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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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桃脸色微变,咬唇不语。唐俪辞缓缓站起,背对着西方桃:“我之所以没有像对付余泣凤那样对付你,不过不愿中原剑会受到刺激分崩离析,折损白道实力。若是我做了中原剑会之主……那立威之举——第一件事就是杀你。”言罢,他忽而侧脸轻轻一笑,脸颊雪白,腮上晕红,煞是好看,随之步履优雅,施施然而去。

西方桃望着他的背影,目中杀气一掠而过,竟是森寒可怖,桃色衣袖中手掌握拳,指节咯咯作响,倏然拂袖转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过了片刻,她修长的指甲轻扣竹亭的竹柱,嗒嗒两声轻响,心计已定,抖开紫色夹袄,袄中一只青黄色、极小的鸟儿振翅飞起,往天空自由而去。

过了许久。

“桃姑娘。”有人走近,语气冷淡,“善锋堂正逢多事之秋,你还是待在房里,少出门为妙。”听这人的声调,正是成缊袍,自从剑会突现蒙面黑衣人夜间游荡一事,他便放弃返回师门,留下增强剑会的实力。

西方桃转过身来,神情似有所忧:“成大侠,我在想……就我和普珠上师一路同行途中,曾经遇见几个风流店的女役,听她们私下议论,好像提及一个地方,名叫‘冯宜’。我一直没放在心上,今日突然想起,那似乎便是江湖‘名医谷’所在,所以我想……那些退隐江湖多年的老名医,难道会与风流店有所纠葛?或者是风流店残众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名医谷?”

成缊袍微微一怔:“这个……姑娘可有向邵先生提及?”西方桃摇了摇头,柔声叹道:“等我想起之时,邵先生已经出门前往少林了,而唐公子……他……他……”她脸颊红晕,神情颇现幽怨之色,“我说话他都不听,我想他……他开始讨厌我。”成缊袍甚为诧异,不久之前方见这两人搂搂抱抱,十分亲热,短短几日便出现问题了?究竟是西方桃言过其实,别有用心;还是唐俪辞真是风流成性、对人使乱终弃?眼见西方桃双颊飞红,大显羞色,成缊袍也不好多说,满心疑惑,辞别而去,心中却想抽空往冯宜一行,冯宜离此不远,虽说名医谷的老人家已不现江湖多年,但也该有所提醒。

见成缊袍沉吟而去,西方桃浅浅一笑,心情忽又好了起来。

二十一 战鼓如山

好云山客房之中,池云正在静坐调息,他身子本来结实,虽然削瘦,却是瘦而利落,但苦受这段日子的折磨,已颇现憔悴之色。唐俪辞和西方桃在竹亭中谈过,缓步来到池云房中,虽然给池云用过血清,但一次应该不够,要想确保万无一失,至少要用过三次。

站在门口,静看了池云一阵,只见他闭目运功,双眉之间却是隐隐约约可见一团黑气,床榻之下几只蜘蛛盘丝结网,两只蝎子把蛛网撕得不成模样,尚有几只小小的蜈蚣死在地上。

看来蛊蛛之毒的确尚未完全清除,唐俪辞红唇微动,露出雪白的牙齿浅浅咬住下唇,缓缓呵出一口气。身后有人也自走近,踏到门口,看见唐俪辞的背影:“唐……唐兄,听说池云已经清醒?”这将“唐公子”改口为“唐兄”的人,自是余负人。

唐俪辞颔首:“但是蛊蛛之毒尚未全清。”余负人踏入房中:“你可是很担忧?”唐俪辞微微一笑:“这个……池云能被救回,人能清醒,应当在设计人意料之外,但是既然池云回到善锋堂,那么针对意料之外的池云,聪明人自然会有聪明人的设想。”余负人眉心微蹙:“设想?什么样的设想?”唐俪辞目光流转,眸色深处是一种难以分辨的情绪:“就是……”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突地抬起头来,遥遥只见远方一群鹭鸟飞起,余负人一看便知,变色道:“什么人马侵入好云山?”

“若我猜得不错,那是梅花山的铁骑。”唐俪辞淡淡一句话,却是激起了余负人心中千百层的骇然:“什么?梅花山的铁骑?”

梅花山,山在北方边陲之地,以岩石遍布红斑,酷似梅花之形而得名。梅花山上火云寨,寨主“天上云”池云,其座下“连宵堂”堂主“三刀夺魂”殷东川,“望日阁”阁主“潇洒麒麟”轩辕龙,“迎风堂”堂主“一剑东来”金秋府,都是响当当的角色,没有追随池云之前,在绿林之中也是剪径的名家好手,入火云寨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三年多来做过十来件大买卖,其中之一便是连唐俪辞都很想到手的稀世奇珍“歃血鬼晶盅”。火云寨下近两百弟兄,个个骁勇善战,这伙人素来自守北方之地,很少来到中原,这下突然出现在好云山下,难道是因为池云离开梅花山调查猩鬼九心丸一事,离家太久,导致火云寨不安,出门来寻?但就算是池云离开火云寨太久,也不至于引动火云寨如此多的人马……自北方倾巢而出,难道不会太过?

