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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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队留下保护大帅,右队跟我去追!”周大牛非常遗憾地跺了跺脚,大声命令。刚才他以为那名刺客必死无疑,没想到对方居然抢在李旭发箭的前一刻跳下了房梁。附近都是博陵军以及友军高级将领们的临时居所,如果让刺客伤了任何一人,对三家联盟都是不小的损失。

  “算了。此人没有恶意。让她去吧。你到张将军那边去一趟,让他加派些人手,避免真的刺客出现便是!”李旭摆了摆手,抢在侍卫们出发之前,制止了大伙的行动。在“刺客”飞下屋脊的瞬间,他已经从那声清叱及招牌般的动作上认清的此人。是红拂,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旭子敢肯定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说话间,萁儿拎着护身宝剑也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小丫头翠儿则拎了把菜刀,领着一堆仆人、厨子、花匠从跨院杀到。听到李旭的命令,大伙都初始时满脸茫然,之后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慢慢散去。

  周大牛也不理解自家主帅到底是什么用意,但长时间养成的习惯令他不质疑李旭的任何决定。冲着李旭和萁儿抱了抱拳,带领着侍卫们到前院伺候。片刻后,卧房附近就只剩下了李旭夫妻二人,一个持剑,一个拎弓,相对傻笑。

  “是红拂姐姐?”不用李旭解释,萁儿猜到了丈夫放“刺客”离开的真实原因。

  “从甩绳子绕树的动作上看,应该是红拂。那是她走江湖卖艺的拿手功夫!”李旭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非要学刺客般悄悄潜入,如果刚才我一箭射出去”

  “我估计她算准了郎君会立刻认出她来!”尽管心里有了些准备,萁儿依然觉得嘴里有些酸酸的。“这边风露重,也不知道她昨晚在屋脊上躲了”话说到一半,猛然想到如果对方一直藏在屋脊上,有可能把夫妻二人昨夜的所有动静都听了去,脸一热,血色瞬间从脑门涌到了脖颈后。

  看到妻子脸色娇艳欲滴,李旭也觉得有些尴尬。“红拂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他讪笑着开解,“也许是今天早上刚刚到。否则大牛他们巡视的那么紧,不会一夜都发现不了屋檐上藏着个大活人!”

  真是如此么?在内心深处,旭子茫然自问。红拂到底来干什么?她为什么不直接出现于自己面前,却偷偷来家中探视。难道她真的如婉儿所说,对自己有情。还是她受了伤害后,想找个能给予她温暖的地方悄悄疗伤?

  一切在没找到红拂本人之前,都没有答案。而手中军务繁忙的旭子当然不可能停下手边所有事情去寻找一个女人。匆匆跟萁儿交代了一下后,便赶往了中军大帐。忙忙碌碌又是小半天,当他结束手头事务返回住所时,太阳又已经偏了西。

  萁儿派往各处寻找红拂的家丁、仆妇也纷纷折了回来。面对李旭夫妇关切的目光,大伙都是满脸歉然。大军驻营附近虽然不过是方圆十里的地方,但山沟纵横,树木茂密,如果红拂不想现身,神仙也轻易没办法寻她得到。

  “红拂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心结?”萁儿在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女人。所以即便不是真心欢迎对方到来,却着实地为对方的下落而担忧。

  “应该不会。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见过很多大风大浪!”李旭用力摇了摇头,否定了萁儿的推测。“有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也许日后回忆起来,全当是自己做了一个好梦!”

  这是他对于旧日感情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陶阔脱丝的影子在他心里已经渐渐模糊。偶尔想起自己当年在草原上的浪漫事,涌进心中的没有忧伤,也没有怨恨,只有对青春的无悔追忆。

  无论结局是喜是悲,草原上那段生活都是他少年时代的一部分。长大后的男人总有一天会对自己少年时的影子挥挥手,笑一笑,然后把所有记忆珍藏起来,待年老时下酒。

  推己及人,旭子希望与自己有着共同经历的红拂也能做到如此。既然与李靖之间缘分已尽,便没有必要再于往事中折磨自己。天下英雄中,强于李靖的人很多。至少在对待女人方面,比李靖认真的豪杰多不可数。他相信,只要有足够时间,义妹肯定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重新成为那个坚强自信的红拂。

  “据侍卫们后来检查,红拂站立过的地方有血迹!”萁儿感觉到接近傍晚的清凉,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她可能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半块瓦面都被血润透了!”

