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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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这出戏的后半场唱完哪。家里跑了个人,你我要想不落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老爷在一起。走,咱们也去北门看看热闹。”

北门外的山冈旁此时还真是热闹!

丁二朝奉的父母与怀孕将产的妻子都已闻讯赶了来,见到亲人死得如此惨都不由得瘫倒在地放声大哭,随之赶来的乡亲自然要劝,可是一想到这家的顶梁柱倒了,一家老小从此衣食无着,更可怜那个还未出世的娃娃连亲爹的面都没见上,眼泪不由得也随着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丁大嫂,收收泪吧,好歹为肚里的娃儿想想,这么哭法,动了胎气可不得了。”有那相熟的邻居妇人见丁二朝奉的妻子哭得昏天黑地浑身抽搐,眼看要背过气去,连忙过来抚着后背劝说。

肚里这块肉是丈夫留下的唯一骨血,丁大嫂不能不顾,可是睁开泪眼看看眼前丈夫的尸身,想想茫茫前路,不由得又失声痛哭起来。

官府的差役、仵作人等早就到了,他们都是办案的老把式,但此时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下子死了两条人命,案子非同小可,俗话说:“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也不知道县大老爷是要大张挞伐还是大事化小,他不开口定个章程,万一把案子办错了弄拧了,费力不讨好不说,只怕还要挨一顿大大的申斥。

“青天大老爷,我儿子死得惨哪,求大老爷主持公道,主持公道!”丁家人自然要来寻官府说话,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哽咽难言。怎奈这些老吏心如铁石,也不言声就这么看着,问急了就是一句话:“等县令大人来处置!”

陈知县其实早就该到,可他心里不痛快。眼瞅着再过十来天就是巡抚大人的生日,各县都要上院去拜寿,这时候出这样的凶杀案,若是抓不到凶手,上院之时同僚俱在,讲起来面上无光,万一再有人趁机下一帖烂药,巡抚当面怪罪下来,公事上更是交代不过去,搞不好要获严谴。故此他人还没到案发地,就先派衙役弄清楚了死者的身份,等知道这两个都是王天贵手下买卖的伙计,心中顿时一宽,他知道王天贵诡计多端,这件事既然能和他扯上关系,不愁他不出力解决。

所以陈知县也不着急,派人去请王天贵,等到回信后,就在北门之外停住轿子,远远看到王天贵来了,这才吩咐了一声“起轿”,到了松林山岗时,与王天贵正好是一前一后下了轿。

陈知县瞅了一眼血流满地的山坡与激动的人群,暗自皱了下眉,转过脸对王天贵道:“王翁,给你道恼了。”

王天贵心里冷笑一声,知道他这是把麻烦往自己身上套,假意摇了摇头,做出痛心的样子。

“唉,这两个都是店里的好手,不知为何一夕毙命于此,真是可惜可叹!”他口中啧啧连声,“我又在想,县里治安一向好,却无端出此大案,上头可别因为这件事一笔抹杀了大人的劳绩。”

王天贵真是老狐狸,一句话就碰到了陈知县的心坎上,他脸上立时就带了几分忧色,“凶杀案是不能瞒的,三日之内须得具文上禀,上面那些刑名师爷个个都是磨勘老吏,最会在卷宗中鸡蛋里挑骨头。要是能把擒获的凶手一并报上去,那还好办,否则……”

王天贵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有心速速结案,这倒也对了自家的心思,思量着刚要开口,就听前面的哭声骤然间大了一倍,原来是金虎的家人也赶到了。

两家人连同亲故邻里,声势已然不小,此时一同大呼“青天大老爷!”陈知县这才踱着方步走了过去。

他想快刀斩乱麻,上来就问仵作死因,仵作据实回答,说是初勘之下刀伤毙命无疑,从两具尸首的位置看,应该是金虎砍伤丁二朝奉之后又被夺刀刺中,双双殒命荒野。

“嗯!”陈知县对这个推论很是满意,连凶手都死了,就连口供都不必有,他转过头看看王天贵,“既然是一家店铺的朝奉与伙计,日常经营中当然会有所教训,想必是落了心结,这伙计便怀恨在心下了毒手。王翁是地方上的乡绅领袖,这两个又是你的手下,你看呢?”

