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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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1945年的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罗森塔尔，曾进行过一项有趣的研究。他先找到了一个学校，然后从校方手中得到了一份全体学生的名单。在经过抽样后，他们向学校提供了一些学生名单，并告诉校方，他们通过一项测试发现，这些学生有很高的天赋，只不过尚未在学习中表现出来。其实，这是从学生的名单中随意抽取出来的几个人。有趣的是，在学年末的测试中，这些学生的学习成绩的确比其他学生高出很多。这是因为老师把“你能行”的概念植入到了学生心中，激发了学生的进步热情。人们称之为“罗森塔尔效应”。庞统在周瑜手下做功曹时，何尝不是与罗森塔尔在做同样的事情呢？不一样的是，庞统比罗森塔尔早了一千七百多年罢了。

不拘泥于现实，预见性强，庞统在做功曹时已经显现出做谋士的潜质。

死了周瑜，红了庞统——

有庞统源源不断地选拔、培养人才，周瑜这个南郡太守做得很轻松。有庞统做助手，周瑜几乎成了甩手掌柜，“垂拱而已”。周瑜也就有时间琢磨事儿，他上书孙权，建议把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分开，把刘备软禁到吴，让他住在别墅里，陪着美女，听着音乐，过着天上人间少有的声色生活，把他养起来，就是不让他发展。周瑜这次上书，是否是庞统的建议，史无记载，不过，根据周瑜对庞统的信任，庞统对周瑜的这次上书应该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孙权考虑到刘备对曹操的制衡作用，没答应周瑜的上书。周瑜急了，就在建安十五年（210年）进京见孙权，请求发兵取蜀，孙权同意。周瑜请求取蜀，庞统起了什么作用，史无记载，但是，庞统即使不是策划者，那也是启动者，周瑜当时已经着手准备取蜀事宜，没理由不给自己的功曹安排一些相关工作。最起码，庞统会对取蜀大军的人选安排做一些努力的。

周瑜回南郡做准备，结果逝于巴陵巴丘，年仅三十六岁。

周瑜一死，刘备松了一口气：死得好，蜀中免遭一难！刘备是为自己想，他惦记蜀中，从诸葛亮提出隆中对来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诸葛亮说“跨有荆、益”，刘备说：“善！”周瑜要取益州，还真把刘备吓得不轻。

孙权听说周瑜死了，痛哭流涕，说：“公瑾有王佐之才，如今短命而死，叫我以后依赖谁呢？”

庞统眼看着风流潇洒的周郎死在眼前，不禁扼腕叹息：他才三十六岁啊！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啊！

是庞统送周瑜“回家”的。他一路叹息，一路感叹。回到吴地，庞统忙得团团转，首先他得向孙权汇报周瑜病逝前后的事情，再次，他得忙着接见名士。他在南郡是成功的功曹，他的“罗森塔尔效应”，名扬东吴。而且，又是他把周瑜送回来的，可见他与周瑜关系非同一般。能入周瑜法眼的，天下之大，能有几人？借助周瑜在东吴的影响力，庞统的知名度就更高了。

死了周瑜，红了庞统——虽然，庞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红。那时，东吴名士就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要到庞统那里去的，第二种是刚从庞统那里回来的。

有一句人际关系名言：通过你的朋友，可以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庞统的朋友有哪一些呢？

虞翻来了。没说几句话，虞翻就与庞统成了好朋友。虞翻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虞翻是个从来不在乎领导如何看自己，而且看见领导有错误就直接毫不留情指出来的人。这种人，有点本事吧，领导需要你，可是也烦你。有一次，孙权与张昭论及神仙，正谈得起劲，虞翻指着张昭对孙权说：“他都是快死的人了，却在这里谈论神仙，世间岂有仙人！”给做皇帝正上瘾渴望长生不死的孙权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世间无神仙，但是有皇帝，孙权很生气，就把虞翻贬到交州①支边去了。

率性而为，宁可放逐肉体，绝不禁锢灵魂——这就是虞翻，也是庞统。

陆绩来了。见到庞统，陆绩与庞统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陆绩从年少时代就是一个洒脱的人。那还是在孙策时代，孙策举行一个时政讨论会，张昭、张纮、秦松这些很有名气也很有地位的人为上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定，陆绩当时年少，坐在末席，远远地大声说：“过去，管夷吾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现在你们谈论的，不务道德怀取之术，只求尚武之术，我虽然年轻，但是也为你们的谈话而感到不安。”长大之后，陆绩的直言个性有增无减，经常给孙权挑刺儿，被孙权撵到郁林做太守。

