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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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叹口气，忧伤地对吕蒙说：“这么些年，子敬其实过得很苦啊！”

盖棺未能定论——

“鲁肃的心里比我还苦。”周瑜活着的时候，常常对孙权这样说。

周瑜的苦，是两个儿子的事情。长子周循是一个病秧子，一阵风吹来就要倒下的样子；次子周胤，身体倒是没问题，但是品德、心性有问题。后来，周循早卒，再后来周胤因为犯错误被流放。

“我起码有两个儿子，”周瑜说，“子敬至今尚无子嗣，恐怕是这一点让他抬不起头来。”

中国有句老话，说人生三大痛，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可是鲁肃是刚刚出生就丧父，那是怎样的痛苦呢？何况，是在颠沛流离的乱世！更让鲁肃难堪的是他已经是奔向五十岁的人了，却始终没有儿子。生个儿子，真是比打仗还难的事情啊！《孟子》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鲁肃的苦闷可想而知。

单刀会之后，鲁肃再没有被安排重大事情，官职也没有任何提升，也不见什么赏赐。莫非，在越来越强大的刘备面前，鸽派鲁肃已经没有用武之地？

“听说，子敬买了一件玉器，说要摆到家里赏玩。”吕蒙对孙权说。现在，吕蒙在孙权的身边的机会多了。鹰派吕蒙日益得到重用，正如当初鲁肃得到重用，张昭被疏远一样。

孙权瞪圆眼睛，诧异地问吕蒙：“开玩笑吧。”

吕蒙坚定地说：“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鲁肃买玉玩这件事。”

孙权摇摇头，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鲁肃的简朴是出名的。很多人这样总结鲁肃：他对别人慷慨，但是对自己吝啬啊；他得到的赏赐多，但是自己用得少啊；鲁肃处于江东上层社会，但是他从不买赏玩修饰的东西啊。

“子敬买玉玩，莫非有什么大喜事吗？”孙权问吕蒙。

吕蒙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整天板着脸，看不出他有什么喜事啊。”

鲁肃的确是总是板着脸，仿佛他的爹不是在他刚出生时就死了，而是在昨天刚死。鲁肃说话办事儿，一板一眼，《三国志》记载他“为人方严”。

吕蒙回到家，老婆笑嘻嘻地对他说：“鲁肃的夫人有喜了。”

吕蒙摸摸头，笑了：“女人的事儿，怪不得我和主公都猜不到鲁肃有什么喜事儿。”

老婆怀孕了！

老婆怀孕了！！

还能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怀孕了不就是要生儿子了吗？虽然生儿生女不一定，但是那个年代每个丈夫都以为老婆的大肚子里装的一定是儿子。

我鲁肃终于能有儿子了！

鲁家厨师接到了一个让他倍加惶恐的任务：做两道好菜，主人要好好地喝一杯。

好菜？鲁家一向简朴，吃饭能省则省，天天做家常便饭，鲁家厨师几乎荒废了手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厨师终于做出了两道还算满意的菜肴。

鲁府上上下下，都笑了。鲁夫人怀孕，鲁肃脸上有了笑容，大家再也不用看鲁肃那张始终板着的脸了。好人好报，大家都为鲁肃感到高兴。

累了。奔波了大半辈子，寻找了大半辈子，鲁肃还是累了。他睡着了，带着笑。也许，他梦到了儿子一声啼哭来到人间。

可是，他还是没能听到儿子的啼哭。

217年，鲁肃的儿子出生了，取名为鲁淑。可惜，鲁肃不知道鲁淑长什么样，他在儿子出生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三国志》记载：“肃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有史家说，单刀会之后鲁肃再也没有得到重用，不是跟不上孙权的称霸步伐，而是因为身体原因。

孙权亲自送鲁肃入土。有孙权相送，鲁肃的痛苦会减轻一些吗？敌人也在为鲁肃哀悼。诸葛亮在益州为鲁肃举行哀悼仪式。诸葛亮哀悼这个与他一起促成孙刘联盟的朋友。他和他，分属敌我双方，但是想法却惊人的一致。

229年5月23日，武昌城南，锣鼓喧天，旌旗猎猎。孙权举行郊祀大典，即皇帝位。

快要登上祭坛的时候，孙权突然停了下来，站立了片刻，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良久，他回头对身后黑压压地跪拜着的群臣说：“过去鲁子敬曾经说过我能有今天的，他真是明于事势啊。”这时，鲁肃已经去世十二年了。

