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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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离开的步子也放慢了，等着孙权把他也留下来。张昭是孙权手下最重要的大臣，什么事能少得了他啊。张昭想了很久，也想不起孙权曾经为哪个人的到来举行过专场的欢迎会。但是今天孙权却为鲁肃的到来举行了一个发布会。文武百僚聚集在此，只是为了欢迎这个叫鲁肃的人，值得吗？

张昭最后还是离开了，因为孙权没有把他留下。这个鲁肃，牛气哄哄的样子，有什么本事呢？张昭对鲁肃没有好感，因为鲁肃在他面前不怎么低调。就连孙权见了张昭也是一口一个“张公”地叫着，但是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鲁肃，见了张公却爱理不理的。

“把我与子敬的坐榻合在一起。”

当时的人是坐在榻上举行集会的，面前各有一张几案，按照尊卑等级有着严格的位次，不得马虎。但是现在孙权打破位次，要与鲁肃零距离交谈。靠这么近，当然不仅仅是有不可为人知的秘事要谈，还因为他看到鲁肃有种亲近感。

“现在汉室倾危，天下纷扰，我继承父兄余业，想建立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功业。你既然来到我这里了，那会如何辅佐我呢？”这话，只能和鲁肃说说，要是对张昭说，肯定会挨训：年轻人，想啥桓文之事，低调一些有好处！

“过去刘邦尊事义帝而不能办到，是因为有项羽为害。现在有曹操，将军您又怎么能够成为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主呢？”

“呵呵，难道就无路可走了吗？”

“先知道哪些路不可走，才能找到可走的路。两条路不可走：第一是不能扶汉，因为汉室不可复兴；第二是现在不要动消灭曹操的念头，因为他太强大。”

“可走的路呢？”

“为您考虑的话，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变这条路。为什么？北方曹操摊子太大，无暇顾及江东，现在我们应该先剿除黄祖，进伐刘表，占据长江天险，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这是汉高祖刘邦做过的事情啊。”

天呀，鲁肃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孙权又惊又喜。惊的是鲁肃竟然知道他想称帝，喜的是人生得一知己。也许，孙权本来没意识到自己有称帝的想法，是鲁肃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这一想法。

“子敬这是说哪里话啊！我现在只想尽力一方，希望能够辅佐汉室。”孙权是个讲政治的人。政治是用来讲的。称帝，这时还是不能公开的目标。

因为这次谈话是在合榻上进行的，所以被后世称为“榻上对”。

嗯，打天下，就靠鲁肃了！“来，我敬你一杯！”孙权激动地说。不过二十岁的孙权，刚刚掌权，满腔热血，有劲没处使，现在鲁肃给了他一个值得竭尽全力追求的策划案。

六七年之后，南阳隆中，四十六七岁的刘备聆听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农民的策划案。这个农民就是诸葛亮，这个策划案被后世称为“隆中对”。

隆中对和榻上对有很多一致甚至雷同之处，都是基于江东、荆州、北方三足鼎立的形势考量，都立足于现有区域稳定压倒一切，都落脚于等待天下有变以图谋帝业的终极目标，这两个策划案高度重叠，甚至可以说是雷同，但是隆中对晚了六七年，这样诸葛亮就惹上抄袭嫌疑了——如果有人要攻击诸葛亮的话，就有可能这样说。

因为隆中对，刘备得到诸葛亮后欣喜地说：“吾得孔明，如鱼之得水也。”大家同时也可以想象得出，孙权得到鲁肃之后的欣喜之情。

孙权看到鲁肃，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让张昭心里很不舒服，再加上在他看来鲁肃对他一直不怎么谦下，所以鲁肃就成了张昭最厌烦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张昭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孙权面前说鲁肃的坏话。“鲁肃年少粗疏，不可重用。”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鲁肃出生在172年，张昭出生在156年，一个是50后，一个是70后。今天70后的人总是抱怨说：“当我们需要信仰的时候，信仰崩溃了；当我们需要理想的时候，理想泯灭了。”这话用在公元二世纪的中国70后身上也很恰当。鲁肃这些70后，长大时东汉政权已经崩溃，社会秩序、政治原则完全紊乱。这样的社会环境下，70后只相信一个词：现实。张昭成长的时候，东汉虽然走下坡路，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尚能维护起码的政治运行，因此张昭是在森然秩序下长大的，做事先考虑的是千万不能坏了秩序。最起码的秩序，则是论资排辈。孙权出生在182年，80后，在老臣眼里是一个事事需要大人把关的孩子。人格成熟、渴望独立的江东霸主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论资排辈。

张昭你不是说年轻人不可重用吗？我偏要重用鲁肃，破了你们这些老东西的规矩不可！

张昭越是说鲁肃的坏话，孙权就越是表现出对鲁肃的偏爱。孙权越是这样，张昭就越是不满，意见就越多。二人斗法，鲁肃得利。

“娘啊，主公又赏赐你衣服啦！”鲁肃一回到家就对母亲说。

“前几天不是刚刚赏赐我帷帐吗？”