宁可在世俗里无路可走，也要让精神天马行空——这就是陆绩，也是庞统。

顾劭来了。顾劭可不是一般人，少年时就与舅父陆绩齐名，长大后被孙权相中，把孙策的女儿嫁给了他。顾劭一见到庞统，就大大咧咧地说：“今晚上我睡在你这里了！”深夜，庞统和顾劭还在开“卧谈会”，顾劭问庞统：“你以善于识人而著称，那么你看看我和你谁更出色一些呢？”庞统说：“影响世俗，品评人物，我不如你；谈论帝王治国策略，把握人生祸福变化，我似乎比你略胜一筹。”顾劭激动地要从床上蹦起来了：说得太好了！来庞统这里睡一晚上，就是为了这句话。

性情所至，举动所至；举动所至，性情所至——这是顾劭，也是庞统。

全琮来了。全琮年纪轻轻，却是吴地闻名的慈善家。一次，父亲全柔派全琮携米数千斛到吴地出售，指望着能卖个好价钱。半路上，全琮将米散发一空，救济贫民。全柔大怒：败家子！全琮说：“我以为市易并非急事，而士大夫有燃眉之急，所以不及启报就赈济散给了。”

轻名轻利，追求心灵的富有——这是全琮，也是庞统。

虽然来吴地是为周瑜送丧，可庞统却也在此结交了不少的东吴名士。凤巢不栖乌雀，这些任性真情的名士，就是庞统的镜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庞统要回襄阳了。

人力资源测评会——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东吴名士为庞统在西郭门饯行。三杯两盏下肚，扯开了话题。大家要庞统给在座的诸位分别给最后的留言。

庞统对陆绩说：“陆子可谓驽马，但是有疾足之力。”他对顾劭说：“顾子可谓驽牛，但是能负重致远。”他又对全琮说：“你虽然智力不多，但也算是这个时代里的出色人物了。”

有一说一，每人优劣，一语中的，褒贬互现，皆大欢喜。

有人看出了“问题”，就问庞统：“照你所说，陆子是马，顾子是牛，那在你心目中，是陆子胜过顾子了？”这是一个刁难性的问题——说陆绩胜过顾劭，彼此尴尬，再说也不是庞统本意；说陆绩并非胜过顾劭，但是马要比牛出色，这是常识，有千里马，哪有千里牛呢？

庞统从容地回答：“驽马虽精，但是只能承担一人的重量。驽牛一日行三十里，所承担岂止是一个人的重量呢！”众人佩服不已。

陆绩、顾劭对庞统说：“假使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在一起共同品鉴四海之士。”看来，这哥几个是打算要做专职猎头了。可惜的是，天下未定，他们就先后死去。名士风流，烟消云散。

这场送别Party，直接成了庞统主持的人力资源测评会。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在朋友们的目送下，庞统消失在天水相接的地方。

庞统走了，留下了一个问题：孙权为何没有让庞统留下来？从庞统在东吴的交际活动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提前来到东汉末年的魏晋人，他身上有着比魏晋人还要魏晋的风流态度，特立独行，风流潇洒，不滞于物，品藻为尚。虞翻、陆绩等人，庞统的东吴朋友们，在孙权手下不是被贬就是被安个虚职，这足以说明孙权看不上庞统。庞统在孙权眼里，并无多少价值。孙权还是喜欢能征善战、置敌于死地或者坑蒙拐骗、能骗人国土的人。

庞统这样的人，刘备会喜欢吗？

①交州，是中国西汉到唐朝初期的地方行政区，古地名，包括今天越南北、中部和中国广西、广东、海南的一部分。

三　凤栖梧桐

前生相约的千年梧桐——

“打刘派”周瑜死了，“扶刘派”鲁肃继任。在鲁肃主张下，孙权将南郡“借”给刘备。借钱时是老子，要钱时是孙子，这个很明显的生活道理都不懂，何况是借地盘呢！

很傻很天真的东吴人，将南郡的管理人员打包“借”给了刘备。也许，孙权想把东吴的人安在南郡搞潜伏工作。庞统的名字就出现在这批人的名单里。

刘备接管了南郡。他根本就不打算归还，而是直接就把南郡当作自己的“不动产”来经营。他大刀阔斧地把东吴的旧官进行了重新安置，病退、下岗、转岗、调动，来了个大换血，各个岗位上都打上了自己的痕迹。

