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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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子?”紫云微觉诧异,唐俪辞对待婢女素来温文有礼,决计不会听到声音没有回答,而她嗅到了房内皂荚的味道,他难道仍在沐浴?怎有人沐浴了一夜还在沐浴?他在洗什么?“唐公子?唐公子!你还在屋里么?”

屋里依然毫无反应。

紫云绕到窗前,犹豫许久,轻轻敲了敲窗,“唐公子?”

屋内依然没有回应,窗户却微微开了条缝,紫云大着胆子凑上去瞧了一眼。屋内烛火摇晃,她看到了浴盆,看到了衣裳,看到了一头银发尚垂在浴盆外,顿时吓了一跳,“邵先生、邵先生……”她匆匆奔向邵延屏的书房。

邵延屏正对着一屋子的书叹气,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在剑会中出没、夜行窃听,就算有唐俪辞在此镇住,让其不敢轻举妄动,那也不是治本之法。那人究竟是谁?是谁想要他邵延屏死?

“邵先生,邵先生,唐公子的门我敲不开,他……他好像不太对劲,人好像还在浴盆里。”紫云脸色苍白,“邵先生您快去看看,我觉得可能出事了。”

“嗯?”邵延屏大步向唐俪辞的厢房奔去,房门上闩,被他一掌震断,“咯啦”一声,邵延屏推门而入。

而后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唐公子?唐公子?”耳边有轻微的呼唤声,十分的小心翼翼,唐俪辞心中微微一震,一点灵思突然被引起,而后如流光闪电,刹那之间,他已想到发生了什么事。睁开眼睛,只见邵延屏、余负人和成?袍几人站在自己床沿,只得微微一笑,“失态了。”

床前几人都是一脸担忧,怔怔的看着他,从未见有人自昏迷中醒来能醒得如此清醒,居然睁开眼睛,从容的道了一句“失态”,却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一顿,邵延屏才道,“唐公子,昨日沐浴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昏倒浴盆之中,我等和大夫都为你把过脉,除了略有心律不整,并未察觉有伤病,你自己可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唐俪辞脉搏稳定,并无异状,练武之人体格强壮,心律略有不整十分正常,突如其来的昏厥,实在令人忧心如焚。

心律不整那是因为体内有方周之心,双心齐跳,自然有时候未必全然合拍,至于为何会昏倒……唐俪辞探身坐了起来,余负人开口劝他躺下休息,唐俪辞静坐了一会儿,柔声道,“昨日大概是有些疲劳,浴盆中水温太热,我一时忘形泡得太久,所以才突然昏倒。”三人面面相觑,以唐俪辞如此武功,说会因为水温太热泡澡泡到昏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唐俪辞只坐了那片刻,转头一看天色,微微一笑,“便当我在浴盆里睡了一夜,不碍事的。”言罢起身下床,站了起来。

睡了一夜和昏了一夜差别甚大,但昨夜他刚刚奔波数十里地,连战四大高手,真力耗损过巨导致体力衰弱也在情理之中。邵延屏长长吁了口气,“唐公子快些静坐调息,你一人之身,身系千千万万条人命,还请千万珍重,早晨真是把大家吓得不轻。”唐俪辞颔首道谢,“让各位牵挂,甚是抱歉。”三人又多关切了几句,一齐离去,带上房门让唐俪辞静养。

唐俪辞眼见三人离去,眉头蹙起,为何会昏倒在浴盆里,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隐隐约约却能感觉到是因为压力……方周的死、柳眼的下落、池云的惨状、面前错综复杂的局面、潜伏背后的西方桃、远去洛阳的阿谁、甚至他那一封书信送去丞相府后京城的状态……一个一个难题,一个一个困境,层层叠叠,纠缠往复,加上他非胜不可的执念,给了自己巨大的压力,心智尚足,心理却已濒临极限,何况……方周的死,他至今不能释怀。

没有人逼他事事非全赢不可,没有人逼他事事都必须占足上风,是他自己逼自己的。

倚门望远,远远的庭院那边,白雾缥缈之间,有个桃色的影子一闪,似是对他盈盈一笑。他报以一笑,七花云行客之一桃三色,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好的对手。

十八 两处闲愁

东山

书眉居

几只仙鹤在池塘边漫步,夏尽秋初,草木仍旧繁茂,却已隐约带了秋色。林逋伤势痊愈,心情平静,一人在池边踱步。“岸帻倚微风,柴篱春色中。草长团粉蝶,林暖坠青虫。载久为谁子,移花独乃翁。于陵偕隐事,清尚为相同。”他随口占了首诗,这是年初之作,自己并不见得满意,但既然想吟,他便随性吟一首。

