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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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光眼中又现出那种莫名的神情,玉手轻拂帷幔,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田戎听了眼底一震,那丝震惊却又在下一刻倏然化为锐利的锋芒。在他抬头的一刻,凝光指尖微松,绝世颜色复又隐入了光影深处。千重帷幔如烟染,她的声音亦像幻境幽云,在满殿灯火中低低盈绕,“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你也不能,但凤毓压制了你那么多年,举世之中,唯一能够阻拦少公子的也是他。这件事,你知我知,一样有益无害。”

  话中柔香幽如缕,一丝丝勾起人心头的欲望,情o欲物欲名欲利欲,每一样都值得人铤而走险。田戎盯着轻纱影里半边艳容,嘴边徐徐露出笑容。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便交我安排吧。”

  第四章

  雪落千宫,白茫茫一片。

  凝光走出宝合殿时,天际阴沉如晦,漫天风雪天罗地网一般笼罩大殿,只要身在此间,无论怎样都避不开、逃不过。凝光倚在廊前听着鸟鸣声声,出神地望着金玉雕栏上精致的樊笼,片刻后,她伸手将一个笼门打开。

  纤纤玉手,蔻丹跳动,一只又一只,不一会儿满殿鸟儿破笼而出,纷纷展翅高飞,冲向苍茫的雪空。

  凝光放走了所有鸟儿,自己看得开心,于是弃了珠履踩了冰雪,迎着碎玉般的雪粉拂袖轻舞。天地之间,独她一人,飞鸟盘旋,万千雪光映那一身紫衣重纱,仿若玉枝琼花漫空盛放。仰头看向天空,一片纯粹的白,雪花落在脸上有着淡淡的凉意,她只觉得痛快,尽情一舞也是淋漓尽致。却在这时,雪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那样清亮干净的声音,却又似乎透着一股狂放之气,与凝光肆意的舞姿不谋而合。

  九天风雪溅红尘,一舞动人间,一曲惊神魂。

  廊前雪落如帘,从祁一身白衣随风飘舞,手中玉笛在唇,含笑看着赤足起舞的女子。他很少在白天的时候离开寝宫,此刻轻裘散发,伫立雪中,看去一派狷狂洒脱,与素日里喜怒无常的模样极是不同。

  微雪飘落,融作满地浮光,在他轻舞的白衣和她缠绵的发丝间轻轻流淌。凝光隔雪相望,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突然,她快步上前,来到他身边,“从祁,我们逃走好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从祁眸中光色一窒。玉笛声息,他伸出手,低头在她眼上轻轻一吻,微微笑道:“凝光,我们哪里也去不了。”冰凉的柔唇如同雪落,瞬间浇灭了她热切的目光。凝光被他拥在怀中,他的声音透过胸膛再次传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却无处可去,若不和他们一起毁灭,我们便永远困在这里,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归于无。凝光透过他身侧倏忽的雪光,仿佛看到了这一场王朝落幕的残景,毁了他们,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一切……若非如此,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这时候从祁放开她,独自向雪中走去。

  风雪如舞,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在天地间肆意飞扬,长发逐风,如墨的颜色。贵为九州之主的天之骄子,站在茫茫大雪中,举目凝视着天地尽头遥不可及的光芒。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多年之后的史书之中,亦没有人会记下这一刻绝美的画面,天o朝怀帝的一生,似乎是一个令人难解的谜。

  楚堰江上踏月登舟,拊掌笑谈的翩翩公子;金龙宝座上杖毙重臣,肆意乖戾的无常君王;夜半深宫抚笛成曲,落花满身的孤单帝子;九重帐中辗转反侧,拥美入怀的多情男儿……

  “凝光,朕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来人!”

  随着他扬声传唤,环佩声响,自游廊尽头逶迤而至。十余名朱衣侍女出现在廊前,人人手托金盘,以优美的姿态依次跪地。内侍省监梅稷带着八名锦衣内侍冒雪立在旁边,脸上挂着经年不改的微笑,“娘娘,尚衣监已将册后大典时的鸾服凤冠准备停当,恭请娘娘过目。”说着略一挥手,两名内侍上前将那九重紫锦织金鸾缀云朝服小心翼翼地展开。

