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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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后知道,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像她女儿这么迫切渴望她当上女皇。

因为,只有她当上女皇,安乐公主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女。

所以,为了共同的利益,她们没有理由不走到一起,更没有理由不联手行动。

此时此刻,在韦后和安乐公主眼中,夫君已经不再是夫君,父皇也已不再是父皇,而是横亘在她们权力之路上的一个障碍——一个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碍。

此时此刻,对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来说,所谓的爱情和亲情已经变成一种既可笑又脆弱的东西。在巨大而真实的权力面前,爱情和亲情又算什么呢?除了让人变得优柔寡断,无所适从,变得软弱愚蠢又不堪一击之外,还能给人带来什么呢?

在这一点上,她们一致认为,当年的女皇武曌就做得很好。别人都背负着感情的锁链,惟独武曌抛弃了这个沉重的负担。所以,只有她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并且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这些年来,韦后和安乐公主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思考一个问题——武曌能够做到的事情,她们难道就不能做到吗?在这个帝国,难道就只能出现一个名叫武曌的女皇吗?

现在她们终于可以大声地作出回答:我不相信!

于是这一年夏天,便有了一碗汤饼(唐朝流行的面食,类似于现在的面条)与两双手的相遇。

汤饼是看上去很普通的汤饼。

手是两双看上去很纤弱的手。

可当这碗汤饼和这两双手相遇之后,汤饼就不再是普通的汤饼,手也不再是纤弱的手。

因为这碗汤饼毒死了一个皇帝。

因为这两双手,从此紧紧扼住了帝国的咽喉…

【中宗暴崩】

景龙四年六月初二,唐中宗李显吃过一碗汤饼后,忽然七窍流血,暴崩于太极宫的神龙殿。

韦后秘不发丧,于次日召集宰相们进入内宫,小范围通报了皇上宾天的消息。还没等宰相们回过神来,韦后旋即有条不紊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从京师附近紧急征调五万名府兵进入长安戒备,同时把这支部队的兵权分别交给了驸马都尉韦捷(韦后侄子,娶李显女儿成安公主),韦灌(韦后侄子,娶李显女儿定安公主),卫尉卿韦璿(韦后的族弟),左千牛中郎将韦琦(韦后侄子),长安令韦播(韦后侄子),郎将高嵩(韦后外甥);其次,命中书舍人韦元(韦氏族戚)率兵在长安城内巡逻,维持治安;最后,命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率五百人迅速进驻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严密控制软禁在此的李显次子谯王李重福。

尽管天子暴崩的消息让宰相们感到了无比的震惊,但是此时的宰相班子绝大多数是后党成员,所以韦后的命令当即得到了执行。

全面控制住京师长安的局势后,韦后又在同一天,将五名后党成员全部擢升为宰相,以加强对政治中枢的控制。这五人分别是: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其中,裴谈和张锡原本都在东都担任留守,韦后此次没有调动二人的岗位,只是在他们的原职务上又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衔,其用意非常明显,就是通过对这两个留守的笼络,加强对东都洛阳的遥控。

做完这一切,韦后终于牢牢掌控了帝国的最高权力。

接下来,韦后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刚刚到手的巨大权力合法化,并且常态化?

换言之,韦后必须扶植一个人来当傀儡天子,然后像当年的武后那样,以皇太后身份临朝摄政,其权力才能得到巩固,才能在此基础上向女皇之位发起冲刺。

那么,要挑选谁来充当这个政治花瓶呢?

当然只能从李显的儿子中来选。

李显一共生有四个儿子,老大李重润和老三李重俊都死了,所以剩下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流放均州的老二,时年三十一岁的谯王李重福;再一个就是李显的幼子,年仅十六岁的温王李重茂。

按照立嫡以长的古代政治传统,李重福绝对比李重茂有资格入继大统。然而,韦后绝对不会选他。原因有二:其一,他已年长,不易控制,当然不适合当傀儡;其二,韦后跟李重福有血海深仇。

韦后为什么跟他有仇?

这就要从多年前的一桩公案说起。

李显的长子李重润是韦后亲生,当年一出生就深受高宗李治的宠爱,还不到一岁就被立为皇太孙,并且开府置僚属,这无疑是早早确立了他的皇位继承人身份。当时的韦后欣喜万分,因为有这样的儿子做靠山,她后半生的权力和富贵就有了保障。然而,让韦后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重润十九岁那年,因对二张乱政不满,在背后肆意抨击,结果被人一状告到武曌那里。武曌勃然大怒,当即向李显施加压力,迫使他逼杀了李重润。

和李重润一起罹难的,还有妻子永泰郡主,以及她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这场变故对韦后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所以,她自然就把满腔怒火对准了那个出卖他儿子的告密者,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在韦后看来,这个杀千刀的告密者,正是李显的次子李重福。