  李旭一听,立刻有些着急起来。“他们怎么不早说!顺着血迹追,难道追不到人么?”

  “当时郎君在中军大帐议论公务。是我下令侍卫不要去打扰你。这些是私事!”萁儿楞了一下,嗫嚅着强调。“血迹很快就断了,如果红拂不想让他人追到自己,自然有很多办法!”

  李旭沉重地叹了口气,拉起萁儿,与她一道返回房间。“这的确是私事,你处理得对!”一边走,他一边致歉。“但义妹身上带着伤,万一救治不及时,恐怕有大麻烦!”

  “所以,我想郎君亲自去找一找她。别人寻她不到,可能是她避而不见。可她既然来了咱们家,肯定是想见郎君一面!”萁儿温柔地点头,温柔地提醒。

  屋子里边瞬间沉寂。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理解与关心的意味。半晌后,李旭轻轻点头,“那我就去找找他。附近地形,我比家丁和侍卫们都熟悉。你先休息,别胡思乱想。记得我对你说的话!”

  “我不会胡思乱想!”萁儿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李旭的胸口。“其实只要郎君快活,我也会快活。你去吧,带上侍卫,但别让侍卫们与你走得太近!”

  最后一句,是完全以女人的心思说的。如果红拂受了重伤还坚持要见李旭一面,肯定是有必须见面的理由。如果李旭身边带了太多的人,恐怕多心的红拂又要远遁。到了这个时候,人命总比女人家之间的小争斗重要。如果丈夫因为错过红拂而不开心,萁儿知道自己也不会开心得起来。

  李旭轻轻抱了抱萁儿,然后转身出门。周大牛见状,赶紧派遣一队侍卫跟了上来。按照萁儿的提醒,旭子没让侍卫们跟得太近。“我带着兵器,带着弓箭!胯下还有黑风!”离开兵营的时候,他笑着向侍卫们解释,“你们几个无需太紧张。三、五个回合内,想伤我可不容易!”

  “诺!”众侍卫齐声答应,缓缓拉开与主将的距离。经过一天的小道传播,大伙都清楚了早晨那名“刺客”的真实身份。现在心中对“刺客”的好奇,远远大过对主帅安危的担忧。况且以自家主帅现在的身手,个把小毛贼根本无法靠近。如果多人图谋不轨,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侍卫们肯定就发现情形不对,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缓缓围着军营兜了半个圈子,李旭依旧不能确定红拂会躲到哪。对于自己无意中认下的这个妹妹,他了解一直不深。更甭说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如果别人受了伤,会怎么办呢?骑在黑风的背上,旭子困惑地想。他可以确定,如果萁儿受伤,必然会跑到自己身边来,一边要求照顾,一边准备跟自己一道前去复仇。如果婉儿受伤,恐怕会躲起来,慢慢地等待伤口愈合。如果红拂呢?他眼前晃过一片粉红色的身影,山花般,坚韧而灿烂。

  “附近有桃园,杏园,或者桃树林么?”猛然间,李旭心里想到一个去处,回过头,大声向侍卫们询问。

  “都现在了,哪里还有桃花开!”距离李旭最近的那名侍卫搔了搔后脑勺,茫然回答。每当北国春来,第一个开的花便是野杏,然后是梅花、李花,桃花开得最晚,也只能坚持到三月末,眼下已经是四月,山野中各色花儿开遍,但桃李芳菲已尽的季节。

  “鹌鹑涧,鹌鹑涧那我记得有一片桃林。山中地势高,节气晚!”另一名赶上来的侍卫听到大帅发问,讨好地汇报。

  侍卫们都知道自家大帅是个出了名的不解风情,怎地找人才找到一半,突然想起赏花来了?这眼看着红日西坠,大伙即便快马赶到鹌鹑涧,也得费好大力气才能爬上去。等到人上去了,恐怕天也黑了。

  正迟疑间,忽然见李旭一带马缰绳。胯下黑风猛然发出一生咆哮,如同一道黑烟般,直冲鹌鹑涧方向奔去。

  也不怪李旭举止失态。他清楚地记得,在与自己结队北返时,红拂曾经说过女人的生命如春花,若不能绚丽,宁可凋零。这个喜欢在王屋山中花树下徘徊的寂寞女子,此时身上既然带着伤,想必也会找一个花多的地方,静静地等待人生的归宿。

  他需要尽快找到红拂,将她带回家中来。哪怕时一时惹来外人的闲言碎语。如此美丽的生命不应该轻易地凋零,李靖不懂得欣赏,世间懂得欣赏的人有的是!徐茂功、窦建德、刘弘基,这些英杰哪个不强于李靖!

