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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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儿一呆,道:“什么?”侯彝笑道:“空兄可听说世间有一件宝物名叫吉莫靴?”空空儿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侯彝道:“也是,这些都是宫廷密事,江湖上难以耳闻。吉莫靴本是隋宫旧物,人穿上它后可以飞檐走壁,轻而易举,所以又被称为‘壁龙’,隋亡后归霍国公所有。太宗皇帝即位后,有一阵京城闹飞盗,达官贵人家经常有贵重财物失踪,就连太宗皇帝御赐给司徒长孙无忌的马鞍马镫也被偷走。当时马夫亲眼看见一个人像飞鸟一样飞进宅院,轻盈地割走了马镫,赶出去追赶,却早不见了人影。搜捕了许久,搞得长安鸡飞狗跳,也未能擒住这飞天大盗。后来还是霍国公自己领着幼弟柴昭到太宗皇帝面前请罪,原来那飞盗就是穿着吉莫靴的柴昭。”

  空空儿这才明白究竟,道:“原来如此。”侯彝道:“我上任后翻阅万年县的陈年卷宗,在柜角的几页残卷上看到这件案子的记载,还一度好奇那吉莫靴后来去了哪里,不过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下落,想来应该是被收入了宫中。这女子有吉莫靴这等世间罕见奇物,另一名女子身上又有李辅国故玉,想来大有来历,我到时跟空兄一块儿去,看看她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也好有个照应。”

  空空儿道:“甚好。”又说了从郎官清酒肆追查仰月得到的线索。侯彝道:“我知道唐斯立,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也不怎么爱说话。榷盐院、榷酒处那些胥吏常常在商家、店铺身上榨取油水,唯独他从来不干这种事,所以声名很好。”

  二人来到东市旗亭,唐斯立正在跟管理市场的市令交谈着什么,听说万年县尉找他,极是诧异,走过来问道:“少府有何见教?”侯彝道:“是这位空兄有事找你。”空空儿道:“吏君可曾为郎官清酒肆店主转手过一枚仰月铜钱?”唐斯立道:“是的。有什么不妥之处么?”空空儿道:“不知吏君将它转给了谁?”唐斯立迟疑道:“这个……莫非是原主想要回去?”

  侯彝抢着道:“绝非此意,这枚仰月是空兄取自魏博进奏院柜坊,不知道是哪个商人存进来的,其实也不是他本人之物,他只想知道是谁出大价钱买了这枚仰月。”唐斯立道:“原来如此。少府亲自陪空君前来,小吏本该坦诚相告,只是买主为人谨慎,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声张,还望多给一点时间,让小吏问过买主再说。”空空儿见他严谨诚恳,也不便勉强,道:“好。”

  下来旗亭,空空儿道:“少府抢先告诉唐斯立仰月其实非小弟所有,莫非是想试探他是否跟那两名女子有牵联?”侯彝笑道:“正是此意,这人不动声色,直接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他若是有牵连,自会将这话告知那两人,那两人也就明白空兄不是她们要找的人,三日后在乐游原与那女子见面,自可见分晓。”空空儿道:“可是她们当晚没有杀我,一定是已经有所发现。”侯彝道:“未必。当晚翠楼出了那么多事,除了那两名女子外,还有那力证空兄无辜的神秘证人也进过翠楼,怕是有许多意外。”空空儿又想起当晚罗令则拍门叫喊一事来,一时疑念颇重。

  却见一辆驴车堵住了旗亭出口,正有一名高大的胡人指挥数名脚夫来回忙碌,往车上装运绫罗绸缎,一楼的一间绸缎铺已是半空。空空儿见一名脚夫抱着的绸布花样似乎在哪里见过,心念一动,上前问道:“这间绸缎铺怎么了?”那胡人笑道:“原来的王家娘子不做了,转让给我了,我要将这里改成寄附铺。”竟是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想是长年呆在中原的缘故。

  空空儿道:“你说的王家娘子是叫王景延么?”胡人道:“是呀,郎君原来也认识她。”空空儿道:“她是要随她郎君到外地上任么?”胡人道:“不是呀,她明明说有急事要回老家。要不是真有急事,哪能将这么好位置的铺子轻易转手?”