  殿前顿时一片华光明丽,映了凝光玉容雪肤,夺人的颜色。凝光漫然移步,但见凤冠宝饰、九树花钗、翡翠珠履、玉绶霞帔灿烂陈列,梅稷随着她的目光,在旁殷勤介绍,“娘娘明鉴,这套鸾服乃是尚衣监三百名精巧绣工,以昆仑冰岭的九色天丝日夜赶制而成,宫中百年存丝仅得此一件成衣,可谓绝世无双。襟前的羊脂合欢佩乃是西海古物,冠上宝珠十八颗,取自东海仙岛,皆是紫芒莹光,一般大小,分毫不差。这一双并头缠枝鸾凤钗以千淬之金,五色美玉镶琢而成,单是一寸凤羽便耗银千两。金穿玉妙莲化生耳坠配璎珞牡丹环,翡翠缠金飞天镯、累丝绣羽鸣春簪、金海水如意纹宝钿,还有这九丈铺霞百鸟朝凤飞仙云帔,娘娘且看这帔坠上的千丝对蝶穿花纹……”

  凝光面带轻笑,可有可无地听着梅稷如数家珍,却冷不防撞入一人怀抱。“喜欢吗?”从祁不知何时来到近前,抬手将她拥在怀中,“朕的皇后,必得如此雍容华丽,方不负这皇族天威。凝光,你可愿做朕的皇后?”他低声相询,额头抵上她的眉心,修长的眸中有种幽冽的色泽微微浮动,咫尺间凝视于她。

  凝光美眸微垂,忽然越过他肩膀,看到玉阶前迎面而来一个白袍少年。雪色白得刺目,那少年朱红的风氅火光般自她眸心一掠而过,带出笑意如丝。她轻轻侧首,在从祁耳边柔声道:“先前我觉着有趣,现在却又不稀罕了,你看谁喜欢,便赏了她吧。”

  从祁放声大笑,转身指了那些珍宝对侍女们道:“都起来,这些统统赏了你们!你们说,哪个想要做皇后,朕便让她做!”

  “皇兄!”

  话音未落,身后蓦地响起不满的声音。从祁闻声侧首,只见从祤站在雪中,正愤然地看着他和凝光。从祤与他目光一触,伸手一指凝光,道:“皇兄!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你对她这般言听计从,皇嫂不过为父请命,便被打入冷宫,举族抄家……”

  “我的小祖宗,您可别在陛下面前乱说话!”梅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打断。从祁突然挥了挥手,他便不敢多言,低头带着内侍们向后退去。

  从祁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从祤面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和每一个夜氏王朝的君王一样,拥有一双清冽的修眸,近乎完美的五官,亦有着一身傲骨,以及与生俱来的高华气度。从祁唇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一件美好的艺术品,每当他完成一首好曲,或是欣赏一件喜爱的乐器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祤,你也已年过弱冠,到了可以拥有封地的时候了。”他忽然转身,对凝光道,“你说,朕该将哪一处封地指给从祤?”

  凝光倚在雕栏之侧,从他身边少年锋利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憎恨、愤懑、甚至危险的气息。随郡王从祤,除皇长子惠素之外,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族宗亲。一个人心中的恨意,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凝光轻笑,懒懒收回目光,“万里江山,江左为最,江左七州,无出司、云二州者,陛下何不封随郡王于此?”

  从祤冷哼一声,侧头扫了她一眼道:“皇兄莫非没看今早的廷报吗?始安王起兵了!他们打着‘诛妖孽,正朝纲’的旗号,连下了青、封二州,十八万大军于蜀中誓师请命,恳求皇兄废此妖妃!”

  从祁眼梢一挑,倏然而笑,“反得好!十八万大军,莫非这天下只有这十八万人想反?”

  从祤上前一步急道:“皇兄你好糊涂!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若不杀这女人,我天o朝大好江山早晚葬送在她手上……”

  “放肆!”从祁忽然发作,骇得众人跪了满地。从祤被他目光扫过,亦是心头惊凛,低头连退两步,跪在了雪中。

  从祁负手看他半晌,眼底光色变幻。“朕不想杀你。”片刻后他以冰冷的语气掷出此言,仿佛瞬间换了一人,全然不似方才谈笑风流的模样,说罢将手一挥,指间玉笛噗地插入了从祤身旁的雪地中,跟着拂袖而去。

  “梅稷!宣朕旨意,随郡王从祤领江左布政使衔,晋南康王,督司云吴湖白江鹤七州军事,即日离京,未经传召不得擅离封地……”

