东郡郡治所在地,即今河南滑县),然后留下所有辎重,亲率大军北上,渡过黄河进围黎阳仓城。李密得到消息后,立刻率两万步骑进抵清淇(今河南淇县东南)。

可他却不急着与宇文化及开战,而是深挖壕沟、高筑营垒,与徐世勣烽火相应。每当宇文化及发兵攻城,李密就从背后攻击他,牵制他的兵力,让他无法全力进攻。

有一次,李密与宇文化及对峙于淇水(古黄河支流),两个人隔河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李密一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你们宇文家族本来是匈奴(鲜卑)人的家奴,姓破野头,到后来才跟了主人的姓。父兄子弟,皆受隋朝厚恩,富贵累世,举朝无二。主上失德,你不能死谏倒也罢了,反而擅行弑逆、欲图篡位,此举天地不容,你还想逃到哪去?不如速来归我,尚可保全子孙后嗣。”

李密骂完以后,感觉十分酣畅。他估计宇文化及一准会以牙还牙地回敬他几句。

不料却是一阵沉默。

宇文化及把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豪言壮语。默然良久,宇文化及突然抬头,怒目圆睁地大喊一句:“我和你谈的是厮杀,又何必搬弄一套书上的话?”(《资治通鉴》卷一八五:“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李密大笑着对左右说:“宇文化及蠢到这个地步,还异想天开要当帝王,我拿一根棍子就可以把他摆平!”

接下来的日子,恼羞成怒的宇文化及大举修造攻城武器,发誓一定要拿下黎阳仓。徐世勣不与他正面决战,而是深挖壕沟,令他寸步不前,此后又挖掘地道,偷袭宇文化及的军营。宇文化及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徐世勣随即焚毁了隋军的所有攻城器具。

东都朝廷向李密抛出橄榄枝后,立刻得到了李密的热情回应。

一见到盖琮带来的杨侗诏书后,李密大喜过望,当即拟就一道奏疏,请求归降。

双方一拍即合。杨侗随即下诏任命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封魏国公,命他先讨平宇文化及再入朝辅政;同时任命徐世勣为右武侯大将军。

在诏书中,杨侗极力褒扬了李密的忠诚,同时宣布:“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资治通鉴》卷一八五)也就是说,东都军队今后的一切军事行动都要听从李密指挥。

成功招抚李密之后,段达、元文都等人大为兴奋,认为东都从此太平,随即在上东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众人赋诗饮酒、载歌载舞,闹了个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人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始终阴沉着脸。

他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很愤怒。因为在招降李密这件事情上,他是最大的受害者。

大家都很清楚,王世充在东都朝廷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与李密抗衡。李密一日不死或者一日不降,他王世充就一日不可或缺。可如今李密居然降了,二话不说就降了!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了仅次于皇帝杨侗的第二号人物,反倒骑到他王世充头上来了。瞧瞧那诏书是怎么说的:“一禀魏公节度!”老子从江都千里迢迢地跑过来,为东都抛头颅、洒热血,和李密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头来居然成了他李密的手下,要“一禀魏公节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世充盯着得意忘形的元文都等人,最后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竟然把朝廷的官爵送给盗贼,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元文都正在翩翩起舞。

他看上去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从王世充的脸上瞟过。

元文都很清楚王世充在想什么,可他拿不准王世充会干什么。

王世充会不会一气之下转而投靠宇文化及?

难说!