  旗亭位于东市中心,二楼是市令、市丞办公的场所,王景延的绸缎铺就在旗亭一楼,自然是黄金地段。那胡人以低价钱得了这么个好的铺子,越想越乐,眉开眼笑,嘴都合不上。

  侯彝见空空儿沉思不语,问道:“空兄可是有什么发现?”空空儿便说了王立和王景延之事。侯彝道:“你是说王景延前日下午去过翠楼?王立每日都在郎官清酒肆饮酒?怕是没有这么巧。”空空儿道:“是,我本来也怀疑过王立,可酒肆店主说他新补上了缺,马上要去外地上任。但刚才这胡人说王景延是有急事回老家,她供养王立两年,为何在情郎正要新官上任时回老家?即使是不求回报,也不该将赖以谋生的铺子转手。”侯彝也深以为然,道:“而且正好是翠楼发生命案后。你不是说他们住崇仁坊么?走,咱们去瞧瞧。”

  崇仁坊就在东市西北,距离不远。到坊门武候铺向卫士打听王立住处,无人知晓,一问王景延,一名卫士立即笑道:“王家娘子么?就住在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的旁边。那处宅子虽然小,却是昔日大将军哥舒翰爱妾裴六娘所有,传说其姿容绝世,偏巧王家娘子也是个美人。”

  侯彝一听说王宅在吐蕃内大相宅邸西面,道:“一说论莽热我就知道了,多谢兵大哥。”

  拐上北街,便见到前面一处大宅,大门紧闭,门槛上却坐着几名老兵闲聊。侯彝道:“这里面住的就是吐蕃内大相论莽热。”空空儿道:“是那名被西川节度使韦皋擒获的吐蕃大将么?”侯彝道:“正是。韦皋这人虽然私心过重,但在边防上确实是居功至伟,上次大败吐蕃三十万大军,也为本朝出了多年来的恶气。”

  自唐高宗以后,吐蕃日益强大,除了称霸雪域高原,更是四下扩张,成为唐朝西面的严重威胁。韦皋上任西川节度使后,主动派遣使者与雄踞云南的南诏国通好,斩断了南诏与吐蕃联盟,又连年击败吐蕃在西南的进攻。三年前,吐蕃军攻打灵、朔等州,天下精兵尽在藩镇之手,朝廷无力发兵往西北援救,德宗皇帝遂命令韦皋自西南出兵牵制吐蕃。韦皋经营西南多年,不负众望,接连大破吐蕃军,拔城夺寨,终于激怒了吐蕃赞普,将攻打灵、朔的军队尽数调往蜀中,吐蕃内大相论莽热更是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赶来增援,不料半路中了韦皋埋伏,损兵折将布说,自己也当了俘虏,被押送到长安献俘。这是唐朝自立国以来所擒获的职务最高的吐蕃将领,德宗皇帝很是欣喜,为了示恩,并没有处死论莽热,只将他软禁在崇仁坊的宅邸中。韦皋以此功被加封为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一跃成为节度使中最显赫的人物。

  这些掌故往事侯彝自是一清二楚,叹道:“若是藩镇肯听命于朝廷,不像今日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哪里轮得到吐蕃到我国土撒野,导致西北大片土地沦陷敌手?空兄,你既身在藩镇,又与兵马使田兴是结义兄弟,有机会还要多劝劝魏博节度使。”

  魏博独立朝廷数十年,朝廷先后以三位公主下嫁,现任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更是嘉诚公主的养子,也就是当今德宗皇帝的嗣侄,都未能笼络魏博心向朝廷,哪里轮得到空空儿去劝?侯彝不过激愤之下随口一句话,空空儿竟然是十分郑重,沉思半晌,才道:“是。”

  说话间早已经到了王景延宅邸,却见正门大开,门前槐树下拴着几匹高头大马,空空儿一眼便认出这些马是中原罕见的大宛纯种,心头更加疑云大起。走到门槛前,院中正有一名玄衣男子与一服饰艳丽的女子站在一块四、五尺来长的青色条石前说笑,另有两名壮健男子垂手站在廊下,穿着相同青衣,当是那一男一女的仆从。

  侯彝朗声问道:“王家娘子在么?”院中四人回过头来,玄衣男子笑道:“空兄,怎么会是你?”