  胯下黑风仿佛知道主人心急,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侍卫们先前还能望着烟尘追赶,片刻之后,只能看着黑风和李旭的背影摇头了。好在此地距离军营不远,平素巡逻的斥候也不少,因此不必担心有大队敌军通过,威胁到主帅的安全。至于一半个混过长城的敌方奸细,遇到李旭只能算他自己倒霉。论单打独斗,至今弟兄们还没见到自家大帅输给过别人。

  鹌鹑涧位于临近长城的一处荒山当中,北侧有条小溪从山崖上坠落。冬天溪水结冰,半壁山川看上去晶莹耀眼。春日雪化,则有无数鹌鹑、野雀于溪流上方跳跃。李旭带领士卒们勘察地形时,曾到过涧顶一次。在那曾经发现了一个不知道荒废了几百年的道观。几百年沧海桑田,观前的神兽早已被风吹日晒折腾得看不出原来面貌。道士们种下的桃花却繁衍成林,横横竖竖长满崖顶。

  半路上丢下黑风,旭子把弯刀擎在手里,徒步攀爬。当年出塞时掌握的登山诀窍还没有完全忘记,因此待众侍卫追到山脚下,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崖顶。

  残破的道观仍在,甬道好像被人打扫过,枯枝败叶尽去。葱茏的杂草下,偶尔露出一两块平整的青石,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过。只剩下两侧门柱的山门,也被人用树枝重新扎了个门板,虚虚地挡住了访客前进的道路。见到此景,李旭不觉松了口气,整顿衣冠,然后轻轻地叩打“柴门”。

  道观里边没有回应。几只野雀听到叩门声,呼啦啦飞起,在夕照中比翼翱翔。晚风吹来片片落樱,盘旋着绕人不去。几声琴韵恰恰随着花瓣飘舞响了起来,闻之若有余香。

  李旭此时哪里有雅兴欣赏落樱,顺着琴韵寻了过去,果然在道观北侧的花树下看到了一袭红裳。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花下客低眉信手叙叙而谈,声音时而婉转,时而欢快,仿佛在追述着一段极其美好的回忆。

  “你居然还有性质在这里弹琴。不知道大伙到处找你么?”李旭心头火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对着弹琴者的背影喊道。

  他知道那是红拂,寻常女子哪有她那般本事,背着琴还能跑到这么高的山崖上来。这一代除了军营附近外再无人烟,日落后常有野狼出没,嚎叫声此起彼伏。若是寻常女子住在道观,即便不被野兽吃掉,自己也把自己吓死了。

  刚见面就被人斥责,红拂也不着恼。轻轻一抹琴弦,拂出一声穿云裂帛脆响。然后慢慢转身,笑了笑,低声说道:“大哥来了。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这里来的。所以早早地便在此等。老天有眼,落日之前就让我等到了!”

  她说话言语轻柔,含嗔带怨。宛若一碗加了冰块的酸梅汤灌入了嗓子,让人纵使有满腔怒火也发作不起来。李旭没想到一向庄重自持的红拂突然换了如此妩媚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心肠登时一软。想到对方身上带着伤却不肯医治,又强迫自己板起脸,装着恼恨的样子呵斥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我家中去。一个人跑到破庙中,难道就为了能多看几眼风景么?”

  “怪不得人都愿意做长兄,原来呵斥人的感觉这么过瘾!”红拂轻轻摇头,嫣然而笑,刹那之间,看在人眼里竟然让天边的晚霞都变得婆娑起来。

  李旭所见过的女人中,与他初次相逢时都是豆蔻初开年纪。美丽固然美丽,身上却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初始时即便芳心暗属,笑容中却也含着羞。似红拂这般一笑起来风情万种的,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因此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不行,红拂肯定被李靖气疯了。用力握了我拳头,旭子逼迫自己再度稳定心神。他记忆中的红拂不是这般模样。当时的红拂美丽固然美丽,却非常庄重。不像现在这般妩媚,或者说,绝不肯轻易让人看到她的妩媚。而此刻的红拂却如同一株花满枝桠的春桃,伸到人鼻子底下任君采摘。

  那不是红拂,至少不是原来的红拂。旭子心中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抚平对方心中的伤口。又恨自己笨嘴拙舌,平生所学一个字也用不上。沉吟半晌,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不是想呵斥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离开长安这么久,说是到我这儿,却连面儿也没露一下”

  “大哥真的担心我?”红拂收起笑容,用明澈如水的双眸望着李旭的眼睛追问。

  “当然担心。你是我结义的妹妹么?”李旭被对方看得心底直发虚,只好宣布败退。“你身上不是有伤么?赶快跟我回去找郎中看看。我军中有几名郎中,治疗金疮最为拿手。到底是谁伤了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待此间事了,我去给你讨还公道!”