就在某个转身的刹那,元文都与王世充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一起。

几乎只在十分之一秒间,两个心事重重的政客就各自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

元文都朝王世充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王世充也朝元文都亲切友好地点点头。

都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这世间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切友好的笑容。

在这种耐人寻味的相视一笑之后,历史的剧情通常会很血腥。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政客的假面具与誓言】

李密收到东都朝廷的任命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调集精锐、全力对付宇文化及了。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军队,毕竟这十几万人原本都是杨广的近卫军,其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是宇文化及最大的弱势有二:一是他本人没能耐,二是他的军队缺粮食。

为了充分利用这两个弱点,李密想了一计——跟宇文化及言和。

宇文化及果然中计,从此让将士们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他相信李密的三大粮仓不久就会向他敞开。可很快宇文化及就发现自己被愚弄了。因为李密有一个部属犯罪逃亡,投靠了他,把李密的阴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宇文化及勃然大怒,立刻率军渡过永济河,向童山(今河南滑县北)的李密大营发起进攻。

由于隋军的粮食已经吃光,所以这一仗,隋军将士人人抱定决一死战之心,对瓦岗的进攻空前猛烈。从辰时(上午七时)到酉时(晚上七时),隋军的攻击一波紧接一波,一刻也没有停止。李密率部奋力抵御,激战中被流箭射中,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当即晕厥。左右侍从四散逃命,隋军立刻蜂拥而上。

眼看李密将死于乱刀之下,瓦岗军转眼就要一败涂地,生死存亡的一瞬间,有个人拼死挽救了李密的性命,也挽救了整个瓦岗的败局。

他就是秦叔宝。

当所有人各自逃命的时候,只有他坚守在李密身边,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围上来的隋兵,李密才得以逃过一死。

秦叔宝救出李密后,马上召集残部,重新组织防御,又击退了隋军的数次进攻。由于天色已晚,激战了一整天的隋军士兵都已精疲力竭,宇文化及只好率部撤出了战场。

为了解决军队的粮荒,宇文化及一边进入汲郡(今河南淇县东)搜刮粮食,一边派人回东郡,逼迫当地官民缴纳军粮。东郡的官民不服,宇文化及的手下就将他们逮捕,并且严刑拷打。东郡通守王轨忍无可忍,遂暗中派遣通事舍人许敬宗去晋见李密,请求投降。李密随即任命王轨为滑州总管,并将许敬宗留任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事。

这个许敬宗日后成了李世民帐下的主要幕僚之一,与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孔颖达等人并称“秦王府十八学士”,并在贞观初年与魏徵、颜师古、孔颖达等人共同编修了《隋书》。

宇文化及得知王轨叛变,意识到自己在中原已经难以立足,不得不撤出东都战场,率军北上,准备朝黄河北面发展。

可一路上却不断有将领带着部众逃亡,南下投降了李密。其中有陈智略率领的岭南精锐一万余人,樊文超率领的江淮勇士数千人,张童儿率领的江东勇士数千人。宇文化及无力阻止,只能带着残部两万人继续北上,最后进抵魏县(今河北大名西南)。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已经无所作为,遂留下徐世勣防备他反扑,然后率大军返回洛口。

李渊父子及其政治军事集团自从晋阳起兵之后,无论是南下河东、西进关中,还是攻克长安、建立大唐王朝,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所向披靡,几乎从未遭遇过什么挫折。

老天爷好像总是站在李渊一边。

不过到了武德元年(公元618年)七月,也就是大唐王朝刚刚建立的两个月之后,这种凯歌高奏的大好形势却被秦帝薛举在战场上一举打破了。

当时薛举亲率大军进逼高墌(zhǐ,今甘肃泾川县东),前锋的小股部队已经突进到豳州(今陕西彬县)和岐州(今陕西凤翔县)一带,来势甚猛。可唐军元帅、秦王李世民却在这关键时刻染上了疟疾。李世民只好命令军队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并且把军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纳言、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和司马殷开山,同时警告他们说:“薛举一支孤军,深入我方腹地,时间一久,必定粮草短缺、士卒疲惫。所以,他要是前来挑战,你们千万不要应战,等我病愈,再为诸君破敌!”