韦后之所以咬定李重福是罪魁祸首,是因为她相信,李重福比任何人都更具备告密的动机。首先,他排行老二,只要抓住机会整死老大,他就最有资格成为太子;其次,他老婆是张易之的外甥女,作为二张得势的受益者,他们夫妻俩自然容不得别人非议二张。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李重福就是这个十恶不赦的告密者,但这并不影响韦后的上述判断。于是从李重润死的那一天起,李重福就成了韦后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到了神龙元年,李显刚一复位,韦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李重福流放到了均州。

综上所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韦后都决不可能扶立李重福。

因此,年幼的温王李重茂就成了傀儡天子的不二人选。

然而,废长立幼不合礼制,如果以韦后的懿旨强行拥立李重茂,势必招惹非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韦后决定假造一份天子遗诏,在遗诏中宣布由温王李重茂即皇帝位,并由她以太后身份临朝摄政,这样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韦后把这个伪造遗诏的任务,交给了她信任的后党成员,专门负责宫中诏命的“女中宰相”——上官婉儿。

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上官婉儿马上意识到,这是决定帝国命运的重大时刻,也是决定她个人后半生命运的关键时刻。换言之,她如果全盘按照韦后的授意来草拟这份遗诏,那就是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跟韦后绑在一起了,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也没有了半点退路。

这么做妥当吗?

上官婉儿很清醒地告诉自己——不妥。

道理很简单,韦后并不像看上去,或者像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强大。

在帝国宫廷这个天下最险恶的角斗场上浮沉了大半生,上官婉儿已经炼就了一种鉴人识人的深刻洞察力。她看得非常清楚,如今的韦后虽然一门心思想当武曌第二,但她的智慧、城府、能力、谋略、胆识,包括政治根基和执政经验,跟当年的武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武后三十六岁就开始临朝听政,一直到六十六岁才登基称帝,时隔整整三十度春秋。也就是说,她为了实现自己的女皇梦,整整花了三十年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其间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种种代价。然而,很多人往往只盯着她那眩人眼目的巨大成功,却无视她走过的那条充满了荆棘和血泪的艰辛历程。

反观韦后,从神龙元年开始垂帘听政,迄今也不过五年,而且其中有一段时间,真正大权独揽的是武三思,并不是她韦后。所以,无论是在收拾人心,培植党羽方面,还是在打击异己,铲除政敌方面,抑或是在积累政治经验,锻炼执政能力方面,韦后都还做得非常不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座值得攀登的巅峰都没有捷径可走,任何一处绝美的风光都隐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去征服一切艰难险阻,你最终抵达的地方才是别人无法逾越的极顶。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韦后要自作聪明,想抄一条近路达到目标的话,那别人也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她,并很快把她踩在脚下。说白了,速成的结果只能是速败,捷径的同义词只能是短路。韦后倘若一味急功近利,心存侥幸的话,其结果很可能是自取灭亡,并且徒然授人以笑柄。

所以,要是把自己的后半生绑在这么一个女人身上,上官婉儿觉得风险太大。

因此,眼下最妥当的办法,就只有利用草拟遗诏的这个机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准确地说,就是采取骑墙态度,在不得罪韦后的前提下,为自己多找一座政治靠山。而这样一座靠山,当然就是以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为代表的李唐宗室。

这几年来,尽管随着韦后一党的强势崛起,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表现得很低调,可他们的政治能量并没有因此而减损。在上官婉儿看来,与其说这两个李唐宗室的代表人物是怕了韦后和安乐公主,还不如说他们是在避敌锋芒,保存实力。暂时保持低调,韬光养晦,是聪明人在眼下最好的选择。

上官婉儿知道,以相王李旦的身份、资历和名望来说,他其实比李显的儿子们更有资格入继大统。因为他毕竟是高宗和武后唯一在世的儿子,而且已经当过一任皇帝,更当过很长时间的帝国储君。无论李旦本人如何淡泊寡欲,谦恭自持,他始终是一面足以凝聚天下人心的政治旗帜。因此,一旦形势有所变化,别人就完全有可能再度拥立他为天子。

那么,哪些人有可能拥立相王呢?