“诶呀,大诗人在吟诗,我马上就走,对不住,我只是路过,你慢慢吟,吟不够或者不够吟的时候,可以叫我帮你吟,或者叫我帮你作诗也可以。”有人慢吞吞从背后踱过,黄衣红扇,轻轻挥摇,“不过,其实我是来告知你,今晚开饭了,如果你不想吃,我可以帮你吃;如果你吃不下,我可以帮你倒掉……”

“诶……”林逋叹了口气,虽然他无意讽刺,但方平斋实在是满口胡扯,没完没了,“进入炼药可有进步?”方平斋恩了一声,“你也很关心炼药嘛!其实炼药和你毫无关系,炼成练不成死的又不是你,有进步没进步对你而言还不是废话一句,所以——我就不告诉你了,走吧,吃饭了。”林逋轻轻叹了口气,“玉姑娘……”他欲言又止。方平斋摇扇一笑,“如何?你对那位丑陋不堪的小姑娘难道存有什么其他居心?”林逋道:“怎会?玉姑娘品性善良,我当然关心。”方平斋往前而行,“世上品性善良的人千千万万,你关心得完吗?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而已,难道你为她担心她就不会死了?难道她死过之后你就不会死了?等你变成万年不死的老妖怪再来关心别人吧。”林逋淡然而笑,“方先生言论精辟,实在与众不同。”方平斋居然能说出这种有两三分道理的话,实在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两人走不多久,便回到林逋在东山的居处,名为“书眉居”。

柳眼的药房散出一股奇异的味道,每日他都不知在房间倒腾些什么,方平斋是非常好奇,但一则柳眼不让他进房,二则有一次他趁柳眼不在偷偷进去,摸了一下房中瓶瓶罐罐里的无色药水,结果水干之后他的手指竟裂了一道如刀割般的伤口,却不流血,自此他再也不敢去探药房。柳眼住在药房中,除了吃饭洗漱,几乎足不出户,而玉团儿却是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你做的这是草汁还是菜糊?”饭桌之上,柳眼正冷冷的看着玉团儿,方平斋探头一看,只见桌上四菜一汤,其中那一碗颜色翠绿,一团犹如菜泥一般,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林逋一看之下,唤道:“如妈,这是……”

“这是玉姑娘自己做的,少爷。”一边伺候的如妈恭敬道。玉团儿本已端起碗筷,闻言放下,“这是茶叶啊,那么多茶叶被你煮过之后就不要了,多可惜啊。茶叶有没有毒,闻着香,我把它打成了糊放了盐,很好吃的。”方平斋一掌拍在自己头上,摇头不语,林逋苦笑,柳眼冷冷地道:“倒掉。”玉团儿皱眉,“你不吃别人也可以吃啊,为什么你不吃的东西就要倒掉?”柳眼淡淡地道:“不许吃。”玉团儿道:“你这人坏得很,我不听你的话。”她端起饭碗就吃,就着那碗古怪的茶叶糊,吃的津津有味。

“呃……小白,又没有人告诉你,吃饭的时候要等长辈先坐、等长辈先吃以后,你才能吃吗?”方平斋红扇点到玉团儿头上,“虽然你现在是我未来师父的帮手,但是我年纪比你大,见识比你广,尤其对美味的品味比你高,所以——”玉团儿皱眉道:“你明明早就进来了,自己站在旁边不吃饭,为什么要我等你?你可以自己坐下来吃啊。”方平斋摇头叹气,“你实在让我很头痛,想我方平斋一生纵横江湖,未遇敌手,现在的处境好可怜号令人悲叹感慨啊!”言罢坐下,端起饭就吃,自然他是不会去吃那碗茶叶糊的。

“你如果纵横江湖,未遇敌手,为什么要跟在柳大哥后面想学他的音杀?”玉团儿吃饭吃的不比他慢,“又再乱说了。”方平斋道:“嗯……因为遇到的都是小角色,当然未遇敌手了,连不平事也没看到几件,真是练武人的悲哀啊——想我从东走到西,由南走到北

,中原在我脚下,日月随行千里,自然称得上纵横江湖……”玉团儿不耐烦地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啰嗦死了。”柳眼了冷眼看着那碗古怪的茶叶糊,慢慢地端起碗吃了一口白饭,玉团儿突然道:“你不是不吃吗?”柳眼为之气结,端起饭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过了一阵,哼了一声放下碗筷,他推着玉团儿给他做的轮椅,回他药房里去了。

林逋不禁好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碗吃饭。这三人没有一个是能够克己能忍的人,三人凑在一处,真是时不时便会闹翻,看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方平斋伸筷子将桌上菜肴的精华一一抢尽,吃了一个饱,翘起二郎腿,“其实——刚才你真的得罪他了。虽然他是我未来的师父,不该说他背后坏话,但是他其实很爱面子,你的脑筋又像外面到处乱跑的仙鹤的脖子那样又直又长,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般的难听,而是非常的难听。他能忍你到

现在没有顺手把你害死,我觉得已经是奇迹了,所以你还是别再刺激他,以后说话小心一点,有好没坏。”