  随着他高扬的声音,宽大的白衣若雪飘飞,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雪光映得天地一色,从祤抬头目送他远去,猛地以手捶地,面露不甘之色。

  天o朝昭成三年冬,皇长子立。

  昭成四年正月初一,御医院医令肖文骋击登闻鼓,上书怀帝,跪谏于道,将怀帝御驾拦在了通往仙华宫的御道上。肖文骋将皇太子一年来的脉案呈至御前,请求怀帝收回立储之成命,并在奏疏之中具千言死谏,针砭时政,措辞异常锋利。

  肖文骋击鼓上书之时,贵妃出宫礼佛的銮轿早已到了伊歌城南的西山寺。此前凝光没有告诉任何人,亦没有铺张仪仗,通知寺中接驾。直到暖轿入了山门,西山寺方丈才得闻消息,带着僧众匆匆赶来迎接。

  一身白衣,斜挽素鬓的贵妃娘娘移步下轿,在两名侍女的陪伴下进入寺内,却在青石古道的尽头突然停住了脚步。

  西山寺方丈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白雪匝地,梅林萧疏,一个布衣僧人醉卧其中,一任落红覆面,恍若未觉。凝光眉心微微一动,方丈以为她恼那僧人冒犯,急忙解释道:“此人乃是江左而来的云游僧人,今日不知娘娘驾临寒寺,未曾告知众人循礼回避,还望娘娘见谅。”见凝光凝目不语,复又补充道,“此人文雅多才,善诗善饮,且精通医术,听说江左之人皆称之为医僧九幻,连日来医好了不少病人,是以寺中才留他在此。”

  “他精医道?”待他说完许久,凝光才自那梅林收回目光,轻声问了一句。

  “是。”方丈合十答道。

  “劳烦方丈,着人请他来此一见。”凝光吩咐一句,循阶入殿。一名知客僧领了方丈法旨,去林中请九幻前来。却直到殿中三炷香尽,那知客僧才独自一人匆匆而回,面对方丈问询,回道:“那九幻说……说他从不移步就人,贵贱贫富,概无例外。”

  方丈蹙眉不悦,待要派人再去,忽听凝光柔声一叹,“罢了,他不就我,我就他便是。”说罢遣开所有人,独自往林中行去。

  林下雪光如烟,梅香如缕,那九幻此时酒过人醒,正于梅林之畔援手折花。凝光在他身后驻足,注目片刻,柔声问道:“这一树寒梅点缀风雪,尚未绽放,师父何故采摘其蕾,毫不怜香惜玉?”

  九幻回眸,目光于她眉目间略作停留,笑道:“梅花清寒芬芳,入药活血解毒,于此立春之际取其三分香骨七分实花,以金甑玉盎为器,佐以秋露冬雪缓蒸七日,可得梅露精华。以之调和东珠玉粉,制作凝脂香膏,敷面月余,则令颜色如玉,身具幽香,是为人间至美,又有何等香玉能够代之?”

  凝光微微敛眉,“奴家日前偶得东珠十八颗,并西海羊脂美玉一双,不知可佐师父梅露否?”

  九幻微笑,将数点花蕊置于掌心,答道:“夫人可于七日后遣人入寺,届时吾亲手调配凝脂相赠。”

  凝光闻言喜形于色,笑容纤柔于她眉目间平添妩媚,轻衣素颜亦是风情。九幻衣袖轻挥,指尖花影散于雪中。凝光便在这一地落红中轻敛衣襟,“奴家听闻师父医术精妙,今日特来相求。”

  两人转身对坐于梅树下的一张低案前,九幻并无意诊脉,只是袖手细观她容色,稍后道:“夫人不施脂粉而面若敷、唇似染,神清气雅,不似身染疾患。”

  凝光道:“奴家此来,并不为自身问医。”

  “哦?”九幻只是淡淡一声,静待下文。

  不知为何,凝光似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垂眸轻道:“奴有一子,方值周岁,正是玉雪可爱年纪,奈何先天遭祸,胎中受毒,以至生来便心智全无,痴愚几如废人。奴家此来,是想请问师父,此症……可医否?”

