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订交于途 龙日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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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楚云等得已自不耐,乃立起身来,向远处略一眺望,楚云已望见一条胖大的影子,如一阵狂风般向这边奔来。

他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来人必是那狐偃罗汉,而且,这位黑道中的高手,只怕已经将他的猎物追失了。

片刻间,这条胖大的身影,已飞落在楚云面前,多肉的面孔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懊恼之色,但嘴角却含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尴尬笑意。

楚云是聪明的,他由这丝窘迫的苦笑中,看出自己的猜测是对了,但他却不开口,仍旧装着有些迷惘的瞧着狐偃罗汉。

于是,狐偃罗汉严笑天一抹头皮上渗出的汗珠,笑道:

“伙计,俺今天算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几之手,搞了大半天,算是白费了一番心机,连那对翠佛到底是什么样子也没有看到。”

狐偃罗汉言谈之中,并没有显著的愤怒与不快,就好似这仅是一枚价值微小的青铜制钱,得失惧不足计较一般。

楚云不觉深深为对方这豁达而豪迈的性格所倾折,微微笑道:

“老兄,此乃他人之物,到手反会增加缠连仇怨,不如让它就此结局,倒还乐得哈哈一笑。”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不觉微征,因为,这种话不似会自一个出身贫苦粗俗的渔人口中所能说出。

他有些疑惑的向楚云身上打量了一下,但是,楚云的穿着装扮及古铜色强健的肌肤上,他却寻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来。

于是,狐偃罗汉一笑道:

“伙计,你可曾读过书来?”

楚云神色不动,颔首道:

“读过几年村中私塾,略能提笔划两个笆斗大小的字。”

狐偃罗汉又紧接着问道:

“伙计,适才俺‘上线开扒’,你‘招子巡拔’之下,可曾发现别条线上的‘老合’么?”

狐偃罗汉不令楚云的思想有丝毫回转的机会,便吐出一连串的江湖切口“隐语”,同时拢目凝视对方,密切的注意着楚云神色上的变化。

他是个滑得出油的老江湖了,而人们本能的习惯反应又往往是在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狐偃罗汉疑心稍起,便想到利用这一个人性上的弱点,来观察面前这位“渔夫”是否为武林出身。

但是,他失望了。

楚云虽是个血气方刚的武林豪士,但在经过无数次的惨痛打击与荒岛上多日的刻骨磨练后,心性已沉隐深邃得仿若深寺古井一般,了无波痕,为人也世故精练得多。

他淡淡的一笑,讳莫如深的道:

“老兄,请恕我听不懂这些词句,或者,你是在考验我所学的程度吧!那么,你怕要失望了!”

狐偃罗汉禁不住感到有些迷惑起来,而且,他直觉的感到,楚云言谈之中,有些双关语气,因为,他真的有些失望哩。

楚云又抱拳一礼道:

“老兄,多谢你让我看到这场生平仅见的打斗,我自小便身强胆大,而且极为钦羡会武术的江湖英豪。”

狐偃罗汉一眨那双细眯着的眼睛,说道:

“伙计,假设你如俺所预料,那你确实是个聪明人物,否则,俺便是个白痴了。”

楚云知他所指,乃是怀疑自己亦是江湖中人,但楚云却不愿多说,微微抱拳道:

“请容此别,咱们或者尚有后会之期。”

狐偃罗汉忽然好似想起了一件事,叫道:

“且慢,俺答应你在旁见识,事后分你一些花红,此事俺可断断不能失信。”

说着,他已探手人怀,乱摸一阵。

楚云一笑道:

“老兄的美意我心领就是了,你要我在旁见识一番,以开眼界,这用意想是老兄随兴而发,我么,却确实收到大开眼界之功,这花红免了也罢,何况老兄欲得之物,事实上并未到手呢。”

狐偃罗汉急急踏前一步,说道:

“伙计,假如你当真十分聪慧,这件事自然无关紧要,现在,你告诉俺一句实话:你此刻欲行往何处?”

