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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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在宿舍等着,该怎么谢你呢?”辛兰晃着肩膀,像在舞会上卖弄风骚的玛蒂尔德。

“不用,一本书而已,大陆早晚也能买到,我就怕你看不了竖版的,上面还有我瞎写的评注。”郭宇也许是累了,他将夹在左边腋下的书换到了右边,辛兰便不失时机地去看那几本书,发现有一本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就大惊小怪起来。

“这本书我看过的呀,你也喜欢张爱玲吗?我在初中就开始看她的作品了。”辛兰像看到了宝贝,拿过来翻弄,见郭宇果然作了批注,就想仔细去看。郭宇忙一把抽了回来,竟羞红了脸。

“今天瞎写的,你还是不看的好。”

“呵呵,你脸红什么?在书上作批注,钱钟书也喜欢这样呢。”陈麦见辛兰这个作态,心生厌恶,但他有理由认为她是在做给自己看,于是又坦然起来。

“嗯,我倒不是喜欢她,是喜欢她的部分作品,比如这本,但看的时候有时会有疑问,觉得她的作品中关于人物性格的描写,也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就记下来琢磨一下。”面对辛兰略带奉承的话,难得郭宇能如此清醒。

“张爱玲二十五岁之前就完成了几乎全部作品,我最喜欢《倾城之恋》。她作品中的人物有性格矛盾并不奇怪,她是女人,女人的作品会有情绪化甚至神经质的一面。她在创作过程中,也在经历现实的情感波折,当然就有矛盾了,尤其是白流苏,我觉得定有着张爱玲自己的影子。”陈麦的声音参与进来,看得出郭宇对他表示了认同,甚至想和他交流,可辛兰却故作麻木,丝毫没有把这话题接下去的意思,硬邦邦地斩断了:“郭宇你啥时候再回台北?帮我们宿舍带点槟榔吧?”这话题粗鄙无趣,辛兰却说得认真。陈麦毫无办法,他此刻只是个被刻意忽略的旁观者。角色决定位置,愤怒不是攻城锥,发作出来没准引火烧身,自取其辱。

“下个月要回去一次,我多带点回来,上次带得不多,都被同学们半夜当夜宵吃了。”

“呵呵,你下个月就回去啊?为什么啊?”她似乎要没完没了地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也或是在等着他的离开。陈麦决定继续若无其事,谁说脸皮厚不是战术?

“我爸六十大寿,兄弟姐妹们都要回去,我负责给他写寿贴。”郭宇似乎看出了陈麦的不耐,低头看了下表。

“哦,是哦,你书法那么好,当然要你写了。那你怎么回去……哦,我的意思是,你从北京怎么回去?”辛兰一边说一边笑。陈麦突然想起,中午的时候,辛兰说要请老六吃晚饭的,可她刚才又答应了郭宇等他送书,两下似乎矛盾。

“嗯,我先飞到香港,然后从那边转机去台北,挺费周折的。”郭宇作无奈状,表明这一路的难挨。

“真是太远了,我长这么大,最远就是来北京。我妈妈对台湾的印象很好,她几年前作为访问学者在台湾游历过,说台湾很有人文气息,有根的意味,有机会还想去。”辛兰双手合十。

陈麦像看着一场没完没了的双人舞,⑸⑼⑵枯燥乏味,却还不能离场。他们每一次舞步的交替,身形的旋转,都是对他的折磨。他只能再看表,别无他法。辛兰似乎觉得需要缓和,就揪了他一把说:“陈麦,不是说请老六吃饭么?郭宇你一会没事吧?咱们一起去吧,今晚我请客。”

陈麦和郭宇对视了一眼,他是略带敌意的,但郭宇的眼神依然是温和的。他礼貌地回绝了。

“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儿,你也不要赶,我晚一点再去给你送书。”

“一起去吧,饭总是要吃的,不耽误事。”陈麦虚头八脑地说。郭宇的婉拒让他歉疚。

刘一民阴魂不散地来凑热闹,刚在录像馆还一身休闲,一部《玉蒲团》的工夫就西服笔挺了,想必又要去做个讲座。陈麦欣赏这留法博士的才华,却讨厌这人的眼神,他记忆中的色鬼都是这白多黑少的样儿,一见漂亮女孩便直勾勾地发出色光。听老六说常有不同的女孩子出入他的宿舍,夜不归宿。据传辛兰也常和他有着联系,她会不会在这些人之中呢?