王天贵凑近了这才看到丁二朝奉与金虎两个人死相可怖,俱都是目呲欲裂闭不上眼,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绕过山冈重重松林照了过来,地上的一大摊血迹被阳光一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刺向王天贵的双目,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目眩。

“王翁、王翁……”陈知县见他不答,奇怪地叫了两声。

“哦。”王天贵回过神来,“大人言之有理。我知道这丁朝奉在当铺里是负责管人事的,伙计们有错都是他来责罚,这个金虎定是不服管教,又凶蛮成性,才会酿此悲剧,可叹可叹!”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金虎的老父亲就在一旁,此时老泪纵横,跪爬几步,“我家虎儿生性善良,每次回家都说丁二朝奉如何照顾他,将来要好好报答人家,怎么会行凶杀人呢?请大老爷做主,抓到真凶,为我儿报仇雪冤哪!”说罢连连叩头不起,额上青紫渗出血来。

“胡说。”陈知县一心要当场结案,岂容他如此说辞,当下拿出官威,“这说的乃是反话,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处心积虑。你只为自己儿子辨冤,难道丁朝奉被杀就不冤!”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至少丁家人会感激涕零,谁知不然,丁大嫂艰难地冲上碰了个头,跪着说道:“大人,方才我问过店里的伙计,说是昨天傍晚时分有人假传讯息,骗我丈夫归家,这人店里伙计见过,并不是金虎,那么他是谁?必定与此案脱不开关系。还有,金虎请假归家说是家中有急事,他的家人也说是假的,那么这几天他在何处,在做什么,难道几日无踪就为了一夕伤人?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凶器从何而来,是他自己买的,还是偷的抢的?总该有个说法。最可疑的是昨日我丈夫出店返家之后,店中的古朝奉曾经急匆匆赶来找他,然后又追往北门。古朝奉现在何处,他与此案又有何关联?这些是不是都应该问个清楚明白,否则何以告慰逝去的冤魂?”

“这个……”连番诘问把陈县令问得是张口结舌,连周边的差役仵作都听呆了,想不到一个身怀六甲的乡下妇人居然理路清晰,言语如刀,句句直指此案疑点,听上去竟是难以反驳。

“丁大嫂说得对!这案子必有冤情!”围观的老百姓可不管陈知县打什么主意,听得有理便大声鼓噪,陈知县顿时身上出了一身汗,他知道刑律上处置不当最易激起民变,眼下虽然还不至于此,可是这女子既然找出如许多的疑点,硬要结案只怕是不易。

此时如意和常玉儿也赶到了北门外,别看如意泼辣,也不大敢见血腥,常玉儿更是心悸,便在人群外不远不近处站着。听到这里,如意悄声说:“就这样糊涂结案其实最好,否则可不妙了。”

常玉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如意又道:“要是按那女人的说法,就一定要找到古平原来过堂求证。到时候发下海捕文书去,他岂能出得了省境?再说……老爷必定不会容他到堂上去作供。”

不会容古平原到堂上又如何?常玉儿顺着如意的话往下一想,心头不禁毛骨悚然。可转念又是不忍,“这两家人也太可怜了。”

“嘻,谁让他们蠢得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猪去搏虎,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如意倒是满不在乎地一笑道。

二人正说着话,山岗上又起了变化,原来王天贵见势不妙凑过来对着陈知县耳语两句,陈知县连连点头,大声道:“杀人现场事实俱在,本也无需再断,若是要强求追问,则必须要面面俱到。人证要提,尸身也要验。”

“验尸!”众人一阵哗然,这样明显的死法还要验尸?

“那是自然,既然苦主存疑,那就该按照仵作行规断案,除了明伤还要验暗伤,要验毒。仵作,是否中毒该如何去验?”陈知县偏头去问。

仵作一怔,等看到陈知县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大声说道:“自然是要剖尸,五脏六腑都要拿出来验看明白。”

话音未落,两家的父母又各自大放悲声。乡下人绝少涉讼,更没想过为家人讨个公道还要开膛破腹,让亲人死后还不得安宁,真是绝不甘心。然则不验又如何?看知县的态度,不让验尸自然就要当场断案不容反驳了。

“这……丁大嫂,我们听你的!”金虎的家人都很老实,商量了半天也没主意,既不想让儿子身后背个凶手的恶名,可又实在是不愿儿子死无全尸,最后一跺脚,干脆把这个难题推给了丁家。

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了,眼下能拿主意的就是这位连起身都需要有人搀扶的丁大嫂,只见她面上含悲,心下显见得是万分为难,不验,自己丈夫冤沉海底;验,那又怎么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常玉儿看着丁大嫂,心中也是难过至极,自己知道真相却不能挺身而出,心中怎么能不愧疚。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便待要走,忽听身后丁大嫂凄厉地高喊了一声:“验!”说完这一声,身子摇摇欲坠险些昏倒,幸好左右人多将她扶住。

陈知县和王天贵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决定,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事情难办了。王天贵更在心里想:“嘿,可惜了那古平原,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事到如今不得不除去了,否则后患无穷!”

