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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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不自觉的分流而上山。
叶麒的轻功不俗,但背一个手长脚长的大姑娘奔走于山野,速度难免会慢了下来——他这一慢,后头的人却追了上来。
这种时候,他不敢放下长陵,无量鞭不能尽数施展,仅仅只能驱人于三丈之外。
叶麒一边担心长陵的安危,一边竭力往山上奔走,几乎已经下了杀心,突然发现山腰前方,有一间茅草屋,深藏林中,而茅屋之中,有灯火微亮。
他心头一震:莫非这里也住着燕灵村民?那岂不是不能往前?
身后再度传来村民的脚步声,叶麒顾不上那么许多,直往前冲去,意欲绕开茅屋继续逃命,这时,但见一道身影倏然晃出,大喇喇地往门外一站:“谁来打搅老子清梦的?”
说来也怪,那些绿眼村民分明是丧失心智的样子,但一看到此人,犹如见了鬼般,吓得连连刹住脚步,随即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转身就跑。
那人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撇着嘴甩了甩手,喃喃自语道:“真没劲。”
回过头时,与惊魂未定地叶麒四目相对。
天太黑,看不出这人生的什么模样,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一头杂毛乱垂,看上去就像一个山顶野人。
好在眼睛没绿。
叶麒尚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那人歪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迈过来。
“前、前辈,我等无意打搅,只是……”
那人突然开口道:“小叶子,是你么?”
第八十四章 :万花
人都说狡兔三窟, 叶麒的七八个称谓里, 至少有三个是带个“小”字的。
然而这世上唤他“小侯爷”人多, 知道“小公爷”的寥寥无几, 能一口一个“小叶子”的只有一个人。
叶麒这会儿觉得眼前的“野人”身形有点眼熟了, 但仍是有些不确定道:“师、师父?”
“哎哟,我就说了嘛,哪里来的小子生的这么俊,原来真是我徒弟。”
此人正是叶麒的师父、长陵的师叔, 天竺的迦谷高僧。
叶麒又走近两步,从迦谷眯成缝的眉目中找回了一点过去的影子, 难以置信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哎呀, 这个说来话长, 倒是你, 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与徒弟重逢的迦谷很是兴奋, 一只手没停的戳着叶麒的脸,“还有啊,你背上这个小妞儿是哪来的?是不是我的徒媳妇儿啊?”
他乡遇故知,不对,应该说是鬼乡遇救星的叶麒简直又惊又喜道:“是了, 她是您的徒媳妇,不过,她也是您的师侄啊。”
迦谷听懵了,“什么和什么啊,我认识她么?”
“师父, ”叶麒坦言道:“她是长陵啊。”
“哪、哪个长陵?”迦谷下垂的眉毛动了一下,这才认真凑过去看长陵的脸,吓了一大跳,“不、不会是……”
“还能是哪个?”叶麒不由分说背着长陵钻入茅屋内,“师父,长陵被那帮村民咬着了,好像中了毒,您快帮忙瞧瞧。”
茅屋内杂乱不堪,叶麒手忙脚乱把长陵放在唯一的床榻上,忙给迦谷让出了个位置,迦谷坐下身号了一会儿脉,皱了皱眉,“没毛病啊。”
“不可能,方才我看那血还是紫黑色的……”叶麒话音戛然而止,他掀开长陵的肩伤一瞧,黑血已成鲜红。
迦谷端详了一眼伤口边上插的几根银针,“喔,你都给她扎了南华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一点小毒,早就清出来了。”
叶麒这才松一口气道:“那是她晕倒前给自己扎的,不是我。”
“我这师侄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彪悍啊,”迦谷啧啧了两声,从一个矮柜里掏出一瓶巴掌大的瓷罐子,“这是化瘀止血的草药……”
叶麒接过去,为长陵涂上好了药,又盖好了被子,看迦谷坐在一旁用感慨万分地眼神望着长陵,俨然是有些入了神,“师父?”