  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与空空儿一道在翠楼饮酒的罗令则。他身旁的女子二十来岁,金发碧眼,身材凹凸有致,却是胡人女子。

  空空儿也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重遇罗令则,问道:“罗兄如何在这里?这里不是东市绸缎铺王家娘子的住处么?”罗令则道:“王家娘子?这我可不知道,这是一位叫王立的郎君转售给我的,你也见过他呀,就是在郎官清酒肆中总坐在南窗下的那个。”空空儿道:“罗兄何时买的房子?”罗令则道:“就在今日早上。空兄,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块大青头可有奇特之处?”空空儿道:“这应该是原先的主人用来捣衣服用的吧?”罗令则笑道:“正是。可刚才公主说这是一块上好的于阗玉石,价值可以买一百处这样的房子。噢,空兄,我为你引见,这位是波斯公主萨珊丝。”

  难怪能拥有好几匹大宛名马,原来这胡人女子就是号称“天下首富的波斯公主萨珊丝。她在长安出生长大,除了容貌外,谈吐汉人与汉人无异,人也颇为友善,向空空儿笑了一笑。空空儿微微欠身点头,算作回礼。

  罗令则道:“实在难以想象,这宅子才索价五百缗,里面竟然有这样大一块玉石,少说也有二、三百来斤。”侯彝道:“这处宅子原是天宝名将哥舒翰爱妾裴六娘所有,哥舒翰本是突厥人,父亲是哥舒部落酋长,母亲则是于阗公主,他爱妾宅邸有于阗玉石,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罗令则闻言十分惊奇,问道:“这位是……”空空儿心道:“前日侯少府将我从翠楼中捕走,你挤在人群中不是亲眼瞧见了么?”也不说破,忙为罗、侯二人引见,介绍罗令则时只说是郎官清酒肆的酒中知己。罗令则哈哈大笑,道:“好个酒中知己,空兄,不枉我对你另眼相看。”

  萨珊丝道:“哈,原来你就是万年尉。”侯彝道:“是,下臣万年县尉侯彝,参见公主殿下。”萨珊丝笑道:“侯少府,我刚刚在你们县廨那边买了处宅子,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侯彝道:“是,自公主搬来隔壁,夜夜笙歌,县廨值夜班的差役可都高兴坏了。”

  他言语中颇有讥讽之意,萨珊丝却不但不怪,反而喜欢他说话有趣,笑道:“少府,府里今晚有个宴会,如不嫌弃,也带上你的朋友一道来喝杯水酒吧。”侯彝道:“承公主盛情相邀,只是事不凑巧,下臣恰好今夜当值。”他不愿意与这整日无所事事的波斯公主浪费唇舌,问道:“这宅子原来的主人呢?”

  罗令则道:“王立补上了山南西道的官,所以先卖了房子,他自己搬去客栈了,等吏部手续办完,马上要离开京师了。”侯彝道:“阁下可曾动过这房里的东西?”罗令则道:“没有没有,昨日我才得知这里有房要卖,仔细看过房子,今早跟王立交接了钱和房契,又帮他搬家去客栈……”侯彝道:“他在哪家客栈?”罗令则道:“亲仁坊西门客栈。”

  侯彝与空空儿交换了了一下眼色,均对王立越来越怀疑——他既然还没有办完吏部手续,少不得要来回跑尚书省吏部司,就算他要赶着卖掉房子,尚书省都堂明明就在崇仁坊西面,何必舍近求远,非要住到亲仁坊去?