“邵先生已前往少林寺,成大侠刚刚出门去了,如今剑会之中只有你我二人,弟子六十六人,如果火云寨是为进攻而来,我等如何抵挡得住梅花山火云寨的人马?”余负人脸色变幻,伏地听声,只觉大地隐隐震动,来人是骑马沿着山路而来,听那震动之声,来者不知有多少,“他们是来找池云的吗?来者如此众多,只怕来意不善。”

“池云中毒、被邵先生锁在房里的消息,只怕已经被有心人传出去很久了,”唐俪辞目不转睛地看着池云,“火云寨对池云忠心耿耿,听说寨主受伤被困,因此倾巢来袭,并不奇怪。”余负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如果只是一场误会,那么请火云寨三堂主进来,和池云一谈,误会自然消弭。”唐俪辞微微一笑:“如果能这样,自然是最好。”这话说得很淡,目光却是纹丝不动地看着池云,余负人随之望去,只见他双眉之间黑气愈盛,屋内的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奇异的气味,分辨不出是甜味或是臭味,一缕极黑的血丝自他嘴角缓缓挂落,整张俊朗的面孔都浮现出丝丝诡异莫测。

“你留下,看住他。”唐俪辞道,“他在逼毒,这屋子的气味招纳五毒互残,有些危险,不要让他受毒虫影响,行岔了气。”余负人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池云用了什么方法自行逼毒,但看这种情况也知惊扰不得,一旦岔气,必定是毒气走岔,后果严重。唐俪辞转身而去,一阵寒风徐来,他灰衣贴身略飘,颇显骨骼均匀漂亮,余负人看了一眼,回想起自己刺他一剑,却是恍惚了一下。

地面的震动渐渐地轻了,未过多久,渐渐地消失无踪。唐俪辞穿过花园,竹亭中那个桃衣翩然的女子仍站在那里,抱着那件淡紫色的夹袄对他盈盈地笑。他站定,语气平静地问:“你寄信给了火云寨?”西方桃巧笑嫣然:“不错。”唐俪辞蓦然抬起头看她,那眼神便如要杀人一般,一字一字地问:“你对火云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西方桃乍然看到他那鬼一般的眼神,也是微微吃了一惊,拍了拍胸口,嘴角翘起,笑得甚是开心,“我只说池云快要死了。”唐俪辞目色极深极冷,偏又在深冷之中蕴涵一种极其夺目的艳光出来:“池云快要死了,却是我害的?”西方桃负袖抬头,神态娇然,笑吟吟地:“难道不是?我可没有骗人,他快要死了,就是你害的。”她看着唐俪辞的眼睛,“你如果没有让他孤身去追人,他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难道不是你考虑不周不是你小看了我不是你因为一己之私罔顾他的死活不是你觉得柳眼的命比他的命重要不是你其实根本只拿他当条狗——而造成的?”

“还真是说得剥皮……揭骨……”唐俪辞“霍”的一声挥袖转身,背影丽然,“我就算是真的根本只拿他当条狗,那又怎么样?”他阴森森地问,“难道我不能吗?”

西方桃微微一怔,哧哧地笑了:“你能吗?身为江湖白道客座至尊,说出这种话,岂不让扶持你平定天下降妖除魔的英雄好汉们齿冷?让天下敬仰唐俪辞之人心寒失望?”唐俪辞侧过脸来,那森然的邪气尚未褪去,唇边已是温柔微笑:“我就算拿他当条狗,他尚未在乎,你是要替谁齿冷谁心寒,要替谁不平呢?”他施施然转身,对着西方桃秀丽地笑,“桃姑娘,恕在下有事,先行一步,请了。”言下悠然而去,步履平缓,意态温雅平和,不见丝毫怒态。

看来这位公子,虽然重情重义,心思的确狠毒得很。西方桃淡淡地笑,笑得很俏,只消略加挑拨,这种天生的阴险狠毒,不管他隐藏得多么好,总会有人发现的。

而只要有人不信任唐俪辞,有人不服,她就有机会。

门外。

山路尘土飞扬,虽然好云山雾气浓重,竟也遮挡不住这满天的黄泥沙石,有些树木轰然倒下,枝叶摇晃,想必是树冠茂盛阻挡了来人去路,被挥刀砍断。唐俪辞带着数十名剑会弟子打开大门,只见清一色红衣人,头扎冠带,一身紧装,纵马而来。那奔腾的马匹都是黑马,黑马雪蹄,煞是神俊威武,上百匹骏马齐奔之声,真是震天动地,恍如崩云,气势骇人。

“降云魄虹,武梅悍魂,唯我独尊!”骤然这数百人齐声大喝,顿时水气奔走,土地震动,剑会弟子相顾骇然,只觉胸口窒闷,天旋地转,一颗心被压得丝毫喘不过气来,斗志全消。奔上山来的黑马之中,有一人领首在前,待怒马奔到大门口,一挫腕翻身下马,衣袍荡然,神情自若:“这就是堂堂中原剑会,看起来不过尔尔。”

“见不得人的人,才喜欢躲在这种鬼鬼祟祟、不清不楚的地方……”马群之中有人阴森森地道,“老二,叫门口的小子把寨主交出来,咱们带了人即刻就走,否则两百多人闯将进去,把什么中原剑会扫荡得干干净净,再放火烧成一片白地。”

“诸位就是梅花山的豪侠,果然英姿飒爽,与众不同。”唐俪辞微笑抬袖,“如果诸位只是为池云而来,唐某绝无阻拦之意,只是池云尚在疗伤,不便见客……”入耳这句话,本来骇然的剑会弟子都是松了口气,来者非敌。却听有人温文尔雅地道:“听说中原剑会强扣我寨主,乃是为了歃血鬼晶盅,而这件事是你唐俪辞的主谋,不知是也不是?”这人声调文雅,却有一种茹血般的狠毒,这句话说出来,虽是问话却显然已是先入为主。