  “啪嗒”一声轻响,数朵落梅坠散在案上,仿若溅开血滴一片。凝光自开口说话,十指便交叠袖内,紧紧攥着一串月白清莲佛珠,此时指间不期一震,线断珠落,悄然滑入冰凉的罗绮深处。

  “天下百病可医,唯独此症难医。”当九幻的声音如冰雪般融开在幽香流潋的微风之中,凝光终于抬头看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再问,“师父未见病人,当真断定此症无救?师父若肯救我儿一命,奴愿以举家荣华,终生供奉师父。”

  九幻依稀一笑,“我说难医,是因夫人此来非是问病,乃是问命。”

  “师父知命?”

  “夫人命中该无此子。”

  “天命果不可逆,何以令师父至此?”

  “医僧医病,不医命。”

  风吹雪起,落梅如血在九幻宽大的僧衣之间飘舞,掠起凝光颈畔青丝,红得分明,亦美得残忍。凝光望着花幕背后隽冷的容颜,渐渐地,眼底便多了些许浮沉的光阴。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她低低一笑,道:“奴生而失母,自幼无父,七岁上六亲丧尽,唯余此身,孑然无依。多年之前,曾有一人为奴占算,言奴命带凤煞,若逢灾劫,必伤至亲。奴此一生,早已了无牵挂,只一恩人在心,今日若以此子全他心愿,奴,百死而无怨。”

  说着她螓首轻低,对名满江左的医者敛眉一拜。九幻目光倏然轻波,片刻后,柔声道:“夫人佛缘深厚,自有贵人护佑。凤煞之命,若遇帝煞则成日月竞天之象,三百年相逢,生世相依,如金穿玉,水融雪,缘生几度,再难分离。夫人若能顺天应命,日后自将福报无穷。”

  “多承师父吉言,奴家先行告辞了。”凝光自林下起身,复又倾身拜谢。娉婷间,一袭白衣婉转流潋,于她转身移步时遗下莲珠点点,缀入冷雪深处,而她却似浑然未觉,只身离寺而去。

  九幻弯腰,自雪中拈起一粒散落的佛珠。佛珠以清莹冰玉雕琢成妙莲盛放之态,凝结于他修长的指端。他将其收入掌心,转而目送凝光远去,面上神情莫名,颇含深味。

  凝光出寺之时,方丈率众僧恭送直至山门。内侍将轿帘打起,躬身相待,凝光却忽然驻足,转身对方丈道:“明日我遣人舍十万金入寺,三日后,有劳方丈亲自主持,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斋仪。”

  方丈神色一怔,谨慎地问道:“不知娘娘作此大功德,所为何事?”

  凝光抬眼遥望白雪掩映之下庄严的佛寺,淡淡道:“待到那时,天下皆知。”

  第五章

  御医令肖文骋跪在琉璃铺就的宫道之上。

  对面九龙御辇停伫雪中,隔着内侍掀起的暖帘,唯能见到一角铺陈的白裘,却无人看得清金纱背后年轻君王的脸色。

  五百金甲侍卫带剑执戈,不知于何时列队道旁。登闻鼓响彻九宫时,朝中三品以上重臣似乎不约而同,于一刻钟之内先后赶至,如今依序跪在御辇之前,白雪地里紫袍朱冠,声势甚是壮观。

  金幔后哗啦一声轻响,似是怀帝将手中奏疏翻了一页,随着这轻微的声响,群臣心里都是微微地颤了一颤。

  “好一篇千言谏疏,肖爱卿如此好文采,掌管御医院似是委屈你了。”过了片刻,御辇中传出怀帝漫不经心的声音。

  肖文骋深深吸了口气,向前叩首道:“臣本是神启十二年进士出身,因祖、父两代皆为本朝医令,陛下恩典,令臣兼管御医院。臣虽谨小慎微,侍奉天颜,却仍有亏职守,恳请陛下降罪!”

  怀帝蓦地一声轻笑,但见纱帘一扬,他随手将那份奏疏掷出了窗外,“梅稷,给朕大声念,让众爱卿都听听,我夜氏天o朝该当如何亡国!”

  梅稷匆忙接了奏疏,才打眼看了两行,便噗通跪下道:“陛下,打死老奴也不敢念这大逆不道的东西!”

  话音未落,忽听怀帝朗声道:“臣闻恋色伐性,尚气戕生,靡音丧志,任情生狂。今天子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膏脂在是也,而侈兴土木。君父威仪群臣,逐忠谋,轻启幸门,溺后宫,靡言不听。政事不亲,纵性藏怒于直臣,久辍朝堂,庙祀上罪于列宗。纲纪废弛,天下吏贪将弱,水旱靡时,九州赋役常增。良相弃市,中宫入罪,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复信其言,以痴愚稚子继承大统,此非天祸也?人祸也?国祸也?”