“没事没事,我没想到她还活着,”迦谷的眼角泛着一点儿泪光,他抬袖擦了擦,“早知道她还没死,我每年就不给她烧纸了……”
叶麒:“……”
“师兄要是知道她还活着……也就不用每天为她诵经念佛了……”
叶麒听他提起迦叶,眉色一喜,“师父找到师伯人在何处了么?”
迦谷唉声叹气摇了摇头,“我要是能找得到他,怎么会落到这个鬼地方来……”
“喔,对了师父,我找了你两年,还以为你回天竺去了,你怎么会在这燕灵村里?”
事实上,当年叶麒拜迦谷为师的初衷是为了修习释摩真经得以续命,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处于“学了也白学”状态,追根究底是因为迦谷本人也没有修得此功——这两师徒在贪玩和不定心这方面可以说是默契的一脉相承。
迦谷在教了叶麒一堆杂七杂八于续命方面毫无用途的武功之后,发现这个机灵可爱的徒弟就要不久于人世,他心中不忍,于是说要去寻师兄前来帮忙,就这一一走失踪了两年。
“说起来都是意外,一年前,我听门中徒孙提及有人在这儿看到过师兄,于是就来看看,后来听燕灵山外边的村民说,这山里有吃人的怪物……你也知道你师父我,平日里没别的嗜好,最喜欢玩斩妖除魔的游戏嘛……所以就上山来晃一晃了,谁知这一晃就……”迦谷蹭了蹭鼻子,“就在这儿住下了。”
叶麒听的惊奇,“师父也破了那二十八星宿阵了么?”
“二十八星宿阵?”迦谷莫名道:“是什么?”
“就是……过山时的必经阵法……”叶麒费解道:“您没过阵,那又是如何进来的?”
迦谷手往身后一指,“为师是从燕江那一头进来的,星宿阵是没见着,就是那森林里机关重重的,费了好几日功夫……本来以为这山里住着什么杀人的魔头,呵,结果遇到了一个村的怪物,你都不知道,我刚到村子里的那一夜,就差没给他们生吞活剥了……”
这个过程经历相似,不必赘述,叶麒问:“然后呢?”
“出家人,慈悲为怀,看去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又不好随便杀了,杀不了只能逃咯。”迦谷追忆道:“后来一路逃到这山上来,我被追到一个墓地里,实在是被围的没有法子,我又担心被那些怪人接近被他们给沾染,只好借人家墓碑挡一挡了……”
村民们看迦谷徒手将埋在地缝里的墓碑拔了出来,个个吓的目瞪口呆。
叶麒问:“师父的意思是说……他们被师父的神力吓着了?”
“起初我也以为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墓碑。”迦谷说着,指了一下摆在窗台上的一块石碑,“就是那个……”
叶麒惊得椅子差点没稳住,“不是师父,您怎么把人家的墓迁到屋里来了?”
“那不至于,我就是借个石碑,要不我怎么住的下来?”迦谷咳了一声,“自从把这个摆上去,就算三更半夜有时候碰上那般村民一齐变鬼,我也照样睡我的,他们不仅不敢来骚扰我,还得把我当成是他们的祖宗……”
叶麒仍是费解,“你不杀他们离开村子就好了,何必还要住下来?”
“那不还是为了你?”迦谷没好气等了叶麒一眼,“当然啦,就算不是为了你的病,我也会留下来把那宝鉴琢磨清楚……还有啊,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得尽量看看有没有法子帮着这帮村民把毒给解了,也好过看着这一村子老小世世代代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
“什么我的病,什么宝剑?”叶麒一头雾水,“还有……为什么看在我的份上?”
迦谷瞅着他的眼睛,“你方才不是说这帮村民招待过你们么?你该不会连他们姓什么海不知情吧?”
