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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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婆婆心中怒火愈盛,险些控制不住,便要出手将这小子立毙于此。她年轻时心高气傲,绝不亚于今日的孙女上官无嫣,怎么可能不出手试取三绝?但她担心失手丢面子,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暗中尝试,却接连失败,而且败得惨不堪言。她在宫中被侍卫打伤捉起,下入大牢,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在峨嵋金顶被峨嵋弟子围攻打伤,幸而出家人恪守不杀生大戒,只将她驱下山去,没有赶尽杀绝;在仝寅处则中了机关,险些双目失明。这三回都亏得有人相救,才让她全身而退,而相救的正是她又忌又恨的“藏迹迅鼠”胡星夜。

  如今楚瀚这一番话正正说中了她的痛处,这小孩显然已从胡星夜口中得知她往年失手的丑事,但她若为了这几句话杀死这小跛子,却也难以向人解释。上官婆婆嘿嘿干笑两声,暗中下定决心:“我绝不会让这小子活过秋天!”口中说道:“好只伶牙俐齿的小老鼠!”说完便拄着狐头拐杖,转身离去。一众上官家和柳家子弟见上官婆婆并不为难他,都有些意兴阑珊,又向楚瀚叫骂一阵,才纷纷散去。

  楚瀚一直跪到傍晚,膝盖疼痛加上后臀瘀伤和头脸伤口皆痛楚不已,外加饥饿疲劳,几次险些扑倒在地。直到天色全黑,他才吁了口长气,翻身躺倒在地,感觉两条腿已不是自己的,膝盖疼痛处全然麻痹,毫无知觉。他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坐起身,伸手按摩左膝,刺骨的疼痛慢慢回转,他得咬紧了牙,才不致呻吟出声。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冷笑一声,说道:“不自量力!”

  楚瀚听这声音十分熟悉,转过头去,但见祠堂外暮色中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张圆脸,正是胡星夜的小儿子胡鸥。胡鸥脸上的神情甚是难看,似乎又是嫌恶,又是不齿。楚瀚没有应声,胡鸥又粗声粗气地道:“爹爹叫你赶快回去,明早再回来跪。天都黑了,你还坐在这儿干吗?是不是断了腿,爬不起身了?”

  楚瀚默然,努力撑着站起身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在这三家村更是极不受欢迎的外人,最初他只道自己的敌人是上官家和柳家,不料在自己寄居的胡家中也树敌不少。而胡家子弟为何恨他,他自己也很明白:胡星夜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竟然半点也不传给自家子弟,却独传给这个外边捡来的跛腿乞丐,这算什么?因此胡家兄弟虽明白族长洗手的决定,却无法不对这外人恨得咬牙切齿。这点在他开始跟舅舅学艺之后,便已看得十分清楚。

  楚瀚勉力想站起身,但觉膝盖一阵剧痛,又跌倒在地,这时一双小手伸了过来,将他扶起。他转过头去,见到一张秀美的小圆脸蛋,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却是胡星夜的么女胡莺。楚瀚心头一暖,向她一笑,胡莺并未说话,只扶着他往前走去,楚瀚在她的搀扶下,一跛一拐地走回胡家,胡鸥远远跟在后面,紧绷着脸,一声不出。

  回到胡家后,胡星夜什么也没说,只让楚瀚到饭厅跟胡家子弟一起吃晚饭。胡星夜一如往常,在楚瀚的椅子上放了十个不同样式的锁,楚瀚需在大家就座之前将锁全数打开,才能用餐。这当然难不倒楚瀚,他一眼望去,见大多是三簧铜锁,有的锁孔藏在暗门中,有的需从两端同时插入钥匙,有的当中嵌着七个转轮,转轮上刻着文字,需将文字组成特定的字符串才能打开,也有连环锁、四开锁和倒拉锁,等等。楚瀚从怀中摸出百灵钥,随手便将十个锁都解了,放在一旁,坐下吃饭。

  胡星夜是家长,坐在上首,两旁分别是胡家长子胡鹏、次子胡鸿、三子胡鸥和幼女胡莺,另有胡月夜子女胡鹉、胡雀,加上楚瀚,一共八人。胡星夜的妻子已丧,唯一的弟弟胡月夜也早逝,有个弟媳守寡家中。她虔诚信佛,独自住在胡家大院后的佛堂边上,礼佛茹素,将一对子女胡鹉和胡雀全权交给胡星夜管教,自己既不过问,也不露面,因此楚瀚来到胡家已有四年,却几乎从未见过她。

  胡家规定,吃饭时不能说话,大家默默用完餐后,楚瀚便准备跟着胡家兄弟们一起收拾了碗筷,拿到厨下去洗。

  胡星夜却叫住了他,说道:“瀚儿,你明儿不用去祠堂跪了。”楚瀚一怔,心想世上岂有这等好事,原本说要跪个至少三日,怎会忽然缩短了?但见胡星夜脸色不豫,又想这可能并非好事。

  却听胡星夜又道:“你这回犯错太大,即使不用罚跪,我也不会轻饶。我罚你禁闭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半步也不准踏出房门,听见了吗?”