“没办法啊，张昭又说我坏话了。”

“可是，我得到的赏赐够多了。”

“嗯，昨天我让人清点了一下家产，已经超过了咱家在北方最富的时候。”

“可是，为何你不能再次得到赏赐呢？”

“哈哈，我得到的已经很多很多了，再给我赏赐，就会引起公愤了，主公没办法，只得赏赐你了。”

“那你可不能辜负了主公。”

鲁肃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第三节　纵横赤壁

最佳导演奖——

史上战争大片：赤壁之战

联合制片人：孙权　刘备

主演：周瑜　曹操

友情出演：诸葛亮　黄盖　程普　曹仁

路人甲：关羽

路人乙：张飞

导演：鲁肃

“哈哈，我终于能死了。”刘表感慨地说。对他来说，活着真不如死了轻松。活着，要看两个儿子刘琮和刘琦仇敌般地争斗，要防备孙权和曹操进攻；死了，自己身下的土地是不会有人来争的。

说具体一点，刘表是被曹操吓死的。208年7月，曹操进军荆州，刘表本来就病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现在连出的气也没了。刘表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刘琦和刘琮，开始了继承权之争，全然不顾曹操这一大敌当前。刘备寄寓荆州八年，好不容易等到刘表死了，本来以为从此有了出头之日，没想到曹操又打上门来了。

“荆楚与我们的地盘邻接，长江从北面顺流而下，外有汉江沟通，内有山陵凭借，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这就是成就帝王之业的资本啊！”

这就是榻上对中所说的天下有变吗？听鲁肃这么说，孙权的碧眼闪闪发光。

“现在刘表刚死，他的两个儿子素来不睦，军中诸将，有的依附刘琦，有的依附刘琮。刘备是天下枭雄，与曹操有仇隙，他是不会与曹操合作的。如果刘备能够与荆州刘表旧部齐心，那我们就去安抚，与他们结盟；如果刘备与刘表旧部分裂，我们就再做其他打算，说不准可以乘虚而入，来成就大事。”

所谓的“大事”，就是称帝。但是孙权并没有因为鲁肃如此说而感到异常兴奋，他冷静地说：“曹操也来到了荆州。”

曹操此刻做好了策划：先占领荆州，再进攻江东。鲁肃早就准备好了反策划案，说：“请允许我前往荆州吊唁，慰问刘袁的两个儿子，并慰劳军中掌权的人，同时劝说刘备，让他安抚刘表的部队，同心一意，共同对付曹操，刘备一定会高兴地答应。这样的话，天下大势就确定了。”

孙权立即派鲁肃出发，因为鲁肃说了这么一句话：“不抓紧时间去，恐怕会被曹操占了先手。”

曹操也在按照自己的策划案加快行动。鲁肃到夏口的时候，曹操大军已经到了荆州。鲁肃晨夜兼道，成了“鲁速”。可是，鲁肃还是慢了。其实并非是鲁肃慢，而是继承刘表担任荆州牧的刘琮太快——投降曹操太快。没等曹操展开进攻，刘琮就投降了曹操，献出了荆州。

更糟糕的是，有消息传来，在荆州难以立足的刘备打算南奔交州。难道，长江以南就只剩下江东对抗曹操了吗？

鲁肃加速前进，在当阳长坂迎上了刘备。当阳一战，刘备把两个女儿都扔给了曹操的虎豹骑，刘禅也差点儿被曹军劫持，幸亏赵云血战，才保住了蜀汉后来的昏君刘禅。

长坂坡，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三两只乌鸦在路边的树上嚣张地叫着。刘备坐在树下，摊开双腿，脸色比战火摧残之后的树叶还要憔悴。关羽、张飞、诸葛亮等人围着刘备坐着，默默无语。

“报，江东鲁肃来访！”

诸葛亮第一个站了起来：“我们似乎可以不去南方了。”

“您现在打算去哪里呢？”鲁肃诚恳地问刘备。

“我和苍梧太守吴巨有老交情，打算投奔他去。”一贯善于绝处逢生的刘备早就策划了退路。苍梧郡属于交州刺史部，治所在今天的广西梧州，那时属于特别偏僻荒凉的地方。 鲁肃想要把刘备的策划反过来，说：“孙讨虏（孙权这时是讨虏将军）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都归附他，已据有江东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

刘备抬起头，看着树顶上的乌鸦，什么也不说。

必须断了刘备的退路，刘备才会下定决心与江东合作。鲁肃继续说：“吴巨是无能之辈，偏在远郡，马上就要被人吞并了，怎么能托身于他呢！”