在上官婉儿看来,满朝文武虽然表面上慑于韦后之淫威,其实心向李唐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所以,不排除一些朝臣会拥有跟当年五大臣一样的志向。此外,一直与后党明争暗斗,在朝中拥有极大势力的太平公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唐的江山社稷落入韦后一党的手中,所以,她也完全有可能挺身而出,帮他的四哥夺回天子宝座。还有,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其中颇有英武果敢之辈(比如相王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就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假如后党要对相王动手,李隆基等人为了自身的安危荣辱,就必然会奋起抗争,拥立他们的父亲即位。

上官婉儿之所以会对相王的这几个儿子如此刮目相看,实在是与近日在长安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则预言有关。

长安城的东北角上,有一个隆庆坊,相王的五个儿子就居住在这里。据说在武周时期,这里有一口普通水井有一天忽然往外冒水,而且一冒就不可收拾,到最后竟然把方圆数十顷的地方淹成了一口大水池,时人称其为“隆庆池”。

这池子的来历本来就甚为古怪,到了中宗年间,相王的五个儿子在池的北面建立宅第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有一天,一个道行高深的风水师路经此地,偶然望见隆庆池上空缭绕着一团奇异的云气,忽然间神色大变。随后的日子,风水师天天都到隆庆池边长久伫立,遥望相王五子的那片宅第,心中若有所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而怪异。最后,隆庆池附近的居民听到风水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此地)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甚!”(《资治通鉴》卷二○九)

很显然,风水师所指的“帝王气”,正是针对住在隆庆池北面的相王五子而言。

此言一出,顿时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坊间,并且传进了中宗李显的耳中。

开什么玩笑!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还好端端地坐在金銮殿上,隆庆池居然敢冒出什么“帝王气”!

李显大为不快。尤其让他感到惴惴不安的是,相王李旦本来就是皇位的潜在争夺者,如今他儿子们的宅子上竟然又冒出了帝王气,这让李显如何能安心?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股“邪气”压下去!李显马上召来宫中术士,命他们提出禳除的办法。

当然,办法很快就有了。

景龙四年四月中旬,也就是李显暴崩的一个多月前,他率领一大群侍臣、术士、宦官、宫女,浩浩荡荡地驾临隆庆池,命人用彩缎搭起一座楼台,在此大宴百官,接着又在隆庆池上泛舟,最后又牵出几头大象,绕着隆庆池踩了好几圈。

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活动搞完,李显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按照宫中术士的说法,如此一来,就足以把威胁天子的那片帝王气化解掉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一个多月后,中宗李显就平白无故地暴崩了。所以,在此时的上官婉儿看来,这则有关“帝王气”的预言,其应验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既然如此,她当然更有理由向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示好了。

如何示好呢?

上官婉儿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邀请太平公主来共同草拟遗诏。换言之,就是不能让后党独吞这块巨大的权力蛋糕,而应该让李唐宗室也来分享。

李显暴崩次日,一份由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联手炮制的“天子遗诏”就出炉了:“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资治通鉴》卷二○九)

遗诏的前两项内容,显然是按照韦后的授意拟定的;而第三项,则分明是出自太平公主的意志。假如这份遗诏得到执行,相王李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对韦后形成制约,从而在李唐宗室和后党之间达成一种政治平衡。

可想而知,这样的设计自然会遭到后党的强烈反对。

诏书一送到中书省,后党的核心成员、时任中书令的宗楚客马上就跳了起来。

这块权力蛋糕明明是后党千方百计挣来的,凭什么让相王李旦来分享?宗楚客急忙找到韦后的兄长韦温(时任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说:“由相王参与辅政,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况且,相王和皇后是叔嫂,自古以来,叔嫂之间就不便共事,今后在朝会上裁决政务,二者要依何种礼节相处?”

韦温深以为然,随后便与宗楚客共同牵头,率领所有宰相联名上表,请皇后临朝摄政,同时罢除相王李旦的辅政之权。当时,有一个叫苏瑰的宰相不属于后党成员,于是怯生生地嘀咕了一声:“既然是遗诏,能随便更改吗?”韦温和宗楚客当即怒目而视,苏瑰吓得不敢再多说半句。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精心设计的平衡构想,就这样被后党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上官婉儿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因为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向李唐宗室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和诚意。如今个人目的既已达到,那么最终结果如何,当然就与她无关了。

至于此事的当事人相王李旦,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他本来对权力就毫不热衷,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然乐得继续做他的逍遥王爷。

只有太平公主对此结果愤愤不平。这几年来,她一直对韦后和安乐公主忍气吞声,原本就活得十分压抑,如今三哥李显又死得不明不白,后党又如此嚣张跋扈,一手遮天,她和四哥李旦今后的日子,又怎么可能好过?