  侯彝将空空儿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去找王立。空兄,你留在这里四下看一看。不过,你可得留意你这位酒友。”空空儿一呆,道:“什么?”侯彝道:“我认得他的声音,他就是当晚向我证明你无辜的神秘证人。”

  空空儿早猜测过可能会是罗令则,闻言也不十分惊讶。侯彝道:“原来你早知道。”空空儿道:“我想到过是他,不过不能肯定。”侯彝目光炯炯,凝视着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按照罗令则的说法,你不是早已经晕过去了吗?”空空儿道:“这个……”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牵扯出罗令则来。侯彝肃色道:“你留在这里等我,不可离开。”空空儿道:“是。”

  忽听得萨珊丝叫道:“少府,你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侯彝忙道:“下臣还有要紧事,先告辞了。”萨珊丝笑道:“这般着急?椎奴,快去牵一匹马给侯少府。”

  一名青衣仆应了声,飞奔出门解马。侯彝大感意外,不由得一愣,不过他为人豪爽,也不推辞,笑道:“那可要多谢公主了。”萨珊丝道:“少府何必客气,咱们可是邻居。”侯彝微微一笑,出去从青衣仆手中接了马缰,飞身上马而去。

  萨珊丝道:“这位空郎……”空空儿道:“在下眼浅,想留下来好好看看这块大玉石。”萨珊丝道:“不过是块大玉而已。罗郎,不如邀请你这位酒友一起去我家中喝上一杯。”罗令则道:“那当然好。不过请公主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要对空兄说。”萨珊丝笑道:“你们男人什么时候也有那么多秘密了?那好,我先走了。”罗令则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送出门去,又站在门口指着马匹说了好一阵子,才见萨珊丝主仆三人上马了。

  空空儿见罗令则跟这波斯公主甚是亲昵,更加猜不到他来历,等他进来院子,便径直道:“多谢罗兄暗中为我作证,不过侯少府适才已经识破了你的声音。”罗令则道:“空兄不怪我么?”空空儿道:“怪你做什么?”罗令则道:“我明明可以挺身而出,说出真相来,却任凭你被差役带走。”空空儿道:“罗兄不愿意卷入,自然是有难处。况且罗兄真的是救了我,前晚那两名女子本来要举刀杀我,是罗兄在外面拍门大叫,转移了那两人的注意力……当时酒醉浑然不觉,现今想起来真是好险……”罗令则大奇,道:“什么?原来那两名女子要杀的人是你?可是为什么又没有下手?”空空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罗令则回身关好院门,请空空儿到那大玉石上坐下,道:“我与空兄虽然一见如故,到底还是萍水相逢,你仅仅因为在人群中见到我掉头而去就知道我有苦衷,始终没有说出我来,这等情义好生让人佩服。今日我将实情告诉你,但你切不可告诉旁人。”空空儿道:“如此,罗兄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我答应了侯少府要助他破案,倘若罗兄有嫌疑,我怎能不说实话?”

  罗令则更是钦佩,道:“空兄真是条汉子。好,今日我实话实说,你告诉侯少府也无妨。前日空兄喝醉睡下后,翠楼又来了一位老年客人,我便起身告辞……”空空儿道:“罗兄可还记得这老者模样?”罗令则道:“不但记得,我还认得他,他正是家父家母的死对头。”空空儿大吃一惊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罗令则摇头道:“这个恕我不能相告。空兄,请你相信我,我决不是有意瞒你,不告诉你只会对你有好处。”空空儿更加不解。罗令则道:“况且此人身份一旦暴露,艾雪莹一家必死。”空空儿听他说得郑重,便点点头,不再追问那无头老者姓名。