“他真的生气了嘛?”玉团儿低声问。方平斋“哈”的一声笑,“他不会真的和你生气,毕竟,你不是他想要生气的那个人。”玉团儿皱起眉头,“那他想要生气的那个人是谁?”方平斋红扇轻摇,“咦——这种事没得到我未来师父同意,在背后乱说很没道德。你如果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他,最好顺便进去送饭给他吃,发誓再也不做这种奇怪的东西,他如果心情变好,说不定就会告诉你。”玉团儿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知道他想要生气的人是谁?”方平斋咳嗽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我是他亲亲未来的好弟子,交情自然非不寻常。‘玉团儿又瞪了他一眼,端起饭碗,夹了些剩菜放在白饭上,端进药房去。

“方先生真是奇人。”林逋慢慢吃饭,“其实黑兄对玉姑娘真是不错。”方平斋哈哈一笑,“我对我那未来师父更是鞠躬尽瘁,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让我得偿所愿呢?真是好可怜的方平斋啊!”他以红扇盖头,深深的摇头,“不过我的耐性一向非比寻常,哈哈!”林逋莞尔,虽然方平斋想要从柳眼身上学到什么他不懂,但这人并不真的很讨厌。

炼药房中。

柳眼推着轮椅面对那一人来高的药缸,以及房中各种各样形状古怪的瓶瓶罐罐,闭目一言不发。玉团儿端着饭进房,“真的生气了吗?”柳眼不答。玉团儿将饭放在一旁的桌上,“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为这样的事生气?你又不是小孩子。”柳眼淡淡的道:“出去!”玉团儿偏偏不出去,在他轮椅前坐下,托腮看着他,“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生别人的气?”柳眼冷冷地道:“出去!”

“如果你一直生别人的气,你就不应该让我觉得都是我还你心情不好啊!虽然我是错了,煮了茶叶糊没和你说……”玉团儿锤了捶腿,“如果你心情不好,把心事告诉别人,就会觉得轻松点。”柳眼看他捶腿,眼眸微动,“你的腿酸吗?”玉团儿叹了口气,“有一点,我没告诉你,对不起。”柳眼道:“裙子拉起来让我看一下。”玉团儿犹豫了一会儿,把裙摆拉到膝盖,只见原本雪白细腻的小腿有些干枯瘦弱,皮肤上布满细纹,已有老相。柳眼看过之后,让他放下裙摆,沉默良久,“你快要死了。”

“我知道。”玉团儿坦然道,“也许等不到你练成药,我就死了。”柳眼顿了一顿,难得声音有些温柔,“你……怕不怕?”玉团儿看了他一眼,“怕,有谁不怕死呢?但怕归怕,该死还是要死的。”柳眼淡淡地问:‘你不觉得很冤吗?人生只此一遭,你却过得如此糟糕,小小年纪就要死了,什么都还没有尝试过。“ 玉团儿叹了口气,”是啦!我还没有嫁人,还没有生过孩子,却要死了。不过我没有觉得太糟糕,因为在死之前,还有你为我炼药,想救我的命。“她的眼睛一向直率,直率的目光一贯让人难以承受,所以留言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听她继续道,”我认识的人不多,只有你一个真的想救我,不但说了,也做了,我觉得……”她低声道,“我觉得是很难得的,活的再短,能认识一个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已经很值得,虽然你是一个大恶人。”

“我只不过拿你来试药,又不是真的对你好。”柳眼冷冷的看着他,“何必说得这么让自己感动,那些明明是幻想。”玉团儿耸了耸肩,“你就是喜欢把自己说的很坏。”柳眼再度闭上眼睛,“小小年纪,想得很多。”玉团儿道:“我……”柳眼突地推动轮椅,从巨大的陶罐底下取出一茶杯绿色的汁液出来,那其中不只是有茶,还有许多不知什么东西,他将茶杯递给玉团儿,“来不及完全炼成,是死是活就看你的运气,敢不敢喝?”玉团儿吃了一惊,将茶杯接了过来,“这就是药?”

“这是未完成的药,”柳眼的手掌盖住茶杯口,低沉地道,“你要想清楚,也许你还能活几个月,也许你还能活几天;但是这杯药喝下去,说不定你马上就死。”他阴森森地问,“你是要毫无希望的再活几天、几个月,还是现在就死?”玉团儿睁着眼睛看他,似乎觉得很诧异,“也许我喝下去不但不会死,病还会好呢?你炼药不就是为了治病吗?你这么有信心,怎么会失败呢?”柳眼放手,转过头去,“那就喝下去。”

玉团儿端着茶杯,“在我喝下去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谁的气?”柳眼微微一震,“什么……”玉团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很好奇,如果我喝下去就死了,不就永远也听不到了?”柳眼又沉默良久,不耐烦地道:“我没有生气。”玉团儿“哎呀”一声,“你骗人!不生气为什么不吃饭?”