  楚瀚低头应诺,感到其他胡家子弟冰冷的眼神投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对这禁闭的“惩罚”大为感激。

  

  第四章 跛子求亲

  

  此后数日,楚瀚整日躲在狭小的卧室中,小心看护自己的左膝,用舅舅往年替他配制的膏药早晚敷着。他感到膝盖不但疼痛已极,而且整条腿几乎已不能动弹,旧伤加上新痛,若不撑着拐杖,便寸步难行。几年前他的腿刚被乞丐头子打断时,也曾撑着拐杖满街行乞,兼职偷窃,后来腿伤略略恢复,行走时虽有些跛,却已不需拐杖。他来到三家村,随胡星夜学艺之后,更是行走奔跑自如,远胜一般双腿完好之人。但祠堂前的这一跪几乎夺去了他的四年苦功,让他又回到了真跛子的情状。

  然而被罚禁闭对他自是好处多多,除了能慢慢养伤之外,更能避开柳家和上官家诸人的挑衅,在胡星夜的训诫下,胡家子弟也极少来打扰他,只每日轮流给他送来饮水和馒头等粗简的食物,更不与他说话。

  楚瀚终日无事,便着手修补仓库中的种种“取具”。他的卧室乃是紧邻仓库旁的一间小屋,胡家仓库中堆满了各种各样已弃置了的“取具”,都是当年胡家偷盗高手发明制造的取物法宝,有酣梦粉、夺魂香、萤火折、伸缩索、百爪钩之流,也有各种用以乔装改扮的衣装,如全黑的夜行衣、各式帽子、假须假发、化妆炭笔等。其中不乏用途特殊、形状古怪的器具,如能发出障眼烟雾的“鼠烟”,专用于转移旁人注意力的“落地雷”,还有能开启任何锁的“百灵钥”,等等。楚瀚一边摸索探究每件取具的用途,一边模仿制作。作为一个取术高手,一定得懂得如何迅速精准地制造每种取具,很多工具皆是用完即弃,因此每次下手前都得重新准备。

  他修补取具累了,便开始练“挂功”,以两只手指之力悬挂在屋檐下的木椽上,连续挂三炷香的时间,称为“指挂”,再反过来以一足勾住大梁,倒挂三炷香,称为“足挂”;挂时身子不但不能晃动,而且得调匀呼吸,半点声响也不能发出。这是飞技高手必练的技巧,楚瀚自开始学艺起,便养成日夜各练三炷香的习惯,从未间断。

  练完了挂功,便练“取功”。仓库的屋顶正中有个钩子,从钩上挂下一条长绳,绳子尾端系着一段半尺长的竹管。这是胡家往年用来练习取技的“飞竹”,练功时一人将竹管子拉高,从屋子的一端放下,竹管便飞快地荡过屋子,站在屋中心的弟子需伸手入竹,取出竹中所盛事物,丝毫不阻碍竹子的动势。竹子荡过面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取者的手法需得极快极巧,才能够探竹取物。一旦练成了这本领,要在市集上取人钱囊,偷人银两,自是牛刀小试,驾轻就熟,被窃者连半点知觉也没有,袋中银钱便已不翼而飞。胡家往年规矩,要能通过这“飞竹试”的弟子,取技才算是略有小成,能去村外市集中小试身手,过不了这一关的,更不准离开三家村一步。楚瀚来到胡家四年,苦练飞竹取技,两年前已能取出飞快荡过的竹管中所盛的五件琐物,一件不少,而且更不碰触到竹管的开口边缘。这一伸手的快捷轻灵,可是他当年做小绺时不能想象的。

  这日楚瀚刚练完“指挂”,正在仓库中练飞竹玩儿,听到门外脚步声响,知道有人送食物来了。他止住飞竹,上前开门,见到来的是舅舅的小女儿胡莺。

  胡莺放下馒头和小菜后,并不离开,只靠在门旁望着他吃喝。楚瀚见她平日笑嘻嘻的脸上满是愁容,想起她总是对自己和颜悦色,十分友善,是个天真可亲的小姑娘,便一边咬着馒头,一边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开心?”