  “多谢大哥!”红拂抬头望了李旭一眼,然后又快速把眼皮垂下。“一些皮外伤,犯不得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就能处理!”

  话虽然说得轻松,转过身去,却是一阵轻咳嗽。随着咳嗽声,双肩不断颤动,宛若风中娇花。李旭被咳得心头发颤,快走几步上前去,想帮忙捶一下背。眼看着手掌都抬起来了,又下意识地停在了半空中,定了定神,关切地说道:“还说不妨事。不妨事还会一直咳。听话,你一个女人家独宿破庙不好,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家中的跨院刚好有空房间,平时萁儿也有人做个伴儿!”

  红拂背对李旭,用手巾轻抹嘴角。趁着李旭不注意,将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的手巾藏入了衣袖。悄然叹了口气,她再次回头,脸上的表情又是调皮,又是失落,“大哥家还有地方么?我今天早晨可是听见,你那里只有两个位置!”

  被人提起闺房私语,李旭立刻面红过耳。好在对方只听到了今天早晨他对萁儿的承诺,没听到昨天晚上二人的议论。他想解释一句,跟萁儿所说的话是指自己此生不想再娶别的女人,而不是家中不准女客来访。但看看红拂楚楚动人的眼神,又不知道自己那样说,会不会令对方多心。像红拂这样美丽的女子,又何须给人送上门去做侧室。如果她想嫁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豪杰要打破头。

  想到这儿,李旭的心神略微清醒了些。宽厚地笑了笑,抱怨道:“义妹你好不晓事。居然偷听大哥与大嫂的悄悄话。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不可再犯了!咱们的交情,我早跟萁儿说过了。你搬到我那去住,她非常高兴!”

  看着李旭被自己捉弄得晕头转向,红拂脸上的笑意更浓。她本来就生得白皙,伤病之中,肤色愈发晶莹,就像一块羊脂美玉雕琢出来的,若握在手中,定然温润欲化。即便是李旭这般不解风情人物也觉得晚霞耀眼,几次将头微微偏开去,几次又忍不住将头拧了回来。

  “大哥真是个老实人。难怪婉儿姐姐觉得你厚重可靠!”红拂再次低声轻笑,好像根本没发觉自己方才的举止看上去有多轻狂。“你家中,我是不会去住的。免得被人说你闲话。我一个走江湖卖艺的风尘女子,无论走到哪,都注定被人看不起的。又何必给你家去添乱!”

  说道自己的身份,她的笑声猛然一滞,头缓缓低了下去。待再度扬起脸来,眼角已经见了泪痕。

  见红拂落泪,李旭更是手忙脚乱。呆立原地想了半晌,皱着眉头吼道:“没有的事儿。你是娘子军中女将,别人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会小瞧了你去。况且若论出身,谁的出身高了。刘备还卖过草鞋呢,怎么没见人瞧不起他?再说了,这大战在即,每个人是生是死还说不定呢,哪有功夫嚼舌头根子?!”

  “大哥就是大哥,永远与世人不同。”红拂静静地听完李旭所说每一句话,然后幽然点评,眼泪滚滚而落。

  “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当年就是个出塞贩货的。刘弘基是盗马贼。窦建德是山大王。天下虽然大,真的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有几个?若是凡事都论个出身,那大伙就都没法活了!”李旭摆摆手,愤然道。

  在那一瞬间,他理解了红拂为什么如痴如狂。无论哪个女子为了一个王八蛋等上十年最后却被始乱终弃,估计心里也不会比红拂好受。所谓大义灭亲,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其实李靖当年向红拂求婚,只是为了骗对方帮他逃离虎口。一旦逃出了杨素府,红拂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想当年徐茂公为一巨商之子,都不敢娶一个胡女让家族蒙羞。作为韩擒虎的外甥,大隋最有名的两个才俊,李靖肯低头娶红拂才怪。

  那堵当年曾经横亘于自己与豪门之间的墙,如今正压在红拂心上。李靖不会娶她,不是因为她品行不端,不是因为她长相不正,不是因为她对婚约不忠诚。而是因为,她的出身于奴婢,出身于风尘,而李靖纵然再落魄,也是世家公子!