“我没有生气,”柳眼淡淡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玉团儿好奇地道:“谁?”柳眼慢慢地道:“伺候我的奴才。”玉团儿怔了一怔,突然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轻轻地问:“是你的婢子吗?”柳眼点了点头。玉团儿低声道:“她……她一定……”她突然觉得委屈,能让柳眼想起的婢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比我漂亮。”

“她的确比你美貌得多,”柳眼冷冷地道,“并且温柔体贴,逆来顺受,我要打她耳光便打她耳光,我要她活就活,要她死就死,绝对不像你这么惹人讨厌。”玉团儿却道:“我也想对你好,但我一对你好,你就要生气。”柳眼道:“她是聪明的女人,不像你头脑空空,其笨无比,冥顽不灵。”玉团儿又问:“你有教过她武功吗?”柳眼一怔,“没有!”她喜滋滋地道:“但你教过我武功!你对我也是很好的。”柳眼不耐烦地道:“她又不会武功……”突地发觉已和玉团儿扯到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上去,顿时喝道:“喝下去!”

玉团儿端起茶杯,却是犹豫着没有马上喝。柳眼冷笑道:“怕了?”玉团儿摇了摇头,“我在想死了以后能不能见到我娘。”柳眼道:“死了便是死了,你什么也不会见到,不必痴心妄想了。”玉团儿幽幽叹了口气,将那杯茶杯汁液喝了下去。柳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见玉团儿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喝过之后坐在地上,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却是什么事也未发生。

 “看来这药喝下去不会死人。”柳眼冷冷地道,“很好。”玉团儿伸手在自己脸上身上摸了摸,“我……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柳眼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再从陶罐下取出一杯汁液,浸透手帕,缓缓弯腰,将浸透汁液的手帕按在她脸上。

“不要动。”他道。

“可是……你还没有吃饭,要很久吗?”她一动不动,关心的却是别的事。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有些气恼,还有些心烦意乱,“喝下去毒不死你不表示你一定能好,关心你自己吧。”

脸颊渐渐被柳眼的手温焐热,她眨了眨眼睛,他把她的眼睛按住,不让她睁眼,很快连眼睑都热了起来。她幻想着明天自己究竟是会死还是会活着,脸上手指的温热,让她觉得其实柳眼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其实并不是太坏,只是很想变得很坏而已,一定有什么理由。

过了半炷香时间,柳眼将手帕收了起来,玉团儿那张老太婆的面孔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冷冷地看着她,她还不睁眼,“做什么梦?你还是老样子。”玉团儿睁开眼睛,爬起来对着铜镜照了照,净重还是一张老妪面孔,她却并没有显得很失望,拍了拍脸颊,突然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坏的,不像沈大哥说的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柳眼推动轮椅,面对着墙壁,冷冷地道“出去吧,明天早上自己带手帕过来敷脸,如果嫌药太难喝,就叫方平斋给你买糖吃。”玉团儿应了一声,突然道:“我要你给我买糖吃。”柳眼微微一怔,并不回答,“出去吧。”

玉团儿关上炼药房的门,心情大好,脸上不禁笑盈盈的。方平斋站在门口,身影徘徊,红扇挥舞,“嗯……”她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喂,我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坏。”方平斋摸了摸头,“呃……这个……算了,方平斋啊方平斋,想你横行天下未遇敌手,拜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退缩呢?真是好奇怪的心理——”言下,他迈进炼药方,“黑兄,向我方平斋一生潇洒,现今为你做牛做马甚久,是无怨无悔又心甘情愿,不知黑兄何时教我音杀之术呢?”

柳眼面对墙壁,似乎是笑了一笑:方平斋认识这人也算不短一段时日,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心中大奇,想绕到前面去看一眼。柳眼面前却是墙壁,何况一个满脸血肉模糊的人笑不笑估计也分辨不怎么清楚,于是背手一扇,“黑兄——盼你看在我拜师之心感天动地,求知之欲山高水长的份儿上,就教了我吧!”柳眼低沉地道:“哈哈,音杀并非人人可学,你只是为了杀人而学,永远也学不会。”方平斋笑道:“哦?那要为了什么而学,才能达到黑兄的境界?”柳眼淡淡地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方平斋走到柳眼身边,“真是好奇秒的境界,哎呀,真的不能让我一试?说不定——我会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哦!”柳眼推动轮椅,缓缓转过身来,“要学音杀……首先至少要会一样乐器,你可会乐器?”