  罗令则又道:“本来我认得那人,他却不认得我,但我临走的时候,他又特意叫住我问我来历。我知道我与家父容貌甚像,怕那人已经认出我,担心他日后加害,决意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夜间我带着短刀来到翠楼门口,见楼上、院内一片漆黑,感到不同寻常,保险起见,有意借口遗落了东西叫门,始终无人应声,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正好对面郎官清酒肆关门打烊,店主看见了我,我只能假意离开。但后来我又摸黑重新回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有两人翻墙出来,身形分明是女子……”

  空空儿道:“然后罗兄也翻墙进来了?”罗令则道:“是。我翻过来时看见艾小焕晕倒在墙角,手里提着你的剑,也顾不上细看,奔进翠楼,看到张媪和艾雪莹都晕了过去,那莹娘更是被人剥光衣服,再见我那死对头已经倒在卧榻上,头却是没了,我这才知道有人抢在我前头下了手。出来翠楼时,我想起空兄也在翠楼,忍不住进来客房看了一眼,看到空兄倒在床上不醒人事,想来是酒醉未醒,仍在梦寐之中,因而没有多理会,当即离开了翠楼。至于后来空兄的剑为何染上了死者鲜血,内中情形,就不是我所能知晓。”

  空空儿叹了口气,这内中情形确实有点复杂:想来那位老者是翠楼的常客,时常虐待艾雪莹的肉体取乐,艾雪莹对此只能忍气吞声,然而艾小焕却一直记恨在心,从在郎官清酒肆见面起,他就对空空儿的长剑有兴趣,后来见空空儿酒醉,趁机偷了剑出来,也许只是为了玩耍,也许真有要杀死老者的心思,却被进来行凶的刺客打晕在墙下。然而当他第二天清晨醒来进楼看到那老者被杀的情形后,不但不惊慌,反而提剑上去,往那老者身上猛戳,以发泄长久以来积累的仇恨,直到听见空空儿上楼,才意识到闯了祸,顺手将剑塞给原主,自己跑出去躲了起来。可空空儿因艾雪莹恳请的缘故,不肯说出这一段细节,外人自然难以明白其中究竟。

  罗令则道:“我本不愿意出面指正,因为那两名女子虽是杀人凶手,实际上却是我的大恩人,不过见到空兄为此身陷牢狱,小弟寝食难安,只好想出个蒙面匿名的法子去约见侯少府。我坦白说一句,若是空兄要帮助侯少府去抓捕那两名女子,我是一定不会赞同的。”

  空空儿道:“罗兄,那两名女子不是杀人凶手,她们当晚确实只为我而来。”罗令则愕然问道:“不是她们么?”空空儿道:“罗兄拍门叫喊到重新回来花了多长时间?”罗令则道:“不过半刻功夫。以那两人的身手,杀几个人绰绰有余了。”空空儿道:“罗兄可看到那两人提着人头?”罗令则道:“这我倒没有看清楚,当时虽有月色,可毕竟隔得太远……”

  空空儿道:“罗兄拍了半天门,为何翠楼里没有动静?”经他提醒,罗令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当时翠楼的人已经死的死、晕的晕了。”

  空空儿道:“正是。可罗兄拍门叫喊前,那两名女子已经制住我,她们跟跟我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旁人听见,可见她们并不知道翠楼里面出了事情,凶手也绝不是这两名女子。倒是卖给罗兄这处宅子的人有许多可疑之处……”

  罗令则惊道:“空兄是说王立有嫌疑?”空空儿道:“是。”当即说了王立及王景延的可疑之处。罗令则道:“这不可能。王立是官场中人,为补缺已在京城耗了两年,他这样看重前途功名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他及时住了口,没有说出下面的名字来。

  空空儿也觉得王立是候补官员、王景延是女商人,二人均没有杀人动机,只是这对男女在案发前到过翠楼,案发后又以不同理由各自离开京师,实在太过巧合,不由得人不怀疑。沉吟片刻,问道:“侯少府已去寻王立问话,我想在这处宅子四下瞧一瞧,不知道是否方便?”罗令则道:“当然方便,空兄请随意,不必客气。”