然而,刘文静和殷开山并没有听从李世民的警告。

一走出李世民的大帐,殷开山就对刘文静说:“大王担心您对付不了薛举,才有此言。而薛举听说大王患病,必定掉以轻心,我们应该趁机露一手给大伙瞧瞧。”

此言正中刘文静下怀,于是立刻率军在高墌西南列阵,准备与薛举一决雌雄。薛举风闻唐军出战,大喜过望,一边正面列阵,一边派出一支奇兵绕到唐军背后。

武德元年七月九日,薛举在浅水原(今陕西长武县北)大败刘文静。唐军的八道总管全部溃败,超过半数的士兵阵亡,大将军刘弘基、慕容罗睺、李安远等人全部被俘。李世民只好率部撤回长安。薛举乘胜进占高墌,并将唐军的尸体堆成一座高台,以炫兵威。

这是李渊自起兵以来遭遇的第一次惨重失败。刘文静等人自然是罪不可恕。回到长安后,刘文静和殷开山当即被李渊革职。

浅水原兵败实在是出乎李唐朝廷的意料,不过短短三天后,另一个意外的惊喜就抹掉了李渊和所有人心头的阴影。

那就是郭子和的归降。

郭子和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野心,自从去年三月在榆林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起兵后,一年多来始终固守榆林的一隅之地,基本上没有什么发展。他虽然自称永乐王,但在起兵之初就坚决推掉了东突厥给他的“平杨天子”封号,可见其为人相对低调——起码比欣然接受突厥册封的刘武周和梁师都要低调得多。

而在隋末唐初这样一个群雄争霸的时代,一个低调和没有野心的人是很容易出局的。

与其被人淘汰出局、落得个身死族灭、一无所有的下场,还不如主动出局,起码可以保住后半生和子孙的爵禄富贵。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郭子和作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归降唐朝。

李唐朝廷随即任命他为灵州(今宁夏灵武市)总管。

后来的事实证明,郭子和的选择是正确的。当四方的割据群雄逐一败亡、灰飞烟灭的时候,他却能步步高升、富贵常保。归降不久,郭子和就被封为金河郡公,武德年间被赐姓李,拜右武卫将军;贞观元年(公元627年),被赐封邑三百户;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徙封夷国公;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转任黔州都督;后来一直活到了麟德元年(公元664年)。虽然他的生年史书无载,但稍微推算一下便可知道,他享年绝对在八十岁以上。

所以说,这是一个聪明的出局者。

李密把宇文化及逐出中原之后,东都朝廷人心大悦、群情振奋,只有王世充咬牙切齿地对麾下将士说:“元文都这帮人只是一群刀笔吏罢了,依我看,他们早晚要死在李密手上!我们自从跟李密的瓦岗军交战以来,杀死他们的父兄子弟不计其数,一旦成为他的手下,我们恐怕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将士们听完后大感忧惧,而比他们更忧惧的是元文都。他担心的不是李密,而是王世充。

当王世充的这番话传进他的耳中时,元文都立即与卢楚等人紧急磋商,决定先下手为强,在百官上朝的时候埋设伏兵,干掉王世充。

政客的假面具一旦撕破,必然是一场血流满地的生死PK。

可是,元文都和卢楚等人绝对不会料到,即将血溅东都的人不是王世充,而是他们。

因为他们的暗杀计划刚刚拟定,一贯胆小如鼠的段达担心干不过王世充,索性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他。

王世充冷笑——就凭这帮耍笔杆的,也想跟老子动刀?

这一年的七月十五日深夜,三更时分,王世充突然发兵攻击皇宫的含嘉门。元文都闻变,急入皇宫,把杨侗“请”到了乾阳殿,派兵守卫,然后命令各将领死守各道宫门,并进攻王世充。将军跋野纲接到命令,刚刚率兵出宫,一遇到王世充就立刻下马投降了。而将军费曜和田阇(dū)在宫门外迎击王世充,也逐渐不支。元文都见情况危急,准备亲率禁军从玄武门出宫,绕到王世充背后进行攻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负责管理宫门的长秋监(宦官总监)段瑜声称找不到钥匙,无法打开宫门。而心急火燎的元文都面对那把“铁将军”,居然也一筹莫展。直到天色将明,元文都才折回身,准备从另一头的太阳门出宫。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当元文都行至乾阳殿时,王世充已经攻破了太阳门,带着士兵杀进了宫城。

果然就像王世充说的,元文都这种人的确只能耍耍笔杆子,要说跟王世充动刀子,那绝对是在找死。连玄武门上的一把“铁将军”都奈何不得,就算拿到钥匙,带兵出了宫,元文都就能打得过王世充吗?