“乐器?”方平斋眼眸转动,“我会……哎呀,我什么也不会。”柳眼闭目,“那就不必说了。”方平斋在炼药房内徘徊几步,“但是我会唱歌哦!”柳眼眼帘微挑,“哦?唱来听下。”方平斋放声而歌,“小铜锣、小木鼓,小鸡、小鸭、小木屋,水上莲花开日暮,屋后还有一只猪……”歌声粗俗,直上云霄,震得屋外落叶四下,犹在吃饭的林逋吃了一惊,玉团儿“哎呀”一声,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片刻,方平斋已把那首乱七八糟的儿歌唱完,红扇一指,“如何?”柳眼淡淡地道:“不差。”方平斋嗯了一声,似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不是在说笑?”柳眼道:“不是。”他第一次正面看着方平斋的眼睛,目光很淡,“也许……你真的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方平斋张口结舌,多日来的希冀突然实现,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难道我刚才的歌真的唱得很好?哎呀!我还以为,世上只有石头才肯听我唱歌,因为——它们没脚,跑不了。”

“唱得很投入,很有自信。”柳眼低沉地道,“虽然有很多缺点,却不是改不了……哈哈,教你音杀,也许,有一天你能帮我杀得了那个人。”他的眼眸深处突然热了起来,“半年之后,你要练成一样乐器,如若不能,不要怪我对你失去耐心。”方平斋哈哈一笑,“半年之后,你对我的期待真是不低,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到底要我练哪一种乐器?事先说明,我可是弹琴弹到鬼会哭,吹箫吹得神上吊,一曲琵琶沉鱼落雁,害死不少小动物的人哦。”

“乐器不成,音便不准,音不准则不成曲。”柳眼淡淡地道,“以你的条件,可以尝试击鼓。”方平斋踉跄倒退几步,手捂心口,“击……鼓?”柳眼闭眼,“鼓也是乐器,并且不好练。”方平斋负扇转身,“你要教我击鼓?”柳眼淡淡地道:“如果你要学,我会教。”方平斋嗯了一声,“击鼓,没试过,也许——真的很好玩,我学。”柳眼举袖一挥,“那么你先去寻一面鼓来,一个月后,我们开始。”

方平斋喜滋滋地迈出药房,林逋已吩咐如马将碗筷收拾好,见玉团儿和方平斋都是满面欢喜,心里不由想黑兄果然非寻常人也。毁容残废之身,武功全失,身上没有盘缠,既无功名也无家业,孤身一人,却总能让他人为他欢喜悲哀,他心情略好,大家便笑逐颜开,不仅是方平斋、玉团儿如此,连自己也是如此。

炼药房内。

柳眼面壁而坐,门外一片欢愉,门内一片寂静。

他静静地看着一片空白的墙壁,杂乱的心事,在此时有一瞬的空白。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许多事情越想越乱,但要不想,却有所不能。当年身为“铜笛”成员之一,他是一个绅士,善于做好每一个精细的小结,温柔善意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是媒体交口称赞的明星,是形象最好的吉他手,但他并不算是一个聪明和有主见的人。他会受身边的人影响,他容易纠缠于细节,他做事总是凭直觉并且总以为自己不会受伤害,这些缺点,“铜笛”的成员都看得很透,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是改不了。

就像现在他答应了教方平斋音杀,而方平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其实并不清楚。就像为何要救玉团儿,他至今回答不出真正的原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话,只能说……他仍然是个滥好人,他无法坚定地拒绝别人,别人对他有所求,而他能做到却拒绝别人,在心底深处好像有愧一样。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和唐俪辞完全相反。

柳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炼药渐渐有成,答应了教方平斋音杀之后,他的心稍微有些平静了下来,无思无虑地看着一片雪白的墙壁,片刻之后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她怎么样了?

他离开之后,她们一定不会放过她。他很清楚,但好运山之战的失利出乎他意料之外,此时此刻徒然有牵挂之心,却已无救人之力,但是——但是他相信唐俪辞会有所行动,因为阿谁是他的女人,因为他收养了她的儿子,所以一定会救她。他却不知唐俪辞从不为了这种理由救人,这种救人的理由只是柳眼的,不是唐俪辞的。唐俪辞救了阿谁,从相当大的程度上来说,只是一种偶然。

但依然要说柳眼的直觉很准,虽然他无法分析真正的原因,却预知了结果。

她被唐俪辞所救之后,一定很感激他,而招惹女人,那是唐俪辞一贯的伎俩。柳眼坐在那里面对墙壁,突然又愤怒起来,她……她现在还记得他吗?是不是心里只剩下唐俪辞的风流倜傥、温柔体贴,是不是只记得自己对她呼喝打骂,操纵控制,从而对他满心怨恨?说不定她会以为,把她抛弃在总舵,让那些女人们欺凌,全部都是自己的主意,又是他折磨她的一种手段,然后更加恨他……

柳眼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阿谁……

我其实……其实……并不是故意折磨你,折磨你,我并不快乐,当初把你从冰猭侯府带走,故意让你们母子分离,也并不是因为你天生内媚、秀骨无双,不是因为你是百世罕见的美人,而是因为……

是因为你是我当初努力想做却做不了的那种人。

他茫然看着那空白的墙,你温和从容,能忍让、不怨恨,对任何人都心存善意,但又能抽身旁观,纵然受到伤害也能处理得很好。虽然你的力量微薄,却让我非常羡慕——羡慕到妒忌,是因为我妒忌,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才折磨你。

也许我们相处久了,我就能从你身上多获得一些平静的感觉;也许相处久了,你会感觉到我其实……其实有很多苦衷。

所以不要爱上唐俪辞好吗?