  胡莺没有回答,只皱眉道:“你快吃,吃完我赶着收碗碟呢。”

  楚瀚道:“你坐下,陪我吃吧。”胡莺迟疑一会儿,便在他床边坐下了。她望着他敷着膏药的膝盖,问道:“你这腿还成吗?”

  楚瀚摇头道:“不成。我本是个小跛子,现在成了大跛子了。”他睁着漆黑的双眼直视胡莺,问道:“小莺莺,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胡莺小嘴一扁,终于说了出来:“我爹爹……要我嫁到上官家去!”

  楚瀚一呆,问道:“嫁给谁?”

  胡莺难掩心中的愤怒和厌恶,嘟起小嘴,呸了一声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可恶的上官无边!”

  楚瀚脑中浮起一张尖头鼠目的脸,说道:“就是那个用石头扔我,被我打伤额头的无赖家伙。”

  胡莺再也忍耐不住,掩面抽泣起来,哭道:“我……我不要嫁给那个小坏蛋!”

  楚瀚不再咬馒头,望着她哭泣的小脸,心中一凉,霎时明白过来:上官婆婆为何会放过自己,答应不让自己多跪几天,直到自己的膝盖完全废掉为止?原来她竟使出这等下流招数,以迎娶胡莺作为交换条件!上官婆婆对胡莺这小姑娘本身自然毫无兴趣,只因她知道胡星夜十分疼爱这个小女儿,因此想将她捏在手中当作人质,借以要挟胡星夜。

  楚瀚又惊又怒,自责无已,忙问道:“舅舅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胡莺道:“就是今儿早上。”楚瀚问道:“日子可定了?”胡莺握紧拳头,用力捶打墙板,砰砰作响,哭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楚瀚心下极为愧疚难受,不知能说什么,伸出手去,轻轻拍拍她的背,说道:“小莺莺,别哭了,让我来帮你想办法。”

  胡莺摇头道:“爹爹说过的话,是不可能收回的。上官家财大势大,爹爹都怕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楚瀚抬头望向屋顶,沉思半晌,才道:“这样吧,我去向你爹爹求情,要他别让你嫁去上官家。”

  胡莺更是烦恼,皱眉道:“爹爹又怎会听你的话?再说,我都快十岁了,不嫁去上官家或柳家,就只能嫁去村外了,我可不想离开家!”

  楚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条妙计,脱口道:“我知道了!我可以去求你爹爹把你嫁给我,这样你就不用嫁给上官家那小子,也不必离开家啦!”

  胡莺一呆,抬头望向他,脸上泪痕仍在,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你凭什么娶我?”

  楚瀚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霎时满脸通红,低下头道:“说得也是。我啥都没有,还是个跛子,凭什么娶你?”

  胡莺却笑得更开心了,凑上前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楚瀚哥哥,你赶快去,爹爹那么看重你,说不定真会答应你呢,那我就可以逃过一劫啦!”

  楚瀚望着她犹自挂着泪珠的笑靥,心中不禁犹豫:“莺妹妹是舅舅的掌上明珠,人也出落得清秀整齐,伶俐能干。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小跛子,确实凭什么娶她?岂不是更加误了她的终身?”但想到她的困境全是自己一手造成,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去试试,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去。”

  于是年方十一的小伙子便整整衣衫,撑着拐杖,去向舅舅求亲。他来到胡星夜的书房外,说道:“舅舅,楚瀚求见。”

  房中胡星夜的声音道:“进来。”

  楚瀚推门入房,见胡星夜坐在书桌之后,抱着双臂,神色严肃,显然正想着心事,幼子胡鸥苦着脸坐在一旁,正持笔临帖。楚瀚取回的紫霞龙目水晶便放在胡星夜身后的书柜之上,乍看似乎随随便便地放置着,楚瀚却看出胡星夜已在水晶周围设下了七八种陷阱机关,防止他人盗取。胡星夜显然仍对上官家和柳家的人心存忌惮,料想他们会设法来取此物,因此早有防备。

  楚瀚来到胡星夜身前,先跪下磕了三个头。胡星夜见他如此,微微皱眉,说道:“我不是不准你离开房间吗?这是干什么了?快起来!”