又是几年过去了。担任东吴大都督的人是陆逊。孙权与陆逊谈论起鲁肃，说：“子敬来东，我与他对饮，他就谈到了帝王大业，此一快也。后来孟德凭借收降刘琮的有利局面，率领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张昭等人都说应该遣使修檄投降，子敬当即反驳，劝我急呼公瑾，把军队交给他，迎击曹操，此二快也。后来他虽然劝我借给玄德荆州，是其一短，但是不足以损其二长也。”

可是，鲁肃真的错了吗？鲁肃死后只有两年时间，孙权就派兵夺得南郡，杀死关羽。鲁肃苦苦经营的孙刘联盟毁于一旦。从此，孙权时刻提防刘备的复仇之战，而不得不对曹魏俯首称臣，一度受辱。鲁肃死了，可是关于借荆州的是是非非，却没有定论。

若干年之后，有一个叫王伯阳的人，妻子死了，他就把城东的一个大坟平了来埋葬妻子。数年后，忽然有一天，王伯阳正在厅事中，见一人乘着轿子，带着几十个随从，来到跟前愤怒地对他说：“我是鲁子敬，坟墓在这里已经二百多年了，你为何毁掉我的坟墓？”于是示意随从对他下毒手，随从就把王伯阳拉过来，用刀柄铁环击打了他数百下，然后离开。王伯阳当时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醒过来。王伯阳身上，刀柄铁环击打的那些地方，皆发疽溃烂，不久就死了。鲁肃让他醒过来，原来是让他看明白他是怎么死的。这个传说里，鲁肃虽然让王伯阳死了，但是最终也没让王伯阳的妻子从本属于他的坟墓里搬走。和一个女人争夺坟墓，这对于大名鼎鼎的鲁肃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则见于《搜神记》的记载，是不是暗寓鲁肃始终没找到归宿呢？

第五章　草根传奇吕蒙

第一节草根崛起

机遇垂青于有准备的人——

官二代周瑜和富二代鲁肃，一出场就能动用家产招兵买马，操练军队。贫二代吕蒙一出场，却是在士兵的行列里被操练。

吕蒙刚刚来到姐夫邓当的军队中时，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刚来到军中的时候，老兵王五就问他：“小兄弟是哪里人？”

“汝南富陂。”吕蒙回答。按照军中的生态，新兵在老兵面前是孙子，不过吕蒙是邓当的妻弟，就升了一格，是老兵的儿子了，可是，他还是得在老兵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

吕蒙回答完，王五腾地一下站起来，把他向座位上拉，“坐！请坐！请上座！”

吕蒙受宠若惊地坐下，不明白“汝南富陂”这个地名怎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王五站在他面前，讨债似地向他伸出手：“小兄弟，给哥哥我几个酒钱吧。”

吕蒙无比惶恐，羞愧地说：“我哪有钱呢？”

王五摇头，说：“富陂，富陂，富陂的人可有钱呢！”吕蒙出生在汝南富陂。陂，就是池塘，多池塘的地方，利于灌溉，收成好，富，所以叫富陂。那时富陂应该属于全国百强县，富裕是全国出名的。

王五看吕蒙死活不愿意掏腰包，就把他所有的口袋挨个掏了个底朝天，最后愣住了：吕蒙不但没有一点钱，而且好几个口袋都漏底了，破破烂烂的。王五不死心，又命令吕蒙把鞋子脱下来，他怀疑吕蒙把钱藏在袜子里去了。可是，表现一直很乖的吕蒙，却一个劲地把脚向后边缩。

王五越发以为鞋里有钱，他冷笑一下，向围观的老兵们使个眼色。老兵们一哄而上，有的摁住吕蒙，有的脱吕蒙鞋。最后，吕蒙的袜子露出来了，脚指头和脚后跟也露了出来。

大家在部队上见过多少臭袜子啊，可是从没见过这么破的袜子。

穷鬼一个，鉴定完毕。

吕蒙红着脸，坐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让老兵们抢到钱，吕蒙很惭愧。

士兵们过着把头拴在裤腰上的生活，这刻还活着，下刻可能就死在疆场上，因此无所畏惧，就连长官，也得由着他们做些出格的事情。老兵欺负新兵，新兵喊老兵为爷，是军营生态，即使是长官，也无力改变。

王五一脚把他从座位上踢开：“没钱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真是白生在富陂一回！”王五不是普通的老兵，他在军中担任了一个小小的职务。

“王五，听说你想讹诈吕蒙钱。”邓当把王五叫去。

王五笑嘻嘻地说：“哪能，哪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别人欺负他，我也得护着他不是？我是和他闹着玩呢！”