碧落宫。

午后,碧霄阁。

宛郁月旦近来养了一只兔子,雪白的小兔子,眼睛却是黑的,耳朵垂了下来,和寻常的小白兔有些不同,但宛郁月旦看不见,他只抚摸得到它细软温暖的猫,和它不过巴掌大的小小身躯。他一度想喂它吃肉,但可惜这只兔子只会吃草,并且怕猫怕得要死,和他想象的兔子相去甚远。

“启禀宫主,近日那两人每况愈下,如果再找不到方法,只怕……”铁静缓步走进宛郁月旦的房间,“已经试过种种惯用的方法,都不见效果。”宛郁月旦怀抱兔子,摸了摸它的头,提起后颈,把兔子放在地上,“还是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不但不会说话,也不会吃饭,甚至不会睡觉。”铁静眉头皱紧,“我还从未见过被控制得如此彻底的人,这几天每一口粮食和清水,都要女婢一口一口喂。”宛郁月旦道:“唐公子说这两人受引弦摄命之术控制,只有当初设术之人才解得开,必须听完当初设下控制之时所听的那首曲子。一旦猜测失误,曲子有错,这两人当场气血逆流,经脉寸断而亡。”铁静眉头越发紧锁,“但是根据闻人师叔检查,这两人并不只是中了引弦摄命之术,早在身中引弦摄命之前,他们就身中奇毒,是一种令人失去神志,连睡觉都不会的奇毒。这两人失去神志之后,再中引弦摄命之术,乐曲深入意识深处,后果才会如此严重。”

“引弦摄命之术,红姑娘或者可解,就算红姑娘不能,在寻获柳眼之后,必然能解。”宛郁月旦眉头微扬,“我本来对引弦摄命并不担心,这两个人不能清醒,果然另有原因。他们现在还在客房?”铁静点头,“宫主要去看看?”宛郁月旦微笑道:“七花云行客,传说中的人物,今日有空,为何不看?一旦他们清醒过来,我便看不着了。”铁静清咳一声,有些不解,宛郁月旦双目失明,他要看什么?宛郁月旦却是兴致勃勃,迈步出门,往客房走去。

铁静跟在他身后,这位宫主记性真是好,碧落宫只是初成规模,许多地方刚刚建成,但宛郁月旦只要走过一次便会记住,很少需要人扶持。两人绕过几处回廊,步入碧落宫初建的那一列客房中的一间。

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两人直挺挺地站在房中,脸色苍白,神色憔悴,那衣着和姿态都和在青山崖上一模一样。时日已久,如果再无法解开他们两人所中的毒药和术法,纵然是武功盖世,也要疲惫至死了。宛郁月旦踏入房中,右手前伸,缓缓摸到梅花易数脸上,细抚他眉目,只觉手下肌肤冰冷僵硬,若非还有一口气在,简直不似活人。铁静看宛郁月旦摸得甚是仔细,原来他说要看,就是这般看法,如果不是这两人神志不清,倒也不能让他这样细看。

“原来梅花易数、狂兰无行是长的这种样子。”宛郁月旦将两人的脸细细摸过之后,后退几步坐在榻上,“铁静你先出去,让我仔细想想。”铁静答应了,关上门出去,心里不免诧异,但宛郁月旦自任宫主以来,决策之事样样精明细致,从无差错,他既然要闭门思索,想必是有了什么对策。

宛郁月旦仰后躺在客房的床榻上,静听着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的呼吸声,这两人的呼吸一快一慢,显然两人所练的内功心法全然不同。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人在极度疲乏之时,仍然无法放松关节,不能闭上眼睛,甚至不能清醒思索,也不能昏厥?也许……他坐了起来,撩起梅花易数的衣裳,往他全身关节摸去。梅花易数年过三旬,已不算少年,但肌肤骨骼仍然柔软,宛郁月旦目不能视,手指的感觉比常人更加敏锐,用力揉捏之下,只觉在他手臂关节深处,似乎有一枚不似骨骼的东西刺入其中。

那是什么?一枚长刺?一支小针?或者是错觉?宛郁月旦从怀里取出一块磁石,按在梅花易数关节之处,片刻之后并无反应,那枚东西并非铁质。究竟是什么?他拉起狂兰无行的衣袖,同样在他关节之处摸到一枚细刺,心念一动,伸手往他眼角摸去。