  当年红拂像自己说起这段婚约时,旭子心中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今前后一对照,终于将其中猫腻全部相通了。韩擒虎的外甥了不起不是,杨素亲口赞誉的才俊不是?那李密还是世袭的蒲山公呢,不照样被老子打得满地找牙?

  看着红拂微微耸动的肩膀,再想想自己多年来所受的白眼。一股同仇敌忾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不再被礼节所囿,他上前一步,伸手拉住红拂的胳膊,“你也别再难过,我娶你!我娶你!萁儿一直劝我给她找个姐妹,如果你不嫌仓促,我明天就可以娶你过门!”

  “大哥就是大哥!”红拂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缓缓地将身体靠在了李旭胸口。一股刀扎般的感觉瞬间传遍旭子全身,让他不能呼吸,不能移动。也不知道过了久,也许只是匆匆一瞬,也许是几百年。抽噎中的红拂慢慢收起眼泪,笑着说道:“谢谢大哥。跟你一道说会儿话,小妹心里好受多了!”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跟我回家,我娶你。今晚就遣人下聘!”李旭挺直身体,郑重承诺。

  “大哥真傻!”红拂又擦了把泪,笑着回应。“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

  “我是笨了点儿!”李旭呵呵傻笑。他弄不明白红拂到底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的神情不像先前般忧伤,举止也不再透着疯狂。“我不懂女人心思,但我也不会伤害你!”

  “但能做大哥的女人,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缘。”红拂笑了笑,宛若梨花带雨,“我还是做你妹妹就好了,做你妻子福分,我不敢求!”

  “那也行。无论如何,先回家去吧。到我家里,没人再敢伤害你!”李旭楞了一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劝告。他明白,从始至终,红拂都没想过嫁给自己。她仅仅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一个自己不是送上门也没人肯娶的弃妇。证明不是自己轻贱,而是某些人瞎了眼睛。

  “先不急。我想再看一会儿晚霞!”红拂展颜一笑,宛若梨花带雨,“啊,我还给大哥带了礼物!”她忽然又活泼起来,少女般雀跃着说道。转身跑到琴凳旁,捡起一个绸袋,扬手丢了过来。

  李旭是个能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为别人的烦恼而烦恼的人。见红拂恢复了正常,虽然求婚被拒,心情也变得轻松。一边解捆在绸口袋上的皮绳,一边嗔怪道:“你这古怪妮子,来了就来了,又何必带礼物。”

  “怕大嫂怪我不懂礼节呗!”红拂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毫无芥蒂地站到了李旭身侧,拉着对方的手,与他并肩坐于花树之下,琴凳之后。“这是账本,突厥武士支取粮草的账本。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偷来的,大哥,你看有用么?”

  李旭听得心里一惊,侧头再看红拂,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偷账本做什么?你竟然一个人去了塞外?怪不得你会受伤?赶快跟我回去,我找郎中帮你疗伤!”

  “大哥不是跟我说过,看粮草支取情况,就能推断敌人数量么?”红拂没有起身,而是把肩膀轻轻靠在了李旭肩头。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亲生兄长般,可以放心依赖。“我不懂带兵,临阵杀敌也未必能杀得了几个。所以就去草原上转了一圈。骨托鲁身边有四十几个部落追随,哪个部落突然多一个挤奶的女奴出来,也不会有人留心!”

  “胡闹!”捧着沉甸甸的账本,李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突厥人及其追随者的具体数量对他来说其实不是非常重要。但他却能感受到红拂拳拳的心。古语云,最难辜负美人恩。而美人给予他的恩情,却不是一夕之欢,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与尊重与帮助。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任性了些。但红拂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你既然是我大哥,我这个妹妹总不能什么也不干,被人看扁了不是?”红拂轻轻伸了个懒腰,低声解释。

  此刻天边夕阳已没,晚霞将最后一缕日光照在周围的桃树上。照得整个桃林如有野火在烧。山风吹过,片片殷红殷红的花瓣便纷纷洋洋洒落下来,仿佛天地之间降了一场红雨。望着天地间燃烧不息的烈焰,红拂清清嗓子,低声吟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声音婉转柔媚,中间夹杂着低低的叹息,宛若细雨洒过浮萍,又像一个久病的少女在寂静地后院里欣赏自己早逝的芳华。