一贯自视甚高的太平公主绝不会就这样无所作为,束手待毙。

此刻,太平公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除了防守反击,没有别的选择。

六月初四,韦后召集文武百官,正式发布中宗李显驾崩的消息,同时发布遗诏,立温王李重茂为太子,由韦后临朝摄政,同日大赦天下,改元唐隆。为了安抚李唐宗室,韦后同时擢升相王李旦为太尉,进封雍王李守礼(李贤的次子)为豳王,寿春王李成器(李旦的长子)为宋王。最后,韦后又让自己的兄长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亦即让他掌握全国武装部队及京师内外的所有警备力量。

六月初七,太子李重茂登基,尊韦后为皇太后。

六月十二日,韦后命侍中纪处讷秉持符节巡抚关内道(陕西省中部和北部),命中书侍郎岑羲巡抚河南道(黄河以南地区),命吏部尚书张嘉福巡抚河北道(黄河以北地区)。

这是大唐帝国新一任女主人在向四方的臣民宣告她的登场,昭示她的权威!

在此时的韦后看来,那顶金光灿烂的女皇冠冕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只要再迈一步,就那么一小步,她就将登上权力的巅峰,实现所有的梦想!然而,此时的韦后并不知道——这一小步,她永远也迈不过去了。因为有两个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一个是太平公主。

另一个就是临淄王李隆基。

第六章 睿宗李旦复辟

【李隆基登场】

中宗李显死后的那些日子,假如那个曾望见“帝王气”的风水师再度驻足隆庆池,肯定会惊讶地发现,相王五子宅第上空的帝王气正愈积愈浓。如果更仔细地观察,他肯定还会发现,那股龙气正准确地聚集在其中一位亲王的宅邸上空。

这个亲王就是李隆基。

李隆基,相王李旦第三子,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八月初五生于东都洛阳,生母是相王的侧妃窦氏。他出生的前一年,李旦刚刚被武曌推上傀儡皇帝的位子。李隆基六岁时,武曌以周代唐,正式登上女皇宝座,李旦被降为皇嗣,并受到严密监管。以当时李旦所处的政治境况而言,加之李隆基的“庶出”身份和相对靠后的出生顺位,绝对没有人想到,这个孩子日后竟然会当上皇帝;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将终结一个“牝鸡司晨”的时代,并且最终缔造一个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太平盛世。

史称李隆基聪明颖悟,多才多艺,尤其在音乐方面具有很深的造诣,而且“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除了才艺出众,相貌堂堂之外,李隆基身上很早就显露出了一种英武果敢的王霸之气。据说他从小就崇拜汉末枭雄曹操,因而宫人都称呼他为“阿瞒”(曹操小名)。此外,史书还记载了他童年时代的一个故事,颇能表明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个故事发生在他七岁那年。有一次,李隆基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入朝,要去觐见祖母武曌,刚好在宫门口碰见正在当值的金吾将军武懿宗。武懿宗是武曌的族侄,一贯恃宠骄横,看见李隆基小小年纪却派头十足,就想杀一杀他的威风,于是上前大声喝斥,并动手驱赶他的侍卫和仪仗。就在随从们不知所措之际,李隆基却镇定自若地走到武懿宗面前,突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旧唐书·玄宗本纪》)

武懿宗万万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竟然有如此震人心魄的威严和霸气,竟当场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隆基和他的侍卫队扬长而去。武曌听说这件事后,惊讶于这个孙儿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过人的胆色,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特加宠异之”。

李隆基这种刚毅果敢的性格,和他父亲李旦谦柔冲淡的性情恰好相反,和祖父李治也完全不同,倒是和曾祖父李世民、祖母武曌颇有几分相似。也许这样的秉性,就注定了他日后会有一番经天纬地的宏大作为。

在李隆基的青少年时代,帝国的政治高层风云变幻,朝堂上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激烈的权力斗争,而他父亲李旦身为皇嗣,更是长期处于各种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几度险遭毒手。李隆基九岁那年,他的生母窦德妃就因遭到宫人陷害而被武曌暗杀,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这样的环境和人生遭遇,无疑让他过早地体验了政治的可怕和残酷,但是与此同时,也将他的性格磨砺得更为沉毅和坚忍。

随着李隆基的日渐成长,帝国政局越发动荡不安。他二十一岁那年,神龙政变爆发,实行铁腕统治的祖母武曌被赶下了台,武周王朝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没过多久,功高权重的五大臣又被强势崛起的武三思彻底整垮,并且一一迫害至死;紧接着,太子李重俊又发动了一场政变,诛杀了武三思,却又因决心和行动不彻底而功亏一篑,事败被杀;到了李隆基二十六岁这一年,中宗李显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驾崩,死因异常蹊跷,而韦后一党则迅速拥立少帝李重茂,并一举攫取了朝政大权…如此种种,无不让李隆基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从生存角度而言,“现实”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从现实人物的成功和失败中汲取各种经验教训,永远是最直接、最生动、最有效的生存教育。