有人难免托人转面子，或者直接去向刘备表忠，要求安排一个中意的岗位。庞统才懒得做这些丧失尊严的事情呢！

于是，他被派到耒阳做县令。堂堂一郡之功曹，竟然成了区区一县令。庞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岂能去做县令处理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给哥一个杠杆，哥能撬起地球。给哥一根筷子，哥连一个鸡蛋也撬不起来。为什么？哥对鸡蛋没兴趣。

政绩考核：庞统不合格。处理意见：就地免职。

凤雏居然下岗了！这是什么世道呢？

凤雏下岗事件惊动了鲁肃。老好人鲁肃实在不愿意这个笑话发生，就给刘备写了一封信：“庞士元做县令屈才，让他处在治中、别驾这类职位上，他才会像骏马一样驰骋。”鲁肃的意思，按照今天的话说就是让马拉松长跑冠军在阳台上跑步，看不出速度来，就让他去高速路上吧。

诸葛亮也极力推荐庞统。诸葛亮忘不了庞德公对自己的帮助，正是庞德公送给了他一个“伏龙”的称号，他才开始出名。何况，这时诸葛亮与庞统已经成了亲戚，诸葛亮的妹妹嫁给了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

凤雏做官，也得靠关系，杯具啊！杯具拿走了，是洗具。刘备看在鲁肃和诸葛亮的面子上，接见了庞统。

虽然没见过庞统，但是刘备对庞统这个名字很熟悉。周瑜在南郡时，时刻想找刘备的麻烦，甚至想置刘备于死地。作为周瑜最信任的部属，庞统也就成了刘备的敌人，事实上，庞统很有可能为周瑜图谋灭掉刘备出过一些点子。

庞统，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刘备没见过庞统的人，只好讨厌庞统的名字。

庞统和刘备见面了，双方发现对方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讨厌。他们交谈起来，越谈越热乎。庞统讲起自己最拿手的“帝王之秘策”，天花乱坠，说到刘备心坎里去了，说得刘备心里直痒痒。

刘备很后悔自己以前没有认识庞统。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刘备当即任命他为治中从事。太守的功曹，到了州牧一级，就升格为治中从事。在刘备手下，庞统还是从事自己的老专业——选拔推荐考核。

庞统不是不热衷做官吗？内心的方向，为谁而改变？

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改变方向，是因为诱惑不够。阅人无数、识人如鉴的庞统，遇到了一个他愿意为之改变的人——刘备。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凤雏，终于找到了前生相约的千年梧桐。

给你一个杠杆——

得到庞统，刘备如获至宝，“亲待亚于诸葛亮”。“伏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现在，伏龙、凤雏兼得，刘备踌躇满志，他似乎看到，童年时乘羽葆盖车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得天下，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这可是随时要丢命的。刘备与庞统的一次聊天验证了这一点。

一次，刘备与庞统闲谈，问他：“你曾经担任周瑜的功曹。听说那次我到吴地，周瑜曾写信给孙权，让孙权扣留我，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在谁的手下，当然就该忠于谁，你不必隐瞒。”

刘备问得很委婉，因为事情很明显，庞统很显然参与了这件事情。这时，庞统也该委婉地把这件事情掩饰过去，什么刘备德高望重，周瑜岂敢啊，什么周瑜小儿，在刘备面前能耐几何啊……这样说，大家脸上都过得去。

可是，庞统毫不含糊地说：“确有此事！”名士风流，蕴于性情，发于自然。

刘备慨然叹息：“当时我正在危急之中，有求于孙权，所以不能不去见他。去了，竟差一点落到周瑜手中！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孔明那时也劝我不要去，而且一再坚持，想来也是怕孙权扣留我。我当时却认为孙权所要提防的是北面的曹操，应该希望有我做他的援手，所以才坚持去见他，一点也没有疑虑。现在想来，这确实是一步险棋，并非万全之计。”