  众亲卫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刚好听见一曲清哥从林间传来。一时间竟忘了挪动脚步,站在桃林边缘,默默想道:“怪不得大帅发了疯般找她。能拥有如此歌喉女人,不用见面,光听上一曲,也抵得上小半座城池了。

  众人均觉惊艳,坐在红拂身边的李旭却听得心里发凉,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着再次劝道:“天马上就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改天,咱们在府里边慢慢听你唱歌!你嫂子拂得一手好琴,刚好可以配上你这幅歌喉。”

  “这歌,我是不会在高墙里边唱的!”红拂笑着摇头,“大哥有所不知,我小的时候就被关在一座府邸里,天天被逼着唱歌跳舞。所以,一看到高墙上四角的天空,便唱不出什么歌来!”

  “那就找个春日,咱们到溪边唱。再不,找个阳光好的日子,咱们到这里来,一边赏景一边唱歌!”李旭心里着急,温言哄劝。他不是不解风情,而是从红拂的喘息声中,听到了一种枯竭的味道。这是生命和精神都将油尽灯枯的人才呈现的病态,这么多年刀头打滚,旭子对死亡的气息无比熟悉。

  “桃花今天开,也许明天就败了。”红拂笑了笑,继续摇头。“这世间,哪有永远的花开呢。我的傻大哥!”

  “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再开!”李旭强忍着胸口的痛楚,低声回应。

  “明年花下是谁,哪个能料得到?”红拂叹了口气,微笑着站起身。“不若且尽今日之欢!”

  说罢,她俯下身,在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然后从琴凳下拿起常用的佩剑,缓缓起舞。“我当年一直想嫁给个英雄,他可以带着我,不再过那种高墙后被人当玩物的日子。所以药师向我求婚,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一边叙叙地说,她一边抖动手中利剑。地上和天空中的落樱立刻被带了起来,伴着她的舞步肆意盘旋。

  桃林外的侍卫们早已看得傻了。一个个张大嘴巴,无言喝彩,也不敢打扰。李旭有心冲过去,强迫红拂停止舞步。却又怕舞步一停下来,对方的生命也宣告终止。呆坐在桃树下,任落花满襟,泪涌满眼。

  “所以,他想杀我。我却一点也不恨他。如果不是他怂恿我离开,我恐怕早死在了高墙之内!”红拂笑着诉说,好像在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有着一日大哥见了他,也不要难为他。四十多岁的人了,枉自担负了虚名,事业却半点无成,想必他也着急得很!”

  “我不会难为他。你也不必再记得他。过去的都过去了。年年花谢,年年花还要开!”李旭轻轻抹了抹眼角,大声回应。

  “大哥就是会说话。虽然大哥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大哥,你知道么,我很开心你能猜到我在哪里!”红拂笑着回眸,瞬间,仿佛全部活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她边舞边歌,边歌边舞,仿佛整个人已经与歌声合二为一。满山落樱也宛若有了生命,伴着歌声,伴着剑光,翩翩流动。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叠韵过后,歌声突转激昂明快,然后伴着一声剑鸣,落樱与红影冲天而起,从山涧上方直坠而下。

  李旭持刀而立,不去拦,亦不去呼喊。直到四野里的歌声袅袅断绝,才晃了两晃,哇地吐出一口血,软软摔倒。

  “保护大将军!”看到主帅吐血,众侍卫大惊失色,立刻窜进桃林来,绕着李旭围作了一个圈。

  此时,大伙宁愿红拂是刺客而不是李旭的朋友。若是寻常刺客,恐怕再来五个也未必能伤了大将军分毫。而红拂一歌一舞,却让大将军吐了血。眼看着决战在即,如果李将军一病不起,大伙该如何是好。

  两三个机警着跑向山涧边,顺着地面上的血迹寻找红拂去处。但见一缕红纱随风飘动,刚才的歌者与舞者早已踪影不见。

  “算了,不要找了!”李旭惨然一笑,低声吩咐道。

  “但,但红将军的遗体?”侍卫们不清楚红拂在大将军心中到底占如何分量,只好用红将军三个字来代之。

  “她既然做了如此选择,想必也不愿意再被人打扰。此地风光甚好,恰恰配得上她!”李旭用手抹了抹嘴巴,放声长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歌罢,他拿起红拂用过的琴,信手拂拭,铿铿锵锵,声若金戈铁马。一曲拂毕,大步走到山涧边,将那价值不知几何的名琴也抛了下去,然后大步下山。

  “大将军想是伤心过度了!”有侍卫低声和同伴议论,“回去得让夫人知晓,免得真做下什么病根儿来!”