  楚瀚又磕了两个头,才挣扎着站起身,说道:“舅舅在上,小甥有一事相求。”胡星夜道:“什么事?”

  楚瀚道:“我想娶莺妹妹为妻,请舅舅准许。”

  胡星夜凝望着他,明白他已知道上官婆婆提出的交换条件。他暗暗赞许这孩子的聪明深沉,一时没有回答,沉吟良久,脸色十分复杂,显然在牺牲女儿和牺牲爱徒之间,委实难以取舍。他权衡轻重得失,最后还是选择牺牲女儿,便微微摇头,口中说道:“你既无聘礼,又无家业,叫我如何放心将女儿嫁给你?”

  楚瀚望着胡星夜,知道他意在保住自己,心中极为感动,说道:“如果舅舅不让我娶莺妹妹,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胡星夜眼神严厉,低喝道:“不准跪!”

  胡鸥在旁听着,显然并不明白父亲的用心,以及这场求婚背后的暗潮汹涌,放下笔,插口嗤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竟然妄想娶我妹妹!人家上官家可是送了三头牛、十头羊、五对银烛台作为聘礼,才敢开口向父亲求亲。你却带了什么来了?你多年来吃我家的,住我家的,用我家的,这笔债可没还清呢,竟然想把我们家的小姐娶了去?”

  楚瀚不去理会胡鸥的冷嘲热讽,只望着胡星夜,说道:“舅舅,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我只不愿意见到莺妹妹哭泣,不愿意见她嫁给一个她瞧不起的人!”

  胡星夜听了,不禁全身一震。楚瀚这话点明了他洗手的初衷,自己既已下定决心脱离偷盗之业,又怎能将女儿推回火窟?

  胡鸥在旁插口道:“她若是嫁给了你,那才要叫人瞧不起呢!”

  胡星夜抱紧了手臂,闭上眼睛,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似乎并未听见儿子话语。

  楚瀚直望着胡星夜,又道:“舅舅,我们胡家虽只是农家,但诚实勤奋,家世清白。舅舅若是不顾女儿的幸福,硬要攀上官家的这门亲,却要别人往后如何看得起胡家?”

  胡鸥听他言语侮辱家门,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道:“你将我们胡家当成什么了?难道我们还需去攀上官家的亲?我们胡家可是官宦世家,我曾爷爷为官六十年,历事六朝皇帝,你道我们是一般低三下四的农家吗?”

  胡星夜陡然睁开眼,转头对胡鸥怒目而视,喝道:“住口!”胡鸥见父亲面色严峻,知道自己说溜了口,赶紧闭上嘴,坐回椅中,低下头去,乖乖地继续临帖。

  楚瀚却不由得一呆。他来到胡家四年,从未听闻胡家竟是官宦世家,一向只道胡家节俭朴素,安于务农,此时听胡鸥吹嘘祖上曾做过大官,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此时胡星夜站起身,走上前来,脸上怒意已退,只剩下一片无可奈何的妥协。他缓缓说道:“这事儿,我再想一想。你先回房去吧。”

  楚瀚点点头,撑着拐杖,离开了书房。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后,胡星夜来到楚瀚房中,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床边坐下了,一张圆脸满是疲乏之色。楚瀚原本无法入睡,听舅舅进房,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等他开口。

  胡星夜静了很久,才道:“瀚儿,你来向我求亲,我很承你的情。”

  楚瀚微微摇头,说道:“是我对不起舅舅。我不能让莺妹妹因为我而吃一辈子的苦。”胡星夜没有接口,显然仍旧迟疑不决。

  楚瀚望着胡星夜,忍不住问道:“舅舅,三哥刚才说他曾爷爷是当官的,可是真的?”

  胡星夜点了点头,说道:“鸥儿说得没错,我们胡家祖上确实是官宦之家。我的祖父胡荧,曾是极受成祖永乐帝信任的臣子。你知道靖难之变吗?”