“这个……唐某手中胜于歃血鬼晶盅的金银珠宝不知凡几,”唐俪辞本来抬起迎客的衣袖缓缓负后,“折磨池云逼取歃血鬼晶盅,如果此盅可以令人延年益寿长生不死,或许我会考虑。”那语调文雅之人正是“望日阁”阁主“潇洒麒麟”轩辕龙,闻言微微一怔,双眉轩动:“事实上,难道寨主不是被邵延屏锁在房中,失了自由之身?难道他不是为你助拳赴汤蹈火,你却让他孤身一人陷入重围,而后身受重伤?我寨主对你顾念旧情,难道你就是如此回报的?我不相信有人能无情到此,歃血鬼晶盅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果你有耐心,等池云醒来,大可自己问他我是不是故意将他送入重围,然后乘人之危将他锁起,逼取歃血鬼晶盅?”唐俪辞唇线勾起,并非在笑,只是勾起一丝寒意深沉的红润,“只是现在他人在作息,不宜打扰,轩辕先生如能不弃,可愿入我院内,让中原剑会奉上一杯茶水?”面对梅花山铁骑杀气腾腾之相,他处之泰然,身后剑会弟子莫名对他生出了些许敬佩之意,暗觉这位唐公子果然是见识不凡,临危不乱。

轩辕龙回顾了殷东川一眼,殷东川神色冷淡,缓缓点了点头,当下轩辕龙也淡淡地道:“既然寨主正在其中休养,我等也不便打扰,这就等到他入定醒来。”言下之意自然是,如若池云醒来对唐俪辞有半句不满,火云寨这两百铁骑当即踏平了中原剑会。

“各位这边请。”唐俪辞举袖相迎,身后毫不设防,引路而去。

骑在马上的众人一起下马,下马的姿势潇洒利落,一模一样,显然也是练过,火云寨可谓训练有素。两百来人就地坐下,轩辕龙、殷东川和金秋府三人跟在唐俪辞身后,往善锋堂客堂走去。

秋渐深,好云山地处阴湿之地,更是令人遍体寒冻。金秋府心中暗暗诧异,这等地方到处青苔,易生瘴气,哪有梅花山山清水秀遍地瓜果的好?堂堂中原剑会安家在此,实在是品味特异,眼光有差。轩辕龙和殷东川却是各自留心,暗看各处转弯屋角可有埋伏,走不过数十步,只听西方“砰”的一声震响,几人都是微微一怔,那是掌风交击之声。唐俪辞眉心微蹙,但见灰影一闪而逝,直追西方而去,轩辕龙三人不约而同一起追去,穿过几重院落,却见一道黑影直掠墙外,有人如影随形自屋内追了出来,扬手一道白光,大喝道,“哪里走!”却是威风凛凛。

“寨主!”金秋府脱口叫道,轩辕龙和殷东川也是脸现激动之色,三人一起单膝跪地,齐声道,“火云寨众兄弟恭请寨主回寨!”那刚从屋中冲出的人一怔,诧异道:“你们来得这么快?统统给老子起来。”这等语气架势,自然便是池云。

“寨主!”金秋府一下挤了过来,心情激越,“他妈的有人给咱们寨寄信说寨主被唐俪辞害得重伤,被邵延屏关了起来。咱三个合计了一下,立刻挥师南下来救人,幸好寨主你安然无恙啊!”他性情耿直,说得几乎老泪盈眶,十分激动。轩辕龙却是多了七八个心眼,满腹疑窦:“寨主安好,大家自然放心,不过方才那人究竟是谁?在中原剑会之内,怎会有人潜入?”

池云闻言看了唐俪辞一眼,一指西方,脸色慎重:“不出你所料,火云寨一到门口,就有人蒙面闯进来下杀手,幸好你留下姓余的小子房内守卫,老子和姓余的小子两人联手,接下他一击,现在人跑了。”唐俪辞微微一笑:“他果然沉不住气,只可惜成大侠被调虎离山,否则三人伏击,或许能留下人来。”池云嘿嘿咧唇一笑,舌头一舔干燥的嘴唇:“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想杀老子,没那么容易。”轩辕龙越听越奇,看样子池云显然不是被唐俪辞所害,而是另有其人:“刚才那人……”

“刚才那人,就是设计陷害老子我,找了一帮武功奇高的蒙面人围攻老子,害老子重伤,刚才又想杀老子灭口嫁祸唐俪辞的浑蛋。”池云冷冷地道,“他趁老子重伤,寄信给你们说老子被邵延屏关了起来,引你们出师来救,然后想在你们和老子见面之前杀了老子,嫁祸给白毛狐狸,如此一石二鸟,火云寨和中原剑会火拼,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却不知老子和白毛狐狸早就猜到有此一招,老子今天没在打坐,只是在装模作样,白毛狐狸留下余负人替我护法,这世上再高的高手,也绝不可能在你们穿过几条走廊的工夫击败池云和余负人两人联手。老子的命他自然拿不走,只可惜虽然引出人来,让你们亲眼看见一场好戏,却没能将人留下,揭穿他的真面目。”

“只要寨主平安无事,就是火云寨之幸。”轩辕龙心头凛然,听池云如此说,分明对上的乃是一位诡诈莫测心机深沉的高手,池云武功如何,他自是清楚,以池云之能,居然还要和人联手方能接下一击,这人武功之高委实令人难以想象。“那人究竟是谁?”