不料随着丁大嫂话音未落,从人群外传来一个沉闷的喊声:“不必验了!”

众人齐刷刷掉头去看,常玉儿一见出声的这个人,立时惊得脸色煞白,如意也是面色大变,一跺脚骂道:“疯子、真是疯子!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此时应该在逃亡路上的古平原!

他排众而入,有认得他的便在叫:“古朝奉!”古平原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地上的两具尸身。走过丁大嫂身旁时,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拉住古平原衣袖,颤声道:“古朝奉,我丈夫是怎么死的,你看见了吗,你说话呀!”

古平原不理不睬,用力挣开丁大嫂的手,走到丁二朝奉和金虎中间,双膝一弯跪了下来,他紧咬牙关,定定地瞧着金虎大睁着的双眼,想着不久之前他还和自己说起要努力赚钱为家人在城里买一幢宅子,让一辈子被人叫惯“泥腿子”的老父也能时常去澡堂子泡泡。如今这些话犹在耳边,金虎的父亲却再也无法听到儿子的心愿了,一念及此古平原鼻子一酸,险些坠泪但又强自忍住,他深吸口气,把手掌放在二人的眼上,缓缓抹下,心中默默道:“金虎、丁朝奉,头上有天!”

在场众人都在瞧着这一幕,古平原的动作实在是太镇静太肃穆了,以至于大家都面面相觑,一时竟是无人敢打扰。等到他回过身再次面对大家,陈知县才想到开口问:“古平原,据说你昨日傍晚追丁二朝奉出了北门,难不成看到了凶案的发生?”

自打古平原一出现,王天贵一颗心就沉了底,古平原对于此事牵涉多深他不知道,可是看见了老歪杀人却是无疑,现在倘若一开口指认出来,众人都知道老歪是自己的贴身护院,想要置身事外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王天贵眼里冒出凶光,无声无息地冲着古平原伸出了四根手指,那是要他别忘了还关在牢里的常四老爹。

古平原根本就没看王天贵,他面对陈知县沉声道:“草民因为一处账目不清,赶来寻找丁二朝奉,确是看到了凶案现场,故此一时心慌,不小心跌落山岗,昏迷了一整夜,方才转醒。”说着他把自己头上被老歪打昏时的伤痕指给仵作看。

仵作验看明白,回禀道:“古平原头上确有一处新伤,足以令其昏迷不醒。”

“好,那就证明你说的是实话!你来说说看,凶手是谁?”

所有人都盯在古平原的一张嘴上,只听他先不言语,抬眼看了看天,长出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金虎!”

真是石破天惊的一答!金虎的家人嗷然一声,悲极长号,丁大嫂眼睛瞪得大大地,不住地摇着头,口中也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陈知县松了口气,人证有了,血案现场又是如此分明,不管家眷再怎么说,此案都可以干净利索地结掉,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他欣赏地看了看古平原,吩咐道:“来呀,把这里收拾停当后,带古平原回堂画押。”说罢与王天贵告辞,打道回府。

这边金虎的家人已经扑上来抓住古平原,怒喝斥骂,金虎的父亲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抖着手骂道:“你、你睁眼说瞎话,你这丧良心的奸商,为什么诬赖我的儿子,我的乖儿啊……”说着哭叫着还要打,众人有拦着劝的,也有借机打太平拳出气的,古平原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却只是咬牙不语木立当场,身子被打得摇摇晃晃却不躲不闪。

如意起先也听得愣住了,嘴角又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拽了一把常玉儿,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古大哥他……”常玉儿见他被人围殴,自然是焦急。

“不过是泄愤而已,哪里就会打会死人了。再说有这么多差役在旁边呢。这个古平原,果然是个疯子,却疯得好,疯得有趣。”如意“咯咯”地笑出声来,也不容分说便把常玉儿拉走了。

差役们知道若不让苦主们出出气,自己的差事也不好做,所以等了一阵,看古平原被打得已是面目红肿口角淌血,眼看就要站立不稳,这才过来喝止,将众人与古平原远远隔开。

王天贵看了多时了,这时一颗心早已放下,踱着步走到古平原面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半天,终于问道:“怎么会是金虎,不该是老歪吗?”