他只能死得更快!

王世充一入宫,所有人都意识到死期已到,于是各自逃命。“七贵”之一的兵部尚书皇甫无逸抛下老娘和妻儿,慌忙砍开右掖门,逃出东都,直奔长安而去。而卢楚则一头躲进了太官署(宫廷膳食部),被王世充的士兵搜出,乱刀砍死。

王世充长驱直入,开始进攻乾阳殿前的紫微门。杨侗派人登上紫微门楼,质问王世充为何带兵入宫。王世充下马致歉,说:“元文都和卢楚等人无端欲加害于臣,请诛杀文都,臣甘愿领罪。”段达闻言,立刻下令逮捕元文都,交给王世充。

元文都看了杨侗一眼,说:“我早上死,晚上就轮到陛下了。”

年仅十五岁的小皇帝杨侗恸哭不止,只能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出去。

元文都一出门,转眼就被砍成了肉酱。元文都和卢楚的儿子们悉数被王世充逮捕,全部砍杀。段达传天子命令,打开宫门迎接王世充入宫。王世充让部将立即接管皇宫的宿卫之权,然后入乾阳殿觐见杨侗。

面色惨白的小皇帝指着王世充说:“你擅行诛杀,未曾奏报,这岂是为臣之道?莫非凭借手中兵权,连我也要杀吗?”

王世充拜伏在地,痛哭流涕地说:“臣蒙先帝拔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文都等人包藏祸心,欲召李密危害社稷,因臣不愿与其合作,便深相猜忌,臣为情势所迫,不暇奏报。如果臣有二心、辜负陛下,天地日月为证,臣情愿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小皇帝终于被王世充的一番发誓赌咒彻底打动了,于是命他上殿,与之叙谈良久,然后带他一起晋见了皇太后。王世充解开头发,披散两肩,一再指天盟誓,称自己绝不敢怀有二心。杨侗当天就擢升他为左仆射,并总督内外诸军事。

十六日中午,王世充又捕杀了赵长文、郭文懿,随后亲自巡城安抚军心。

至此,“七贵”死了四个,逃了一个,只剩下大权独揽的王世充和那个怯懦无能的段达。

东都朝廷从此完全落入王世充的掌心。他命自己的兄长担任内史令,让子弟掌管兵权,同时让自己的亲信党羽入主朝廷的所有要害部门。一时间,王世充权倾内外,朝野上下无不趋附,小皇帝杨侗被彻底架空。

短短半年多后,王世充就废掉杨侗,自己当了皇帝。不知道在最后被幽禁的日子里,昔日的小皇帝杨侗想起王世充当初赌咒发誓的那番情景,心里会作何感想?

他也许只能感叹——王世充的誓言太他妈不可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求政客守信基本上跟要求荡妇守节一样,纯属无稽之谈。

在这种事情上一般不能怪政客无耻,只能怪相信他们的人无知。

然而,小皇帝杨侗就算不无知又能怎么样呢?

刀枪里面出政权!