刘一民和众人打招呼。郭宇和他看来挺熟,聊得蛮热乎。突然多了个敌人,陈麦不知该把他当老师还是当情敌,说话有点跑题。辛兰应付自如,像老上海的交际花,闪转腾挪,三拐两拐,塞纳河和罗浮宫就聊了出来。刘一民如沐春风很是受用,夸耀辛兰有法国小姐的韵味,还带着普罗旺斯女郎的奔放,又拽了几句法语,辛兰就笑成了吉普赛女郎式的豪放,直让陈麦有拿破仑输掉滑铁卢时的悲愤了。

郭宇颇有风度地点着头,用台湾式的添油加醋将刘一民对辛兰的赞美说得温文尔雅,说她如果生在了阿里山,那就会再多一份日月潭的妩媚了。

陈麦左看看右看看,真想一巴掌扇一个。夸女人这事,他自愧不如。等刚要憋出几句有着草原特色的赞美之词,这两人却要告别了。刘一民拍了陈麦的肩,郭宇握了辛兰的手。二人像一对老友那样说笑着去了。辛兰看着他们远去,面带留恋。

“看来两岸关系突破障碍,要渐入佳境啊。海外关系也越来越好,要文化输出了。”辛兰扭过头来,捅了他一下说:“你干吗那么紧张?我都替你出汗了。”

他不知和郭宇算不算是朋友。他们的友谊貌似坚硬,有着共生的土壤,但一场春雨便浇个狼藉,一个爱的忘我,一个爱的犹疑,都不能恰好射中靶心。回到台湾的郭宇打电话还在干你娘。他知道这友谊无法挽回。郭宇描述他的无耻,似乎言过,但绝不冤枉。大家都在辛兰莫名其妙的犹疑和卖弄中自作多情,自以为主角的他们编了剧本,写了台词,自导自演,吹拉弹唱,为他们自己的表演感天动地,眼泪哗哗;而当一曲唱罢,灯光亮起,却发现辛兰正和别人在台下卿卿我我,根本没有看这台上的表演。

军都夜岭覆云开,陵湖秋月洗霜白。

大梦一生无家处,君在阳关我在台。

虽然交恶,毕业临走之前郭宇仍写了这首诗给他。他们还合作着给辛兰留了一幅字,陈麦作诗,郭宇行文。他满以为郭宇临别会给他个拥抱,谁料却挨了他一记重拳,他左边的后槽牙就此不知影踪。郭宇回了台湾,做了检察官,大学十年回首时辛兰没来,他也没来,听说他娶了一个印度姑娘,笑起来很像辛兰。

保送清华的马桶来法大找他,剃了平头,像个新崛起的江湖老大,他说清华的压力实在太大,除了学习啥也干不了,隔三差五就有人跳楼。陈麦说你看着倒不像,有没有带点好货来?

马桶给了他一条中华,说他爱上了北京二外一个姑娘。他在地铁里跟她面对面坐着,她穿着一袭花裙子,美得像草原上的彩虹,在低头看着一本英文版的《在路上》。他和她搭上话了,但车厢里人太多,他不好意思跟她多说话,也没敢要电话,人家就那么走了。他隔着玻璃看那姑娘也在回头看他,就知道这怯懦实在太傻逼了。陈麦说那就去二外找她呗。马桶皱着眉头说:“不是没想过,但无名无姓也不知道哪级哪系,每个女生楼去蹲点,需要时间,而且,这事我一个人不敢干……”