对这样的兵油子，谁能有办法呢？邓当把他叫来，当然不是想处理他，而是要确认一件事情：“当时吕蒙真的忍了？”

王五哈哈大笑：“当然啦！要是他不忍，这么多新兵，还怎么收拾？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没让大家动手。”

邓当摇着头，说：“奇怪，他怎么忍了呢？你不知道，他的脾性相当刚烈呢！”

邓当不知道，此刻吕蒙正在远离营帐外的地方练功。吕蒙一边练，一边嘟囔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吕蒙根本不想等十年，他是一个不记仇的人，因为有仇就会尽快报了。

号角响起，又有战斗！

吕蒙急忙跑去营帐内集合。当他踌躇满志地向队列跑去时，邓当把他喊住了：“快回伙房摘菜去！”一个十五六的孩子，上战场吓哭了还得人哄呢，邓当可不想吕蒙上战场。何况，丈母娘和妻子一次次地警告他：“吕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回来了。”

吕蒙很乖地从邓当面前消失了。

可是，战斗打响时，邓当突然看到了队伍里出现了一个稚嫩的身影。吕蒙！

邓当冒着箭雨冲上前，把吕蒙拽了下来，又怒又怕地吼道：“你以为这是在富陂的稻田里捉蛤蟆吗？”

“你儿子非向箭头上撞，我嘴皮子都磨出茧子来，他还是不听。哼，要是有支箭射过来……”邓当回家后就向丈母娘告吕蒙的状，但是他再也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丈母娘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拿家法来！”吕母咬牙切齿。在这个最应该爹出面的时候，史书上却找不到吕父一个字的记载，这说明吕父很可能早亡了。

面对伤心流泪的母亲，吕蒙说：“我们家这么贫贱，难以生存。我这样冒险，说不定能立功，那么，就能富贵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五那次给他的羞辱，历历在目。

家里穷，吕蒙没机会读更多书，而且这是在乱世，仗打得好，远比书读得好更能立功，更能让家庭脱贫。吕蒙拿起刀枪来虎虎生风，攥起笔杆来却哆哆嗦嗦。政治理论学习笔记、训练计划、工作总结之类的东西，吕蒙总是拖到最后，拖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在崇尚文化的东汉，吕蒙就更容易被人瞧不起了，本来，大家就看不起这个穷小子。

“哈，吴下阿蒙！”王五笑得弯了腰，指着吕蒙说：“听说你想立功，哈哈，你这小兔崽子能有什么作为呢！你上战场，只不过是以肉投饿虎而已！”那次翻吕蒙的口袋要钱，吕蒙没怎么反抗，王五就认为这小子没一点胆量，还想在战场上立功，真是笑死人不偿命。

王五果真笑死了。吕蒙抽出刀来，在他笑得最放肆的时候，把他杀了。

当感觉到刀砍进自己的脖颈时，王五才明白：先前吕蒙那么隐忍，原来是为了等待复仇的机会。

邓当没能力庇护吕蒙，或者是他本来就想摆脱这个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穷小子。吕蒙只得逃亡。他逃到了一个老乡家里，这个老乡因为窝藏了一段时间吕蒙而被史书记下了名字：郑长。

这次杀人事件反而为吕蒙创造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一个叫袁雄的校尉发现吕蒙孺子可教，就带着吕蒙出来自首，在孙策面前为吕蒙求情。

“哈，小小年纪，就能为尊严出刀杀人！”年少成名的孙策，对更年少的吕蒙很感兴趣，“先在我身边呆着吧，别人压不住你啊！”

能在孙策身边成长，吕蒙的机会来了。

可是，邓当没有机会了，他很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是一个小人物，死的原因史无记载，本来，他就是因为是吕蒙的姐夫才留下名字来的。邓当死后，留下了一笔特殊的“遗产”——一支军队，按说应该有邓家人继承，但是因为张昭推荐，更因为有孙策做后台，最后却是吕蒙掌管了这支军队。吕蒙太年轻了，没有多少威信，孙策和张昭就给他安了一个别部司马的官职。必须得承认，草根崛起有时需要强势人物的扶持。张昭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却能看上没读什么书的吕蒙，对吕蒙来说，的确是太幸运了。

可是，靠幸运得来的东西，最容易失去。孙策被刺受伤，然后死了，孙权继任。上任伊始，孙权就决定削减编制，合并一些年龄小、统兵少的将领。那些兵力微弱的小将不但没有发展的可能，反而面临被吞并的危险。没办法，天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命令上说，孙权要通过阅兵的方式决定削减哪些部队。

生存还是毁灭？究竟哪样更高贵？

挑战还是机遇？这就要看你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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