“他们姓什么和我有……”话音一顿,叶麒仿似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踱出茅屋,绕到墓碑的正面去,看到月光之下,碑上刻字:贺彦贞之墓。
这名字乍一瞧有点亲近感,“我爷爷也是彦字辈……贺彦贞……”
迦谷也走到门前,叶麒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抬头,“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前梁时期,我们贺家虽说是氏族,但祖上出过一代绝世高手,只是不愿与朝廷有牵扯,所以与族内联系颇少,后来退隐江湖也就销声匿迹了……难道说……”
“这位贺彦贞老前辈,就是你爷爷的兄长,六十多年前,江湖中有一门功夫名为‘笔走龙蛇’,就是你这位贺家老前辈的独门绝技。”迦谷笑了笑道:“与当年江东第一侠的‘铁画银钩’并称江湖儒侠两绝。”
“这么说来,这燕灵村……”叶麒反应过来了,“就是这位贺老太爷那一支的后辈?”
迦谷“嗯哼”了一声,“和你也算是亲戚了……”
叶麒这下是真的惊了,“难怪入山时的阵法,摆的是二十八星宿阵……可是,他们怎么会困在这山中,还有为什么到了夜晚,整个村子的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见人就撕呢?”
“你先别着急,进屋来,我给你瞧件东西。”
迦谷在茅屋地板下的暗格翻出了一本一指厚的手抄本,弹开落在封面上的灰,但见上边写着“贞之手记”四字,叶麒接过一瞧,“贺老太爷的的手札?师父……你哪来的?”
迦谷脚步不留痕迹的挪远了两步,眼神不自然的往天花板瞄去,“我和你说你不能生师父的气啊,这手札……是垫在贺老墓碑下的,欸,我不是故意的啊,就是那次我拔完那墓碑,不小心给带出来的,不过他老人家的尸骨肯定还是原封不动的埋在土里边,我可没碰,你放心。”
“……”
要说他这位师父是出家人,无怪别人不信,他都快怀疑师父是不是早就还俗了。
叶麒迟疑了一下,没立即去翻——毕竟是老祖宗辈的手记,要是写了太多不愿让后辈知道的私事儿……
迦谷看出了他的犹豫之色,提醒道:“你翻到背面瞧瞧。”
叶麒翻过一看,愣了,背面用蝇头小楷备注了几个字:愿有缘人能读之救我族人。
这下毫不迟疑,叶麒当即坐下身,认真翻看了起来,第一页便简要地提到了他们举家挪来燕灵山的缘由:余唯恐天下人之觊觎,江湖之仇杀,却违抗师命,擅自练功,不料遭到反噬……
“违抗师命?”读到此处叶麒顿了一下,又继续往下看:后遭暗算,身中尸蛊,祸及家人。而中蛊者夜不可见月,不可听声,否则便状如僵尸,见活物欲除之而后快,实乃人间之祸患。吾死不足惜,但不忍因此泯灭族人,遂不得不暂时隐居至此,以求寻得解毒之机。
这手记大概是贺彦贞在不同的时期研究不同驱毒法子的载录,显而易见的是,随着时光推移,他不仅没能为亲人解开此毒,反倒看着更多的亲人受此伤害,而且这种尸蛊还会一代传给下一代,毒性根深蒂固埋在血液里,非药石能够驱之,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索性在这燕灵山两头设下重重障碍,与世隔绝,并定下了“夜不能行”的恶灵传言。
叶麒又翻了几页,实在是越看越不忍直睹,“没想到贺太爷他们会有此等骇人听闻的遭遇……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出去找人求救呢?”
“这种尸蛊一发作,功力都会比往常高处数倍,以贺老的修为,若是随便在外边走动,说不定睡一觉一不小心就屠一个村……”迦谷喟叹道:“他纵是有心求医,也不敢走远呐。”
叶麒道:“那他怎么不飞鸽传书出去……他要是求助我爷爷,说不定我们贺家也会为他寻访名医,前来救治呢?”