古平原毫不回避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是金虎,我亲眼看见的,就是到了刑部大堂上也是这句话。”

“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磨断了绳子逃出来的。”

“那为何不逃得远远的?”王天贵紧盯上一句。

古平原静静地看着王天贵,忽然揶揄地一笑,反问道:“我又没做对不起王大掌柜的事儿,为何要逃得远远的?”

王天贵仰天大笑,“好,古平原,你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了。你回去瞧瞧大夫,明日午后我在无边寺的斋房等你。”

古平原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跟随衙役到县衙大堂找刑名师爷作供画押之后,顺路找了个跌打大夫开了剂内服外敷的药散,当铺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古平原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回去和祝大朝奉商量对策,忍着疼痛马不停蹄回到万源当铺。

一脚踏进当铺大门,古平原就知道噩耗已经传回,伙计们几乎个个都在流泪,整个铺子里一片呜咽。古平原无声地叹了口气,张口问道:“大朝奉呢?”

并没人理他,反倒是十几道冷冷的目光看了过来,把古平原瞪得一愣。他迟疑地挪动着脚步,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伙计:“怎么了?”

“呸!”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那伙计不屑地扭过头去。

古平原再问几个人,人人都是先唾他一口,紧接着不理不睬。古平原不甘心,连问数声,黑着脸的三朝奉从柜上走了出来,目中也满是怒火,他走到古平原身前质问道:“古平原,我问你,金虎杀丁二朝奉,这事儿是你亲眼见到的?”

古平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作证一事儿也传了回来,看样子是有人飞报了当铺,他在山岗上可以当众做假证,可是面对这些与死者朝夕相处的伙计们,这一句“是我亲见”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三朝奉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扭住他的衣襟,把他推出当铺大门,手上点指骂道:“古平原,你真行!我们这些整日辨宝识伪的人都被你哄了去,还以为你是个好样的,没想到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要见大朝奉。”古平原觉得丁二朝奉与金虎若是密谋对付王天贵,那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当铺中人泄露出去的,此时唯一能共腹心的便是祝晟了,余者都不可信,包括这个看上去怒火中烧的三朝奉,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演苦肉戏?自己的一番苦心只能取得祝晟的谅解,祝大朝奉与王天贵素来不睦又有杀父之仇,只有他才是自己能够相信也必然能够同仇敌忾的盟友。

“大朝奉接到凶信,被你气吐了血,方才已经着人扶回家去了。”三朝奉不愿再看古平原。

古平原掉头就走,一路来到祝晟的家中,敲了半天门,只见那老仆开了条门缝,见是古平原便摇了摇手:“老爷卧病不起,大夫说是心火勾连旧疾,非要时日将养不可,老爷自己也是心情烦恶,刚刚说了一个客人也不见!”

“我有要事、急事!”古平原攀着门边叫道。

然而无论他如何恳求,祝家的大门关上就不再打开了,古平原知道祝晟这一气只怕是非同小可,自己见不到面便无从解说,真是难为煞人。

见不到祝晟,古平原满心懊恼回到当铺,却见当铺已经上了板,想必是三朝奉自知难撑大局,索性暂时歇业。古平原试着喊了几声门,始终无人应答。店里必定有人,既然不搭话,那就是不再把自己当做当铺的人了。

想起这几个月来由敌视到接纳再到受众人衷心爱戴,如今又反目成仇,古平原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但随即倔强地昂起了头。

“王天贵,深仇血账且都攒着,将来咱们一笔笔算清楚!”