  “你懂什么,大将军这是真性情。你几时听过将军长歌!”另一名跟了李旭稍久的卫士看来前者一眼,有些轻蔑地道。

  回营路上,李旭跟众人下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将他吐血的事情传出去,否则,必以军法严惩。临战在即,他不想动摇了自家军心,也不敢在三军面前露出半点怯懦和疲惫来。

  但关于红拂归宿的消息还是通过小道悄悄地流传。有谣言说,是李旭将她藏了起来,以避免善妒的萁儿找她的麻烦。有谣言说,红拂夜探李将军府邸后,就赶往了草原,随时准备给骨托鲁致命一击。还有谣言说,那天早晨闯入李将军府中的根本不是红拂,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刺客。李将军追杀百里,终于在长城外一个荒山中砍掉了他的首级,避免了重要军情外泄。而红拂本人,在李将军的帮助下与李靖放弃了前嫌,终于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只有极少数人,隐约探听到了事情真相。红拂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毫无用途的女人,偷偷潜入了草原,盗取了骨托鲁大军的补给名册。在返回涿郡途中,被狼骑所伤。当李旭找到她时,她自知不治。所以以一曲曼舞与知交作别,然后投身于鹌鹑涧下的无底深湖内。

  她是像珍惜羽毛一般珍惜容颜的女子,宁愿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也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者说,在长安城下时,她已经死了。坚持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未了心愿而已。

  但这种说法受众最少。大伙都喜欢美丽的生物。像红拂这样又美丽,又温柔还有一身武功的绝世美女,在众人心中更是一个永远不食烟火的仙子,更不可能受伤或者死亡。所以,战争结束后,有好事者曾经偷偷潜入鹌鹑涧下的深湖寻找,希望找到红拂的遗体或者遗物。却被湖水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嘴唇乌青,没探到湖底就半途而废。

  其后若干年,鹌鹑涧附近游人不断。有文人嫌鹌鹑二字不雅,遂该其名为桃花涧。山上破庙也为此得到桃花观之名。传说中,每当山中春末,桃花飘飞时刻,总有一名绝代佳人于林中持剑而舞。见着焚香求问姻缘,无不灵验哉!

  所有流言,都没有传入李旭耳朵。大伙敬重他,怕他在大战前为此分心。更畏惧他,唯恐他突然暴怒,做出什么不和常理的事情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红拂的事情对旭子影响很大。原来他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更是很少与人交谈。大多时候,他总是一遍一遍反复观看长城附近的舆图,恨不得把每一处山丘和溪流都即在心上。

  当他的手有意无意中按住刀柄时,总会有一股凌厉的杀气在其周围蔓延。仿佛黑刀一旦被拔出鞘来,不饮人血便不能插回。

  值得他拔刀的人还没有来。尽管最近几日,安插在长城外的斥候已经观察到几支人数大约在五千到一万不等的突厥骑兵在距离长城三十里外的谷地中扎营。那都是骨托鲁汗派出的探路石,如果长城上的守军出击的话,他将立刻带领其他狼骑四下围拢过来,将出击的中原兵马一举绞杀。

  如果李旭按兵不动,骨托鲁就陆续向长城脚下派兵。将这些探路石子们连接成一体,最后于长城下摆开整支大军。

  “要不要王将军他们动一下!”李建成被临战前的寂静憋得难受,私下里向李旭建议。目前守军有两支力量被藏在长城外的山中,一支为王伏宝所带领的两万窦家军精锐,另一支为河东将领窦琮所率领的五千轻骑。只要长城上某几个固定位置点燃狼烟,这两路兵马就会迅速扑出来,直扑敌军本阵。

  博陵军也派遣了五千骑兵,按照王伏宝的建议,穿上大伙以前在战斗中缴获游牧民族服装,自赤城堡出塞,绕路前往骨托鲁汗的本部,攻击沿途中没有青壮值守的营地,并伺机劫杀向前方为突厥大军运输粮草辎重的牧民。

  这三路兵马目前都没有发挥作用。王须拔所部需要避开骨托鲁的主力,所以必须先向东迂回一个大圈子,然后才能北上。而埋伏于长城附近的窦琮和王伏宝两支兵马,李旭认为他们必须在最关键时刻投入战场才能起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否则,以区区两万多人去骚扰数十万大军,即便将领再勇猛,士卒们再用命,也无异于老鼠去添猫鼻子。