“一……”池云不假思索,差点把“一桃三色”四字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这事和唐俪辞赌咒发誓,如果泄漏半点风声,他要把梅花山整个家业包括歃血鬼晶盅送给唐俪辞,此事万万不可,顿时改口,“一个鬼鬼祟祟,背后伤人的魔头。”

余负人自房中缓步而出,方才有人突然闯入,对池云下一记重手,池云竟然一跃而起,和来人对了一掌,连他也大吃一惊,急忙拔剑相助。此时青珞归鞘,虎口流血,方才那招他也尽了全力。

一行人渐渐往客堂而去,遥遥庭院之中有人影微晃,一人站定了望着众人的背影。只见通往客堂的过道上渐渐有蚂蚁聚集,随后两只小小的蜈蚣慢慢地沿着众人行去的方向爬着,爬不多时便慢慢僵死在路中。

微风吹过,僵死的蜈蚣尸体轻飘飘的,被风吹到一边,地上死去的蚂蚁更是有如细微的尘埃沙粒,引不起谁的注意。

火云寨诸人跟着池云踏入中原剑会客堂,三人各自坐了一张椅子,唐俪辞吩咐剑会弟子看茶,池云站在堂中负手而立,却并不坐。唐俪辞的目光停在池云身上,似是极小心的在观察他的举动,颊上却仍旧温雅微笑:“数日之前,好云山大战那日,各位都知道发生了一件意外,风流店主人柳眼被沈郎魂劫走,导致中原剑会和风流店一战战果成空。那日兵荒马乱,柳眼突然被劫走,我一时心急,便叫池云去追人,结果让他孤身一人落入敌手,这实在是唐某的大错。幸好池云武功才智过人,虽然陷入敌手,却还是带伤突围,这几日在剑会疗伤,不知是谁误传消息,让各位误会了呢?”他说话不尽不实,要害皆尽轻轻带过,却是说得从容诚恳,丝毫没有勉强之态。

轩辕龙满心疑窦,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但有人以中原剑会名义,给火云寨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寨主身中奇毒……”他尚未说完,池云怒道:“哪个王八羔子说老子中毒?老子纵横江湖,从来没打过败仗,怎么会中毒?”轩辕龙一怔,池云脾气毛躁他自然知晓,但对一句中毒如此激动却在他意料之外:“这个……”他不便再说下去,手中握着信件,沉吟片刻,缓缓递给了唐俪辞:“若不是好意示警,就是有心挑拨。”唐俪辞打开信件,抽出信笺,信笺上的笔迹潇洒自如,大走秀丽丰满之态,看得出下笔之人满腹文采,绝非寻常武夫写得出来,其上寥寥几行字,他却看了许久,微微一笑:“中毒之事……”他也还未说完,池云砰的一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老子什么时候中毒了?”唐俪辞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变,便如一张微笑的陶瓷面具一般,正因为纹丝不动,所以显出一股分外隐匿的妖冶来:“你的确中了点小毒,不过很快就要除净了,只消你再用两贴药,便——”

“哼!”池云怒容未消,在轩辕龙三人面前,他勉强克制住自己,却显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绝不承认。轩辕龙和殷东川交换了下眼神,心中均觉事情不对,池云怎会如此暴躁?唐俪辞却柔声道:“你只消再管住你自己三两日,用完两贴药……”

“我怎么不记得我自己中毒了?”听闻唐俪辞坚持要他服下两贴药物,池云心中烦躁,热血沸腾几欲冲脑而出,“你是不是有事骗我?”他本也不想如此冲动,但不知为何便是控制不了自己,心头狂跳,掌心潮热,仿佛不能做点事发泄一番,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唐俪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不过昏迷之时被只毒虫咬了一口,自己没有察觉,难道还要别人告诉你?”池云一怔,运气周身,感觉似对非对,既说不上是中毒,却也有异平时:“什么毒虫咬了我?”唐俪辞手指往外一指,他的手指雪白修长,煞是好看:“蜈蚣。”池云不假思索,一掌劈出,只听一声闷响,屋外泥土飞扬,几盆花卉花盆暴裂,横飞丈外,匍匐花盘下的一条蜈蚣被他一掌震死。唐俪辞缓缓收手,眼神流转,眸底深处似含了一丝几不可辨的笑。殷东川目光微闪,心下存疑,池云举止有异,唐俪辞态度暧昧,究竟数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究竟那封信笺的内容和唐俪辞所说的真相,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转过头来,轩辕龙亦是眉头皱起,显然也是心有疑虑。

出掌杀了那蜈蚣,池云心头沸腾的烦躁出奇地平静下来,深深吐出一口长气,浑身竟泛上一股深沉的疲惫。“池云,”唐俪辞端起剑会弟子送上的清茶,浅呷了一口,“你伤势未愈,回房休息去吧。”池云再度哼了一声,和三位阁主久别重逢,本不想走,但的确浑身疲惫,犹豫之间,轩辕龙站起身道:“寨主伤势未愈,还是静坐休息的好,需要护卫之处,火云寨义不容辞。”他袖袍一挥,一发烟火弹冲天而起,只听门外排山倒海般的一声喝,脚步声响,却是五十名火云寨弟兄列队奔入,轩辕龙神色淡淡地,吩咐道:“各位护送寨主入内休息,无论谁靠近房门三尺之内,格杀勿论。”火云寨众人齐声应是,轰然一声,气势慑人。