肺腑之言，光风霁月，气朗云清。也许受了庞统的浸染，刘备也做了一次不加掩饰的名士。这，也许正是刘备吸引庞统的地方。

刘备很快任命庞统为军师中郎将，这样，刘备军中就有了两个军师中郎将——伏龙孔明和凤雏士元。这个任命，透露出一个很隐秘的信息：刘备要对益州下手了。

庞统来了，隆中对就不再是悬崖上的花朵，可望而不可即，而是跳一跳就能够得着的果实了。按照隆中对的规划，取得荆州，站稳脚跟是第一步，其次是西取巴蜀，跨有荆、益，然后兵分两路，消灭曹操，最终统一天下。刘备现在占有南四郡，进驻南郡，可以说已经实现了隆中对的初步目标。军师中郎将不是一般的军师，既参谋决策，又统御兵权。刘备设两个军师中郎将，意味着要将兵力分成两部分，去执行两个大任务了。一个任务是镇守荆州，另一个任务，当然是夺取益州了。

这一点，庞统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当他劝刘备攻蜀时，刘备却扭扭捏捏地不答应。

法正带着刘璋的殷切期望来到了荆州。刘璋傻到极点天真到极点，他要刘备进入益州，帮助他去打汉中张鲁。法正见到刘备，开口却求刘备去占领益州。

刘备却下不了决心。因为刘备还要面子，不想落个骗抢他人土地的恶名。

庞统进言：“荆州荒芜残败，人物流失殆尽。且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有大的发展。益州户口百万，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如果真能夺取此地，以为根基，当可成就大业。”

庞统在告诉刘备：给你一个杠杆，撬起地球来！

刘备支支吾吾地说：“如今与我水火不容的是曹操，曹操峻急，我便宽厚，曹操暴虐，我便仁慈，曹操狡诈，我便忠诚。凡事与他相反，就有可能得民心，有成就。如今为得益州，失信于天下，能行吗？”

原来刘备不是不想得益州，而是怕形象受损。其实，刘备惦记益州不是一年两年了，而且早就不动声色地准备对益州下手了。孙权要进攻益州，刘备拼死反对，就是怕孙权抢了自己的菜。任命两名军师中郎将，很明显是一人守荆州，一人取益州。人事安排都有了，刘备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也许，刘备是需要庞统为他找一个对益州下手的理由。庞统果然给刘备找到了理由：“现在正是权变之时，世事本来就不是能够按照一个道理能搞定的。吞并弱小，攻击暗昧，这是霸主做的事情。逆取顺守，报之以义，只要事定之后，封还他一块土地，何负于信？你如果不取益州，最终会被别人占了先机。”

庞统其实是说，称王称霸，就要怎么顺手怎么做，现在益州是软柿子，不捏它捏谁去？动手晚了，孙权或者曹操取了益州，到时肠子悔青也晚了。

可是，同样的话，庞统一说，就成了刘备要是不取益州，那就是对益州的犯罪，对天下不负责任。

凤雏此言，正合吾意！建安十六年（211年）十二月，刘备带上两万多人出发了。果真，他把军事中郎将NO.1诸葛亮留在了荆州，把军事中郎将NO.2带去了益州。

四　凤落涅槃

取蜀方案“自助餐”——

跋涉两千多里，刘备在涪（今四川绵阳）停了下来，刘璋离开治所三百六十里高接远迎来了。

刘璋是把刘备当作大牌外援的，好吃好喝地接待着，在涪与刘备开始了百日大联欢活动。作为军事中郎将，庞统少不了和刘璋互敬几杯酒。

离开京城数百里相迎，欢聚百余日，人们都看到了刘璋的热情。庞统却瞧出了个中端倪：刘璋虽是开门揖盗，但是也有戒备的成分在里面。离京城远远地，考察一百多天，确定刘备真的没有“贼心”了，才能将其放入益州，刘璋其实谨慎得很。这年月，谁也不能随便相信。

庞统把刘备从酒桌上拉出来，做了一个捆绑的动作，说：“今天趁着聚会的机会，顺便把刘璋绑起来，那么将军您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

高手出招，化简为繁，击中七寸，一击克胜。益州本来就不团结，派系林立，只要刘璋一被控制，那不用一兵一卒，益州就会分崩离析，就会有人来拥戴刘备。我们的历史有个特点，无论怎样的侵略者，都会在侵入的地方找到叛从者。即使无人拥戴，那刘备各个出击，夺取益州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刘备摇摇头，说：“初入他国，未立恩信，这样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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