“他不是没找过,你自己往后看,他找过了,”迦谷摆了摆手,“不过没有回应罢了。”
叶麒看了几眼,“真的,这又是为何?”
“估计你爷爷那会儿正忙着与前梁皇帝斗兵,没有收到信吧……原本贺老在江湖中广结良缘,也未必没有他人可求,只是,他似乎不愿让江湖人得知自己所在,”迦谷嫌叶麒看的太慢,主动剧透道:“最终无奈之下,他托人唤来一个了他信任的朋友。”
叶麒刚巧也看到这里,手指拂过纸上的名字,喃喃道:“神乐和尚?”
迦谷低声笑道:“这百年以来,要是说武功修为最高的和尚,你师父我暂时是排不上号的,但就算是我师兄与少林的空见大师也只能排的上前三名,不敢称第一,你知道为什么?”
叶麒听出了话外之意,“莫非……这神乐和尚比迦叶师伯的修为还要高?”
“唔,让我想想,这个要从何说起呢……”迦谷站起身来,走出两步道:“达摩师祖传扬禅宗,人称东土第一祖师,吾等也都是承袭于他的佛法……众人皆知,达摩祖的武学典籍中,《释摩真经》流于天竺,《洗髓经》、《易筋经》则流于中土少林,而在他晚年结识了宝志禅师,两人甚为投契,直到宝志禅师入狱身故,达摩祖方才一苇渡江,面壁九年,最终传衣钵于慧可二祖。”
叶麒点了点头,“这些典故师父以前就同我说过……”
迦谷斜睨了他一眼,像个老小孩一眼哼了一声,“再让我说一遍会怎样?”
叶麒轻咳了一声,哄道:“您继续,继续。”
“慧可和尚座下有众多亲传弟子,都是僧字辈,但其中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徒弟,名为永音。”迦谷道:“据说,慧可和尚极为疼爱这个弟子,但却不传他少林的洗髓经、易筋经,而是给了他一卷《万花宝鉴》。”
“万花宝鉴?”叶麒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所耳闻,据说也是十分厉害的武学宝典……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宝典是出自于少林……”
迦谷道:“其实此典籍乃是宝志禅师所创,这永音和尚师承少林不错,但同时也是宝志禅师的徒孙……所以,禅宗武学典籍中,万花宝鉴算得上是能与释摩真经齐名的了。只可惜,万花宝鉴虽然玄妙,却非普通的出家人轻易能修习得了的,是以,百年以来,永音和尚未能将此功发扬光大,最终得以失传……”
叶麒看迦谷故意停顿卖起了关子,配合道:“但是……”
“但是,数十年前,出现了一个神乐和尚,”迦谷道:“他得到了万花宝鉴的真传。”
叶麒轻声称奇,“想不到,我贺太爷居然认识神乐和尚这么厉害的人物……”
迦谷挑了挑眉,“是啊,贺老前辈不仅认识神乐和尚,最后,还把人请来活活害死了。”
叶麒“啊”了一声,低下头重新翻阅起那本手札,看到神乐和尚依约到燕灵山中,为村民们诊脉之后,对贺彦贞下了八字结论:万花宝鉴,可以解之。
这八个字非同小可,给当时绝望的贺彦贞以希望,但是神乐却说,若欲化毒,需得以阴阳二气,齐灌经脉,方能徐徐而驱之。
换句话说,单凭神乐一个人解不了全村人的毒,除非,另外还有一个人能练得此功,同时施为。可谁都知道万花宝鉴乃是禅宗之秘籍,神乐又怎么可能会将神功传给其他人呢?
然而,众人还是低估了神乐和尚的宽厚的胸襟,他临行将万花宝鉴的心法一字不漏的传给了贺彦贞,并答应在他大功修成之后会再度回到燕灵村,与他共救村民。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神乐和尚离开的前一夜,燕灵村村民突然集体发病,群起而攻之,原本绝不是对手的贺彦贞因修了万花宝鉴,功力大增,神乐和尚终命丧于他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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