池云在众人簇拥之下回房休息,唐俪辞端茶静看,并不阻拦,轩辕龙站起之后也不坐下,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唐俪辞:“究竟寨主中毒之事情况如何?毒伤严重吗?”他召唤火云寨众人入内,说明对中原剑会已不信任。唐俪辞眉心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一顿,似乎方才听见轩辕龙的问话:“毒伤……不重。”他抬目望向池云离去的方向,目中神色变幻,似有千重忧虑。

“唐公子名满天下,心机绝伦。”轩辕龙冷冷地看着他,“偌大名声,倒是让轩辕龙不得不对唐公子所言怀有疑心,毒伤当真不重?寨主方才那般浮躁,究竟是怎么回事?”唐俪辞眉心微蹙,茶杯放下:“如果火云寨诸位能让他安然休息,不逼问他发生何事或者刺激他的心神,毒伤就不重。”殷东川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事实上寨主之伤果然是非同小可,你刚才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唐俪辞合上双眼,唇角微微一勾:“十分。”殷东川怒极反笑,拍案而起:“哈哈哈——唐公子说话真是令人佩服,不知在你刚才那番言语之中,有哪一句提到寨主的毒伤?”唐俪辞淡淡地道:“我以为——最重要的是池云安然无恙,我并未逼杀他囚禁他索取歃血鬼晶盅,难道这一点还不够?难道不足以让你怀疑那封信笺的居心、不足以让你信任中原剑会?”

这句话说出来,殷东川和轩辕龙都是一怔,金秋府哈哈一笑,“唐公子所言甚是,至少我老金就没有怀疑剑会的意思,大家喝茶、喝茶。”唐俪辞眼角长睫微微扬起,却不睁眼,就此静坐。

殷东川和轩辕龙面面相觑,客堂气氛顿时静然,静得越久,唐俪辞威势越增,不过片刻,竟连堂堂火云寨三位阁主都局促不安起来。在这微妙的静谧之中,余负人开口说了句话:“我去看池云情况如何。”唐俪辞睁开眼来,微微一笑:“去吧。”

这微微一笑,局面顿时转和,轩辕龙暗自吁出一口长气,平生对敌无数,说砍便砍说杀便杀,面对唐俪辞闭目一静,却是感觉到平生未有的强烈压力。余负人转身出门,唐俪辞也站了起来,拂袖背后,银发随袖风往后略飘:“三位远来不易,还请客房休息,我尚有要事,就此失陪了。”

“唐公子自便。”轩辕龙随口答道,心中盘算,正好趁机查看中原剑会各处地形,若是必须一战,也有所准备。唐俪辞走出数步,并不回头,却柔声道:“池云重伤初愈,神志尚未稳定,各位若是为他好,还请克制兄弟之情,莫去打扰他。”言罢缓步而去。

“看唐俪辞的神情,寨主的毒伤只怕非同小可。”殷东川沉吟,“方才寨主说话古怪,好像情绪激动,无法控制,难道正是毒伤的表现?”金秋府咳嗽一声:“不过我觉得唐俪辞对寨主关心有加,不似有假。”轩辕龙道:“唐俪辞心计过人,必定善于矫饰,仍是不得不防。”

唐俪辞离开客堂,回到自己房里。池云身上的猩鬼九心丸已经暂时压下,蛊蛛之毒却再度发作起来,虽然有他血清压制,但血清量少,尚未彻底解毒,一旦蛊蛛之毒再度发作,以目前情况看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但是血清血清,要自制血清,需要数个时辰的时间,饶是他心计千变万化,这种事却是无法取巧,只能赌上一赌了。

捋起左腕的衣袖,昨夜手腕上的伤口浅浅地结了层疤,他端起了搁在桌上的水晶杯,左手五指一握,手腕伤口迸裂,点点鲜红的血液再度流入杯中,不过片刻,又是一杯浓郁的红。仍是一个人静静坐着,手持水晶杯,等待自己的血液变冷凝结,而后取上清液振荡成血清,失血费力,劳心劳神,仍是无人知晓。唐俪辞唇角略勾,端起水晶杯,微微一倾,他的红唇贴上杯沿,红润的舌尖微动,几乎就要一尝杯中的鲜血,然而柔软温腻的舌尖在堪堪触及血液的时候缓缓停止,换之是自心底深处呵出一口热气,那瞬间仿佛让全身都冷了。

就算血清制成,要如何让池云安分守己接受这杯救命之物,还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唐俪辞等着血液分层凝结,屋外阳光初露,枝叶飘红,秋色姣好。

池云被一帮兄弟簇拥着回房休息,平日他自是不以为意,今日看着这乌压压一片人头,心里厌烦至极,勉强忍耐到回房,自己开门进去往床上一躺,对屋外众人不理不睬。幸好火云寨众人对他素来敬重,轻轻为他带上房门,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俏生生的人影站在池云屋外不远处,桃衣秀雅如画,火云寨的弟兄得见如此美妙佳人,顿时纷纷调笑起来。西方桃嫣然一笑,思虑半晌,这许多男人围在池云屋外,倒是不易强行进入,说不定进入不得,还被平白吃了豆腐去。她想了想,转身离去,池云中毒极深,纵然没有她加以刺激,蛊蛛之毒照样会发作,倒是不需她操心。她要留意的是那总也不在她掌握之中的唐俪辞,莫让这位难缠的公子爷又想出解毒的法子,那茶花牢一地失得就可惜了。

西方桃施施然离去,余负人缓步前来,金秋府自后追上,他和池云交情好,平日喝酒赌钱都是哥俩好的一双,如今久别重逢,池云竟然对他正眼都没多瞧一眼,一句亲热的话没有,让金秋府满肚子不是滋味。既然余负人要去看人,他实在憋不住,非去质问一番不可,虽然寨主是他头上的天,但就算是天也要讲义气,否则算什么兄弟?