杨侗就算不相信王世充的誓言,他也必须相信这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所以,不管相不相信王世充,杨侗的结局都一样。

【英雄末路:瓦岗的覆灭】

大业十四年(武德元年)九月,东都的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而这些日子以来,瓦岗的人心也一日比一日更凉。

因为李密自从干掉翟让之后,人就变得越来越骄矜,对待部众的态度也开始悄悄发生了转变。

他再也不像从前那么体恤下属了。

除此之外,让瓦岗将士心凉的原因还有两个:一、瓦岗除了粮食什么也没有,所以将士们虽然屡立战功,可从来得不到钱帛之类的赏赐;二、李密往往对新附的人礼遇甚周,相形之下就冷落了旧人。

瓦岗人为此愤愤不平。

就连一向心胸宽广的徐世勣也忍不住在一次宴会上暗讽李密,希望他意识到身上的缺点和当下存在的问题。

可现在的李密已经听不进任何不和谐的声音了。

他极为不悦,从此开始疏远徐世勣——把他派驻黎阳仓,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将他排挤出瓦岗总部。

对瓦岗人心离散的现状,李密固然有所察觉,可他认为事态并不严重,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到了这一年秋天,李密甚至感觉形势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化。

因为他刚刚击溃了宇文化及的十几万大军,收降了许多精锐,继而又听说东都发生了火并,王世充那帮人正在自相残杀,其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一切都让李密乐观地以为——东都已经指日可下了。

然而,李密过于乐观了。

东都火并不仅没有削弱王世充的力量,反而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他现在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大权,随时可以调集兵力对李密发起总攻。

在王世充看来,岌岌可危的不是东都,而恰恰是李密——是他所领导的瓦岗军。

因为童山一战,宇文化及虽然败了,可李密的瓦岗军也遭受了重创。他的精锐多半死在了战场上,剩下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已大不如前。

所以,王世充也同样乐观地相信——李密的败亡已经指日可待了。

两个同样乐观自信的男人。

一对注定你死我活的冤家。

命运只好安排了一场终极对决,来结束他们之间旷日持久的对峙和较量。

这一年九月初十,王世充率先出手了。他严格挑选了两万精锐,火速东进,于次日进抵偃师(今河南偃师市)西面的洛水,迅速架设了三座浮桥。

此时的李密正驻守在洛阳北面的金镛城,而王世充甩开李密,全力东进,很明显是要抢占洛口仓——因为东都军队快断粮了。

李密急命王伯当留守金镛,自率精兵驰援偃师,在邙山南麓扎营,然后命单雄信率前锋骑兵进至偃师城北扎营。

九月十一日,李密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战守之策。裴仁基主张采取守势,他说:“王世充倾巢而出,洛阳必定空虚。我们可兵分两路,一路扼守险要,阻止他东进;另一路则直扑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我们就按兵不动;如果他再次东进,我们就进攻东都。这样一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而他疲于奔命,必定被我军击破。”

李密同意裴仁基的方案,并进而分析说:“隋军如今有三样锐不可当。其一,武器精良;其二,决意东进;其三,粮尽而战。所以我们只需据城固守,蓄力以待,王世充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天,他的首级就会送到我们的麾下。”

应该说,裴仁基和李密的这个战略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这一仗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打,失败的人肯定是王世充,绝不会是李密。

然而,命运之神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弃了李密。

因为绝大多数将领反对这个计划。

刚刚从宇文化及手下归降的陈智略、樊文超等人都急于建功,所以和单雄信一起极力主战。他们坚持说:“王世充的军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屡屡被我们打败,早已丧胆。兵法有言:‘人数超过敌人两倍就应该进攻。’何况现在我们绝不止两倍!再说了,江淮新附的将士都希望抓住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趁他们斗志高昂的时候作战,一定能够取胜。”

李密心动了。是啊,如果可以一战破敌,又何必拖延呢?

他随即采纳了多数人的建议——战!此刻的李密当然不会知道,他的败亡之局就在这一个字中一锤定音了。

裴仁基苦苦劝阻,可李密心意已决。

裴仁基顿足长叹,说:“公必悔之!”