陈麦说难怪你给爷拿一条中华来,这差事我才不跟你去,你到报纸上登寻爱启事去吧,我自己还没着落呢。

马桶说在阳大生物系的尿布似乎病得不轻,已经休学住院了,似乎是胰腺癌,不知要休学多久。陈麦挠头不语。二人闷着头抽了几根烟,马桶就要走了。

送走马桶,陈麦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发呆,阳光被教学楼遮出巨大的影子。和他一起在街头奋战的少年们,或生或死,都会因为爱情而变得柔软和深沉。孤独像走不出的迷宫,想真爱一场,却不知爱人躲在哪个角落。面前的女生楼就是个欲望垒砌的迷宫,6楼的辛兰是这迷宫里游弋的风,他不知能否得到她,就算得到了,也不知是九天揽了片月,还是海底捉了只鳖。

瘸腿黄狗格劳秀斯长大不少,三条腿飞奔过图书馆门口,嘴里叼着一本《围城》,边跑边提防地看着四周,想必是哪个家伙不留神使书沾了肉味。陈麦忽然觉得自己和格劳秀斯差不多,这份感情只是沾了爱情的肉味的粗粮面包,自己却当做一根肘子似的叼着不放。

小王八蛋请他喝酒,说得唯唯诺诺。陈麦紧张地答应,却怕这是鸿门宴,担心小王八蛋酒里下毒,袖里藏刀,或像刑法案例写的那样用一根鱼刺扎他的太阳穴。但小王八蛋一扫诡异和冷漠,这顿饭热情异常。他一边劝着陈麦喝,一边说着他家乡的事,给他描绘着竹子在夜里生长的声音。正常的小王八蛋让陈麦觉得很不正常,他一言不发吃着。餐馆门口走过一个管院的少妇,长得出奇的白,令他想起《废都》里的唐宛儿,于是脑子里塞满了那些删去的方格子。小王八蛋见他走神,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叫:“陈麦,爷操你妈,你到底爱不爱辛兰?”

陈麦如遭鬼喝,浑身一哆嗦,一杯酒全洒在了裤子上。他厌恶地打开了他的手说:“那和你有啥关系?⑸9⒉我爱不爱有啥用?你得去问她!”

小王八蛋突然哇哇大哭,像幼儿园没人领的孩子。陈麦被他弄得浑身发痒,哄他他犯浑,劝还劝不住,干脆大声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个傻逼哭个屁?你要是想追辛兰,自己去争啊,谁把你拴在床架子上了?自己没用,少来我面前装孙子!”

见他愤然要走,小王八蛋一把抓住他的手,像劳苦大众拽着无产阶级的领路人,他哭丧着脸道:“兄弟,我追不了辛兰了,我他妈的……得了癌症……”

5

一个舞厅唱歌的姑娘给陈麦发短信,问寒问暖,东拉西扯,最后提出能不能借三万块钱给她妈治病。陈麦毫不犹豫删掉了短信,把这号码加进黑名单。如今他已不干这良心大哥,对这世界行善,就像你对着大海撒尿,你那点骚哄哄的水流丝毫不会影响明晚的潮汐。

市检察院的朋友说,贪污了几个亿的市煤炭局局长抗拒抓捕,开着一辆路虎一路飞驰,开着车跳进了岩浆一样的“天眼”,据说跐溜一声就连人带车化了。煤炭局长跳进了燃烧的炭坑,真是死得其所。云铁山说某阳关著名慈善家和老婆吵架,他老婆抱着孩子开着巡洋舰要走,前进档放在了倒车档,一脚油门轰下,出来追人的慈善家就被顶烂在他家门口的石狮子上。这每月都要开苞处女的老流氓有此下场,说明老天爷还自有分寸,在掂量着这人间的罪恶。他陈麦不是什么好人,但自忖比这些人好多了。

但儿子和老婆的病让他警觉起来,这是报应么?是神灵要给他的惩罚么?只是既要来,干吗不冲着自己来?莫非神灵也知道,对最亲的人的伤害,才会伤到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陈麦摸了摸孩子的前额,似乎退了些烧,他又摸摸那张酷似他的脸,心下惭愧,孩子的脑子或许就是这么烧出毛病了。他能花去那么多灯红酒绿的夜晚,却始终没带他去过草原,孩子已有意无意地说了很多次了。