楚云望着狐偃罗汉十分诚挚的面孔,淡然道:

“鱼,捕得腻了,很想四处走走,汉家江山,十分辽阔,不是么?”

狐偃罗汉说不出为什么,自第一眼看到楚云开始,便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与刚毅沉练的神情,而这种种,却又是只能体会而无法言传的。

一个捕鱼出身的粗人,怎会有如此超然拔萃的气质呢?

于是,狐偃罗汉对楚云发生了一股由衷的好感,无形中想接近他,这种心理,连狐偃罗汉自己也无法作出明确的解释。

其实,这便是一个“缘”字,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发展是直觉而顺乎自然的,不能有丝毫勉强与做作,“有缘不怕隔山水,无缘哪怕门对门”,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狐偃罗汉略微沉吟了一阵之后,抬头道:

“伙计,可愿意与俺同行一程么?与你相偕,看起高山流水来,大概会更富有诗情画意哩。”

楚云却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来,意念在脑中略一盘旋,乃微微一笑道:

“老兄,你不嫌我满身寒伦,土头土脑么?”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伸手一拍楚云的肩膀,大笑道:

“伙计,别再说了,呵呵,俺这付行头打扮,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走吧,搭不到翠佛,却交了个朋友,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楚云提起包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并肩举步,谈笑着向前路行去。

日影偏西的时候,他们已进入并不十分繁华的龙口城中。

寻着一家全城最大的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好套房住下。

狐偃罗汉身无长物,他瞧着楚云携带的包裹,笑道:

“伙计,俺最不耐烦的事,就是出门带着物件,碍手碍脚的,倒不如一丝不携,来得方便一些。”

楚云坐下,拿起店小二送人的清茶嚼了一口,道:

“也有道理,不过,一些随身的衣物与银两,却无法搁置不带呀。”

狐偃罗汉一拍肚皮,大笑道:

“呵呵,所以说你的经验尚嫩,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俱是这付打扮行头,至于银钱么?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只要俺一高兴,哪个达官巨贾府中也可予取予求,而且不会有一丝麻烦。”

楚云笑道:“这样岂不是成了偷儿了?”

狐偃罗汉一瞪细眼,龇了龇牙,大声道:

“岂有此理,俺姓严的岂会走这下三流门路?老实说,俺只要下手,便定然将那主人唤醒,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要多少由他亲自点取。”

楚云心中早已明白,但他还是问道:

“这主人家怎会如此听话?难道他就不呼救告警么?”

狐偃罗汉咧嘴一笑道:

“呼救告警有啥鸟用?而且,他敢么?”

楚云暗自一哂,忖道:

“这狐偃罗汉倒是条铁铮铮的硬汉,行事丝毫不苟。”

于是,他又道:

“老兄,今天的晚饭钱及住店费可有?”

狐偃罗汉向腰间一阵摸索,掣出一块像有几许的碎银来,在手中微掂了一下,道:

“暗,这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楚云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只有这一点怎会够用?我倒有几两银子放在身上。”

狐偃罗汉摇头道:

“算了,你整年捕鱼,所得若干?还不如俺随手捞一票来得过瘾,怎能挪用你的银钱?奶奶的,这个世界,都是些凌弱畏强,欺贫爱富的东西,他们刮得的臭钱,俺用起来还嫌腥哩。”

二人谈笑了一阵,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叫道:

“喂,店家,大爷要吃饭了。”

片刻之后,一个樟头鼠目的店小二撅着屁股,噔噔噔跑到桌前,恭身呵腰道:

“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即刻去办。”

狐偃罗汉大刺刺的道:

“你这破店可有膳厅?”

店小二匆忙应有,狐偃罗汉神气十足的道:

“嗯,马马虎虎,叫一桌酒席摆到膳厅,要厨司务必下点功夫烹调一下,大爷吃对了胃口,说不得赏你一封。”

店小二口中连连应诺,脚步却并不移动,一双鼠目,犹自贼溜溜的向房间四周张望,又不时往楚云及狐偃罗汉身上打量。

原来,他是在看看二人所携带的行头及身上的打扮,是否可以吃得起一桌全席,但是,这一看之下,却令他十分担心。

本来么,除了楚云有一个狭小的粗布包袱外,又有什么呢?