池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疲惫,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中就像烧着一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几欲发狂。但究竟为何如此烦躁,他却丝毫也不明白,在床上翻覆了许久,心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高挑纤细,生着张水灵脸儿,却偏偏心狠手辣喜好权势的女人。

白素车,他的未婚妻子,风流店的座下大将。

池云望着床上的纱缦,想及白素车,心情突然分外地平静起来。对这个女人,他几乎谈不上熟悉,在白玉明要把女儿嫁他之前,他甚至从来没留意过白府白玉明还有个女儿。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存在,便是听说她逃婚的那时候,他妈的他实在想不明白,如他这样的堂堂男儿,有梅花山偌大家业,相貌生得也不差,武功也是高强,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得?为什么她要逃婚?难道老子还配不上她?这一口恶气,平生奇耻大辱,说什么也要讨回来,所以他满江湖寻找白素车,甚至发誓非杀了这杀他面子的女人不可。

第一次看清楚这女人的面孔,已是碧落宫和风流店在青山崖那一战,百丈冰峰之上,寒风凛冽如刀,他挑落一个女人的面纱,那女子肤如白玉,目如丹凤,长得很秀气,是他喜欢的那一型。

她有一副柔弱纤细需要人保护的好样子,是他从小喜欢的那一种,女人就该长成那种样子。

但她手持断戒宝刀,率领着数十名白衣女子,突袭碧落宫青山崖,甚至蒙面与他动手,丝毫不曾容情,动手动刀,犀利狠辣之处不逊于他曾遇见的任何敌手。纵然她有满面的歉意,纵然她似乎曾经有什么话想说,但他实在没耐心去听一个背叛爹娘背叛江湖又背叛他的女人说话。

第二次清清楚楚地看着这女人的脸,是他失手被柳眼所擒,被五花大绑缚在床上,这女人进来侮辱他、折磨他、扇他耳光、在他身上下毒、把他当成肉票要挟那只白毛狐狸。他这一辈子虽然说不上出身高贵,却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在她扇他耳光的时候,他已下了决心要将这女人碎尸万段,当日自身所受,要她百倍偿还!但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遇见她。

两次,他只真正见过白素车两次,两次都是敌人,那女人杀人如麻,心机深沉,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女人。

但为什么忘不掉呢?经常会想起那张看似秀气、却是冷静又狠毒的脸,那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是什么都不会说的眼睛,那种和唐俪辞有些相似的深沉复杂的眼神,她为什么要背叛白府?投靠风流店,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吗?嫁给他池云有什么不好?当梅花山火云寨押寨夫人,一样手握重兵,一样有权有势,在北方一隅,她便是皇后一般。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池云呆呆地看着头上的纱缦,心头突然觉得很辛酸,一股分辨不清的情绪缠绕在心,让他觉得很难受。如果她只是白府的大小姐,岂非很好?但她若真的只是个娇柔无知的女人,他又会这么难受吗?低低地呻吟一声,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头脑灼热,似痛非痛,似昏非昏,全身说不出的难受,不住地想白素车,愈想愈狂,愈想愈乱,万千思绪在脑中最后只化为一句话——老子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哪里配不上你?

“砰”的一声轻响,金秋府和余负人堪堪走到门口,尚未进门,便嗅到门内一股似甜非甜的怪异气味,余负人脸色微变,这和茶花牢底那蛊蛛的气味一模一样,眼见金秋府伸手推门,池云沉重的喘息之声隔门可闻,顿时抬手阻拦:“且……”金秋府手腕一翻,避开他这一拦,怒道:“你干什么?”余负人道:“门内恐怕有变,小心为上……”金秋府呸的一声:“这是中原剑会的地盘,我火云寨五十名兄弟将此地团团围住,哪里会有什么意外,让开!”他往里便闯,余负人只嗅到那气味越来越浓,池云那日狰狞骇然的模样赫然在目,当下青珞剑柄一抬:“且慢!”

好啊!中原剑会果然有鬼!我不过想要进门看一眼寨主,你拼命阻拦,究竟居心何在?金秋府见余负人动了兵器,大喝一声,一掌便往余负人脸上劈去。余负人眉头紧皱:“金先生,此事说来话长,切莫误会……”金秋府见他闪避身法了得,心中赞一声好,双手一盘,一招“清风秋露”对余负人肋下击去。余负人青珞在鞘,逼不得已挥剑招架,连退三步,陡然身后疾风凛冽,却是护在屋外的火云寨人马眼见金秋府遇袭,纷纷挥刀砍来,大喊大叫。余负人倏然翻腕,当当当连挡三刀,金秋府一声长笑,掌力已按至他后心要害之处。

“保护寨主!”金秋府纵声大呼,火云寨众人齐声答应,余负人心中大骇,形势骤然失控,却要如何是好?“金先生住手!池云他——”一句话未说完,金秋府掌力已至,他匆匆招架,无暇说完。火云寨人马已有人冲入门去,查看池云的情况,余负人青珞挥舞,眼见有人进入,不顾金秋府雄浑掌力在前,纵声大喝:“别进去——”