王天贵没有回家,而是来到总号后堂,将曲管账找了来摒人密谈,第一句话就让曲管账瞪大了双眼。

“老曲,想必你也常听我说要成为晋商票号里拔份子的头号买卖,如今机会来了。”

曲管账知道要论实力,三大票号里“泰裕丰”实实只能排到末尾,第一应该是平遥的“日升昌”,第二则是祁县的“蔚字五联号”,各家生意做得都是各有千秋,要说能一举超越前面两个,那除非是有了什么大好的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王天贵的神情里也有一丝掩不住的兴奋,双目闪烁鼻翼翕动,“陕西的康家要卖产业,这笔买卖陕西全省没有一个商号能接得下,京商眼下自顾不暇,而南边的徽商离着太远,不明虚实肯定是不敢接,唯一敢接又能接得下的是咱们晋商。”

“这笔大买卖牵扯到上百万两的银子,通省扒拉扒拉也就只有几家有这么大的胃口,三大票号自然是当仁不让。康家是陕西第一大商人,如今要贱卖产业,咱们泰裕丰要是能吞了这只肥羊,哼,那就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通省第一了,日升昌与蔚字五联号捆起来也没有我的腰粗。”

曲管账也听得双眼放光,他学着王天贵的样子,也留了几撮狗油胡,但是特意修剪得短了,免得盖过王大掌柜,此时摸了摸胡子,琢磨了一下说:“这样一笔大买卖,非王大掌柜出头去办不可。”

“我不能去!事情不巧得很,再过十几天就是抚台大人的六十整寿,我要到太原府的巡抚衙门贺寿,还有一份重礼也要亲手奉上。你想,前年和去年我都去拜了寿,偏偏今年六十整寿不到场,抚台大人心里一定怪罪,这是山西官场的顶梁柱,可万万轻忽不得。”

“那……”曲管账觉得当仁不让,于是毛遂自荐,“我去!”

“你也不行!”王天贵摇头,见曲管账有不服之意,便道:“这笔买卖是个烫手的山芋,我已经得报,日升昌的雷大掌柜和蔚字五联号的毛大掌柜都亲自出马,正在筹措银两准备赶往西安,你问问自己的斤两,可能与其抗衡?”

曲管账心里打个突,不由自主地就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那祁县乔家堡呢?”

“乔致庸倒是没动静,他乔家这几年生意越做越杂,想也是无心来抢这笔买卖。”

“大掌柜,这可不能大意,别看乔致庸年纪轻轻,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厉害人物,这两年把乔家眼看要垮掉的生意做得是蒸蒸日上。他表面没动作,难保背后不生什么计谋。”

王天贵沉思着点点头,“你提醒得对,乔致庸做生意好出奇计,不可不防。既然这样我更要派他去了。”

“谁?”

“古平原!”

曲管账一怔,不由得就抚了抚自己的左脸,当初被古平原打了一巴掌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心里更是嫉恨交加,暗道:难不成王大掌柜对他的信任还在我之上?

“老曲,你别乱猜。”王天贵摆摆手,“姓古的确实有本事,把当铺的生意做到全省去,这是开天辟地没有过的事儿。不过本事还在其次,我让他去办这件事,另有妙用。”

“大掌柜的主意必定是好的。”曲管账立时哈了哈腰,他做事有个准定不移的宗旨,那就是无论对错,绝不和王天贵对着干。

“这次且先不说乔家,光是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的财力咱们就难以比拼,要是竞价,那拼到后来泰裕丰必输无疑。所以我要这个能把当铺生意翻出花来的古平原去西安,不是为了买康家的产业。”

“那是为什么?”曲管账有点糊涂了。

“收当!”

“收当?”曲管账更是摸不着头脑,疑疑惑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收当!别人怎么去做这笔买卖我不管,我要古平原把康家的产业整个收当过来,而且要康家当得起、赎不起,这样子只用很少的钱就能弄到康家整个家底。他不是想贱卖吗?我要让他贱当!这件事非古平原去做不可,明白了吧。”

曲管账全明白了,可是也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康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上面几代经商攒下这份家业,康家的子弟打小玩的就是算盘,不会写字先会算账,岂能被人占这样的便宜。更何况面对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这样强劲的对手,还要把康家明明能卖出的东西硬是收当过来,这种生意就是商圣范蠡复生只怕也无能为力。

“别看你走过黑水沼,斗过王府,这一次要是能敲着得胜鼓回来,我曲字倒着写。”曲管账一点都不嫉妒了,古平原根本就是去送死,死得越惨越好,正趁了自己的心意。

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正想得高兴,这间本不容许旁人闯入的房间忽然被人推开了门,如意穿着一件轻纱罩衣出现在二人面前。

“曲管账,我有事要和老爷说。”

“哦,是、是,四姨太请坐。”曲管账一见如意的穿戴打扮,连头都不敢再抬,连忙起身让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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