  空空儿便步入正堂,却见堂内干净整洁,布置得体,并无凌乱的搬迁之像,这愈发不可思议了。他一眼留意到堂上那架屏风并未摆正,上前一看,屏风似被移动过,右脚柱临近处有个明显的浅色圆斑,显然那才是脚柱原来所在的位置。他俯下身来,却见那红漆脚柱上有一块颜色格外深些,微一沉思,从内房案上寻到一张黄纸,到院中水井取水滴了几滴在上面,等水润开,拿进来按在脚柱那块深颜色上,须臾取下来,却是几根清晰的手指血印。

  罗令则一旁瞧见,愕然不已,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空空儿道:“应该是杀人后留下的痕迹。”用力将屏风脚柱抬起,往下一掏,原来脚柱是空的。

  罗令则道:“杀人?王立是前任县尉,怎么可能杀人?”空空儿道:“这血手指甚是纤细,应该是女子所留,我猜是王景延杀了人,又赶回来取了藏在脚柱里的重要东西,这才离开。”罗令则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空空儿又往各间房细细查看,却再无其它可疑之处。

  忽有人拍门叫道:“空郎君,你在里面么?少府请你速去县廨。”空空儿应了声,携了那片血纸张出来,见一名万年差役正站在门口,问道:“少府可曾找到王立?”差役道:“少府倒是带了个人回来,不过又被事情缠住了,所以特意命小人来请郎君过去。”

  空空儿料来侯彝要同自己一道审问王立,道:“好。”又回身问罗令则道:“罗兄当真要住进这宅子么?怕是有些不祥。”罗令则笑道:“为何住不得?即使真有血光,也是人凶,并非宅凶。”空空儿点头道:“罗兄高识,是小弟愚笨了,怕是日后还要再来叨扰。”罗令则道:“你我既是酒中知己,何须客气,可别再提‘叨扰’二字。”空空儿道:“是。”当即与罗令则拱手作别,随同差役来到宣阳坊。

  到万年县廨,一名三十来岁的绛衣妇人正在门前徘徊,见到空空儿即爽朗笑道:“空郎,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空空儿更是惊异,问道:“隐娘,你何时来了长安?”隐娘笑道:“刚刚才到,与侯从事一道来的。”

  这隐娘姓聂名隐,人称聂隐娘,在魏博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声名不在空空儿之下。她本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但因是女子,幼年并不为父亲钟爱,十岁时被一中年女尼抢去,十七岁神秘归来魏州时,已经练就了一身非凡本领。此后奇异传说不断:据说其人一到半夜就神秘失踪,天亮时才回来,她父亲也不敢过问;又自愿下嫁一地位卑贱的磨镜少年,聂锋明明不愿意,也不敢说不,只给了一大笔钱财,让他们搬去另外的宅子居住。聂隐娘名气越来越大后,终被礼聘入节度使府担任侍卫,虽无官职,地位却还在其父之上。

  空空儿知道聂隐娘是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身边最亲信的红人,向来寸步不离,一时不知道她为何来了京师,想来此次侯臧进朝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他虽然藩镇属官,却向来不理事,也不愿意多问,只道:“晚上回进奏院再见吧。”聂隐娘道:“好。”

  刚进大门,便见侯臧怒气冲冲地出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空空儿素来不喜欢此人,当即让到一旁。侯臧仿若未见到他一般,大踏步地擦身而过。

  差役领空空儿进来公房,侯彝正虎着脸搓手不止,见空空儿到来,忙命差役去带王立。空空儿也不问他与长兄侯臧如何会面一事,只说了在王景延故宅的发现。侯彝忙接过黄纸,水早已干透,那图案虽因为湿气沁渗略有些变形,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是几根纤细的女子手指。

  侯彝叹道:“可惜没有了尸骨,又没有苦主来报官,不然这可是铁证了。”他指的是传统滴血入骨的验血方法,被害者的血滴到本人尸骨上,血会渗入骨中,若不是本人或至亲的血,则不能渗入,这法子也常常被用来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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