  楚瀚是来到胡家后才开始读书识字,对本朝史事所知不多,便摇了摇头。胡星夜便说了燕王朱棣发起靖难之变,从侄儿建文帝手中夺走江山,建文帝逃难离开南京,从此不知所踪的这段史事。

  胡星夜续道:“先帝对先祖极为信任,曾委派先祖秘密寻访建庶人的下落。先祖遍行天下州郡乡邑,出外游走了十四年的时间,从江浙湖湘以至大江南北、名山胜川,几乎没有先祖没到过的地方。”

  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又道:“先祖原也不过是个埋首学问、求取功名的读书人,但他在外行走这许多年,见识到的人情世故,绝非一般科举出身的官场中人可比。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他得遇异人,学会了高深的武功。”

  楚瀚点了点头,自己在胡家所学的特异飞技,想来便是胡老爷爷在外游历时所学得的武功之一。

  胡星夜顿了顿,又道:“其次便是他的江湖历练了。先祖仗着高深武功和丰富的江湖阅历,行事谨慎,深自收敛,才能在官场中逢凶化吉,历事六朝皇帝,荣宠不衰,而且延年益寿,直活到八十九岁高龄才仙逝。他高瞻远瞩,很早便将胡家的一支迁到京城之外的小村安居。他的原意本想让胡家世世代代侍奉皇帝,替皇帝处理一些不方便交代大臣处理的私事,如打听民情、刺探隐密、观察边疆大臣的操行,等等。没料到成祖晚年信任宦官,设了东厂替他办事,渐渐地,我们胡家就被冷落了。”

  楚瀚问道:“那柳家和上官家呢?”

  胡星夜神色有些复杂,说道:“这两家,是成祖皇帝贴身侍卫的后代。他们也曾替成祖办了不少秘密任务,但大多是探取宝物、罗织罪状、杀人灭口一类的勾当,后来这类的任务少了,他们便专以取物为业。”楚瀚点了点头。

  胡星夜静默一阵,才叹道:“这些祖上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瀚与他相处数年,早听出他口气中的掩饰意味,心想:“胡家祖上和皇帝的关系不寻常,今日的关系也同样不寻常,因此舅舅才特别谨慎,从不提起。”

  他这时尚不觉得这有什么紧要,便也不多问,改变话题,问道:“那么莺妹妹的事,舅舅作何想法?”

  胡星夜长叹一声,叹息中充满了无奈。他说道:“我虽疼爱莺儿,但胡家若没了你,所面临的危难将更加险峻,因此我只能尽量保住你。今日我若让你毁于上官家之手,未来无人能保护胡家,到头来,莺儿一定保不住。”

  楚瀚想了一阵,摇头道:“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舅舅看重我或许确有原因,但我现在并不明白;在我看来,不管上官家如何势大,如何粗蛮,咱们都还没到大难临头的地步,舅舅不必急着让这一步。最好先应付敷衍他们,拖一段时间,往后走着瞧便是。”

  胡星夜微微点头,他知道楚瀚出身乞儿,从不作长远计,这是一朝肚饱一朝安乐的想法,非常务实。他闭目良久,才睁开眼睛,说道:“你说得是。如果将莺儿嫁过去,便能保住你,那也罢了。如今却是不论莺儿嫁与不嫁,上官婆婆随时能背弃诺言,找你麻烦。好吧!瀚儿,那我便去向上官家说,我已将莺儿许给你了,要他们死了这心。”

  楚瀚松了口气,下床跪倒,向他磕头道:“多谢舅舅!”

  胡星夜连忙将他拉起,圆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说道:“别跪,跪什么!这事就这样了。你放心吧,有我在村中一日,你便一日不会有事。”

  

  第五章 剧变前夕

  

  楚瀚当时自然不知道,胡星夜留在村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数日之后,忽然有个神秘的客人造访胡家,这人在深夜时分到来,楚瀚当时正在仓房中练挂功,隐隐听见脚步声来到大门之外。胡星夜似乎早知有客要来,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到来客,迎上说道:“真的是你!你来了!”语音颇为激动。

  那人没有回答,两人似乎拥抱了一下,显然甚是熟稔。楚瀚听见胡星夜与客人一齐走入书房,客人的脚步声沉稳凝重,楚瀚从他的步声中,猜测此人的武功甚高,但步法并非三家村特有的飞技,显是村外之人。他心中好奇,但也不敢去偷听舅舅和客人的谈话,只留在房中暗自猜测。

  那神秘来客直待到四更才离去。次日,胡星夜神情凝重,终日沉思不语,当晚他突然开始准备行囊,说要出远门,却也没说要去何处。楚瀚猜想他是打算将紫霞龙目水晶送入京城,此行也可能跟那神秘人的造访有关,但舅舅既没有多说,他便也没有多问。

  临行前,胡星夜带着女儿胡莺来找楚瀚,让两个孩子交换了生辰八字和信物,算是草草定了亲。胡莺给楚瀚的是一块战国时期楚国的“五山字纹铜镜”,那是胡星夜年轻时从楚国旧都郢的废墟中取来,送给妻子的定情礼物;楚瀚给胡莺的是一只汉玉葫芦,那是他初试身手时,从南京藏宝库中取来的古物。

