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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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成被她问得一愣,“什、什么?”

  “联络就是个传话的。我到金陵来有什么事,想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告诉你。你只管通报王爷,告诉他我来了。这后头的事,我相信王爷自然会有吩咐。”戚夫人淡淡说完,根本不在乎何成面上浮起的怒意,自行开了门,走到廊下,又停步回身,再次笑道,“当然,如果王爷真的已经安于现状,打算就此止步,何将军你可以捎一句回话……”

  说到此处,她的语音突然一顿,快速仰首,同时双腕齐抖,向院墙处射出了数枚飞刺。

  利刺破空的尖啸声中,两条人影被逼得从墙上跃出,身在空中时拔出了腰刀,一落地便径直扑向了戚夫人。

  何成大吃一惊,高声呼喝着来人,转身奔回屋内去取兵器。他这一离开,戚夫人一人对战两人,立时被逼退了数步,小臂处一幅衫袖也被刀锋削去。

  不过来者拼尽全力,为的也就是这一瞬间的上风,拼出了脱身的机会后毫不恋战,立即跃上墙头,向外逃去。

  护卫们随后涌入院中,何成也取刀奔出,眼见来者的身影快要消失,急忙喝令放箭。几名弓手仓促搭弦准头不够,飞出的箭雨大部分落了空,只有一箭射中了其中一个黑影的后背,但力道不足,他也只是轻晃了一下,便被同伴挽腰一起带走。

  戚夫人早在护卫们出现时便退入阴影,悄然隐去,何成也完全顾不上她,带着人又急又怒地追到府门外,把周边几个巷子彻彻底底搜索了一遍,闹到半夜也没能找出半丝踪迹,最后只得懊恼地偃旗息鼓。

  撞开小院的门板踉跄奔入时,谭恒的步子已甚是虚软。留守的亲卫们惊慌地一拥而上,从岳银川的手中将他接了过来,抬进房中,高举油灯检视伤口。

  由于箭镞未拔,岳银川又一路紧压着,失血的状况不算严重,只浸染了半幅衣衫。但是箭口的位置是在右后背上,不知是否伤到了内腑,几个人不敢随便乱碰,小乙转身便想要去找个大夫。

  “不能去!”谭恒咬牙抓住了他的手臂,抬头看向岳银川,“真的不能去……”

  岳银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甚是犹豫。巡防营负责帝都安防,可以无声无息地全城查探。他们几个都是外来者,无论找到哪家医坊求诊,人家都没理由在被官府询问时替他们隐瞒。万一因此被萧元启发现了佩儿还活着,以岳银川的位阶根本无力直接与之对抗。

  “没事的,我觉得还好,”谭恒满头冷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这点伤,屋子里谁没挨过啊,将军直接动手吧。”

  岳银川定了定神,转头吩咐亲卫准备了热水白巾,又朝谭恒嘴里塞了软帕咬着,叫两个人按住他的肩头,亲自伸手握住箭柄,抽腕猛地一拔,顿时血珠四溅,小乙赶紧用厚厚的一块布巾压了上去,用力绑紧。

  带血的箭头在灯光下锋利闪亮,但万幸只是护院所用,并非军制,没有倒钩和血槽。谭恒被搬放到床上后沉沉睡去,呼吸听上去倒还平稳。岳银川在床边守到了后半夜,摸着他额头没有发热,担忧之情这才稍平,渐渐又将心思转到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上头去了。

  莱阳王与东海共谋这样的大事,私下联络往来必然频繁,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总得有一个心腹负责联络。按照佩儿的说法,深夜替他处置夜光珊瑚的人就是近期升任巡防营统领的何成。岳银川觉得莱阳王府没有办法接近,但这个何成的私宅却不是铜墙铁壁,所以在暗中观察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偷偷潜入,想要从他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可惜想法虽然清晰,结果却没有那么如意。谭恒此刻昏躺在床上,何成也必定会加紧防备,除了从一个神秘女人身上扯下了半幅袖衫以外,岳银川在这场冒险里几乎算是一无所获。

  不远处隐隐传来鸡鸣之声,淡淡曙色爬上窗棂。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幅深蓝袖衫,借着微光细细又看了一遍。

  织造精密上乘的布料锁口处,绣有三层海水托珠的纹饰。身在东境多年,岳银川当然能认出这是东海贵胄专用的图样,可这依然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就算再加上佩儿的全部证词,萧元启也能很轻易地为他自己辩护开脱,甚至可以振振有词地把这次举发描述为构陷。岳银川远道而来,京城云端之上的这些贵人他一个都不熟悉,不知道能去说服谁,更不知道能够信任谁,思来想去怎么都有风险,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天光渐渐大亮,朝阳斜照入内。床上的谭恒翻动了一下,触痛伤口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岳银川坐在桌案一侧,正提笔向石砚中濡墨。

  “将军写什么呢?”谭恒半撑起身子努力想看清楚,“拜帖?要递给谁的?”

  伤成这样了还这么好奇,岳银川拿这个副将也很无奈,过来递了杯水让他喝着,解释道:“我又想了想,这么大一件事,不管咱们去找谁,最后都不可能迈过荀首辅来处置,与其乱冒风险,还不如直接找他。他虽与莱阳王有姻亲之好,但毕竟当朝这么多年,又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兄长,真跟东海有什么牵连的可能性也不大。年下正是该走动的时候,我这张拜帖递出去顺理成章,不会引发莱阳王的注意。只不过按我的品级,也不知道要排到哪天才能跟首辅大人说得上话。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养伤,咱们安静地等着吧。”

  岳银川也许能够做到安静地等待,但萧元启一听说有人夜探了何宅,显然没办法像他这么淡定,暴怒之下一连摔了数个茶盏,把前来回报的何成吓得一脸灰白。

  “被人偷偷潜入不说,还与戚夫人直接交了手,而你居然没能把人拿住?!”