“嘭”的一声闷响,刚刚踏进房门的人身如流星,竟刹那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愕然回首,只觉脸颊上溅上阵阵热辣,伸手一摸,却是满手鲜血。金秋府骇然震惊:“怎么回事?”瞬间砰砰连响,踏入房内之人四散受震飞出,倒地软瘫如泥,竟是全悉一掌震死!金秋府大步闯入房门,只见房内床榻之上一片紊乱,池云坐在床上,脸颊潮红,呼吸急促,眼神凶恶狰狞,正自恶狠狠地瞪着他。“寨主?”金秋府一声呼唤,池云身影一晃,一环渡月破空而出,金秋府骤不及防,硬生生一闪身,银刀钉入右肩,血溅三尺!池云触目见血,一声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自金秋府身边掠身而过,倏然拔去他右肩上的银刀,瞬间夺门而出。余负人人在门口,出剑急阻,池云一挥衣袖,余负人虎口有伤,青珞把持不住,脱手飞出,池云一晃而去。余负人转过身来,急急扶住金秋府:“你——”

金秋府右肩伤口血如泉涌,一把将余负人推开,咬牙切齿,甩袖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他提气厉声大呼:“降云魄虹,武梅悍魂,泣血啊——”这一声厉声震动山林,在客堂外信步的轩辕龙和殷东川蓦然变色,善锋堂外静静等候的火云寨弟子闻声跃起,排山倒海的喊杀声中,数不尽的人影跃进善锋堂围墙之内。

隆隆的战鼓雨点般敲打起来,火云寨人马唱着他们突袭劫掠之时惯唱的歌谣,“降云魄虹,武梅悍魂,泣血遍洒山川,天地唯我纵横……”地动山摇的呼喝几让好云山战栗,风云聚合,树木摇晃,剑会弟子相顾骇然,眼见条条精壮威武的汉子如狼似虎闯将进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

唐俪辞人在房中,骤闻一声厉喝,他五指一握,咯啦一声手中水晶杯应手而碎,碎裂的水晶碎片混合半凝的血液深深扎入手掌,染红半边衣袖。火云寨战鼓擂起,他拂袖而起,便待出门,却见桃衣一飘,一人浅笑盈盈地拦在门前:“唐公子,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我还是有必要仔细谈谈。”

唐俪辞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左手犹自斜搭在椅背上,他双手皆有伤,红润鲜艳的血液顺修长的五指而下,自尖尖如菱角儿的指尖点点滴落在地,地上椅上便如无声的开了朵朵黑红的小花。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西方桃,幽暗华丽的屋内,碎裂的水晶、如花的血迹,双手染血的男人……一切构成了一幅妖异诡丽的图画,酝酿着一种阴暗的危险性……

“哟……”西方桃的目光自唐俪辞脸上转到地上、再转到他染血的双手,嘴角略勾,“原来唐公子是忙于练妖法邪术……你的兄弟现在外头杀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她温柔的语音含着股说不出嘲讽的味儿,“你——救不了他了……他的命,在你让他孤身去追人那一刻已经注定——在他跳下茶花牢的时候已经无药可救,你是不是也该适可而止……该死心了?”她衣袍略拂,身姿说不出的妖娆好看,“池云这一局,是我赢了,并且——我让你就在这屋里听着、看着——听着被他所杀的人的哀号、看他杀人痛快的模样,但你却救不了他……甚至救不了中原剑会的任何一个人。”她柔声道,“你是不是该服我?有没有开始后悔——非要和我作对了?”

唐俪辞眼睛微合,长长的睫毛扬起,随即睁眼,声音很平静:“你——断定你能将我拦在这里?”他搭在椅背的左手缓缓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西方桃,鲜血丝滑般顺指而下,映得那血红的指甲分外光泽华美,宛若地狱鬼使之指,真能勾魂摄魄。

西方桃红润的樱唇含着一丝残酷的微笑:“你嘛……你让我发现一个弱点……”唐俪辞指向她的手指一伸,五指疾若飘风,刹那已扣到了她颈上,竟是根本不听她究竟要说什么。西方桃手腕一抬,架住他这一扣,两人拳掌交加,已动起手来,只见屋里人影飘转,却是不带丝毫风声,连桌上点着的熏香袅烟都几乎不受影响。

这两人在中原剑会僵持已久,之所以没有正面动手,理由或许多种多样,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两人对彼此实力心中无数,贸然动手并非明智之举,即使唐俪辞摞下话来说要杀人,但那也是在他手握绝对优势之后的事。如今池云毒发伤人,西方桃当门拦截,唐俪辞出手突围,冲突之势已是不可避免。

门外,火云寨众人瞬间连破大半个善锋堂,余负人集结六十余名剑会弟子,困守问剑亭,面对勃然大怒的火云寨众人,中原剑会却是顾虑重重,难以放手一搏。余负人仗剑当关,与轩辕龙相持,另一处却是尸横遍野,发狂的池云刀掌齐施,怪笑连连,所到之处不论中原剑会弟子或是火云寨人马,都是死伤惨重。

难道中原剑会不曾亡于风流店一役,却要亡于火云寨铁骑吗?余负人听着火云寨众人的怒吼悲鸣,目见轩辕龙和殷东川惊怒交集的表情,看着昏迷不醒满身鲜血的金秋府,心头一片寒凉——唐俪辞呢?如此危急的时刻,他在哪里?