  雪中百官人人听得汗流浃背,肖文骋不料怀帝竟过目不忘,随口将他奏疏中的言词一字不差地道来,不由蓦地抬头,看向数年来众人眼中恣肆荒唐的帝王。

  “‘立诛臣身,虽死犹生’,爱卿当真是忠心可嘉,感天动地。”

  末了怀帝轻轻掷出一句话,肖文骋似是恍然惊醒,叩首道:“臣具此谏之前已将遗书写好,只要陛下能够另行考虑国本之事,臣这条性命百死也值。”

  “你这奏疏当真跟朕议的是国本吗?”怀帝似笑非笑的语气令人听着像是冷风袭面,接下来的话更是在众臣心里生生塞了一把凉雪,“一个御医令,竟能在奏疏之内将我朝国库开支、工部耗银、北境军费、官吏俸禄说得清清楚楚,朕倒不知,什么时候我天o朝官员都这般精明干练了。”

  一阵风起,扬得微雪如芒,御前金纱轻舞,一张俊冷的面容自轿中倏闪即逝。肖文骋举目之间,只觉那金纱背后若含笑意的目光带有某种无形的压力,而更多却是一种冷峭的讥讽,那是他从未有过,亦不甚明了的感受。

  正当他再想开口说话,年轻的君王拂帘而起,漫然步下御辇,行走间将手一扬,“好一片如画江山,好一个忠臣良相,朕这个昏君跟你们相比,当真望尘莫及。”

  一叠白笺随风而起,顿时纷纷扬扬飞了满天,在他修长的白袍和零星的雪花间如蝶飘舞。从祁沿着洁白的冷雪走向匍匐满地的群臣,肖文骋匆忙抓住一张飞笺,满纸赤字赫然入目,竟是苏氏一族抄家的清单:

  “黄金一百八十柜,白银两千六百柜。天都良田九百四十六顷,各州四千八百五十顷,房产一千七百二十处,古玩珍宝共计一万三千余件……”

  众臣之前,凤毓眉心微微收拢,非是因苏氏一门富可敌国的家产,而是他这宰相竟不知道这些清单是何时查获,又是何人送入宫中的。

  御道当中,肖文骋手中攥着这张记录了天o朝第一清高名门举族财产的单子,满目震惊。

  “卿可知,一柜黄金,折银几何?一柜白银,所存几何?”

  “黄金每柜一千五百两,约折银两万,白银每柜两千两……”

  “卿可知,我朝国库一年所入几何?”

  “去年八百万,今年,今年仅七百余万……”

  “苏氏冤否?”寒风中龙纹广袖一掠而过,那双清光流离的眼睛生生将人钉在冰雪地里。肖文骋双手发颤,闭目跪叩道:“臣虽官小人微,不敢妄议朝政,但众所周知,苏相……苏相确实尽心为国,只是家族子侄众多,难以一一约束,此非一人之罪。”

  从祁面若含笑,“你错了,此乃朕躬之罪!如此贤臣,以痴愚稚子为君,不才正当合适?待朕死后,你们便可为所欲为,文臣武将,各得其所!朕这般遂你们心愿,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肖文骋抬头道:“陛下春秋正盛,何愁再无子嗣,立储之事无需操之过急。再者,皇后乃一国之母,轻言废黜不祥,苏家纵然有罪,不应牵连中宫。倘若陛下定要立那妖妃为后,其子为储,日后必将女祸乱国,祸患无穷啊!”

  从祁倏然沉下了目光,片刻后一字一句地道:“朕早便说过,不杀你们,天下难安。”

  众臣无不闻言色变,眼见龙颜一怒,非但肖文骋难逃一死,株连之下,不知还将有多少人头落地。凤毓略一斟酌,当即徐声道:“陛下,臣听肖文骋之奏,皆是闻风附会、沽名钓誉之辞。他今日击鼓上疏,意在求名,陛下若因此杀之,反而成全他千古诤臣的美誉,天下人亦将以为他所言尽实,恐怕有损陛下盛德。”

  从祁修眸微微一眯,“他求名,朕成全他。今日文武诸臣凡有敢替他辩言者,朕即令刑部会同御史台、大理寺,当朝清算其家产,你们谁要留名青史,不妨一试。”

  近百朝臣,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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