与此同时,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的魏徵也在对长史郑颋说:“魏公虽然在童山战役中转败为胜,但是勇将锐卒多数阵亡,剩下的士卒士气低落,这种情况不利于对敌作战。而且隋军缺粮,志在死战,难以争锋,不如深沟高垒以拒之,旬月之间,王世充粮尽,必然撤退,到时候全力追击,没有不胜的道理。”

魏徵说得头头是道,郑颋只斜乜了他一眼,说:“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魏徵火冒三丈:“这是奇策,怎么叫老生常谈?”随即拂袖而去。

九月十一日午后,王世充派遣前锋部队的数百名骑兵渡过洛水,袭击单雄信的军营。李密得到消息,即命部将裴行俨和程知节等人前去增援。裴行俨抢先杀入敌阵,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程知节立刻冲上去,杀了数名敌兵,将裴行俨抱上自己的马背。隋军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骑兵赶了上来,一矛刺出,穿破了程知节的铠甲。程知节转身抓住长矛,猛然将其折成两段,随后砍杀了隋兵,终于将裴行俨救回大营。

这次小规模的遭遇战,除了裴行俨之外,李密的部下骁将孙长乐等十几人全部受了重伤。

当天深夜,王世充又派遣两百多名骑兵潜入邙山,埋伏在李密大营附近的山涧中,准备次日决战时作为内应。

九月十二日晨,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王世充集合部队誓师,高声说:“今日之战,不仅是争一个胜负,生死存亡也在此一举。如果赢了,荣华富贵自然到手;要是输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所以,这一战关系到每个人的存亡,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战,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战!”

正所谓哀兵必胜。

此时王世充的军队已经落入断粮的绝境,所以对这两万名士兵来讲,奋力前进打败李密,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要是退缩,就算回到东都,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当这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军队进至李密大营时,王世充一声令下,两万人便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人人奋勇争先、拼死砍杀,其势果真就像李密说的——锐不可当。

这一仗打得空前惨烈,因为双方都志在必得。

两军激战正酣时,王世充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招杀手锏。

他事先找了一个相貌酷似李密的人,此时将其五花大绑推到阵前,命人高呼:“已活捉李密!”士卒皆高呼万岁。瓦岗军见状,顿时士气大挫。紧接着,昨夜埋伏在此的那些隋军又忽然出动,直扑李密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房舍。当瓦岗军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火光时,意志瞬间崩溃,开始四散逃命。昨天还极力主战的陈智略等人立刻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带着残部一万余人,仓皇逃奔洛口。

李密绝对没有想到,这次逃亡竟然把他的人生送上了穷途末路。

他原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多久就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可他错了。

邙山之败已经给他的军事生涯和逐鹿中原的大业彻底画上了句号,同时也给他波澜起伏、精彩壮阔的一生画上了一个破折号。

破折号后面写着两个字——死亡。

虽然几天后李密就逃进关中投降了唐朝,可这不过是延缓了他的死期而已,终究没能挽回他覆亡的命运。

李密的这次逃亡真是一场伤心之旅。

因为兵败如山倒。他一路跑,他的部众就在身前身后一路降。

当天夜里,王世充进围郑颋镇守的偃师。还没等隋军攻城,郑颋的部将就打开城门,投降了王世充;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个文武将吏全部被俘。紧接着,单雄信等人又各自为战,拒绝接受李密的号令,致使王世充的军队迅速渡过洛水,单雄信随即率部投降。李密还没抵达洛口,驻守仓城的长史邴(bǐng)元真就已经暗中派人前去接应王世充的部队,准备开门迎降。

李密终于绝望了。

人心靠不住,人心真他妈靠不住啊!

其实,自从除掉翟让之后,就不断有人建议李密斩草除根,把翟让的旧部全部干掉,以绝后患。比如当时房彦藻就曾力劝他除掉单雄信。他说单雄信是一个“轻于去就”的人,不可能从一而终,早杀早好。可李密始终下不了手,因为单雄信勇冠三军,在军中有“飞将”之称,李密爱惜他的才干。再比如,部将宇文温也曾劝他干掉邴元真。他说邴元真这个人是翟让的死党,其长史的职位就是翟让力荐的,心里对翟让感恩戴德,留着这样的人,迟早是个祸害。可李密听完却不置可否,因为他不希望在攻克东都之前搞太多的窝里斗。此后他只是暗中提防邴元真,一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最后消息传到邴元真耳中,随即下定反叛的决心。

想起这一切,李密真是感慨万千、追悔莫及。

莫非自己真的是心太软,心太软,才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可是,心不软又能怎样?杀人固然简单,问题是稳定太难!就算把翟让的旧部通通杀光、一个不留,瓦岗就能上下一心、坚如磐石了吗?