  “王爷自回京以来,诸事顺利,朝中未见有任何人起过疑心,属下一时大意……”何成战战兢兢地辩解着,瞅见主子的面色更加难看,急忙又补充道,“请王爷放心,其中一名贼人中了一箭,属下已经派出巡防营的弟兄暗中监看所有医坊,若有人因外伤去请大夫……”

  “守株待兔罢了,能有什么用!你以为别人也像你这样大意?”

  恼怒地斥骂了一句之后,萧元启忍住胸中怒气,强迫自己稳下神来,细细权衡自己当下的处境。其实早在与虞天来密约之初,他就考虑过一旦有人起疑该怎么办。后来事情发展太过顺利,最容易暴露的时候也已经过去,就连不久前出了佩儿那样的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不小心被个丫头撞见了而已,并没有引发特别的惊惶与不安。

  可自己府里偶尔的言辞疏忽被侍女偷听,和有人蓄意夜闯何宅的意义完全不同。金陵城中谁都知道何成是他带出来的人,若说这次窥探根本不关莱阳王府的事,萧元启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么乐观。

  “去,把负责监看荀府动静的人叫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何成急忙应诺一声退出,在院中挑了个最机敏的亲卫去叫人,自己刻意磨蹭了一阵子,这才重新回到书房内,讨好地问道:“王爷既然这么吩咐,是不是怀疑昨夜的事……跟荀府有关哪?”

  “本王根本不知道应该怀疑谁!”萧元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不管是谁对咱们起了窥探之心,只要他不是荀白水,那局面就能够想办法挽回,这个你都不明白吗?”

  “是是是,果然还是王爷想得通透,只要不是荀首辅起了疑心,管他是谁王爷您也不怕啊!”

  萧元启只觉得周身疲累,不想再理会他,慢慢后靠到座椅的高背上闭目小憩。不多时,负责在外围监看荀府的亲信张梓快步奔了进来,躬身行礼,“不知王爷召唤,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是问一下荀府最近的动静。昨天或者前天,有哪些人登门拜访过荀大人,你可都记下来了?”

  “回王爷的话,都记下了。”张梓虽不明白萧元启为什么要问这么不咸不淡的话,但还是认真地答道,“荀府这些日子确实宾客众多,不过都是年下例行的走动,并未见任何异常。倒是今天直到现在,首辅大人一个外客都没有接见,想来是因为荀家大爷许久没有回来,他们自己家里人要叙叙话吧。”

  萧元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立时前倾,“你说谁?”

  “荀家大爷……”

  萧元启的视线凝滞了片刻,突然间反应了过来,“荀飞盏回来了?!”

  他一下子猛地站起来,倒把张梓吓得后退了两步。何成明白他担心什么,急忙上前道:“王爷稍安,昨夜来的人,肯定不是荀飞盏。”

  萧元启的胸口剧烈起伏数下,这才稳住,“你敢保证?”

  “属下再怎么愚笨,也不至于认不出荀大统领。如果昨夜是他,那不得当场把戚夫人给按住啊……”

  这句话倒是说得有理,萧元启的面色总算恢复了一些。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荀白水要是起了疑心,一封钧令就能把何成拖进天牢,断然不是这个行事风格,之所以要把张梓叫来再询问一下,不过是防备最坏的情况,以图心中稍得安宁而已。

  “既然说到戚夫人,不管她因何而来,都必须要抽空见见。这两天府里宴客不太方便,你过几日再带她进府吧。”

  何成抱拳应诺,行了礼正要和张梓一起退出,萧元启又出声叫住了两人,语气甚是沮丧,“荀飞盏既然回来了,那荀府外头放的眼线……全都撤了吧,万一被他揪住,倒还成了大事……”

  正如张梓方才自行推测的那样,荀白水在年前走动最忙的时候闭门谢客,的确是为了给难得回来过年的侄儿治宴接风。荀夫人的欢喜之情比夫君更加外露,拉着荀飞盏的手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一会儿嫌他晒黑了,一会儿又觉得人太瘦,说着说着掉起了眼泪,抱怨他太过薄情,连堂妹出嫁都不肯归来。

  安如从小就抱养在荀府,在荀飞盏看来与嫡亲妹妹没有两样,未能及时得到消息回来给她送嫁,也是他心里的一大遗憾,此时听婶娘提起,急忙打听妹子的近况,说要派人去接她回来团聚。

  “嫁了人的姑娘,自当以夫家为重,”荀夫人嗔怪地斜了他一眼,“今儿已经二十八了,二十九上供,三十守岁,都是大日子,哪有外嫁女儿朝娘家叫的?等年后回门子也没几天了,你早不着急,现在急什么?”

  荀飞盏哪里懂得这些规矩,被婶娘一通责怪,也不顶嘴,只是低头笑了笑。荀白水过来圆场,催着夫人去安排酒席,自己招呼侄儿来到旁边的小花厅,在烧了地龙的长榻上落座。

  “叔父听说,今年琅琊榜上你已经升到了第三,还不知足吗?”荀白水亲手斟了杯温酒递过去,语气中除了怪责以外,更多的竟是慈和,“你是世家子弟,骨子里就不是江湖人,折腾了这么些年,也该折腾够了吧?”

  “侄儿今年排位有升,是因为虞天来掌了东海实权,从此不再入榜,并不是真的有所进益。”荀飞盏双手接杯一饮而尽,抬头看着叔父鬓边陡增的白发,心头也有些伤感,“叔父掌理朝政,不知对于东境目前的状况有什么想法?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这次东海危局,绝不只是国土纷争,或者劫掠财帛人口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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