眼角……眼窝之侧,依稀也有一枚什么东西插入其间,插得不算太深。宛郁月旦收回手,手指轻弹,右手拇指、食指指尖乍然出现两枚紧紧套在纸上的钢质指环,指环之上各有纤长的钢针。左手轻抚狂兰无行的右眼,宛郁月旦指上两枚钢针刺入他眼窝之旁,轻轻一夹,那细刺既短且小,宛郁月旦对这指上钢针运用自如,一夹一拔之下,一枚淡黄色犹如竹丝一般的小刺自狂兰无行眼角被取了出来。指下顿觉狂兰无行眼球转动,闭上了眼睛。宛郁月旦温和地微笑,笑意温暖,令人心安,“听得到我说话吗?如果听得到,眨一下眼睛。”狂兰无行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并不再睁开。

“铁静。”宛郁月旦拈着那枚小刺,铁静闪身而入,“宫主。”宛郁月旦递过那枚小刺,“这是什么东西?”铁静接过那细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淡黄色小刺,“这似乎是一种树木,或者是昆虫的小刺。”宛郁月旦颔首,“请闻人叔叔看下,这两人各处关节,甚至眼窝都被人以这种小刺钉住,导致不能活动,这东西想必非比寻常。”铁静皱起眉头,“不知宫主是如何发现这枚细刺的?”宛郁月旦清咳一声,“这个……暂且按下。这若是一种毒刺,只要查明是什么毒物,这两人就有获救的希望。”他把梅花易数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若是让这位横行江湖的逸客醒来知晓,为免尴尬,说不定还会记仇,还是不说也罢。

铁静奉令离去,宛郁月旦的手搭在狂兰无行身上,迅速的又将他全身关节摸索了一遍,心下微觉诧异,狂兰无行身上的细刺要比梅花易数多得多,有时同一个关节却下了两枚甚至三枚细刺,这是故意折磨他,还是另有原因?人的关节长期遭受如此摧残破坏,要恢复如初只怕不易。这小小的细刺,能钉住人的关节甚至眼球,但为何在特定的时候,这两人却能混若无事一样和人动手?难道动手之前会将他们身上细刺一一取出,任务完成之后再一一钉回?不大可能……

除非——引弦摄命之术发动的时候,能令这两个人浑然忘记桎梏,令他们对痛苦失去感觉,从而就能若无其事地出手。而这种方法只会让他们的关节受损更加严重,要医治更难,就算救了回来,说不定会让他们失去行动的能力,终身残废。

好毒辣的手段!

宛郁月旦整理好狂兰无行的衣裳,坐回床榻,以手支颔,静静地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对门外微微一笑,“红姑娘,请进。”

门外雪白的影子微微一晃,一人走了进来,正是红姑娘。眼见站得笔直的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两人,红姑娘的眼睛微微一亮,眼见两人气色憔悴,奄奄一息,眼睛随即暗淡,“他们如何了?”

“他们还好,也许会好,也许会死。”宛郁月旦微笑道,“红姑娘不知能不能解开他们身上所中的引弦摄命之术?”红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他们身上的引弦摄命术不是我所下,但我的确知道是哪一首曲子。不过……”她幽幽叹了口气,“他们未中引弦摄命之前就已经是神志失常,而且不知道谁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东西,这两人终日哀号,满地打滚,就像疯子一样。是主人看他们在地牢里实在生不如死,所以才以引弦摄命让他们彻底失去理智。现在解开引弦摄命之术,只会让他们痛苦至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宛郁月旦,“你当真要我解开引弦摄命之术?”

  “嗯。”宛郁月旦坐在床上,背靠崭新的被褥,姿态显得他靠得很舒服,“红姑娘请坐。”红姑娘嫣然一笑,“你是要我像你一样坐在床上,还是坐在椅子上?”宛郁月旦眼角温柔的褶皱轻轻舒开,“你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我有时候,并不怎么喜欢太有礼貌的女人。”红姑娘轻轻一叹,在椅上坐下,“这句话耐人寻味、惹人深思啊。”宛郁月旦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好看的眼睛向她望来,“你真的不知谁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东西吗?你若说知道,也许……我能告诉你最近关于柳眼的消息。”红姑娘蓦然站起,“你已得到主人的消息?”宛郁月旦双足踏上床榻,双手环膝,坐得越发舒适,“嗯。”红姑娘看他穿着鞋子踏上被褥,不禁微微一怔,虽然他的鞋子并不脏,但身为一宫之主,名声传遍江湖,做出这种举动,简直匪夷所思,呆了一呆之后,她微微咬唇,“我……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解毒,但是我听说,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身上中了一种毒刺,是一种竹子的小刺,那种古怪的竹子,叫作明黄主。”