陈麦到门口买烟,小铺老板瞅着眼熟,倒先认出他来,说十多年前你坐过我的板车,你忘了?你和一个后生,拉着一个哇哇叫的局长?陈麦登时想起他姓关,他竟老得不成样子了。提起往事,老关一脸愁容:“下岗啦,全家人就仗着这个小铺子挣个活命钱……哎呀你可不一样,成了大警察了!你管不管这片儿?罩着我点吧?医院的人欺负我就算了,就是要点钱,这条街的小流氓动不动就来惹是生非,每次都要带个一两条烟走……”

陈麦给他留了电话,告诉他有什么难处就打电话。老板红着眼圈塞给他一条软中华,他推辞不掉。

马璐的父母来了,让他俩回家去,说姑爷这几天又要忙了。岳母又随之嘱咐马璐给他熬点好汤,对陈麦说你可不能倒,你是家里的天啊。

陈麦又亲了亲儿子,拉着依依不舍的马璐回家。沙尘暴在夜晚悄悄降临,将路灯悄悄笼罩。一路上二人无话,陈麦慢慢地开着车。路灯一片一排地掠向车后,想说些什么,嘟着嘴又不知怎么开口,马璐很少如此沉默。马璐突然抽泣起来,陈麦想握住她的手,她不给,侧过半个身子对着窗外,吸了一口鼻子。“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外边干什么吗?陈麦,一天两天不知道,一年两年不知道,九年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他慌乱起来。而马璐却沉默了,这沉默的压力像一堵墙,让他有无处可逃的恐惧。

“我……没干什么,你别瞎说,好多都是应酬,没办法的……”说谎虽然已经是他最娴熟的本事,可在她的眼泪面前,这谎言好像一出来就要烫坏了舌头。

“我知道你后悔娶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拉你的后腿……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怎么样?我对你父母怎么样?我对这个家怎么样?孩子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拿我不当回事没关系,可你不能拿他不当回事。你就真那么忙?大龙那里应酬真那么多?还要在那里过夜?每一次都要有个女人陪着?夜总会里陪也就算了,我就当你是应酬,你在外边还勾三搭四,陈麦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哥没了,你就更觉得没人能治你了,你早晚会把我们母子俩扔了……”

马璐飞快地说着,看着车窗外抹泪,把车窗弄得雾蒙蒙的。陈麦被说得一阵眼晕,羞愧感积累起来,慢慢变成了愤怒。这不对劲,但这情绪只有转向愤怒,并用饱受委屈的方式发作出来,似乎才能抗衡马璐的指责。她说的那些事,别管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总之不能让她这样说下去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啥时候有女人陪着啦?唱歌的时候是叫了小姐,那有什么了?别人叫了你不叫,人家以为你要算计他呢,现在就是这么个世道!在大龙那里过夜,那当然是喝多了。咋了?你还让我晕乎乎地开车回家?我在外边累成这样,脂肪肝几年了,再几年保不齐就肝硬化了,你还这样说我?孩子的病也不是我拖出来的,从小就有,咱们也不知道是这个问题啊!以前体检不是也没检查出来么?你怎么就都怪到我头上了呢?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干这个支队长!我还不如和老六去做生意,睡觉睡到自然醒,实在无聊就也和他一样吸点粉……”

陈麦把一通假话屁话说得掷地有声,理直气壮,连他自己都觉得快是真话了。不知道哪句话勾了自己的情肠,竟眼泪汪汪,声音都带了哭腔。脚下油门应景地轰了一下,车胎在路面上磨出了刺耳的声响,仿佛他整个人都因这误解而陷入了被冤枉的委屈和愤怒中。

马璐忙把手搭在他的右小臂上说:“干吗呢你?别开快了,马上就到家了。我也没想让你怎么着,哥哥没了,儿子要动手术了,我这心里没底……”