在这样一个极端险恶、危机四伏的“政治丛林”中长大成人,面对一系列用死亡和鲜血书写的案例和教材,李隆基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许多丛林生存的法则,也谙熟了各种权力斗争的路数和技巧。尤其是“军事政变”这种极端的政治斗争形式,更是引起了李隆基极大的关注和思考。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要在帝国宫廷这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上生存发展并且出人头地,就必须随时做好武力相争的准备。也就是说,在对手有可能向你挥起屠刀之前,你就必须毫不犹豫地亮剑!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当然要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从十七八岁起,李隆基便开始在朝中任职,曾先后担任右卫郎将、尚辇奉御、卫尉少卿等职,此后又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市)担任了一年多的地方官。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和社交圈的扩大,李隆基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暗中打造自己的势力,尤其注重结交北门禁军“万骑营”的人。

万骑营是大唐天子的近卫部队,其前身是“百骑”,组建于唐太宗时期,最初只有百人左右,是由官奴和少数民族中精心挑选出的骁勇之士组成。因为是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些人的衣着和装备自然就比较拉风——身上穿的是虎皮纹的衣服,胯下骑的是豹皮纹的马鞍,一个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每逢天子出游狩猎,他们便前呼后拥,担任开道和护卫的工作;到了猎场上,就张弓射箭,呼啸驰骋,帮助天子围捕猎物。到了武周时期,这支部队进行了扩编,增至一千余人,故改称“千骑”;及至中宗年间,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编,遂称“万骑”,并专门设置了指挥官。

可想而知,在皇帝和宫廷的安全保卫方面,这支“特种部队”的重要性是自不待言的。谁能够掌握这支军事力量,谁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帝国的政治中枢。

景龙三年冬,李隆基结束了潞州别驾的任期,回到长安。由于暂时别无任用,赋闲在家,他便趁此机会大力笼络万骑营的军官。当时他身边有个奴仆兼侍卫,叫王毛仲,是高丽人,其身份也是官奴,和很多万骑卫士的出身一样,所以李隆基就让他专门负责与万骑卫士的联络。王毛仲为人十分机敏,他很了解李隆基的胸怀和抱负,也知道这些人迟早会派上大用场,便十分卖力地为双方穿针引线。于是,李隆基很快就和万骑卫士们打得火热,“数引万骑帅长及豪俊,赐饮食金帛,得其欢心”。(《新唐书·王毛仲传》)尤其是万骑营的几个中层将领,如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等人,都和李隆基结成了莫逆之交。

除了结交禁军之外,李隆基还利用他在朝中和地方任职的机会,先后结纳了一批才俊之士。如朝邑(今陕西大荔县)县尉刘幽求、苑总监钟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利仁府折冲麻嗣宗等人,都被他引为心腹。其中,刘幽求和钟绍京是李隆基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二人在日后的政变中都发挥了重大作用,并且在政变成功后,双双从默默无闻的官场小吏一跃而为帝国的宰辅重臣。

刘幽求,冀州(今属河北)人,制举出身,武周圣历年间担任阆中(今属四川)县尉,相当于一个山区小县的公安局长。由于官职卑微,当地的刺史没把他放在眼里,总是对他颐指气使。刘幽求是一个自恃甚高之人,受不了这个鸟气,于是愤然辞官,归隐乡里。直到武周末年,朝廷才重新授予他朝邑县尉的官职,可仍然还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当时刘幽求已年近五十,眼看半截子入土了,但是仕途前程依然一片黯淡,他大为郁闷,一直在焦急地寻找自己人生的突破口。

不久,神龙政变爆发,帝国政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刘幽求顿感时机来临,立刻赶回朝廷晋见五大臣,向他们提出了根除武三思势力的建议,并且郑重警告他们——如果不这么做,很快就会遭到武氏一党的反击,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毫无疑问,刘幽求的这个提议确实是很明智的,假如五大臣听从他的劝告,帝国日后的政局必将全然不同,五大臣也不会遽然失势,更不会死于非命,而刘幽求更有可能因此献策之功得到提拔和重用。

然而,让刘幽求大失所望的是,五大臣把他的建议和警告完全当成了耳旁风,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儿。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刘幽求的预料,一度总揽朝纲的五大臣不仅彻底丧失了权力,而且最后都死得很难看。

就这样,刘幽求又一次失去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死心。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不会永远这么倒霉。

皇天不负有心人,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正当年过五旬的刘幽求还在帝国官场的最底层苦苦煎熬的时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那个年轻有为的临淄王李隆基,终于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刘幽求顿觉眼前一亮。

他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压抑和挫折,一贯对他视而不见的幸运女神终于向他抛出了一个迟来的媚眼。他预感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但是志向不小的亲王,日后必将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而李隆基认识刘幽求之后,也顿生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看上去郁郁不得志的朝邑县尉,绝不是一般官场中司空见惯的那种庸碌无能之辈。(据《旧唐书·刘幽求传》记载,几年后已登基为帝的李隆基曾经在一道诏书中盛赞刘幽求,称他“风云玄感,川岳粹灵,学综九流,文穷三变。义以临事,精能贯日;忠以成谋,用若投水”等等,毫不吝惜赞美之辞,足见他对刘幽求的赏识和器重。)