“明黄竹?”宛郁月旦沉吟,“它生长在什么地方?”红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睁大眼睛看着宛郁月旦,“主人的下落呢?”宛郁月旦道:“最近关于柳眼的消息……嗯……就是……”红姑娘问道:“就是什么?”宛郁月旦一挥袖,“就是……没有。”红姑娘一怔,“什么没有?”宛郁月旦柔声道:“最近关于柳眼,就是没有消息。”红姑娘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你——”宛郁月旦闭目靠着被子,全身散发着惬意和自在。她再度幽幽叹了口气,“明黄竹早已绝种,谁也不知它究竟在哪里生长,但是在皇宫大内,听候所皇帝所戴的金冠之上,许多明珠之中,有一颗名为‘绿魅’,在月明之夜肢于水井之中会发出幽幽绿光,绿魅的粉末能解明黄竹之毒。”

“这段话如果是真,红姑娘的出身来历,我已猜到五分。”宛郁月旦柔声道,“最近关于柳眼确实没有消息,但在不久之前,有人传出消息,只要有人能令少林寺信任掌门方丈对他磕三个响头,并为他作诗一首,他就告诉那人柳眼的下落。”

“依照这段话算来,这传话的人应当很清楚主人现在的状况,说不定主人就落在他手中,说不定正在遭受折磨……”红姑娘咬住下唇,脸色微显苍白,“传话的人是谁?”宛郁月旦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流言,未必能尽信,究竟起缘于何处,谁也不知道。但是……”他柔声道,“柳眼的状况必定很不好。”

红姑娘点了点头,若非不好,柳眼不会销声匿迹,更不会任这种流言四处乱传,“你有什么打算?”宛郁月旦慢慢地道:“要找柳眼,自然要从沈郎魂下手,沈郎魂不会轻易放弃复仇的机会,除非柳眼已死,否则他必定不会放手。沈郎魂面上带有红蛇印记,被找到只是迟早的事。”红姑娘长长舒了口气,“传出话来的人难道不可能是沈郎魂?”宛郁月旦抬头望着床榻顶上的垂幔,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去如能看见一般神态安然,“想要受少林方丈三个响头的人,不会是沈郎魂,你以为呢?”红姑娘眼眸微动,“一个妄自尊大、狂傲、喜好名利的男人。”宛郁月旦微笑,“为何不能是一个异想天开、好战,又自我倾慕的女人呢?”红姑娘嫣然一笑,“那就看未来出现的人,是中我之言,还是你之言了。”

宛郁月旦从床榻上下来,红姑娘站起身来,伸手相扶,纤纤素手伸出去的时候,五指指甲红光微闪,那是“胭脂醉”,自从踏入碧落宫,她每日都在指甲上涂上这种剧毒,此毒一经接触便传入体内,一天之内便会发作,死得毫无痛苦。宛郁月旦衣袖略挥,自己站好,并不需她扶持,微笑道:“多谢红姑娘好意,我自己能走。”衣袖一挥之间,红姑娘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极淡极淡的树木气味,心中一凛,五指极快地收了回来。他身上带着“参向杉”,也许是擦有“参向杉”的粉末,这种粉末能和多种毒物结合,化为新的毒物,一旦“胭脂醉”和“参向杉”接触,后果不堪设想。

好一个宛郁月旦。她望着宛郁月旦含笑走出门去,淡蓝的衣裳,稚弱温柔的面容,随性自在的举止,却在身上带着两败俱伤的毒物。好心计、好定力、好雅兴、好勇气,她不禁淡淡一笑,好像她自己……参向杉,她探首入怀握住怀中一个瓷瓶,她自己身上也有,但就算是她也不敢把这东西涂在身上。

如果不曾遇到柳眼,也许……她所追随的人,会不一样。红姑娘静静看着宛郁月旦的背影,他把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留在屋里,是笃定她不敢在这两人身上做手脚吗?那么——她到底是做,还是不做?转过身来眼望两人,她沉吟片刻,决心已下。

闻人壑房中。

宛郁月旦缓缓踏进这间房屋,这里并不是从前闻人壑住的那一间,但他的脚步仍然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露出微笑,“闻人叔叔,对那枚小刺,看法如何?”

闻人壑正在日光下细看那枚小刺,“这刺中中空,里面似乎曾经蕴含汁液,我生平见过无数奇毒,却还没有见过这种毒刺。”宛郁月旦站在他身后,“听说这是明黄竹的刺,以‘绿魅’珠可解。”闻人壑讶然道:“绿魅?绿魅是传说中物,只有深海之中特意品种的蚌,受一种水藻侵入,经数十年后形成的一种珍珠,能解极热之毒。”宛郁月旦眨了眨眼睛,“那就是说世上真有此物了?听说当朝皇帝的金冠之上,就有一颗绿魅。”闻人壑皱眉,转过身来,“这种事你是从何处听说?就算皇宫大内中有,难道你要派人闯宫取珠不成?”言下,他将宛郁月旦按在椅上坐下,翻开他的眼睑,细看他的眼睛,“眼前还是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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