刘备把目光移向鲁肃，说：“你真是一个残酷的人，为何要粉碎我最后的希望？”

鲁肃说：“站在您的角度考虑，不如派遣亲近的人去商讨与江东结盟，来共同成就大业。”

刘备脸上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他拉住鲁肃的手，以夸张的语气说：“抗击奸贼曹操，匹夫有责！”

鲁肃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叫诸葛亮的年轻人，虽然刚加入刘备团队，但是显然已经进入了权力核心圈。他向这个当时才27岁、比自己小9岁的年轻人套近乎说：“我是子瑜的朋友。”鲁肃这样说，诸葛亮的内心顿时温暖起来。

子瑜，是诸葛瑾的字，而诸葛瑾是诸葛亮的大哥。诸葛亮3岁时，母亲张氏病逝，8岁丧父，也是一个苦孩子。195年，14岁的诸葛亮跟着叔父诸葛玄离开老家前往豫章郡（今江西南昌一带），诸葛瑾没有随行，携继母一起来到江东避难。也有史料说诸葛瑾一直在家乡，直到200年才来到江东。来到江东后，诸葛瑾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也就是孙权姐姐的女婿，一个叫弘容的人，在孙权面前进行推荐了他，诸葛瑾才进入了东吴公务员的行列，这时担任孙权将军府里的长史。鲁肃抬出诸葛瑾做担保人，取得了刘备一方的支持。

“那，孔明去东吴一趟吧，他该见见自己的哥哥了。”刘备说。

然而并非一切都尽在鲁肃的掌控中。刘备是答应抗曹了，可江东内部却有不同的意见。

面对曹操那封傲慢的挑战信，江东每个人都在进行着自己的策划。

孙权的策划是战。在曹操进入荆州之后，孙权已经把将军府从吴搬迁到了柴桑。长江流至庐山脚下与鄱阳湖汇合，其交汇处就是今天的江西省九江市，汉末称为柴桑。这里是当时东吴的前沿地带。这个搬迁表明，孙权其实是想战的。孙权想战，是因为他要做霸主，这是鲁肃早就给他策划好的。

张昭的策划是降。会上，张昭列举了一大筐理由，说要想活必须投降。张昭来江东本来就是为了避难，他是不希望江东燃起战火的。

人们都希望安定，像张昭这样想的人太多了。只要是能过上安稳日子，跟着曹操和跟着孙权，有什么区别吗？会上，主降派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了主战派。

应该如何对张昭进行反策划呢？孙权求救般地看向鲁肃，鲁肃却一言不发，满脸深沉的样子，仿佛在憋尿。他也许是真在憋尿，孙权休会上厕所的时候，他也跟了去。

厕所距离会议室不会太远，可是偏偏鲁肃能在屋檐下追上孙权。孙权其实是有意放慢速度，以便让鲁肃在这个最佳位置追上自己。这是一个最佳位置，距离会场有一段距离，说什么会场里的人也都听不到，而且还没走进厕所，避免了新陈代谢时交谈的尴尬。孙权一看鲁肃追上来，就急切地抓住他的手，问：“你要说什么呢？”

鲁肃说：“我看刚才众人的意见，是专门想耽误将军前程。不值得与他们讨论大事。我投降曹操可以，但是将军投降曹操却不行。现在我投降曹操，曹操会把我交给乡党，品定我的名位，还少不了做一个下曹，出入乘着牛车，带着吏卒，交游士林，逐步升官，最后也能熬个郡府里的职位。”

“将军投降曹操后，要到哪里安身呢？希望你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就这样，鲁肃在上厕所的路上，把主降派的策划完全推翻了。

孙权叹息一下，说：“他们的主张很让我失望。现在你廓开大计，正和我想的一样，这是上天把你赐给我啊。”

鲁肃摇摇头说：“上天赐给你的，是周瑜。”

鲁肃建议把周瑜召来，要他统兵抗曹。正如导演最有资格确定主演一样，鲁肃把周瑜推到了赤壁之战的前台。

有一点是鲁肃没法策划的，那就是决战的地点。曹操根本没有在那个叫赤壁的鬼地方与周瑜决战的打算，鲁肃也想不到周瑜会在赤壁邂逅曹操。除了地点，鲁肃策划了赤壁之战的全部。

如果赤壁之战是部大戏，那总导演无疑是鲁肃。就这部大戏的精彩程度来看，鲁肃是应该获得最佳导演奖称号的。

孙权为鲁肃准备了一个特殊的颁奖典礼。

跑题的颁奖典礼——

会议地点：宫中小门。

与会人员：孙权、文武诸臣。

会议内容：热烈欢迎鲁肃从赤壁前线凯旋，其实就是为鲁肃颁发赤壁之战最佳导演奖。

不在殿堂里，而是来到宫中小门里接见鲁肃，孙权对鲁肃的待遇已是超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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