狐偃罗汉是个出名的老狐狸了,店小二肚中有什么坏水他岂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一瞪眼,吼道:

“咦,怎么着?俺看你倒有些犹豫似的,奶奶的,是不相信俺哥们吃得起一桌大菜是不?别瞧俺们穿得不行,家里开的可是金山银矿,快去,快去。”

店小二被他吼得浑身哆嗦,一迭连声答应着去了。

狐偃罗汉大马金刀的坐于椅上,吐了口气,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笑道:

“伙计,稍停咱们便可以痛快的吃喝一顿,嗯,好久没有尝过芙蓉鸡的滋味了。”

楚云微微一笑,闭目不言。

膳厅中,

楚云及狐偃罗汉严笑天,正分据圆桌左右,面前,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酒菜,以二人的食量来说,这些酒菜未免太丰盛了些。

一个店小二,愁眉苦脸的站立一旁侍候,他心中定然在想:

“这两个一定是吃霸王饭的来了。”

狐偃罗汉兴高采烈的殷殷向楚云劝酒布菜,视左右满堂的食客如无物。

楚云喝了一口黄酒,正待说话,狐偃罗汉嘴中嚼着鸡腿,已经含混不清的唱了起来:

“呢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他一面令人肌肤起栗的“唱”着,一边以着击碟,好一副兴致勃勃的德行。

楚云闻声之下,几乎将喝下的黄酒自鼻中呛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摇手道:

“喂喂,老兄,别唱,别唱了,我实在受不住……”

狐偃罗汉瞪目道:

“怎么受不住?是俺唱得大好,还是唱得太坏?”

楚云望着周遭纷纷自耳旁放下双手的食客,苦笑道:

“老兄,你的武功确实令人佩服,不过,这嗓门么,可就叫人不敢恭维。”

狐偃罗汉望着楚云,微怒道:

“楚……咦,你在路上告诉俺你叫楚什么来着?”

楚云道:

“楚非。”这是他惟恐被人识破行藏,临时编造的假名。

狐偃罗汉哼了一声,道:

“楚非伙计,俺这调子在山西狐偃山,谁听了也拍手叫好,你为何却受不了?哼,你定然没有仔细体会其中妙韵,来,俺再用心唱一遍,你仔细听着。”

楚云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尚未来得及阻止,狐偃罗汉已扯开嗓门,石破天惊的拔了一个过门,“唱”道:

“呕唷……

媳妇不上坑哟,

为了俺尿床啊,

可恨哪,你这小没心肝……”

声调宛如杀猪扯肠,刺耳难听已极,楚云强忍笑声,坐立不得的受着活罪;

一干食客早已个个笑得前仰后翻,有些更是嘘声迭起,倒彩四出。

这时——

一个年约四旬,面孔阴沉的马脸汉子,蓦而站起身来,破口骂道:

“闭嘴!老杂碎,要号你娘的滚到外面号去,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卖乖出丑,也不怕丢了你祖上的脸!”

刹时,一切声息骤而静止,包括狐偃罗汉的“歌”声。

他面孔上毫无怒色,向楚云龇牙一笑,转首道:

“这位马脸仁兄,俺哼个小调,关你屁事?如此出口伤人,须知要受割舌之罪!”

马脸汉子仰首狂笑道:

“哈……哈,我毒心蛇范子文倒想他不出,在这龙口地面,有谁能割去范大爷的舌头!”

狐偃罗汉却有气无力的接道:

“马脸仁兄,须知‘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啊,现在与阁下说话之人——俺,说不得就想试他一试!”