“……这些年我对你照顾不周,对孩子也关心得少,但是我没办法,我要是天天下班回家,就怕是连这个位子都保不住。玉泉分局的老方你知道吧?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四边不靠,㈤⒐⒉不给人办方便事,也不和领导走串,也不照顾下面的弟兄们,最后怎么样?他悄悄去按摩房里找小姐打炮,光着屁股被治管大队抓个正着。这事发生得蹊跷,八成是被人给盯着做了。这年头谁没点小龌龊,装逼可以,但别装过头了,真把自己搞得油盐不浸了,那不就自掘坟墓了么?你哥走了就有人砸黑砖,你知道为什么没人砸得动吗?就是因为他有一大帮朋友,有我这样的人顶着。”

江湖被他说成了深渊,一步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老方的事并没有他说的这般严重,老方不是被人算计。治管大队只是例行巡查,老方光着屁股还跟人耍威风。虽然在一个分局办公,但对这个四边不靠的队长,还真有不少同事不认识,光着屁股的就更不认识了。年轻人们被拱出了火,拉着他就上了车。一出门,老方被市晚报的记者拍个正着,这张大脸半夜就上了网,那谁还能保他?大家都乐得见这个装逼犯早点滚蛋了。

“你还是小心点,我倒不怕你被人黑,我就是觉得,你……离这个家越来越远了,总像出了远门儿一样,外边世道这么乱,你这行的风险那么大,我真怕你哪天回不来……我有一次梦见你死在街上了,被人扎了好多刀。我哭着去找你,远远看见你躺在地上,满地的血,我想抱着你哭,可是,我看见已经有一个女人在你旁边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醒来后我还在哭,可你不在,你的被窝是凉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哪……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马璐又哭起来。

陈麦心里一惊,这梦他也做过,他心里又一软,被她的眼泪打动着。他以为一切都瞒天过海,风平浪静,想不到她心里装着这么深的怨气。这梦境让他恐惧,不同的是,扑向他尸体的那个女人不是马璐,也不是老梅,而是艾楠。

镶金边的喇嘛发来一条短信:“本月禁女色,少饮酒,莫远行,或有血光之灾……”

陈麦慢慢删去了。前方灯影昏黄,像梦里海底的黄昏。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压抑,这世界和他的谎言一样虚伪,一个被沙尘覆盖,一个被眼泪抹杀,危机暗伏于内,不知何日昭彰。

“五年前我爸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要对你好,说你是老天赐给我的好女人,这话我记得。亲爱的,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你都是我的老婆。我这警察招怨太多,想杀我的人不少,让你担惊受怕,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陈麦淡淡地说,这倒是真话,他又感动起来。马璐抱住了他的右臂,把脸贴在上面,陈麦拍了拍她的脸,上面泪水犹在,和她的脸一样热乎乎的。

拐过市局门口时,马璐猛地大喊一声。陈麦忙一脚刹车,见乞丐一身长衣站在车前,头发竖成了冠,手拿蒲扇,背对着他们边走边跳,念念有词,念着念着,对着黄彤彤的月亮作了个揖。

“是疯子吗?”马璐怯怯地问。

“别怕,他从不伤人。”

陈麦微笑着绕开他,把他留在沙尘里的月光下。乞丐继续他的舞蹈。风掀起他的长袍,路灯拉长了他的身影,远看过去,像空荡舞台上一个从古代穿越到今天的士大夫。

如果在古代,我陈麦会是个什么人?是个农夫还是一名剑客?是个酷吏还是一个文士?他曾梦见自己在一座古城上背刀夜行,在大殿的屋顶看着如盆的月亮。那座城池庞大而清冷,敲梆子的人昏昏欲睡。他的刀很锋利,好像要在当晚夺去一些人的命。他的怀里散着芬芳,似乎要归还一个女人的香囊。远方是座燃着灯笼的高楼,那里杀机四伏,机关密布,他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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