未必。

而且提早动手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这些骄兵悍将提前逼反!

况且,要杀多少人才算把翟让的“旧部”清除干净?瓦岗原本就只是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匪帮凑到一起的松散联盟,从来就不是一支军纪严明、号令统一的正规部队,要论战斗力那是没得说,可要论部众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那基本就是扯淡。自从李密执掌领导权以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松松垮垮、谁也不服谁的状况,但却无法从根本上洗掉这些人身上的匪气,也扭转不了他们三心二意、随时准备跳槽的“打短工思维”,当然也就不可能把瓦岗军打造成一支以他李密为核心的具有高度忠诚与合作精神的团队。所以,小团伙的利益、江湖哥们的义气等潜规则其实一直在李密的表面权威之下大行其道。换句话说,瓦岗寨这些老少爷们之间各种潜在的利益关系始终是盘根错节、牢不可破的。在此情况下,李密凭什么认定哪些人是翟让的“旧部”、属于定点清除的对象,而哪些人是一干二净、与翟让小集团毫无瓜葛的?这个标准要如何厘定、如何拿捏?

其实,这样的标准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说到底,真正对李密构成威胁的并不是什么翟让的“旧部”,而是一张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隐性的利益联结网。除非李密彻底撕破这张网,把瓦岗军改造成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否则各种隐患就不可能被消除。换句话说,除非李密只留下少数心腹,把其他的人通通杀光,否则就不能算清除干净。

然而,李密能这么做吗?

当然不能。

再说了,自从坐上瓦岗的头把交椅,李密基本上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跟东都军队打,继而跟王世充打,后来又跟宇文化及打,天天席不暇暖、枕戈待旦,让他压根就腾不出手来清理内部。如果硬要动手,那无异于是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毁长城!

所以,千言万语归结成一句——形势比人强!

就像当初柴孝和提出放弃东都、西进关中的建议时,李密只能表示无奈一样,此刻的李密也只有无奈。

洛口降了,惶惶若丧家之犬的李密打算前往黎阳投奔徐世勣。可左右立刻警告他:“当初杀翟让的时候,徐世勣差一点就被做掉,眼下打了败仗才去投靠,您觉得安全吗?”

李密连忙勒住了缰绳。

是啊,徐世勣是地地道道的翟让旧部,而且被李密排挤到了黎阳,现在再去投奔他,凶多吉少!

好在原本驻守金镛城的王伯当此时已经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李密即刻掉转马头,率残部投奔王伯当。抵达河阳后,李密马上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瓦岗下一步的走向。

这次会议的气氛与几天前的那一次迥然不同。

人人垂头丧气。

人人心不在焉。

李密首先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决定南以黄河为界,北以太行山为界,东面与黎阳遥相呼应,在这个地区重新打造出一块根据地,再慢慢谋求发展。

此时此刻,李密的目光仍然是坚定的、自信的、乐观的。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然而,他的计划却遭到了所有与会将领异口同声的反对。他们说:“大军刚刚溃散,人心惶恐不安,要是留在这里,恐怕用不了几天都会逃光。人心已去,不愿再战,成不了什么事了!”

李密瞟了众人一眼。

众人也瞟了李密一眼。

人心已去?

李密在心里苦笑——要说人心已去,这瓦岗的人心早就去得一塌糊涂了!只不过从前去得隐晦、去得巧妙、去得偷偷摸摸,现在去得猖狂、去得潇洒、去得理直气壮罢了!

去就去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一切都已随风远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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