就这样,李隆基和刘幽求一拍即合。

一个是雄心勃勃但是缺少帮手的宗室亲王,一个是经验丰富但是缺乏机遇的低级官吏,就这样为了他们梦想中的远大前程,为了他们心目中的美好愿景,充满信心地走到了一起。

钟绍京,虔州(今江西赣州市)人,小吏出身,最初只是农业部的一名小干事(司农录事),由于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受到武曌的重视,随后进入中书省(当时称凤阁),成为女皇的御前秘书。当时,明堂的匾额,九鼎的铭文,包括各座宫殿的牌匾榜文,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钟绍京的手笔,可见武皇对有才的人还是相当重视的。

而有才的人通常也都比较自负,所以钟绍京的自我感觉也比较良好。每天看着满朝文武在自己题字的门匾下进进出出,或者在自己书写的铭文前啧啧赞叹,他的虚荣心别提有多满足了。他相信,只要好好为女皇写字,飞黄腾达肯定是迟早的事。

可是,神龙政变后,随着女皇的下台,他的升官梦也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景龙年间,钟绍京被调任皇家园林总管(苑总监)。虽然是五品官,品秩不算很低,但却是典型的清水衙门,手中没什么职权,除了管理一帮花匠园丁,就是伺候一些花花草草,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后来,钟绍京认识了临淄王李隆基,心境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尽管此时的钟绍京比刘幽求年纪还大,已经年近六旬,可在他心中沉睡已久的升官梦还是突然被唤醒了,就像一口干涸多年的老井重新泛出了活水一样。

他暗暗下决心要搏他一把——既然不甘心守着眼下这种不咸不淡的日子,那就干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这个年轻有为、胸怀大志的临淄王,搏他一把老来富贵!

对于除了写字就别无所长的钟绍京而言,临淄王能够看上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对于李隆基来说,之所以把年过半百的钟绍京也纳入自己的人才队伍,当然不是看上了他的一手好字,而是因为钟绍京能为他提供出入宫禁的便利。

皇家禁苑位于太极宫北部,而苑总监的官舍就位于玄武门附近,所以在李隆基的构想中,日后一旦发动政变,他就可以从禁苑悄悄潜入皇宫大内,利用钟绍京的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

到了景龙四年夏天,二十六岁的李隆基已经成功打造了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集团。

这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只要李隆基一声令下,它立刻就会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呼啸着射向帝国的政治心脏。

而此时的后党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完全占领了权力制高点的同时,李隆基已经从他们背后悄然登场了…

【绝地反击】

唐中宗李显死后不到十天,首席宰相宗楚客、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还有以韦温为首的诸韦,便一再呈上密奏,“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并“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资治通鉴》卷二○九)

武曌六十岁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直到六十六岁才发动武周革命,其步伐何其沉稳,其心机又是何其缜密;可反观韦后,几天前才刚刚毒死中宗,临朝摄政,现在便迫不及待地授意后党启动了篡唐称帝的计划,准备一鼓作气革掉李唐王朝的命,其浮躁轻狂的浅薄嘴脸可谓暴露无遗。

上帝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对于韦后的所作所为,人们或许只能这么理解。

可是,韦后自己是不会这么想的。她自认为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在她的股掌之中,所以,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奈何不了她。

在韦后的授意下,后党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策划。而李唐宗室的两个代表人物——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自然也就成了后党准备猎杀的目标…

这一年夏末的某个傍晚,暮色刚刚笼罩大地,一个和尚就匆匆来到了隆庆坊。他的神色异常警觉,一路上不断回头张望。走到临淄王府门前的时候,和尚蓦然停下了脚步。他再次回头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无人跟踪,才轻轻扣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王府的门人探出了半个脑袋。和尚一脸凝重地告诉门人,有要事求见临淄王。门人发现这个和尚很面生,就反复追问他有何来意。和尚始终不肯透露分毫,只坚持要见王爷,说此事非同小可,并且十万火急,无论如何必须亲自禀明王爷。下人无奈,只好进去通报。

听说有一个陌生和尚要找他,李隆基也颇感诧异,但他没说什么,只命下人马上把客人请进来。

落座之后,和尚即刻自报家门,说他来自宝昌寺,法名普润。

宝昌寺?普润?