二十二 龙战于野

唐俪辞房中。

“嘭”的一声,唐俪辞和西方桃接了一掌,各自震退一步。唐俪辞掌势凌厉,双掌相接之后第二掌随即挥上,单凭掌力雄浑浩瀚,丝毫不顾及招式章法。西方桃接下第一掌,胸口气血翻涌,心中微凛,传功大法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功,唐俪辞如此掌力,不逊于有一甲子修为的丹客,可惜这样人才却不能为她所用。一念电转,第二掌第三掌当胸而来,她衣袖横飘,雄心骤起,翻掌加劲迎上,唐俪辞眼见她出手再接,左手加劲拍出,两人再接一掌,骤然只闻爆破声响,屋中熏香铜炉突然翻倒,帘幕齐飘,随之咯啦咯啦四周衣柜桌椅不住颤抖,各自裂开数条细纹。三掌接实,唐俪辞的脸已是极近面前,“噗”的一声,一口血雾运劲喷出,西方桃侧脸急避,她这一张脸花费她许多心思,自不能被唐俪辞一口鲜血毁了,就这么一闪之间,唐俪辞穿门而出,扬长而去。

屋中犹有细碎缥缈的血雾缓缓飘落,西方桃站在门口望着唐俪辞的背影,双眉高挑,心中喜怒交集,喜的是这一掌相接,唐俪辞拼出了十成功力,结果是自己稍胜一筹,怒的是此人接掌败阵,随即喷血伤人,虽败犹胜,仍是让他脱身而去。她这一掌也是尽了全力,唐俪辞虽然负伤,但是究竟伤得如何,是轻伤重伤?她心中却无把握,眼眸转动,霍然负袖,接着赶往问剑亭战场而去。

问剑亭外,悲壮的战鼓不停,中原剑会众人被火云寨团团围困,刀剑光影闪烁,喊杀不停,众人勉力招架,却是面面相觑,不敢伤人。余负人拦住满脸怒色的轩辕龙,一边心急如焚地张望着池云,池云白衣染血,在人群中倏忽来去,人过之处,便是血溅三尺!殷东川拔刀阻拦池云,然而池云身法银刀之快,又岂是“三刀夺魂”阻拦得住?堪堪招架便是险象环生。

“轩辕先生,请喝令住手,否则中原剑会将不再留手,”余负人提气喝道,“这其中有许多误会,请住手听我从长道来,事情绝非如你想象那般,我等对池云绝无伤害之意……”轩辕龙冷冷地道:“他已经变成如此模样,妄谈没有伤害之意,你当火云寨都是白痴不成?不将中原剑会烧成一片白地,不能抵消我寨主身受之苦,不能弥消我帮众心头之恨!”

“啊——”惨叫之声不绝,余负人急于救人,怒道,“你再不住手,死的都是火云寨无辜的兄弟,池云他身中奇毒,神志不清,快住手合力将他拦住!”轩辕龙阴森森地道:“等我杀了你便去!”余负人气怒交加:“你这人冥顽不灵荒唐糊涂……”在两人怒吼动手之际,只听殷东川“啊——”的一声长声惨呼,轩辕龙蓦然转身,只见池云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正自从殷东川的胸前拔出,他竟一拳击穿了殷东川的心!余负人目瞪口呆,轩辕龙脸色惨白,刹那之间火云寨众人、中原剑会弟子如死般寂静,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池云,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相信会目睹如此惨状。

“寨……”殷东川方才一刀不敢当真砍到池云身上,池云却趁他犹豫之机一拳击穿了他胸口。殷东川张口结舌,胸前鲜血喷了池云满头满脸,池云狞笑地看着他,仿佛看他如此惨状他很是开心,殷东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神情似哭似笑,低声道:“寨主……”一言未毕,气绝而死,却是双目圆瞪,目中突然落下两行泪来,死不瞑目。

“老殷……”轩辕龙全身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余负人却是紧紧握住青珞,心头苦涩,池云啊池云,你半生豪义英雄肝胆,就全然葬送于此了吗?苍天啊!是谁之过?谁之过?

“住手!”万籁俱静之时,有人平静地喝了一声。

池云蓦然抬头,手一推,“砰”的一声殷东川颓然倒地。他连看也不看一眼,目光定定地看着迟来的人,那人灰衣银发,就站在尸首堆外。

唐俪辞!余负人心中狂喜,他终于来了,随即一阵悲凉,他来迟一步,大错铸成,已无可挽回。池云听入这一声住手,仰天怪笑,众人皆嗅到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异甜香,余负人捂鼻变色:“蛊蛛之毒!”蛊蛛之毒竟然能在池云体内潜藏得如此根深蒂固,而如今发散出来,若是众人一起中毒,岂非要在这里自相残杀致死?轩辕龙骇然失色:“怎会如此?”余负人淡淡地道:“蛊蛛之毒,本来池云身上的毒性已被压制下来,如果不曾受到刺激,也许……也许结果远远不是如此……”他刻意压抑着淡漠的语气,轩辕龙身子一晃,只觉天旋地转,难道是火云寨害了池云?他满腔忠义,难道竟是害得池云神志失常,害金秋府重伤、殷东川惨死的祸首?热血冲动,他拔剑就待往颈上刎去,余负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镇定!别让他再受到刺激,池云……池云他说不定还有药救。”轩辕龙惨烈而笑,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有药可救?怎会有药可救?只觉自己也要跟着池云一同疯了。

山风掠起,将池云身上散发的浓烈异味吹散,他乱发披拂,一双豹似的利眼凶恶至极地瞪着唐俪辞,唐俪辞衣袍在风中飘浮,眼神很平静。

“你——”池云手中血淋淋银刀笔直举起,雪亮的刀尖对着唐俪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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