他口中说出这句充满火药气息的话后,神色上却十分平静,好似在和一个不十分熟悉的朋友打招呼一样。

但是,那毒心蛇范子文却早已忍耐不住,他狂吼一声,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椅,“哗啦啦”一声,纷纷踢倒在地上。

坐在一旁的两个彪形大汉,则早已站起,分立于毒心蛇左右,似是他的跟随。

狐偃罗汉面孔上已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怒色,他缓缓离座行出,笑意不善的道:

“朋友,有不少日子,没有听到他人当面辱骂于俺了,你或者不识于俺,但是,俺却势必要割去你这鸟舌!”

毒心蛇范子文,乃是龙口当地市井无赖的大哥,下层势力极为庞大,又拜了江湖上名震一时的“五雷教”第五教头“迅雷手”康仰山为师,更加气焰高张,不可一世。

此刻,在他地盘之中,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毒心蛇岂甘平白受此凌辱?

他此刻面色全变,厉声吼道:

“好极,咱们出去见个真章,赖在此处不算英雄!”

狐偃罗汉一笑道:

“奶奶的,竟给俺来这一套江湖下未流的把戏,呵呵,想俺叱咤江湖之时,你大概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哩!”

毒心蛇范子文,闻言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狂吼一声,抖掌猛然劈向狐偃罗汉胸前。

狐偃罗汉沉声道:

“你这是找死!”

在他语声甫出之际,右掌已闪电般扣向对方腕脉!双腿亦无声无息的连连扫出一十七腿!

毒心蛇范子文随迅雷手康仰山习艺不及一载,根基虽已不弱,却怎能与名蜚武林的一代巨盗狐偃罗汉相提并论?

狐偃罗汉出手之下,毒心蛇范子文登时悚然一惊,知道遇着武林高手了,他不由大叫一声,竭力向后跃退,双手急扬之下,已将暗别腰际的两柄锋利匕首射出。

狐偃罗汉身形不停,如影附形紧随而上,看也不看射到面前的两柄匕首,左臂倏挥,右掌则径自抓向毒心蛇胸前!

于是,在两道银芒的飘然倒飞下,毒心蛇再也闪避不开,胸前宛如加上一道铁箍也似,被狐偃罗汉一把抓了个结实!

毒心蛇范子文不由吓得魂飞魄散,狂声大叫:

“老匹夫,你……你敢把范大爷如何?须知大爷乃是五雷教康教头门下,你自己估量着……”

狐偃罗汉豁然大笑道:

“管他娘的什么人门下,俺今天非要割去你这鸟舌不可!呵呵,五雷教康老儿出了你这种现眼徒弟,只怕也要气得吐血三日!”

狐偃罗汉适才说到这里,背后蓦的传来两声厉叱,两股锐风,猝然分袭肋下!

他呵呵一笑,淬然将正在面红气喘,手舞足蹈的毒心蛇范子文凌空提起,顺着身形周旋之劲,向后猛扫而出!两条人影,只哼得半声,便被摔出寻丈之外,提在狐偃罗汉手中的毒心蛇范子文,则早已闭住了气,昏死过去!

狐偃罗汉适才以手中之人充做兵器,将毒心蛇自后偷袭的两名爪牙撞击而出,不由感到十分得意,哈哈笑道:

“奶奶的,这也算是些在江湖上闯名立万的么?呵呵,如此不堪一击,真个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说着,他又将手中抓着的毒心蛇范子文重重摔落地下,向仍然静坐原位的楚云龇牙一笑。

而这时,整个膳厅的食客,早已奔逃一空。

狐偃罗汉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告诉楚云:

“呵呵,俺老严自来说一不二,既然要割下这厮的舌头,便不能食言罢手!”

说着,他抬起一柄落在地下的钢刀,右手一捏毒心蛇下颔之“承浆穴”,便待动手割去。

楚云缓缓浅啜一口黄酒,忽然说道:

“老兄,且慢动手,新麻烦可能就要来了!”

狐偃罗汉正自微愕,一片急骤而隐约的马蹄声,已疾逾奔雷似的向店门外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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