李隆基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但记忆中一片空白。

很显然,此人与自己素昧平生。李隆基静静地端详着这个不速之客,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和尚肯定来头不小。

一番寒暄之后,李隆基问起他的来意。

普润和尚没有直说,而是轻轻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隆基悚然一惊。

普润报出的这个人是当朝的兵部侍郎崔日用。朝野上下谁都知道,崔日用是韦后与宗楚客的死党,如今他居然托一个和尚找上门来,他想干什么?

李隆基当即屏退了左右。他知道,普润和尚今夜的造访必定干系重大。果然,普润接下来的一席话让李隆基全身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

普润说,宗楚客、韦温和安乐公主等人,已经制订了一个诛杀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的计划,不日即将发动。

李隆基紧紧盯着普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崔大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

普润无声地一笑:“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崔大人认为太后与宰相的做法不得人心,料定其阴谋必然不会得逞,所以…”普润顿了一顿,接着说:“所以崔大人不想给他们当陪葬。”

李隆基沉默了。他知道,普润刚刚传递的这个情报肯定是真的。因为这几天后党频繁异动,其篡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对李唐宗室祭起屠刀,而首要目标必定是父亲李旦和姑母太平!李隆基其实对此早有警觉,眼下崔日用送来的这份情报只是确认了他的判断而已。

“请转告崔大人,他的话,本王都已记在心里了。”李隆基说。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情报收到了;二、人情也领了。

普润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王爷,贫僧来时,崔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李隆基看着普润,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冥冥之中,一个帝国的命运已经悄然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知道,这是一种使命——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

李隆基开始行动了。

第一步,他联络了万骑营的那帮铁哥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李隆基相信,只要对他们进行适当的政治动员,加上升官发财的许诺,一定可以激发他们的勇气和血性。可是,让李隆基颇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的是,这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动员——因为他们对后党的愤怒根本不亚于他。

自从韦后的侄子韦播等人接管禁军后,因为担心威信不够,怕镇不住军心,便经常借故杖打万骑将士,试图以此立威。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不仅收拾不了人心,反倒把所有万骑卫士都给惹毛了。所以,当葛福顺、陈玄礼等人来见李隆基的时候,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把韦后一党的祖宗十八代都狠狠问候了一遍,而且恨不得把诸韦扒皮抽筋,大卸八块。李隆基一见他们革命热情如此高涨,便顺势怂恿他们诛杀韦后一党,既可以出这口窝囊气,又可以翦除逆党安定社稷,于公于私,都值得毫不犹豫地干它一票!

葛福顺等人一听,当即磨拳擦掌,纷纷表示愿意效死。个别人比较谨慎,建议说此事重大,或许应当先禀告相王再采取行动。李隆基一摆手,斩钉截铁地说:“我等举事是为了社稷大业,事成自当归功于相王,不成也只有以死殉国。如果现在禀报他,就等于增加了他的危险,没这个必要;要是他不同意,反而会坏了大事,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听完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隆基很聪明,他之所以不想让相王知道此事,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以父亲那与世无争淡泊自处的秉性,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他们搞政变。而且正是基于这样的秉性,也很难期望父亲能在这件事上给他提供什么助力。所以,与其让他担惊受怕并且出手阻挠,还不如不让他知道。

在李隆基看来,能够给自己提供助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姑母太平公主。

放眼整个李唐宗室,甚至放眼整个天下,有资格,有能力,又有意愿挑战韦后的人,就只有太平公主了。首先,她是深得女皇武曌真传的人,无论是先天遗传的强势性格,还是后天养成的心机、谋略和智慧,她都继承了武曌的衣钵。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就算是满朝文武也无人能望其项背。其次,她经历了帝国高层这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而且亲身参与了神龙政变,从中得到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而且获取了极大的功勋和威望。因此,就连韦后和安乐公主也都惧她三分,“皆以为智谋不及公主,甚惮之”。(《旧唐书·太平公主传》)

总而言之,太平公主属于当今政坛上少数几个可以左右政局的大腕级人物。有这样一个姑母,李隆基当然没有理由不和她联手。

所以,李隆基采取的第二步行动,就是力邀太平公主加盟。

当侄子李隆基向她坦陈政变的想法时,太平公主既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没想到这个侄子成长得这么快,不仅具备了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而且勇气和魄力也非常人可比。之所以又在意料之中,是因为从小到大,这个侄子都是她最看好的后辈之一。当年这毛头小子一声怒斥就把武懿宗彻底震住的故事,几乎在朝野上下传为一时佳话。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相信,这个小家伙将来肯定不会屈居人下。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完全正确。

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侄子李隆基,太平公主的心绪忽然有些微妙而复杂。

她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些念头——李唐皇族出了一个如此强悍的后起之秀,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换言之,自己将来如何同这个侄子打交道?要采取什么办法才能有效地控制他?