  定完亲后,胡星夜让女儿先出去,关上房门,仔细替楚瀚查看了膝盖上的伤势,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问道:“你可记得,你腿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楚瀚当然记得,回想起来仍不禁背脊一凉,答道:“是城西乞丐头子故意打断的,好让我行乞时博人同情。”

  胡星夜点点头,说道:“幸好我找到你时早,而且当时你年纪小,恢复得甚快。当时并非无法完全治好你的膝盖,但我在其中取了个巧,故意没有将它治好,还盼你不怪我才好。”

  楚瀚听他说“故意没有将它治好”,不禁一呆,问道:“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又道:“舅舅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会怪舅舅?”

  胡星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你也该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我胡家飞技之难练,主要在于少年时得吃足了苦头,很多人都挨不过去,因而放弃。胡家子弟在八九岁上,需得切开膝部,在膝盖骨下嵌入楔子,好让膝盖惯于承受沉重的压力,满五年后,将楔子取出,腿力便已比他人强上十倍,再苦练数年,飞技便能独步江湖。”

  楚瀚听了,心中一跳,脱口问道:“如此说来,您当时在我膝盖中嵌入了楔子?”

  胡星夜点点头,说道:“正是。那时你左膝已受了重伤,我原需将伤部隔开,阻止软骨互相摩擦,因此我便借此之便,替你在膝盖中嵌入了楔子,如今已有四年了。”

  楚瀚心中升起一股意外的希望,颤声问道:“这么说……我这跛腿是可以治好的?”

  胡星夜缓缓说道:“不但能治好,你还能开始练胡家的独门飞技‘蝉翼神功’。”

  楚瀚随胡星夜练功多年,早知自己手脚轻便灵巧,是天生习练飞技的料子,许多技巧一学便会,如鱼得水,早已深深沉迷其中;而胡家飞技高妙难言,其中素负盛名却充满隐密传奇的独门功夫“蝉翼神功”,更是江湖人物无不汲汲营营盼能得到的秘宝。他此时听说自己不但能治好跛腿,还能学习秘传飞技,再也难以压抑心中兴奋,跳下床来,说道:“那么还有一年,我就能取出那楔子了?”

  胡星夜脸上露出欣慰骄傲之色,说道:“正是。胡家自我以后,再无人吃过这苦头,练过这神功,你若练成了,将是下一代中唯一的一人。”

  楚瀚跪倒在地,向胡星夜磕头道:“谢谢舅舅的再造之恩!”

  胡星夜连忙拉他起来,说道:“傻小子,不准再跪!跪倒乃是本门练功大忌。我那五年之中,不论祭祖拜神、祝寿见官,从来不跪拜,以免伤到膝盖。你上回在祠堂前跪了一日,几乎永远损伤了膝盖中的软骨,危险非常。因此以后无论对谁,对我也好,对敌人也好,千万不可再随意下跪了,知道吗?”楚瀚连声答应,心中喜不自胜。

  胡星夜皱着眉头,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我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这一年时光?”

  他望向楚瀚,说道:“我心中还有几件事情好生放心不下。我当初为你嵌入楔子时,你膝部已受过伤,取出时须极为谨慎,才不致造成永久损伤。我知道京城有一位年轻大夫,名叫扬钟山,他医术精湛,世间唯有他能替你取出楔子。我打算一年后带你去请他施刀,但如果我那时不在你身边,你便得自己想办法去找这位扬大夫。”

  楚瀚心中生起一股不祥之感,问道:“舅舅,你这回出门,要去何处?是去京城吗?”

  胡星夜点了点头,说道:“你曾答应仝老仙人办的事,自然不能轻忽违背。我得替你实践诺言。”楚瀚道:“舅舅,您为何不带我一起去?”胡星夜摇头道:“此行危险,我不愿你涉险。况且,我二人若是一起离开,目标太过明显,柳家和上官家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一路上得忙着抵御他们的追逐争夺,明抢暗偷,这路可不好走。再说,你膝盖未愈,应当多多休养。”

  他说到此处,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灰色封面,上面没有写字,只画了一只蝉儿,说道:“这就是我胡家祖传的《蝉翼神功》。你取出膝盖中的楔子后,便可照这书中的图谱习练。我若能在旁指点当然最好,若不行,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练也可,为时约莫两年,应当就能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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