  所以,他不能接受李建成的提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回应,“还不到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出击的时候。得咱们先跟骨托鲁交上手,双方都露出真本事来,王、窦两位将军才能找到骨托鲁的七寸。”

  “我的意思是,让传信给王伏宝,让他分些兵出来,给骨托鲁添点儿乱。省得突厥人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地布置。窦琮那边先不动,留待双方胶着时刻突出奇兵!”李建成犹豫了一下,再次解释。到现在为止,他依旧看不起前来帮忙的窦家军。所以总试图让对方作为一粒弃子,借以探明骨托鲁汗对其麾下各路兵马的协调能力。而李旭总是听不懂他的暗示,非要他直白地把心中打算说到明处,脸上才能露出恍然的表情。

  理解归理解,旭子对河东兵马和窦家军却给予了一样的待遇。“王将军和窦将军两个,我打算让他们同时出击,承担同样的任务!这样才能确保一击得手!”看到李建成脸上的失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窦将军麾下都是骑兵,攻击时进展肯定比王将军快。但是,如果没有王将军麾下的兵马做配合,仅凭五千轻骑杀入敌营深处会非常困难。并且,很难全身而退!”

  到长城外埋伏,寻找机焚毁骨托鲁营内所有大型攻城器械。这本来就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即便攻击得手,参与者活着退回长城内的胜算也不大。在分派任务时,李旭本打算由博陵军大将张江来领军执行。但王伏宝却以窦家军更习惯于在山地潜伏为理由,将这个任务硬生生从张江头上抢了过去。

  他不是没看到任务背后的危险,而是宁愿用生命来见证自己的诺言。就凭这一点,李旭便不能辜负了王伏宝等人的信任。

  “就怕窦家军到时候动作迟缓,起不到预期效果!”李建成听旭子说得坚决,只好悄悄地收回了自己的小心思。

  “两军阵前,勇气往往比什么都重要!”李旭给了对方一个宽厚的微笑,“建成兄如果闷了,就上城墙上舒展舒展筋骨。眼前这种小打小闹恐怕要持续几天,没有一定把握,骨托鲁不会动真格的!”

  “与其到长城上浪费体力,我还不如去辎重营那边看看,顺带着替弟兄们准备些滚木和油桶!”李建成百无聊赖地耸耸肩膀,笑着走开。

  突厥人的战术相当的乏味。发现守军没有主动出击打算后,几支探路兵马便分散成无数小队,分头开始爬山。每一队的人数都非常少,走在前方的高举着皮盾,遮住自己的头和胸口。跟在后面的人则将屁股撅起老高,由长城上看下去,活像一只只将脑袋扎进草丛中的沙鸡。他们的叫声也如整窝的沙鸡一样烦乱。吱咯吱咯,没完没了,吵得守军头疼。每当长城上有人烦得难受,向城下放箭。无论受没受伤,所有的攀爬者立刻抱着头趴在地上,顺着山坡向下滚。

  这种毫无秩序和勇气的进攻,当然收不到什么成效。由于来犯者不肯靠近城墙,守军射下的羽箭也很难起到杀伤效果。持续一、两个时辰下来,长城上的守军便不再紧张。每当有幸射中一个敌人,周围的垛口后立刻响起哄闹般的大笑声。

  根据李旭判断,突厥人是故意以这种散乱的状态,来麻痹守军。那些顾头不顾腚的爬山者实际目的不在于向长城上发起攻击,而是为即将到达的主力兵马寻找几条合适的攀登途径。很快,山坡上出现了异常情况。突厥人爬过的地方,稍微平缓处便会出现一两缕白色的羊毛。星星点点的羊毛从山坡上蔓延开去,恰好形成了数条通往长城的捷径。

  旭子让李建成去长城上舒展筋骨,意思便是让他拿一把弓,随便射杀几个探路的突厥武士,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而李建成跟本不愿意在一群杂兵身上浪费体力。他希望自己能射杀的是地方大将,即便官阶不是什么大汗,小汗,至少也应该是个小伯克,才不枉他动一次手。

  “报,紧急军情!”一名斥候匆匆跑进大帐,差点与正准备外出的李建成撞了个满怀。

  酒徒注:看到大伙的不满了,呵呵。唐人传奇中,红拂与李靖故事本属虚构。杨广去江都时,杨素已经死去多年。李靖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去拜访他,更不可能从他府中偷出红拂。因为这个故事太完美了,所以才流传千年。可生活中,总有些事情不像传奇般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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