尽管意识到了这些潜在的问题,可太平公主此刻还无暇去担忧将来。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如何团结起来,把不可一世的韦后集团彻底铲除,以确保自己和整个李唐皇族的安全。

为此,太平公主当即对李隆基的想法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和支持,同时她还表示,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时任卫尉卿的薛崇简出面,和李隆基联手行动,而她本人则负责在幕后出谋划策,帮他们制订政变方案。

在太平公主的积极参与和全力策划下,一个完美的政变计划迅速出笼。该计划分成五个步骤:第一步,李隆基率刘幽求等人,在钟绍京的接应下进入禁苑,以钟绍京的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

第二步,由葛福顺、李仙凫率万骑卫士突入玄武门的羽林军营地,斩杀韦璿、韦播等人,夺取禁军指挥权。

第三步,李隆基进入玄武门坐镇,同时,由葛福顺和李仙凫分别率领左右万骑,兵分两路攻入内宫,在凌烟阁前会合。之所以从两个方向进攻,一来是相互策应,形成包围,防止韦后等人择路脱逃,二来是考虑到万一遭遇对手强烈反击,两路可以分头行动,避免全军覆没。

第四步,等葛福顺等人发出成功会合的信号,李隆基再率羽林军进入太极宫,全面控制宫中局势,捕杀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

第五步,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分兵搜捕诸韦亲党,彻底肃清整个后党势力。

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强强联手之下,一场捍卫李唐的绝地反击战即将打响。

而此刻的韦后却依然沉浸在她的女皇梦中不可自拔。

不过,她很快就会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韦后将会发现——等待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主宰天下,睥睨苍生的权力巅峰,而是身死族灭,人亡政息的万丈深渊。

【血腥一夜:后党的覆灭(上)】

唐隆元年(公元710年)六月二十日。长安。皇家禁苑。

时节虽然已近夏末,但是高悬中天的太阳还是把大地炙烤得一片灼热。御苑的花圃中开满了金黄的玉簪、洁白的芍药和紫色的蔷薇。波光潋滟的池塘里,袅袅婷婷地生长着一株株粉红的莲花,有的仍自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灼灼盛开。明晃晃的阳光下,成群的红蜻蜓在花叶间款款飞舞,间或低低地掠过水面,点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间或立在宽大的荷叶上,用一双透明的复眼,滴溜溜地盯着从塘边甬道上不时走过的一两个园丁。

大约晡时(下午三时至五时)时分,日影逐渐西斜,灼人的热浪开始消褪,只见一队花匠模样的人迈着急促的步伐匆匆进入禁苑。当他们经过池塘边的时候,靠近甬道的三五只蜻蜓显然受到了惊吓,立刻扑扇着翅膀飞向池塘中央,久久不敢落下。

尽管这群“花匠”的装束和宫中仆役一模一样,可他们的神色、举止和气质,还是和那些神情慵懒,双目无神的宫役有很大不同。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纵然一身粗布便装,可身上还是隐隐透出了一种不言自威的凛凛霸气。

没错,这个人就是李隆基。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幽求、薛崇简、麻嗣宗,以及贴身侍卫李守德等二十多人。

该来的似乎都来了。但是,好像还缺了一个。

那个原本一直跟随在李隆基左右的亲信王毛仲,此时并没有在列。

难道他另有任务?

不,王毛仲“失踪”了。就在行动的前一刻,这小子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大事尚未发动,就有一个亲信当了逃兵,李隆基心里不免也有几分懊恼,但他脸上并未流露丝毫。其他人虽然心里直犯嘀咕,担心这小子跑去跟后党告密,可是一看到临淄王若无其事的表情,也只好把心里的担忧和疑虑压了下去。

尽管王毛仲的脱逃还不足以扰乱军心,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李隆基和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困惑和沮丧。

当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钟绍京的官舍时,只见四下无人,大门紧闭,根本不见钟绍京的身影。众人大为诧异,赶紧上前拍门。可拍了老半天,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院墙里也是悄然无声。

这下麻烦大了!

李隆基眉头紧蹙,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非这姓钟的老小子也和那该死的王毛仲一样,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

不,钟绍京没跑,他还好端端地待在官舍里。之所以装聋作哑不开门,是因为他和王毛仲一样——怕了。

事到临头,钟绍京心里忽然打起了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朝廷五品官,虽然没什么权力,没多少油水,可毕竟不愁吃不愁穿,犯得着去干这杀头诛族的事吗?眼下韦后一党牢牢掌控了军政大权,就凭一个小小的临淄王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就能翻得了天吗?

钟绍京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最后干脆一转身躲进了内堂,对外头的拍门声充耳不闻。

一轮红日渐渐西坠,眼看暮色马上就要降临,可李隆基等人依旧在屋外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就在大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苑总监官舍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门开处,露出了钟绍京那张充满愧疚和不安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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